旁观者系列-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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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为啥都是我在问,你就在一边凉快?这大热天的,里面又没开空调,我容易吗我?”
一进办公室,危峻就把空调开到最低,同时再也忍不住,质问凉玉。
“我动脑筋你卖力啊。”凉玉一脸无所谓,好奇地看着危峻脸上的汗珠,“真有那么热么,我怎么一点也不觉得?”
真的,女孩干净的脸上连一滴汗星都看不到。
“你老人家那是冰肌玉骨。”危峻挖苦道。“难怪叫凉玉。”
女孩这次没有反唇相讥。她低下头看三个病人的病历:“谁是假的?你怎么看?”
“我看不出,都快给她们逼疯了。”
“还真巧,这三个人分别是江、宗、谢三个人负责的。”
“哪个是宗旭负责的呢?还是觉得他嫌疑最大啊。当然,谢逸秋也很可疑。”
“别忘记,江林峰曾是负责沈愿生床位的医生。”
“……还真一个都不能少。”
“还缺少一些信息啊。”凉玉摸着嘴唇。男生已发觉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为了这些“缺少的信息”,下班后,凉玉找了个理由,拉了危峻和三个住院一起,在医院门口的餐厅吃饭。
“危峻,你不知道吧?原来三位老师都是我们的校友呢。宗医生和谢医生只比我们大三届。”凉玉快活地说。
这不奇怪。附属医院的医生绝大多数都是本校医学院毕业的学生。危峻想。他倒是注意到了另一个事实:只比我们大三届?沈愿生不也是我们学校的么?那个警察说了她本来应该刚刚参加工作……算一算……她居然和宗旭、谢逸秋是同届的?
怪不得凉玉笑得像只狐狸。
“在精神病院工作危险么?”凉玉问,“听说去年有个教授看门诊时被病人砍了三刀。”
“还好吧,我们病区的病人都没什么攻击性的。”谢逸秋笑着说。
“是啊。”江林峰也笑了,他比另两位住院应该只大了三四岁吧,气质却明显成熟不少,面孔说不上英俊,却棱角分明。君子端方。看着他的脸,危峻脑子里冒出这样的句子。
“江老师,那个23床以前是你管的吧?”凉玉开始进入正题了,“她最后一次住院,是个怎样的情景?按理她刚大学毕业,工作也不错,怎么又突然发了病?”
“是因为刚开始工作有些不适应吧,”江林峰扶了扶眼镜,“她是养女,和养父母交流比较少,也没有什么朋友,有压力自己不知怎样疏解,才酿成了悲剧吧。可惜了,好好的一个女孩。”他脸上露出医生对病人常见的惋惜。
也许是说到自杀后又闹鬼的病人,饭桌的气氛明显地低沉了下来。宗旭因为父亲的事本就没什么笑容,一直埋头吃饭。听到谈及愿生,明显手里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谢逸秋看了他一眼,也没吭声。
“是养女啊。那她还有什么别的亲人吗?”凉玉像没发现大家的异状似的继续问。
“没有了吧。她养父母后来又生了孩子,对她就不怎么在意了。她自杀以后,遗物他们都没来领,还放在医院储藏室呢。”
“哦?”凉玉来了兴趣,“那,老师,吃完饭你领我去看看好吗?”
“可以。”
8
“怎么去了这么久?有什么发现没?”危峻焦急地问。
吃完饭后他们并没回学校。江林峰带凉玉去看了愿生的遗物后也下班了。宗旭留下值班。但回到医院就闷闷不乐地把自己关进了办公室,根本没发现凉玉和危峻也在。
“哦。觉得没吃饱又出去买了包薯片。”回答危峻的,是快气炸了他的肺的理由。他咬牙切齿地低声又问了一遍,“愿生的遗物发现了什么没?”
“衣服、鞋、毛巾、洗漱用具什么的……没什么特别。”凉玉像没发现他的急躁,仍然慢条斯理,“不过,你猜愿生是用什么来上吊的?江林峰说她是把床单撕成一条条的,再绑成一根绳。而那致命的凶器在她自杀的骚乱之后居然不见了。有趣的现象。”
“这又是一个疑点啊。”不明白哪里有趣的危峻决定以后对对方的奇言怪论自动无视,“床单做成的绳索,足以支持一个人的重量么?而且护士每天整理床铺,如果事先准备,很难不被发现,如果是刚刚准备的,在别的病人出来吃饭后那么短的时间,就能做出能够成功自杀的工具,而且撕床单没有声音么?就没人听见?”
凉玉看了危峻一眼。后者马上明白自己的分析有多么多余:对方显然早已想到了。然而他还是有些兴奋地下了结论:“那个谢逸秋一定有问题。一定。”
“我们去见那个女鬼吧。”凉玉不置可否,只说了这样的一句。
“啊?你已经知道是谁了?”
“嗯。”
“能告诉我们你明明不是本市人,为何不住在当地的医院,而要到这里来呢?还有,为何送你入院的不是你的亲人,而是你的男友……梁珊?”
“哈,我父母周游世界去了。他们一路先去巴黎,再去洛杉矶,然后是……”
“恐怕你父母根本不知道你来上海是为了住精神病院吧。梁珊,知不知道只要测试你此刻的脑电波,就能知道你是否精神异常?”凉玉冷冷地说道,掏出纸包,“还有,这是你留在愿生床上的头发吧。物证在此,梁珊,你抵赖不掉的。”
“呃……”趁梁珊面色大变之间,女孩突然又掏出一枚银白色天平状的挂件,丢在桌上。
“你们在哪找到的……咦?”梁珊一见那饰物,便急急地拿起来看,待她发现不对,已经来不及。
“你错了。这并不是愿生随身佩戴的那件,只不过我从小地摊上买来蒙你的,比愿生那个要粗糙的多吧?”凉玉微笑,“你,10月7日生,天秤座;而愿生,11月16日生,她的星座就是你佩戴的那个——天蝎!我在她的病历上看过她的半身照。佩戴同种款式挂件的女孩,在同一个医院同一个病房,可不是那么凑巧的事呢。虽然不知道你俩是什么关系,但这是你俩交换的信物,没错吧?”
梁珊冷冷地望着凉玉,脸上,早已不见初见的那种躁动和轻浮。
“你们发现晚了呢,恶诅早已应验……我理当功成身退了。”
“大概12岁时,我就知道我曾经有过一个姐姐,亲姐姐,2岁大就被人贩子拐走了。我想念她,想知道她是否还活着,是否过得好。我在各个网站发帖寻找她,因为妈妈说过在她身上有个不规则的胎记,就凭着这个特征,17岁那年,我终于知晓她的下落。
“她比我大三岁,在上海。我从苏州跑来找她,希望她回去和爸妈相认,全家团聚。可她拒绝了,说养父母对她很好,她还未报答养育之恩,而且这么多年,爸妈应该也习惯了没有她的生活,相不相认也没有关系。我当然不肯。迫于无奈,她告诉我,原来她有精神分裂症,常常发病住院,她不愿意爸妈知道她有如此难以启齿的疾患,害怕给他们带来困扰。在她的含泪请求下,我答应了。回到苏州,我们一直电邮来往,她把她的生活事无巨细地告诉我。当然,每次她一发病住院,我们就会好久失去联系,她一出院也会以最快速度通知我,怕我担心。终于,她大学毕业了,工作也不错,精神状态一直很稳定。就在我以为她快得到幸福的时候,却传来她病发入院自杀的噩耗!
“我不能相信!姐姐曾经告诉我,原本养父母给她起名叫愿心,她得病以后,为了时刻告诫自己不要向病魔屈服,为了不让关心她,爱她的人伤心失望,她自己改名为愿生!”
“嗯……没错……愿生,原来不是怨生……愿生的意思就是不愿死……”凉玉喃喃插了一句。
梁珊冷冷看了她一眼。
“所以就算她不是被人谋害,也一定有人趁她神志不清的时候诱导了她自杀!我不能放过这个人,不能忍受那么善良、那么坚强的姐姐就这样被剥夺生命。所以我来了。我要揪出这个罪魁祸首!”
“那是谁呢?”危峻急急地问。
“你说是谁?”凉玉没好气地说。又转向梁珊,“24床所看见的鬼魂就是你对吧。你是想让害愿生的人心虚。”
“哼!”
“那秦阿姨看见的鬼魂也是你吗?”危峻问,不在乎凉玉的白眼。
“没错啊。”
“不可能……你是怎么办到的?”危峻惊呼。
“太简单了,那天,我根本没出病房,而是躲在床底下,等人都走了以后,出来装鬼。”
“不可能!护士长说了,她再三清点过人数,没有错漏。”危峻不相信如此简单。
凉玉在一边,不住冷笑。
“哼,她真的数清楚了么?每天常规清点,多少是不耐烦的吧。不过是事后发现人数不对,但怕追究她的责任,才一口咬定没错。哈哈,只有你们才相信她的话。也是,全部推到鬼魂身上,倒也干净。”梁珊不屑地说。
“真的么?不踩凳子就吊在梁上,你是怎么做到的?绳子又是哪来的?”
“我用几条毛巾扎起来干的。至于怎么吊上去的,很简单。房梁不高,人挂在那里脚离地面也只有几十公分。我把长发披散下来,遮住脸和胸部以上的身体,那天我特意换上白色的衣服,双手缩在长长的衣袖里,然后轻轻跳起,双手隔着袖子抓住毛巾,维持身体的平衡。一两分钟不成问题,不信我可以当场表演给你们看。”梁珊仰头挑衅地说。
“可是……”危峻还要追问,却被凉玉一个手势阻止了:“行了行了,该说的她都已经说了。”
9
“为啥不让我问完?”走出病房,危峻气呼呼地说。
“下面都是废话了。”
“你……我问你,通过脑电波真的可以证明她没有精神病而是伪装的?我怎么不知道?”
“因为本来就不可以。我诈她的。”凉玉说得天经地义。
“……”危峻无语……他早该想到的。
“无聊无聊啊……”凉玉不住摸着嘴唇。“破绽百出的废话,还有人听得津津有味、信以为真。”
“哪里有破绽了,你说说看!”
“我问你,让你混进精神病院,扮个躁狂病人,你不是学医的,你扮得像吗?生病就得吃药,精神病院为了防止病人偷偷停药,服药时都有医务人员在旁监督,而正常人服用抗躁狂药物可以出现抑郁症状,换了你你会真吃下那些药吗?”
“不会……”
“她说愿生会把自己身上发生的事事无巨细地告诉她,言下之意,她之所以熟知医院里的情况,都是愿生告诉她的。但你不觉得不对吗?愿生是个坚强的女孩,精神分裂症给她带来的身心伤痛极大,她怎会把医院里的这些难以启齿的事告诉妹妹,让她替她担心?况且半夜起来梳头、唱歌,分明是愿生发病时才会有的行为,她又怎会把这些告诉妹妹?
“梁珊说愿生一旦发病住院就会和她失去联系,可是愿生自杀以后,远在苏州的她又是如何得知愿生在医院里的情形的呢?她又如何如此肯定愿生是被人诱使自杀的而不仅仅是自身对生活绝望,就凭她对愿生不会自杀这样一种信任吗?
“最后一点,实际上也是告诉了我们梁珊隐瞒我们的目的所在,她提到一句,‘就在我以为她快要得到幸福的时候’,不错,毕业了,工作了,精神状态稳定了,可这就算幸福了吗?一个女孩子,怎样的情况下才算‘得到幸福’?”
“……你是说……愿生有一个……恋人……?”
“又是无聊的情爱纠葛啊……”凉玉叹气,“而真相,就在这扇门背后……”他们已经走到医生办公室的门口,而凉玉指向的,就是这扇门。
“你是说……宗旭?”
打开门看到二人,宗旭脸上是明显的意外。
“这么晚了,还没回去?”
“想和你说些事情。”
“我很忙。”
“想问你……是如何喜欢上愿生的呢?”凉玉紧紧盯着他的眼睛道。
半晌无言。随后,宗旭退后,让他们进去。
门,复又关上。
“那是我们大三那年,学校举办了一次个人书法绘画展。我看到愿生参赛的作品——名叫《自省》的自画像。画中的女孩柔弱纤细,却有我从未见过的坚定眼眸。她的凛冽意志,透过画面迎面扑来,我在瞬间被其俘获。”沉浸在回忆之中,宗旭脸上露出恍惚笑容。“我爱上她,这个和我同届的女孩。然而她始终退让闪避。直到父亲严厉警告我,不要再靠近她,我这才知道,原来她竟是我父亲的病人。”
医生有责任为病人隐瞒病情。方主任却为一己之私,将事实外泄……危峻暗中叹气,他已完全可以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
“而那时我才明白画名的涵义——精神病人一般都缺乏自省力,她是在提醒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要丧失自己的意识,不要向自己的疾病低头。愿生愿生,怎样坚强的女孩!”宗旭激动地道
爱一个人,如同沉溺深海。他已不可自拔。
“也许就是你的不愿放弃,让你父亲找到愿生,警告她不许和自己的儿子交往,否则就公开她是精神病人的身份。这莫须有的罪名应该就是导致愿生精神再次崩溃的直接原因吧?刚刚开始拥有充满希望的生活,就受到这样的威胁。于是,她再次发病入院。
“而在这里工作的你,却对她更加怜爱。这让你的父亲更加忧心如焚。为了儿子的将来,他再次铤而走险……对一个资深的精神病学家来说,诱导病人,特别是抑郁的病人自杀,应该不是很难……”
“胡说!不对!根本不是!我父亲……他根本不是这样的人……你敢诬蔑他!”宗旭突然粗暴地大喊。
“是么?难道你自己就没怀疑过么?”凉玉冷冷地道。“愿生的自杀,你从来没有追究过原因么?而现在你父亲的死,你也从来没有想过,是谁,恨他到要他死的地步?”
“……”宗旭无言以对。他的眼睛已变得通红。恶狠狠地注视凉玉。后者并无畏惧,也直直看着他。
“喂,你别刺激他了……”危峻小声说。
“对了,你拿走了愿生的挂件是不是?”沉默许久,凉玉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你怎么知道?”宗旭愕然。
“我在愿生的照片上看到她随身佩带这个挂件,显然珍惜已极,奇怪的是,在她的遗物之中却完全没有发现。所以怀疑被人拿去了。不过,你是什么时候拿走的呢?”凉玉摸着嘴唇笑道。一旁的危峻却觉得她笑得古怪,显然心里又有了什么策划。
“是有一天我听江师兄说要把一批病人遗留下来的东西处理掉,我一下子想到了愿生的遗物也在里面。我害怕连她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点证物也完全消失,所以……”
“听警察说,愿生的鬼魂出现那天,病房的所有医务人员都和全部病人一起,到操场做早操的。是这样吗?有没有人中途离开过?”危峻明白了,原来她还是认为留下地上血字的鬼魂不是梁珊。难道还是那个谢逸秋吗?
“其实……我就是那一天去偷拿愿生的挂件的……医务人员为了防止病人出早操时出意外或逃走,是站在他们的队列四周边的:主治站在最前面,小谢和护士们站在左右方阵,我和江师兄站在最后。于是那一天,我和江师兄打了个招呼,就偷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