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卿心-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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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可以!我……我怎么可能会帮你?事情都走到这地步了,你该死心了!”
“除了你,我找不到人了。”莫韶光苦笑。“你把信交给她,这会让她……”他顿了顿,咬牙切齿他说下去:“从此认分地留在家,请你告诉她,她此生的幸福,对我,比什么都重要。”
说罢,他把那薄薄的信笺硬塞进她手里,很快地走出了店铺。
沈和颜揣着信,两手无端发抖着。天!她做的事,无疑于背叛,要是仲卿知道……沈和颜惊喘一声,把信揉进袖里。
她的心跳得好急好乱,从店铺到走回车上,几乎耗掉她一身的力气。
一回家,沈和颜连半身湿衣都没换,就直接奔去了西厢房。
“妹妹!”
楚薇枫从书桌上抬起头,看着她诡异地关紧门,并把身体挡在门前。
沈和颜一脸青白,与她平日的端庄稳重全然不同。
“什么事?”放下书卷,楚薇枫下了躺椅,忍不住出声相询。
沈和颜看着她,突然转过身去,头抵着门。不行!她不能任冲动驱策自己做这件事,这是不对的!把信交给薇枫,万一出了什么乱子,仲卿绝对不会原谅她的……
“和颜姐,到底发生什么事?”
“没……没什么!”她慌张地摇头,捏着成团的信笺,然又开门跑了出去。
“和颜姐?”她追到门口。“一定是很要紧的事,你才瞒着他走这一趟,是不是?”
沈和颜背脊一僵,眼前浮起莫韶光恳切的脸庞。
天涯海角,哪儿都去不得!如此困境,她也会感身受,既然这样,她有什么资格斩断他这一点希望?
迟迟疑疑地走回,她别过脸,狠下心似的把信放在楚薇枫手上。
“这是……”
“莫韶光给你的,我今日在街上遇到他了。”
楚薇枫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看着这团信,她抬起眼,见沈和颜痛苦地点点头,她才忙不迭拆开。
不会错的,这是他的笔迹,楚薇枫狂喜地展开信,一字一句地仔细看着,可,当她看完,只觉一阵晕眩。
楚薇枫扶着柱子,浑身不断抽搐,颤抖的手把信紧紧掐成一团。
见她这模样,沈和颜不免心惊。
“妹妹!”
她揪住沈和颜:“真是……他交给你的?”
“是的。”
“你骗我,他不会写这种信的!”楚薇枫摇头,突然把信狠狠给撕了,多日不见的眼泪来得又急又猛,一下子什么都看不清楚了,撕掉信的两手,只是死命地攫住红柱,一头撞了上去。
沈和颜尖叫一声,心里又悔又急地冲过去拉开她。
楚薇枫只是哭,什么都不说。
在她心里,始终都是跟他最亲的,就算她跟了别人,心里头的这分亲,从来没变质,为什么他不能像她一样勇敢,坚持等下去?
莫韶光永远都不会来接她了,信上,他说要离开燕州了,要她绝了等他的念头,还说今生今世,他什么都不求,只要她快乐地活着。
就在他离开后整整一百日,他让她所有的等待全变成一场空!
那场大雨的午后,楚薇枫完全变了个样。
原来就不多话的她,变得更加安静了,对人,也几乎到了无视于其存在的极度冷漠。大部分的时间,楚薇枫总是动也不动地窝在床上想心事。
行动上,她更少踏出西厢房的院子,食欲全无、睡不定时,日夜颠倒,整个人总是昏昏沉沉地躺着,这种情形,让她人迅速消瘦了下来。
多数时候,她甚至相信,在未遇见莫韶光前,她数着日子等待死亡来临的滋味也比这样好过,至少那时,她不是狠狠伤过心的。
方仲卿心焦如焚,不明白好端端一个人,怎么会突然变了样?他想请大夫过诊,但楚薇枫坚决不让任何生人靠近她半步,询问过府里上上下下所有人,包括沈和颜,都问不出所以然来。
没人比沈和颜更清楚这其中的缘故,但她什么都没敢透露。方仲卿对她那份珍爱之情已淡,剩下的只有一份信任存在,她自然不能把那日的事说出口。
虽然她对楚薇枫的消沉是万分忧虑,也后悔为莫韶光传了那封信,以致才弄成今日不可收拾的局面,但木已成舟,她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抱着一份愧疚之心,日日上西厢房,主动为楚薇枫打理一切。
也会在私下无人时苦口婆心对她劝了又劝,但楚薇枫像是绝了心什么都听不进去。
直到,某日晨起,楚薇枫突然觉得胸口没来由地涌起一阵恶心,她踉跄跳下床,找出痰盂,吐出胃里所有的东西后,才惊觉身体已在她未留意期间,悄悄起了变化。
思及怀孕的可能,楚薇枫周身一阵冰凉。一种恐惧袭心,她不住埋怨自己,为什么如此大意!一个早上,她一反连日来的消沉,原来想这么消极的念头突然没了,满脑子的思虑,全绕着这突来的变化打转。
眼泪滚下楚薇枫苍白的脸颊,她突然高举拳头,用力地、发狠地,重击自己的小腹,一次又一次。
这绝不是她的宿命!她紧咬牙根、忍着痛楚,就算莫韶光不要她,她仍有权利决定自己该怎么活!
现实已够残酷,不需再有一个无辜的孩子跟着她受折磨。
第八章
又是一阵难忍的呕吐。
楚薇枫呕得泪花直冒,她捶着胸口,整个人像虚脱了气力,倒在床边。
门外,已经叫不到半个可以使唤的仆人,早从确知自己怀孕的那日,她就借故遣去所有的丫头,她不要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就连面对从不须刻意隐瞒情绪的沈和颜,都成了她艰苦的应酬。
楚薇枫拭去泪,直喘了几口气,胃里的食物已空,正咕噜地涩搅着,那是她极力想忽视,却又不能忍受的强烈空腹感。
依前几天的经验,她知道自己再不塞点东西进胃,这样排山倒海的呕吐定会再来一次。
楚薇枫撑着站起来,出房门想叫人送吃的来,她蹒跚地走出院子,不远处,便看见一群下人,忙里偷闲地聚在一棵老树下乘凉。
“你那姥姥,伤风可好了些?”不知是谁,先问了这么一句话。
“好!好多啦!我前几天才与她说过话,老人家精神好得不得了。”答话的丫头喜孜孜,一身新衣,满脸是刁钻伶俐的神气。
“跟你们说呀,她老人家运气好,遇上个用药神的大夫。咳了半个月的身子,没两天就全好了。”
“有这么了不得的大夫?”
“有!当然有!那位大夫,医术好得不得了,就是为人古怪了些。”
“怎么个古怪法?”倚在树干上,一位穿蓝衣衫子的老仆问道。
那婢女大眼睛贼溜溜地一转,才又说了:“这位神秘大夫,除了有钱人,他一概都不拒医。听我那姥说,福康街的周太爷头顶生个燎疮,换了十来个大夫都治不好,听闻人说这位哑大夫医术高明,周太爷特别重金礼聘,没想到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周家送去的银子全都扔了出去,逼得周太爷呀,嘻……”婢女说着说着,忍不住掩嘴一笑。
“怎么样?到底怎么样了?”众仆听得兴起,异口同声地问。
“周太爷换了一身乞丐衣,又怕人认出来,还特别选在夜半无人时,去求那哑大夫,那燎疮才得以治愈的。”
话才说完,仆人全笑了起来。
“看来这位哑大夫还真是贫苦人家的菩萨……”老仆笑道。
“要是他肯治有钱人,不定少爷早把夫人给送了去。”红衣婢子又说。
“是呀!枉费了少夫人家世相貌都好,就可惜那脾气太难捉摸。”老仆身边的一位中年妇人,似乎有感而发:“咱们少爷对她一直曲意顺从、百般怜爱,她不领情便,还老拿乔,一副冷冰冰不爱理人的模样,最近更是变本加厉地使脾气,说来去,还不如沈姑娘,她虽然出身不好,但至少比少夫人来得贤淑贴心呢。”
“话不能这么说。你们不觉得,夫人那天仙似的美貌,简直不像是这世上的人?她所言所行,不似凡间女子,也是正常的。”原来话的老男仆咳了咳,他这生阅人无数,所持的见地,自是跟一般人不同。
另一名老妪突然冷哼一声。想是在这府里待久了,自恃力比所有人更有资格说话。
“你这糊涂老头,说得好听,亏你还是个男人,什么不似凡间女子?我瞧她分明就是淫荡!明明与少爷订了亲,还不安分,意图跟个奴才私奔,这种忘恩负义、不忠不贞的事情,凡间女子,可没几个敢做!”
“姚嬷嬷说的是,咱们虽然是做人奴婢的,可也知道绝不能与男子私下交往的道理。”
红衣女婢连连点头。
“你们这些女人,留些口德,别乱说话,这件事可是咱方家上下心照不宣的秘密,要是让少爷知道了,可有你们苦头吃了。”又有个年轻的声音插进来。
“我才不担心呢!从少夫人入方家后,任谁都没搭理过,也少见她出房来,这会儿,可能还在床上挨着呢!”那婢女得意洋洋地说。
突然,所有的谈话声都静止了下来!那婢女看着众人吓的脸上,困惑地朝后看去。这一瞧,差点没把她吓死!还笃定今日的这些话不会传出去,哪晓得,闲话里的楚薇枫,就站在一棵榕树后,那瘦削的身影有如鬼魅,正冷恻恻地盯着她看。
看到这位脾气古怪的少夫人,在场所有人像有默契似的,一个个赶紧行了礼,便一哄而散。谁也没把握,刚才这些难听的闲话到听进去了多少,还是赶紧走为上策,省得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那红衣婢女也急着想走,被楚薇枫叫住。
“你刚提的那位大夫,叫什么名字?”
“少夫人,呃……我……我……”她一脸惶恐,几分钟前的怜牙俐齿全不知到哪儿去了。
“他叫什么名字?”她踏前一步,眼神冷冷的,声音更是生硬。
那婢女从没见过这么不怨自威的凛然,刚才张老说她不似凡间人,好像真是那么一回事。
想到得罪她的下场,可能就是被赶出府,红衣婢女一下子慌了手脚,她跪在楚薇枫面前,扬手便掌掴了自己好几下。
“少夫人,以后奴才不敢再乱嚼舌根了,求少夫人宽容,别告诉少爷去!”
“他叫什么名字?住在哪儿?”
“我……”
“回答我!”楚薇枫不耐地说。
那婢女呜咽出声:“他姓莫,听我姥姥说……他就住在离城北小燕湖约一里外的林地……”
楚薇枫很快地转身,不理会那婢女仍在身后痛哭着。
光天化日,但她心里的夭已经黑尽。楚薇枫愈走愈急,忘了饥、忘了难受,迈开脚步只是一阵急跑,直冲房里,她汗水淋漓,咬牙漠视着从小腹传来的阵阵抽搐的痛。
只是疼痛而已,不会流血,过去十几天,她已经用尽各种激烈的方法,每一次几乎耗尽所有的心力,但掀开衣裙,裤底仍是一片干净。
她腹中的骨血,就像方仲卿一样顽固,他们似乎决心要牢牢地缠她至死。
可是现在都没什么关系了,莫韶光在她身边,他一直都不会离去?
楚薇枫想着想着,突然笑了,但那笑容,比哭还要凄惨。
趁方仲卿出门时,她找了车,连沈和颜都没有知会一声,就独自赶去了城北。
无视于老车夫眼中的无言抗议,她下了车,迳自往那搭得简陋的房舍走去。
从竹篱朝内望去,院子里堆置的全是一捆捆扎好晒干的药材,楚薇枫蹲下来,看着其中一篓正待风干的药草,她的鼻间传来一阵刺痛,一直绷紧的脸失去了镇定。
其实也算不得是多久以前的往事,为什么她一想起,总是恍如隔世?
“这位夫人,看病吗?”
她眨眨眼。湿润的水气令她的眼睛显得特别明亮剔透,那问话的少年年约十二三岁的童仆打扮。他从没见过如此美丽的女人。才问了一句,便像个傻子般呆呆望着她,无法收回目光。
“我找莫大夫。”楚薇枫静静地说。
“哦!”他耳根子红了,垂下头不敢看她。“夫人……请进。”
屋里仍是一样简单不失整齐的摆设,少年送了碗茶来,眼角仍不时用倾慕的余光打量着这位陌生访客。
“他在吗?”
“在,在!”少年脸又红了。“师傅在后头晒药,夫人请稍等一会,我这就去叫他来。”
原来,他已经在这儿收了徒弟,楚薇枫没多加思索,突然叫住了少年。
“不麻烦了,我自己去找他。”
少年呆了呆。“那……请这边走。”
走了几步路,她穿过后门,走了一段不算长的小径,看到树林中央,一片半开垦的土地。
她停在原地,只是愣愣地看着那个清瘦的背影。
听到脚步声,莫韶光被动地抬起头。当他看见那张脸时,呼吸几乎停窒,手里的一把草药全掉了开来。
“师傅,这位夫人是来……”少年急着说话,被莫韶光打断。
“你回屋里去。”
“可是师傅……”少年想抗议什么,但莫韶光的命令令他不敢不从,恋恋地看了楚薇枫一眼,才不舍地挪动脚步走出林子。
他别下腰,小心捡着散落一地的草药。楚薇枫走上前去,默默替他拾缀。
接过她手里的草药,莫韶光将之铺于竹网上。七月的天,托着阳光的云絮,白得特别耀眼,莫韶光原来也忙得一身热汗,但楚薇枫的突来,让他觉得好冷。
“要不是凑巧,我根本不会知道你还在城里。”她打破沉默,一眼看到他腰上结的手绢,竟是两人初见时,他上梯为她亲手捡起的那一条。原来,在她扔弃之后,是他捡走了。
手绢勾起了回忆,满满绣的都是枫红;满满的,都是对她的思念。
一条手绢,足证他至今仍忘不了她。
所有的情愫,紧锣密鼓地冲击上她的心!明明是爱着她的。但为什么又要一次一次地推开她?
他难道不知,这是到死她都想追问的答案?
莫韶光嘴唇颤动着。他很想对她说些什么,甚至客套地寒暄几句,但随着记忆来的罪恶,有如排山倒侮,让他连个微笑都挤不出来。
他努力过了,就是没办法忘记她,就算十年,二十年过去还是没有办法!早在两人私订终身的那一夜,她就成了他身上的一块骨、一摊血,唇鼻间交替的呼吸,是他心头里的一块肉。
即使真相如此丑陋,他仍无法克制地深爱着她。
“这段日子,你……好吗?”她问。
“很好。”他的回答略显迟疑。“你呢?在方家,过得好吗?”
楚薇枫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接着缓缓伸出右手。
“你病了?”
她摇摇头。
莫韶光心疼地伸出手,轻按她的手腕。
搭上脉,他的脸色变了,只能呆呆地望着她。
“我的情形,比生病还严重,是不是?”
就是这一句话,回答了他一直想知道的事——她在方家,并不快乐。他早该明白,轻易一封书信,怎么改变她倨傲的性子。
当日他心神俱裂地放弃她,而她选择了和他承受一样的折磨。
“别这么想,换个方式,事情并不像你说的那样。”他松开手,咬牙说道。
她瞅着他,冷冷地笑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不敢看我?难道,你亏欠了我什么?”
他望着她,哽咽的说:“是的,我亏欠你,很多……很多,这一辈子,我永远也还不了。”
“你现在就可以还清这一切,只要你替我配一副药,打掉我肚子里的胎儿。”她打断他的抱歉,轻声说道。
莫韶光瞪大眼,看着她一步步逼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