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圣母院-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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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比斯!她发疯地大声叫道;难道你也相信吗?
她的心中闪现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她想起她是因为被诬告谋害弗比斯。德。夏托佩尔而被判死刑的。
她在那以前一直全力支撑着;可这最后一击太厉害了。她一下子瘫倒在路上;一动不动。
快;夏尔莫吕道;快把她抬上车去;马上了结!
还没有人注意到;在门廊的尖形拱顶上面;刻有历代君王雕像的柱廊之间;一个古怪的旁观者一直不动声色地观望着。他的脖子伸得老长;相貌奇丑;如果不是穿半紫半红的奇怪衣服的话;准会被当作石头怪兽中的一个。六百年来;教堂的长长檐槽就是通过石兽的口流下来的。这个旁观者自从午起就在圣母院大门前;把所发生的一切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从一开始;趁着没有人注意;他就在柱廊的一根柱子上牢牢拴了一根打结的粗绳子;一头在下;拖到了石阶上。绑完以后;他心平气和地观看起来;时不时有一只乌鸦从他面前飞过;还打了一声唿哨呢。就在刽子手的两个隶役决定执行夏尔莫吕的冷酷命令的当儿;他跨过长廊的栏杆;手脚膝盖并用;抓住绳子;只见他似一滴顺着玻璃窗流淌下来的雨水;一下子从前墙滑落了下来;飞快地跑向两个隶役;然后挥动两只大拳头;一手一个将他们全打翻在地;用一只手托起埃及少女;好似一个孩子提起他的玩具娃娃;一个箭步跨到教堂;将姑娘举过头顶;以一种令人惊骇的口气喊道:圣地!
这一切是如此迅速;好似一道闪电划破黑夜;一切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圣地!圣地!人群反复地喊道;千万只手拍着;卡齐莫多的独眼则闪耀着快乐。自豪的光芒。
这一阵震动使犯人清醒过来。她抬起眼睛;望一望卡齐莫多;随后突然闭上眼睛;好象被她的救命者吓住了。
夏尔莫吕一下子愣在那里;刽子手;所有随从;统统都愣住了。确实;在圣母院的围墙内;犯人是不可侵犯的。教堂是一个避难所整个人类司法制度不准越过教堂的门槛。
卡齐莫多在门廊下停了下来。他的一双大脚立在教堂石板地上;好象比沉重的罗曼式石柱更坚实。他那头发蓬乱的大脑袋瓜深深埋在双肩之间;有如埋在只有狮鬣;没有脖子的雄狮的双肩之间。他长满老茧的大手举着那还在心惊肉跳的姑娘;好似举着一条白练;他是那么小心翼翼地托着她;好像生怕把她打碎;或是把她像花一样弄枯萎了。他似乎觉得;这是一件精雅。优美。珍贵的宝贝;是为别人的手而不是为他的手而做成的。不过;他好像连碰都不敢碰她一下;甚至不敢对着她呼吸。到后来;他蓦地把她紧紧抱在怀里;紧贴他的鸡胸;仿佛那是他的珍宝;他的财富;好像他是这孩子的母亲一样;他的独眼低垂下来;看着她;把温柔。痛苦。怜悯倾泻在她脸上;然后又猛然抬起头来;眼中充满光芒。这时女人们哭的哭;笑的笑;人们兴奋得直跺脚;因为这时候;卡齐莫多真正显出他的美。他是美的;他;这个孤儿;这个被捡来的孩子;这个被遗弃的人;他感到自己孔武有力;他敢正面蔑视着这个将他驱逐;而他却如此强有力加以干预的社会;蔑视这个人类司法制度;敢于从中夺取其牺牲品;蔑视所有这帮豺狼虎豹;迫使他们只好空口乱嚷;蔑视这帮警卫;这帮刽子手;这帮法官;以及国王的全部权力;全部被他这个卑贱者借上帝的力量砸得粉碎。
况且;一个如此丑陋的人竟然去保护一个如此不幸的人;卡齐莫多居然救下一个死刑犯;这真是一件令人感动的事啊。这是自然界和人类社会中两个极端悲惨的人互相帮助;互相接触。
但是;在胜利过去几分钟之后;卡齐莫多突然带着他拯救的人钻进了教堂。民众总是崇尚一切壮举的;张大眼睛望着阴暗的教堂;想找到他;惋惜他如此快就在他们的欢呼声中走开了。忽然;人们看到他在法国列王雕像柱廊的一端又出现了。他发狂地奔跑;穿过柱廊;一边托着他的胜利品;一边叫喊着:圣地!群众中再次爆发出阵阵掌声。他跑完了整个柱廊;又钻进教堂里面。过了一会儿;在高处平台上又重新出现了。他一直把埃及姑娘抱在怀中;一面疯狂地跑着;一面喊道:圣地!群众再一次欢呼。未了;他在钟楼的塔顶上第三次出现;在那里他好像骄傲地把救下的姑娘炫耀给全城人看。他响亮的声音狂热地重复三遍:圣地!圣地!圣地!这种声音;人们以前很少听见;他自己从未听见;响彻云霄。妙极了!妙极了!站在他一边的民众叫道。这巨大的欢呼声传至河对岸;震撼着河滩广场上的人群和那个眼瞪着绞刑架;一直等着看热闹的隐修女。
第 九 卷 一 热 狂
本章字数:7503
就在克洛德。弗罗洛的义子那样猛烈地把不幸的副主教用来束缚埃及姑娘;同时也束缚自己命运的死结斩断时;这位副主教已离开圣母院了。一回到圣器室;他就扯掉罩衣;法袍和襟带;把它们统统扔到惊呆了的教堂执事手上;便从隐修院的偏门溜走;吩咐滩地的一个船工渡他到塞纳河的左岸;钻进了大学城高高低低的街道上;他不知道该往哪儿走;每走一步就能遇到三五成群的男女。他们迈着大步向圣米歇尔桥跑去;巴望还赶得上观看绞死女巫。他魂不附体;脸无血色;比大白天被顽皮的孩子放掉后又追赶的夜鸟更慌乱;更盲目;更害怕。他不知道自己在何处;在想些什么;是否在做梦。他往前走;忽而快跑;忽而慢步;见路就走;根本不加选择;只不过老是觉得被河滩广场追赶着;隐隐约约地感到那可怕的广场就在他身后。
他就这样沿着圣日芮维埃芙山往前走;末了从圣维克多门逃出了城。只要他回头还能看到大学城塔楼的墙垣和城郊稀疏的房屋;他就一直往前奔跑;但当一道山坡把可憎的巴黎彻底挡住时;他相信已走了百把法里;来到荒郊野岭;才停住;觉得又可以呼吸了。
这时;一些可怕的念头纷纷涌上他的心头;他又看清了自己的灵魂;惊惧不已。他想到那个毁了他;又被他毁掉的不幸姑娘。他用惊慌的目光环顾命运让他们二人走过的崎岖的双重道路;直到它们无情地相互撞击而粉碎的交点。他想到自己发誓永远出家的荒唐;想到了贞洁。科学。宗教。德行的虚荣;想到了上帝的无能。他心花怒放;陷入这些邪念里;陷得愈深;就愈觉得心中爆发出一种魔鬼的狞笑。
他这样审视自己灵魂的时候;发现大自然在他的灵魂里为情欲准备了一个多么广阔的天地;便愈发苦涩地冷笑了。他在心灵深处玩弄他的全部仇恨及邪恶。以一个医生检查病人的冷静目光;诊断这种仇恨。这种邪恶无非是被玷污的爱情;这种爱;在男人身上可以说是一切德行的源泉;而在一个教士的心中则成了可恶的坟墓;而且;一个像他这样气质的人一旦做了教士就成了恶魔。于是他可怕地大笑。在观察自己那致命的情欲;观察那具有毒的。腐蚀性的。可恨的。难以控制的爱情中最险恶的方面时;他突然又变得脸色煞白;因为这种爱导致一个人上了绞刑架;另一个人下了地狱:她被判绞刑;而他堕入地狱。
随后;他想到弗比斯还活着;又笑了;心想队长毕竟还活着;活得轻松愉快;他的军服比以前更华美;还有一个新情妇;他竟然带着新情妇去看绞死旧情人。他狞笑得更厉害了;因为他思忖;在那些他恨不得他们早死的活人当中;那个埃及少女是他唯一不恨的人;是他唯一没有欺骗过的。
于是;他从队长又想到民众;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嫉妒。平民;所有平民;都看过他所爱的这个女人身穿内衣;几乎赤裸。他想;他一个人在暗影中隐约看这个女人的形体时;可以说是至高无上的幸福;竟然却在中午。光天化日之下;穿得像仿佛要去度淫荡之夜似的;交给全体大众去玩赏;一想到此;他痛苦得扭曲了脸。他愤怒地痛哭;痛恨爱情的一切奥秘竟受到这样辱没;玷污;象鲜花永远凋残了。他悲愤地痛哭;想像着有多少淫恶的目光在那件没有扣好的内衣上揩油沾光。这个漂亮的姑娘;这百合花般纯洁的**;这个装满贞洁和极乐的酒杯;他只敢战战兢兢地将嘴唇挨近;现在竟成了公共饭锅;巴黎最卑鄙的小偷。贱民。乞丐。仆役们都蜂涌而来从中消受无耻。污秽。荒淫的乐趣。
他挖空心思想像着他在世上能获得的幸福;设想她不是吉卜赛人;他也不是教士;弗比斯也不存在;她也爱他;一种充满安宁和爱情的生活对他自己也是可能的;就在同一时刻;世上到处都有幸福的伴侣在桔树下;在夕阳中;在小溪边;在星光灿烂的夜晚倾诉绵绵情话;假若上帝愿意;他会和她成为这些幸福伴侣中的一对。想到这些;他的心软了;化作一腔柔情;满腹悲伤。
啊!是她!就是她!这个顽固的念头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XR他的脑汁;折磨着他;撕裂他的肺腑。他并不遗憾;也不感到后悔;他做过的一切;还准备再去做;宁可看到她落在刽子手的手中;也不愿看见她在队长的怀抱里;不过他悲痛欲绝;不时揪一把头发;看看是不是变白了。
这中间有一会儿;他突然想起;也许正是早上看到的那条可憎的锁链正收紧链结;死死勒住她那十分柔弱优美的脖子。这个念头使他的每一个毛孔都渗出汗来。
又有一会儿;他一边像魔鬼一样嘲笑自己;一边回想头一次所看见的爱斯梅拉达;那个天真活泼。喜笑颜开。穿着盛装。舞姿翩翩。无忧无虑。象只百灵鸟;同时又想像最后一次所看到的爱斯梅拉达;身穿内衣;脖子上套着绳索;光着脚;缓缓地走上绞刑架的梯子;他这样想着前后两种景象;忍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喊声。
这阵欲死不能的飓风把他心灵里的一切扰乱了;压弯了;打碎了;扯断了;连根拔除了。他望了望周围自然界的景象;附近有几只母鸡在灌木丛中啄食;色彩斑斓的金龟子在阳光下飞舞;头顶上空有几片灰白的云朵在蓝天上飘浮着。水天相接处的是维克多修道院的钟楼;它那石板方塔在山坡上矗立着。而戈波山岗的磨坊主则打着唿哨;望着磨坊转动着的风翼。这整个生机盎然。井然有序。安静祥和的生活;在他四周千姿百态地呈现出来;让他看了难受得不行;他随即又奔跑起来。
他就这样在田野里狂奔着;一直跑到日落时分。这种逃避生活。逃避自然。逃避自己。逃避人类。逃避上帝。逃避一切的奔跑;持续了整整一天。有几次他扑倒在地;面孔朝下;用五指拔起麦苗。有好几次他在荒村的某条小街上停下来;痛苦得难以忍受;竟用双手紧抱着脑袋;想把它从肩膀上拔出来;在地上摔个稀巴烂。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他重新审视自己;发现自己差不多快疯了。自从丧失对拯救埃及姑娘的希冀和愿望;风暴就在他的心里刮个不止。这一场风暴并没有在他心中留下任何完整的想法;任何站得住的思想。他的理智在这风暴中几乎完全被摧毁;不如枯槁;心里只剩下两个清晰的形象:爱斯梅拉达和绞刑架。其余全是漆黑一片。这两个紧密相联的形象合在一起;呈现了一种可怕的群像;而且他越是紧盯着他的注意力和思想中残存的形象;越看它们以变幻莫测的进度在发展变化;一个变得丰姿妖娆;妩媚。迷人。光辉灿烂;而另一个变得面目可憎;最后;他甚至觉得爱斯梅拉达好象是一颗星星;绞刑架仿佛是一只枯瘦的巨臂。
在他遭受着极大痛苦期间;他竟然没有想到去寻短见;这真是一件咄咄怪事。不幸的人往往如此。他珍惜生命。也许他真的看见身后是地狱。
这时天色越来越昏暗了;他内心尚存的性灵隐隐约约想要回去。他自以为已经远远逃离了巴黎;可是仔细辨认一下方向之后;才发现自己只不过是沿着大学城的城墙绕了一圈。圣絮尔皮斯教堂的尖塔和圣日耳曼—德—普瑞修道院的三个高高的尖顶;在他的右边直指云霄。他奔向这个方向。听见修道院的武装人员在圣日耳曼雉堞壕沟周围哟喝口令;他就绕了过去;走上修道院的磨坊与镇上麻疯病院之间的一条小路;过一阵子就来到了教士草场的边上。这个草场是因为神学堂学子们日夜吵闹不休而著名的;它是圣日耳曼修道院僧侣们的七头蛇;它对圣日耳曼—德—普瑞的僧侣们来说是一头七头蛇;因为神甫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借此挑起教会纷争。副主教担心在那里碰见什么人;他害怕见任何人的脸。他刚刚避开大学城和圣日耳曼镇;打算设法晚一些再回到大路上去。他沿着教士草场往前走;走上了一条把草场和新医院分开的荒芜的小径;终于到了塞纳河边。在那里;堂。克洛德找到一个船工;给了几个巴黎德尼埃;船工就带着他逆流而上;直到城岛的沙嘴;让他在格兰古瓦在那里做过梦的那荒凉的狭长半岛上了岸;这个半岛一直伸展到同牛渡小洲平行的王家花园外。
渡船单调的晃荡和汩汩的水声使不幸的克洛德心灵有点麻木了。船工远去了之后;他仍然呆呆地伫立在沙滩上;朝前望去;什么也看不见;只见一切都在摇曳;膨胀;觉得一切全像幻影一般。一种深沉的痛苦引起的疲乏;在精神上产生这样的结果;这倒是屡见不鲜的。
太阳已经落到纳勒高塔背后去了。正是暮霭苍茫的时分;天空是白的;河水也是白的。在这两片白色之间;他盯着塞纳河的左岸;它投射出黑压压一大片黑影;看起来越远越稀薄;象一支黑箭直插入天边的云雾。岸上到处都是房舍;只看得见它们阴暗的轮廓;被明亮的天光水色一映衬;显得格外黝黑。窗户亮起了***;疏疏落落;仿佛是些燃烧着炭火的炉口。在天空与河水两幅白幔之间;那黑黝黝的巨大方尖塔孑然而立;在那个地方显得硕大无比;给堂。克洛德留下了一种奇特的印象;好象一个人仰面躺在斯特拉斯堡大教堂的钟楼下;一动不动地望着巨大的尖顶在他的头顶上方钻进了灰白的暮霭之中。不过;在这里克洛德是站着的;方尖塔是躺着的。河水倒映着天空;他显得脚下的深渊更加深不可测。巨大的岬角;仿佛也像教堂的任何尖顶一般;大胆地刺入空间;给人的印象也完全一样。这种印象同样奇特但更加深刻;仿佛那就是斯特拉斯堡钟楼;不过斯特拉斯堡钟楼有两法里高;巨大无比;高不可测;人类的眼睛从未见过;俨然又是一座巴别塔。房屋上的烟囱;房顶的人字墙;奥古斯都修道院的尖塔;墙头的雉堞;所有那些把巨大方尖塔的轮廓切成许多缺口的突出部分;那些古怪地出现在眼前的杂乱而令人幻想的齿形边缘;都使人产生了幻觉。克洛德身处于幻觉之中;用他活生生的眼睛;看见了地狱里的钟楼;他觉得那可怕的高塔上闪耀着千百道亮光;好像是地狱的千百扇门户;高塔上人声嘈杂;喧闹不止;好似地狱里传出的垂死的喘息鬼泣神嚎。他害怕了;用双手捂住耳朵不再去听;转过身子不再去看;并且迈着大步远远地逃离了那骇人的幻景。
然而幻景就在他的心里。
他回到大街上;看见店铺门前灯光照耀下熙熙攘攘的行人;觉得那是一群永远在他周围来来往往的幽灵。他耳朵里老有古怪的轰鸣声。有些奇特的幻象总是搅乱他的心绪。他看不见房屋和道路;也看不见车辆和过路的人;只看到一连串模糊不清的事物互相缠绕在一起。桶坊街的拐角处有一家杂货店;房檐周围按远古的习俗挂着许多白铁环;铁环上系着一圈圈木制的假蜡烛;迎风相互碰击;发出响响的声音。他以为听到了鹰山刑场的骷髅在黑暗里碰撞的响声。
啊;他低声说道;夜风吹得它们相互碰撞;铁链的响声和尸骨的响声混在了一起!也许她就在那里;在他们当中!
他魂不守舍;不知道该往何处去。又走了一段路;发现自己来到圣米歇尔桥上;看见一所房子底层的窗口射出一道亮光。他走过去;透过一方破碎的玻璃窗;看见一间肮脏的客厅;这在他心里唤起了一种模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