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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战俘手记 -张泽石1064-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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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残酷的报复——血洗“76”                       ~       ~
  杜德获释后,波特纳立即撕毁了协议,除了女战俘代表外,所有代表全部被继续扣留在“76” 听候处理。
  岛上各集中营,包括“602中国战俘回国支队”为声援“76”,为要回自己的代表,掀起了 声势浩大的抗议示威,遭到了波特纳用毒气、扣粮、扣水的镇压。坦克冲进“602”压倒了飘扬三 天的红旗,火焰喷射器烧毁了挂在铁丝网上的巨幅漫画和标语。
  总指导委员会召开了紧急会议,估计到恼羞成怒的美国当权者决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残酷报复, 甚至实行大屠杀,便决定立即做好反大屠杀的战斗准备。
  “76”全营紧急挖掏坑洞和战壕,组织了战斗队和敢死队,队员们制备了“燃烧弹”(装满汽 油的瓶子,用时点燃扔出)、“梭标枪”(将汽油筒剁成尖刀,绑牢在帐篷支杆上),全营进行了战 斗动员,并举行了战斗演习。
  我们四名中国同志积极参加战斗动员和准备,我们被请到各个帐篷去“视察”,去讲演,讲述红 军、八路军、解放军、志愿军的故事,去参加联欢会。我们的战斗故事和抗日歌曲演出,受到了特别 热烈欢迎。我们还和朝鲜战友一起挥汗挖壕沟,在那些难忘的日子里,我们深深感受到中朝人民同生 死共患难的骨肉情谊,并为朝鲜战友们临危不惧的那种革命英雄主义所感动。
  6月10日,即释放杜德一个月之后,美方果然对76战俘营进行了大规模血腥镇压。他们先是 以数千兵力紧紧包围了战俘营,然后用坦克从四面八方压倒铁丝网突入营内,跟在后面的特种兵部队 用火焰喷射器烧毁帐篷,步兵则用机枪、冲锋枪扫射,整个战俘营火光冲天,枪声震耳,还夹杂着一 些美军士兵野兽般的咆哮。
  “76”的战斗队员、敢死队员们高声呐喊着投入战斗,全营几千战友为鼓舞斗志,高唱《国际 歌》。三辆美军坦克被我们的“燃烧弹”烧着了,一些正持枪扫射的美军被从后面战壕中突然飞来的 投枪刺中嚎叫着倒下!而更多的是英勇的敢死队员们圆睁怒眼,高呼着“祖国万岁”,跃出战壕,向 坦克、装甲车扔出最后一颗熊熊燃烧的汽油弹,壮烈饮弹而亡。
  在这场血腥大屠杀和反屠杀斗争中,人民军战俘共伤亡300余人。这是何等惊天地、泣鬼神的 场面啊!历史将怎样记载这个特殊的战场和这场特殊的战斗!
  在整个血洗“76”的过程中,我们四名中国代表被朝鲜战友们坚决堵在地下坑道中,不让我们 参加战斗。他们恳切地说:“志愿军同志们,我们要向全体中国难友们负责啊!你们万一有什么差错, 我们将来怎么向你们的祖国和人民交待呢!”
  直到战斗结束,我们被美军赶出了坑洞,只见整个“76”已被夷为平地,到处是燃烧着的帐篷、 衣物,被燃烧的坦克还在冒烟,空中弥漫着刺鼻的硝烟、汽油味,地下到处躺着我们的伤员和烈士, 一些美军的伤员正在被抬走。
  我们这些活着的,没受伤的战俘被轰赶到广场中央,被勒令列队坐在地上。我们全体代表被一个 个点名叫出来,陆续被押往营门外的特大型卡车旁。这些大卡车的车轮比人还高。
  我们被驱赶着爬上立在车尾部的铁梯进入车厢内,车帮约有一米高,上面罩有不带刺的铁丝网, 厢底上有根多未扫掉的牲口粪,使得车厢里臭气难闻。我们被刺刀逼着将双手抱在颈后,蹲在车厢里。
  当代表们全部到齐后,卡车发出巨大的轰呜,将我们载离了巨济岛第76战俘营。从而结束了我 们在“76”这段人间罕见的经历。
  从活捉杜德事件发生到今年的4月7日,整整34个春秋过去了。这些年来我所经历的风雨冲掉 了许多记忆,但是这个事件的全过程却仍然历历在目。这大概是因为活捉杜德是中朝战俘在巨济岛集 中营内斗争的最高潮,而自己又亲身参加的缘故吧!还可能是由于这个人类战争史上最奇特的事件—— 一位将军竟成了自己所囚禁的俘虏的俘虏——终于使我领悟到了由集中营残酷的现实所揭示的如此深 刻的生活哲理:一切不愿屈服于命运的人们,终将做出他力所能及的最大抗争!正是在这种哲理的激 励下,使我坚定地迎接了在以后的艰难岁月中,命运对我的各种严峻的挑战。
  第十三章 在朝鲜蹲美国监狱(上)                      ~     ~    ~
  在巨济岛美军最高监狱——从战俘升格为“战犯”                    ~~    ~    ~    ~
  1952年6月10日傍晚,18名朝中战俘代表大会的正式代表和一些随行秘书、翻译人员, 在美军血洗第76战俘集中营后,都被押往巨济岛最高监狱。我们蹲在那辆美军装运牲畜的特大型卡 车车厢里一路颠簸着,终于,在一次故意的猛然刹车后到达了目的地,而我们也全都重重地摔倒在车 厢底板的牲畜粪便中。
  押送我们的美军大声咒骂着:“混蛋东西,赶快滚下去!”催我们一个个沿着车后的铁梯往下爬。
  下车后,我直起身来,看见前面一座有人字形屋顶的石砌坚固楼房,门栏上方刻着英文的“最高 监狱”几个字。楼房两侧围有高达3米、顶上装有电网的石头围墙。
  我正看着,背上挨了一枪托,只听到一声命令:“混蛋,给我滚到墙根去,面对墙蹲下,把双手 放在脑后!”我踉跄着被赶到墙根。
  一种人格被侮辱的耻辱感深深地刺痛了我,我心里翻腾起极度的愤怒,那张写着“我方保证决不 对你们报复”的《释放杜德协议书》和波特纳在上面签字时的阴沉面孔再一次浮现在我眼前。“这个 背信弃义的禽兽!”我在心里骂着。我告诫自己要准备为“活捉杜德”付出更大的代价。
  过了难捱的半小时,我们被连踢带打轰赶进监狱大门。在侧面的一间屋子里,我见到了脸色苍白 的老孙。看见他额头上肿起的血包和血迹,我心里十分难过。我再寻找黎子颖和柳一,却末发现他俩。
  一个美军监狱管理人员过来交给我一把理发手推剪,比划着要我和老孙互相把头发剪光。我用英 语告诉他:“我从来没理过发,不会使用推子。”他盯着我看了一眼,指着老孙说:“你会讲英语, 那么,你告诉他让他先给你剪!犯人在监狱里不许留发。”我还想告诉他老孙也不会理发,老孙已经 从我手里拿过推剪对我说:“跟他无法讲理,让我来试一下吧!”我只好偏着头尽力忍着头发被夹、 被拉扯的疼痛让老孙给我推光了头。
  然后我十分小心地为他剪。看到他脸上的肌肉因我的蹩脚“手艺”而哆嗦时,我真想扔掉推子。 结果,不管我怎么努力,仍然把他那一头漂亮的黑发剪成像狗啃了似的“花头”。
  看着我的“杰作”,我忍不住苦笑着对老孙说:“真对不起,理得太糟了。”
  老孙叹了口气说:“早知有今天,我该在部队时就学会理发!你摸摸自己头上吧,可能比我的脑 袋更难看!”我一摸,果然也是个“花头和尚”!
  接着监狱看守又命令我们解去裤带、鞋带,搜了身,拿去一切金属物,连帽徽也被撕掉拿走,再 将我们逐个带往牢房。
  这时我才看清这座美式正规监狱的内部结构:从大门进来,正中是个约100平方米的长方形空 间,在房子的中部靠边有两张办公桌,一位棕色皮肤的美军官员坐在桌旁,看来像监狱长。监狱大厅 里正对着大门有一个通到后面操场的小门。厅内两侧是约2米多高的石砌隔墙,墙上每间隔约3米有 一个小铁栅栏门。从栅栏门里可以看见里面是一个狭窄甬道,甬道一侧是木板墙,墙上排列着靠得很 近的一扇扇木门,门上有个小窗口,木门里就是牢房。而在所有这些牢房的顶上罩着无刺的铁丝网, 网上铺有木板走道供卫兵巡逻。
  老孙先被领走,临别他暗中紧紧握了握我的手,一股热流流进我的心坎,我知道这里包含着兄长 般的嘱咐和信任!眼看他提着裤子被领进了左侧第3个铁门。我也被一个看守领向右侧第2个铁门。
  进门后,看守打开第1扇木门,让我把鞋脱在门外,趁我躬身往里走,他一脚把我踹了进去。我 从地板上翻过身来,愤怒地喊着:“我抗议你们这种虐待战俘的暴行。”
  那个看守皮笑肉不笑地瞪着我说:“在我们这里没有什么战俘!只有战犯和刑事犯!”说完吹了 声口哨锁上门走了。
  “好嘛!我们从战俘升级为战犯了,真得他妈的感谢美国鬼子!”我坐在牢房地板上揉着被撞疼 的膝盖,忍不住说了句粗话。
  环顾这间单人牢房,顶多有0。8米宽、两米长、两米高,除了顶上是铁丝网外,四面都是松木 板,这大概也是防止囚犯自杀的措施吧!“真可笑,要自杀用不着等到今天,还要留着这条命跟你们 拼到底呢!”这么想着,我的情绪逐渐平静了下来。
  那整整一天所受到的过分强烈的刺激使我这时渐渐闭上双眼,沉入了痛苦的梦乡……
  凶狠的下马威                          ~
  第二天早上,我被开门锁的声音惊醒,猛一睁开眼不知自己在什么地方,直到听见一声喝斥: “滚起来,都跟着出来!”我才意识到自己被判成“战犯”关入监狱。
  今天来的是另一个看守,这个鬼子身材粗短,棕色头发,一脸横肉。我站起身出门,穿上皮鞋, 提着裤子防备着他踢打,走出铁栅门。代表们也正都陆续慢慢从侧门走出来。
  走出后门,我看见后面是一个被高墙围着的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大的操场,墙外两个角上都有一个 岗楼,几个戴钢盔的鬼子正坐在机枪后面对着我们指指划划。
  墙内的鬼子端着刺刀吆喝着叫我们排成双行,然后发出了口令:“跑步走!”
  大家一手提着裤子跑了起来,穿着没有鞋带的鞋跑步还真要点本事。加上大家从昨天早上起就滴 水未进,干渴饥饿使我们的脚步越来越慢。
  领头的看守又端起枪托威胁着大喊:“快点,不许停下来!”直到我们代表中一位上年纪的朝鲜 战友被石头绊倒再也爬不起来,才让停下。
  大家拥上去,把那位全身发颤的战友扶起来,愤怒地看着这群不通人性的野兽。
  这时我在混乱中发现了黎子颖和柳一,便转过去向他们点头致意。黎子颖肩上衣服被撕破了,这 位性如烈火的好战友昨天肯定和敌人撕打过,不免为他担心。黎子颖好像看出我的心情,对我挤出了 一个笑容,这反倒使我更加难受了。
  “放风”大约延续了半小时,我们又被轰回了各自的牢房。回牢房感到又饿又渴浑身乏力,刚躺 下来,就听到头顶上的吆喝:“坐起来,不准躺下!”
  我抬头发现一个卫兵正朝下看着,这才又明白一条美国监狱的洋规矩——犯人白天不许躺下!我 靠墙坐起来,抱着双腿,低着头,闭上眼轻轻摇晃着身体,发现这种姿势比较省力,于是这成了我在 牢狱生活中的标准姿势。
  上午10点左右,总算听到开铁门的声音,然后看见一个黄皮肤面孔凑在小窗口前朝我喊了声 “希克沙哈斯木里达!”(朝语:开饭了)幸好我能听懂这句话,忙过去接住他从窗口递进来的半碗 大麦米饭,一小碗酱油汤。
  我吃完了碗里的每一粒米、每一滴汤,饥饿的感觉反倒更强烈了。这大概是因为“76”的朝鲜 战友为了照顾我们,给我们吃了一个月“满碗饭”,使我变得有些“娇气”了。
  放下碗我又靠坐在板壁上闭上眼。胃里的那种空虚感使我想起了孟子那句名言:“天之将降大任 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我们的祖先几千年前就总结出了这 么一条精辟的人生经验。祖国人民将降什么样的“大任”于我呢?作为几千名坚持回国的中国战俘的 一名代表,我现在的“大任”是什么呢?我能不能承担这个重任呢?
  想到这里,共产主义团结会那些领导同志们,赵政委、魏林、顾则圣、杜岗、马兴旺、陈吉庆、 李喜尔、张城垣的面影,我的那些从“86”一起冲杀出来的战友时占魁、曹明、钟俊华、周铁行、 曾德全……的面影,我发展的那批爱国主义小组成员姜瑞博、曹友、方向前的面影陆续浮现在我眼前。 想起他们,想起在这监狱里还有孙振冠、黎子颖,还有这么多朝鲜战友们在一起,我的心里踏实多了, 孤独感、软弱感消失了。我又抱着双腿轻轻摇晃起来……
  残暴的逼迫悔过                         ~     ~
  不知过了多久,我又从迷糊中被开门锁的响声惊醒,在我的小牢门门前立着一个中等个子小白脸 的美军少尉,看起来样子挺斯文。他将右手食指翘起来钩了钩示意要我过去。我惊奇地想着:“他要 干什么?”起身走了过去。
  他查对了我的姓名后说:“你跟我出来!”我随他来到外间那两张办公桌前。
  他坐在桌子后面,指着桌上放着的一个文件夹说:“你是中国战俘代表,你先签字吧!签了字就 可释放你回去!”他打开了文件夹,把签字笔往我跟前推了推。
  我说:“我总得先看看是什么内容吧!”他点点头把文件夹推近我。
  我俯下身看那文件,标题就使我大吃一惊—悔过书》!我急速地读下去,大意是“承认朝中 战俘代表团对杜德将军非法地施加了极大的精神压力和人身折磨,强制杜德在《认罪书》上签了名, 承认这是一种犯罪行为,保证今后绝对服从战俘管理当局的命令”等等。
  我把签字笔推回去对他说:“这完全与事实不符,事实是杜德将军签名完全是自愿的,我们对他 的人道待遇柯尔逊将军、波特纳将军都是确认了的!”
  他把签字笔拿起来在手中转着,盯住我看了好一阵说:“看来你是很喜欢这监狱生活,也不愿回 到你的同伴中去了?”
  “回去,立即回602去!”我脑子里响起这个声音。这个诱人的建议使我立即想象出当我回去 时战友们把我当成英雄给予热烈欢迎的场面。
  “但是,我怎么对他们交待我是如何被放回来的?如果这封悔过书》被放在板门店我方和谈代 表前面,甚至向全世界公布出去,我怎么向祖国人民交待?”想到这里,我摇摇头说:“不,决不!” 便背过身去。
  我听见他终于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向我的声音。他用手抬起我的下巴,盯着我说:“那就回牢房吧!”
  我走回牢房,他一脚跟进来,把我踢靠到墙上,眼里露出凶光,咬着牙说:“那就让你尝尝蹲监 狱的滋味!”便一拳,打在我小腹上,剧痛使我弯下了腰,接着下巴上又受了另一下拳击,我的头朝 后仰过去,后脑重重撞在墙上,眼里满是乱串的金星。未等我缓过来,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又左右开 弓朝我脸上连续扇了七八个耳光。我明显地感到嘴里的血腥味,忍不住蹲下呕吐起来,血水和那点可 怜的食物都吐在裤子上、地板上,小牢房里弥漫着难闻的臭味。
  牢门“哐”的一下被关上,接着又被锁上了,我抬起头来看见小窗口里那小白脸军官的狼一般的 威胁眼光。我又低头呕吐起来,最后我仰靠在板墙上,喘着气,感受着小腹、下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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