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剑恩仇录-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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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大胡子?”阿凡提笑道:“哈哈,那是秘密。”对徐天宏道:“你老婆骑了马跑来跑去,拳打脚踢,对肚里那头小牛只怕不好,还是在我家里休息,等咱们找到那几个坏蛋,干掉之后,再回来接她。”徐天宏连声道谢。周绮本来不愿,但想到自己两个哥哥,一个弟弟都已死了,自己怀的孩子将来要继承周家的香烟,也就答应了。到了镇上,阿凡提把众人引到家里,他提起锅子,当当当一阵敲。内堂里出来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果然相貌甚美,皮肤又白又嫩,见了阿凡提,欢喜得甚么似的,口中却不断咒骂:“你这大胡子,滚到哪里去啦?到这时候才回家,你还记得我么?”阿凡提笑道:“快别吵,这我可不是回来了么?拿点东西出来吃啊,你的大胡子饿坏啦。”阿凡提的妻子笑道:“你瞧着这样好看的脸,还不饱么?”阿凡提道:“你说得很对,你的美貌脸蛋儿是小菜,但要是有点面饼甚么的,就着这小菜来吃,那就更美啦。”她伸手在他耳上狠狠扭了一把,道:“我可不许你再出去了。”转身入内,搬出来许多面饼、西瓜、蜜糖、羊肉飨客。李沅芷虽不懂他们夫妇说些甚么,但见他们打情骂俏,亲爱异常,心中一阵凄苦。正吃之间,外面声音喧哗,进来一群回人,七张八嘴的对阿凡提申诉纠纷争执。阿凡提又说又笑的给他们排解了,众人都满意而出。人刚走完,又进来两人,一个是童子,一个是脚夫。那童子道:“纳斯尔丁,胡老爷说,你借去的那只锅子该还他啦。”阿凡提向周绮瞧了一眼,笑道:“你去对胡老爷说,他的锅子怀了孕,就要生小锅啦,现下不能多动。”那童子一呆,转身去了。阿凡提转头问那脚夫:“你找我甚么事?”那脚夫道:“去年我在镇上客店里吃了一只鸡,临走时要掌柜结帐。掌柜说:”下次再算吧,不用急。‘我想这人倒很好,便道了谢上路了。过了两个月我去还帐,他扳着手指,嘴里唠唠叨叨的,好似这笔帐有多难算似的。我说:“你那只鸡到底值多少钱,你说好啦!’掌柜摆摆手,叫我别打扰他。”
阿凡提的妻子插嘴道:“一只鸡吗,就算是最大的肥鸡,也不过一百铜钱!”那脚夫道:“我本来也这么想,哪知掌柜又算了半天,说道:”十二两银子!‘“阿凡提的妻子拍手惊叫:”啊哟,一只鸡哪有这么贵?十二两银子好买几百只鸡啦。“那脚夫道:”是呀,我也这么说。那掌柜说:“一点儿没错,你倒算算看,要是你不吃掉我的鸡,这鸡该下多少蛋?这些蛋会孵成多少小鸡?小鸡长大了,又会下多少蛋?……’他越算越多,说道:”十二两银子还是便宜的啦!‘我当然不肯给,他就拉我到财主胡老爷那里去评理。胡老爷听了掌柜的话,说很有道理,叫我快还。他说要是不快还帐哪,那些蛋再孵成小鸡,我可不得了哪。纳斯尔丁,你倒给我评评这个理看……“说到这里,刚出去的童子又回来说道:”胡老爷说,锅子会怀甚么孩子?他不相信,叫你快把铁锅还给他!“阿凡提到厨房里拿了一只小铁锅出来,交给童子道:”这明明是锅子的儿子,你拿去给胡老爷吧。“那童子将信将疑,拿了铁锅去。阿凡提对那脚夫道:”你要胡老爷当众评理。“脚夫道:”要是我输了,岂不是反要赔二十四两银子?“阿凡提道:”别怕,输不了。“过了半个时辰,那脚夫进来道:”纳斯尔丁大叔,胡老爷已招集了大伙在评理啦,请你快去。“阿凡提道:”我在这里有事,过一会再来。“坐着和妻子说笑,跟众人聊天。那脚夫很是焦急,接连奔进来催了几次,阿凡提才慢条斯理的去了。徐天宏等都跟着去看热闹,只见市集上聚着七八百人,一个穿花绸皮袍的大胖子坐在中间,料来就是胡老爷了。这时众人等着阿凡提,已很心焦。胡老爷叫道:”阿凡提,这脚夫说你来帮他说话,怎么这时候才来?“阿凡提施礼问安,笑道:”对不起,因为有一件要紧事,所以来迟了。“胡老爷说:”难道还有比评理更要紧的事么?“阿凡提道:”当然啦,你瞧,我明天要种麦子啦,可是麦种还没炒熟下肚呢,这怎么行?我炒了三斗麦种,吃了老半天才吃完,因此耽搁啦。“说着连连施礼。胡老爷和客店掌柜同时叫了起来:”真是胡说八道,把麦种吃了,怎么还能下种?你这疯子,还来帮人家说话。“旁听的众人也都哄笑起来,阿凡提却只摸着大胡子,笑眯眯的不作声。过了一阵,嘈杂之声渐息,阿凡提道:”你说吃下去的麦子不能下种,那么脚夫吃下去的鸡,怎么还能下蛋?“众人一想,都叫了起来:”不错,不错,吃下去的鸡怎么还能下蛋?“大家高声欢呼,把阿凡提抬了起来。胡老爷见众意如此,只得宣布:”脚夫吃了客店掌柜一只鸡,应该还一百铜钱。“那脚夫欢天喜地的把一串铜钱交给掌柜,笑道:”以后可再也不敢吃你的鸡啦。“掌柜收了,一言不发就走。众回人笑骂,有些孩子往他背上丢石块。
胡老爷走到阿凡提面前,道:“我借给你的锅子生了个孩子,那很好。甚么时候再生第二胎哪?”阿凡提愁眉苦脸的道:“胡老爷,你的锅死啦。”胡老爷怒道:“锅子怎么会死?”阿凡提道:“锅子会生孩子,当然会死。”胡老爷叫道:“你这骗子,借了我铁锅想赖。”阿凡提也叫道:“好吧,大家评评理。”胡老爷想起贪便宜收了他的小铁锅,这时张扬开来大失面子,真是哑子吃黄莲,说不出的苦,连连摆手,挤在人丛中走了。阿凡提骗倒了平时专门欺压穷人的财主胡老爷,得意非凡,仰天大笑。忽然后面一个声音叫道:“大胡子,又做甚么傻事啦?”阿凡提回头一看,见是天池怪侠袁士霄,心中大喜。他二人一回一汉,分居天山南北,所作所为尽是扶危济困、行侠仗义之事,两人素来交好。阿凡提一把拉住袁士霄手臂,笑道:“哈哈,你这老家伙来啦,快到我家里看我老婆去。”袁士霄笑道:“你老婆有甚么了不起,成日猴子献宝似的……”话未说完,徐天宏与余鱼同已抢上来拜见。袁士霄道:“罢了,罢了,我又不是你们师父,磕甚么头?家洛呢?”徐天宏道:“总舵主比我们先走一步……呀,陈老爷子和老太太也来啦!”转身向站在袁士霄身后的天山双鹰施礼,见关明梅牵着陈家洛乘坐的白马,心中一惊,问道:“这马老前辈从哪里见到的?”关明梅道:“我见过你们总舵主骑这马,所以认得,刚才见它有沙漠里乱奔乱闯,我们三人费了好大的劲才拉住了。”徐天宏大惊,说道:“难道总舵主遇险?咱们快去救。”众人齐到阿凡提家里,饱餐之后,与周绮作别。徐天宏、周绮夫妇成亲以来首次分别,自是依依不舍。阿凡提的妻子见丈夫回家才半天,便又要出门,拉住他胡子大哭大闹。阿凡提笑嘻嘻的安慰,说道:“我找了一位太太来陪你。她跟你一样年轻美貌,肚里又怀了个孩子,那是一共有两个人陪你啦。胜于我一个大胡子。”她只是哭闹下停,叫道:“我不许你大胡子走,不许你大胡子走!”阿凡提笑道:“你要留住我的胡子?好!”突然拔下十几根胡子,塞在她的手里,夺门而出。阿凡提骑了这头大狗似的驴子,双脚几乎可以碰到地面,远远望去,驴子就如生了六条腿一般。袁士霄道:“大胡子,你骑的是甚么呀?是老鼠呢还是猫?”阿凡提道:“老鼠哪有这么大呀?”袁士霄道:“那多半是一头大老鼠。”徐天宏和余鱼同听着二人说笑,心中挂念陈家洛,说甚么也笑不出来。李沅芷骑了骆冰的白马,放松缰绳,由它在前领路。阿凡提的驴子实在走得太慢,行到傍晚,不过走了三十多里路,大家都急了。徐天宏对阿凡提道:“老前辈,我们总舵主恐怕遭到了危难,我们想先走一步。”阿凡提道:“好吧,好吧。到前面镇上,我另买一头中用些的驴子就是。这头笨驴不中用,它偏偏还自以为了不起。”催驴赶上,与李沅芷并辔而行。白马比毛驴高出一半,阿凡提仰头问李沅芷道:“大姑娘,你为甚么整天不高兴呀?”李沅芷忽然想起,这位怪侠虽然假作痴呆,其实聪明绝伦,回人有甚么为难之事,向他请教,立即应手而解,便道:“胡子叔叔,对付不识好歹的人,你有甚么法子?”阿凡提道:“我拿铁锅往他头上一罩,你就一剑。”李沅芷摇头道:“不成,比如说他是你很……很亲近的人。你待他越是好,他越是发驴子脾气。”阿凡提一扯胡子,已了然于胸,笑道:“我天天骑驴子,对付笨驴的倔脾气,倒很有几下子。不过这法子可不能随便教你。”
李沅芷柔声道:“胡子叔叔,要怎样才能教呀?”阿凡提道:“咱们还得打个赌,你赢了我才教。”李沅芷笑道:“好呀,咱们再来赛跑。”阿凡提道:“赌别的吧,赛跑你准输。”取出驴尾来一晃,道:“我不会再上你当啦。”李沅芷道:“你不信就试试。”阿凡提道:“好,瞧你又有甚么鬼门道。”指着前面的一个小市镇道:“谁先到第一间屋子谁赢!”李沅芷道:“好呀,胡子叔叔,你又输了!”双腿微微一挟,一提缰,那白马如箭离弦,腾空窜出。
阿凡提负起驴子,发足追来。这白马是数世一见的神驹,这一发力奔驰,直如雷轰电掣一般,他如何追赶得上?还没追得一半路,白马已奔到市镇。阿凡提放下驴子,呵呵大笑道:“又上了这小妮子的当。我虽知这是匹好马,哪想得到竟有这么快。”徐天宏等见他如此武功,尽皆惊佩,一头几十斤的小驴负在背上并不为奇,奇的是他脚下竟如此神速,若非这匹宝马,寻常坐骑非给他追上不可。
穿过市镇,行不多时,蓦地里白马一阵长嘶,腾跃狂奔。李沅芷大惊勒缰,竟然约束不住。众人见白马发狂,都吃了一惊,散开了追赶拦截。只见白马直向大漠中急冲,奔到几个人面前,陡然停住,李沅芷下马与他们说话。远远望去,那些是甚么人却瞧不清楚。突然那白马又回头驰来,奔到半途,徐天宏与余鱼同认出马上之人已换了骆冰,心中大喜,忙迎上去。双方走近,见后面是文泰来、卫春华、章进、心砚四人,最后一人白发苍苍,背负长剑,拉住了李沅芷的手在不住询问,竟是武当派前辈绵里针陆菲青。原来那白马恋主,又有灵性,远远望见骆冰,就没命的奔去。余鱼同抢到陆菲青跟前,双膝跪下,叫了声:“师叔!”伏地大哭。陆菲青伸手扶起,泪水也不禁扑簌簌的流了下来,呜咽道:“我得知你师父的噩耗之后,连日连夜赶来,途中与文四爷他们遇上,他们也正在追捕这奸贼……你放心,咱爷儿俩定要给你师父报仇!”当下双方厮见了。文泰来等都挂虑陈家洛的安危。
众人到市镇打尖,阿凡提去买驴子,李沅芷悄悄跟在后面。阿凡提也不理她,自行选了一头高头健驴,身高几有原来那头没尾驴的两倍。阿凡提把没尾驴折价让给了驴贩,笑道:“官帽害死了这笨驴,可不能让这畜生再戴了。”把官帽摔在地下,踏得稀烂。李沅芷等他付了银两,替他牵过驴子,笑吟吟的和他并肩而行。阿凡提道:“我从前养了一头毛驴,那脾气真是倔得吓人。我要它走,它偏偏站住,要它站着呢,这家伙又给你打个圈儿。有一天呀,我要它拉了车儿上磨坊去,就只这么几十步了,哪知忽然说甚么也不肯走啦。越是赶,越是后退,哄也不行,打也不行,管它叫亲爷爷亲奶奶呢,也不成,你猜我怎么办?”李沅芷知他在妙语点化,当下用心倾听,不敢嬉笑,道:“你老人家总有法子。”阿凡提笑道:“好呀,大姑娘想女婿,甚么也肯,本来叫我胡子叔叔,现今可叫‘你老人家’啦!”李沅芷脸一红,道:“我是说你的驴子呀!”
阿凡提道:“不错,不错。后来我一想,成啦!我拉这笨驴转了个身,磨坊在东,我让驴子朝着西边,然后使劲的赶,它仍是一步一步的倒退,退呀退的,这可到了磨坊啦。”李沅芷喃喃自语:“你要它往东,它偏偏往西……那么你就要它往西。”阿凡提一竖拇指,道:“不错,就是这么办。后来哪,我又想出了一个法儿。”李沅芷忙问:“甚么?”阿凡提道:“我在鞭子上挂了一个胡萝卜,伸在笨驴前面。笨驴想吃胡萝卜,不住向前走,一直走了几十里路,到了我要它去的地方,这才把胡萝卜给它吃。”李沅芷立时领悟,笑道:“多谢你老人家指教。”阿凡提笑道:“现下你去找你的胡萝卜吧!”
李沅芷寻思:“余师哥最想得到的,是甚么东西?刚才他见到我师父,哭成这个样子,那么对他最要紧的,莫过于杀张召重给马师伯报仇了。这么说来,得想法子去杀张召重。”转念一想:“张召重武艺高强,我又怎杀得了他?再说,就算杀了,他也只是感激我而已,不会像驴子望着胡萝卜那样,一路追个不停。”又想:“我小时候见到佣人的儿子玩泥娃娃,哭着要,他不肯给,我偏偏一定要。这胡子叔叔说得不错,我越是对他好,他越是避开我。以后倒不如冷冷淡淡的,等他觉得我好时,再让他来尝尝苦苦求人的滋味。驱赶倔脾气的笨驴,就得用大胡子叔叔的法子。”心下打算已定,真的对余鱼同不理不睬起来。骆冰与徐天宏冷眼旁观,都觉奇怪。阿凡提只是拉着大胡子微笑。
阿凡提换了脚力,行得快了数倍,一行人蹄踏黄沙,途随白马,来到白玉峰前。那白马对狼群犹有余怖,到了进入古城的歧道处,就停步不前了。骆冰一再驱赶,白马无论如何不肯再前行一步。袁士霄道:“狼群大队曾聚在这里,咱们循着狼粪一路寻进去吧。”众人见到狼粪甚多,想到陈家洛的安危,都是心焦如焚。骆冰下了白马,与文泰来共乘一骑。曲曲折折的走了半天,忽听得脚步声响,歧路上转出四个人来,当先一人正是张召重。徐天宏一声唿哨,连同卫春华、章进、心砚一齐散开,往四人后路抄去。张召重斗见群雄,一惊非小,尤其看到师兄陆菲青,登时脸色苍白,额上冷汗直冒。余鱼同手挥金笛,便要扑上去拚命。袁士霄左手抓住他臂膀轻轻一拉,余鱼同身不由主的退回。袁士霄指着张召重骂道:“前几天和你相遇,还道你是武当派的一位高手,哪知竟是个无恶不作的匪类,连自己师兄也忍心害了。爽爽快快,给我自己了断吧。”
张召重见对方至少有五人和自己功力相若,有的甚至在自己之上,以力相拚,必无幸理,当下硬起头皮,道:“我这边只有四人,你们依多为胜,张某死在此地,又何足为耻?”袁士霄大怒,心想:“那三人能力敌群狼,倒也都是硬手,他们四人齐上,我一人可对付不了,但有大胡子相帮,那也成了。”哼了一声,说道:“要杀你这恶徒,也用得着依多取胜?你们四人一齐上来,我只和这大胡子兄弟两人接着。你们四个家伙只要能和我们两人打个平手,就放你走路。”张召重向阿凡提注目打量,见他面容黝黑,一丛大胡子遮住了半边脸,笑得双眼眯成了两条缝,不似身怀绝技的高人,心想:“这姓袁的确是武功惊人,远胜于我,难道这大胡子回人也厉害之极?关东三魔中有一人相助,我或可和这姓袁的打成平手,余下两人对付这个回子,想来也行了。”身处此境,也已不容他有何异言,便道:“那么我们就试一试,请袁……袁大侠手下容情。”袁士霄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