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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鼎剑阁系列01七夜雪-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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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她却很快逝去了。 

     他一路将她的遗体千里送回,然后长跪于药师谷白石阵外的深雪里,恳求廖谷主将他收入门下,三日不起。 

     为什么要学医呢?廖谷主问他:你只是一个杀人者。 

     是的,他只不过是一个杀人者——然而,即便是杀人者,也曾有过生不如死的时刻。 

     他只不过是再也不想有那种感觉:狂奔无路,天地无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最重要的人在身侧受尽痛苦,一分分地死去,恨不能以身相代。 

     所以,他也不想更多的人再经历这样的痛苦。 

     廖谷主沉默了许久,终于缓缓点头—— 

    “你知道吗?药师谷的开山师祖,也曾是个杀人者。” 

     于是,他便隐姓埋名地留了下来,成为廖谷主的关门弟子。他将对武学的狂热转移到了医学上,每日都把自己关在春之园的藏书阁里,潜心研读那满壁的典籍:《标幽》《玉龙》《肘后方》《外台秘要》《金兰循经》《千金翼方》《千金方》《存真图》《灵柩》《素问难经》……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那个荒原雪夜过后,他便已然脱胎换骨。 

     他望着不停自斟自饮的霍展白,忽然间低低叹息——你,可曾恨我?如果不是我,她不会冒险出谷:如果不是我将她带走,你们也不会在最后的一刻还咫尺天涯…… 

     然而,这些问题,他终究没有再问出口来。 

     如今再问,又有何用? 

     霍展白手指一紧,白瓷酒杯发出了碎裂的细微声音,仿佛鼓起了极大的勇气,终于低声开口:“她……走得很安宁?” 

    “脸上尚有笑容。” 

    “……那就好。” 

     简短的对话后,两人又是沉默。 

     雅弥转过了脸,不想看对方的眼睛,拿着书卷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是的,那是谎言。她的死,其实是极其惨烈而决绝的。 

     他将永远记得她在毒发时候压抑着的战栗,记得她的手指是怎样用力地握紧他的肩膀,记得她在弥留之际仰望着冷灰色的大雪苍穹,用一种孩童一样的欣悦欢呼。当然,也记得她咽喉里那样决然刺入死穴的那枚金针——这些记忆宛如一把刀,每回忆一次就在心上割出一道雪淋淋的伤口,只要他活着一日,这种凌迟便永不会停止。 

     他一个人承受这种记忆已然足够,何苦再多一个人受折磨? 

    “她……葬在何处?”终于,霍展白还是忍不住问。  

    “就在摩迦村寨的墓地。”雅弥静静道,“那个人的身边。”  

     那个人……最终,还是那个人吗?  

     霍展白望着空无一物的水面,忽然间心里一片平静,那些煎熬着他的痛苦火焰都熄灭了,他不再嫉狠那个最后一刻守护在她身边的人,也不再为自己的生生错过而痛苦――因为到了最后,她只属于那一片冰冷的大地。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听说你已经成为鼎剑阁阁主。”雅弥转开了话题,依然带着淡笑,“恭喜。”  

    “如果可以选择,我宁可像你一样终老于药王谷――”霍展白长长吐出胸中的气息,殊无半点喜悦,“但除非像你这样彻底地死过一次,才能重新随心所欲地生活吧?我可不行。”  

    “这样的话,实在不像一个即将成为中原霸主的人说的啊……”雅弥依然只是笑,声音却一转,淡然道,“瞳,也在近日登上了大光明宫教王的宝座――从此后,你们就又要重新站到巅峰上对决了啊。”  

    “什么?”霍展白一惊抬头,“瞳成了教王?你怎么知道?”  

    “我自然知道,”雅弥摇了摇头,“我原本就来自那里。”  

     他的眼睛里却闪过了某种哀伤的表情,转头看着霍展白:“你是她最好的朋友,瞳是她的弟弟,如今你们却成了誓不两立的敌人――她若泉下有知,不知多难过。”  

     霍展白低下头去,用手撑着额头,感觉手心冰冷额头却滚烫。 
 
    “那你要我们怎么办?”他喃喃苦笑,“自古正邪不两立。” 
 
    “我只要你们一起坐下来喝一杯。”雅弥静静的笑,眼睛却看向了霍展白身后。
  
     谁?有谁在后面?!霍展白的酒登时醒了大半,一惊回首,手下意识地搭上了剑柄,眼角却瞥见了一袭垂落到地上的黑色斗篷。斗篷里的人有着一双冰蓝色的璀璨眼睛。不知道在一旁听了多久,此刻只是静静地从树林里飘落,走到了亭中。
  
    “瞳?”霍展白惊讶地望着这个忽然现身药王谷地新任教王,手不离剑。  

     ――这个人刚从血腥暴乱中夺取了大光明宫地至高权力,此刻不好好坐镇西域,却来这里做什么?难道是得知南宫老阁主病重,想前来打乱中原武林的局面?  

    然而在这样的时候,雅弥却悄然退去,只留下两人独自相对。  

    那个年轻的教王没有说一句话,更没有任何的杀气,只是默不作声地在他面前坐下,自顾自地抬手拿起酒壶,注满了自己面前地酒杯――然后,拿起,对着他略微一颔首,仰头便一饮而尽。  

    霍展白怔怔地看着他一连喝了三杯,看着酒液溢出他地嘴角,顺着他苍白的脖子流入衣领。  

    他喝得太急,呛住了喉咙,松开了酒杯撑着桌子拼命的咳嗽,苍白的脸上浮起病态的红晕。然而新教主根本不顾这些,只是一杯接着一杯地倒酒,不停地咳嗽着,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渐渐涌出了泪光。那一刻的他,根本不像一个控制西域的魔宫新教王,而只仿佛是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霍展白定定看着他,忽然有一股热流冲上了心头,那一瞬间什么正邪,什么武林都统统抛到了脑后。他将墨魂剑扔倒了地上,劈手夺过酒壶注满了自己前面的酒杯,仰起头来――  

    “来!”  

     他在大笑中喝下酒去,醇厚的烈酒在咽喉里燃起了一路的火,似要烧穿他的心肺。  

是,她说过,独饮伤身。原来,这坛醇酒,竟是用来浇两人之愁的。  

     于是,就这样静静地对饮着,你一觞,我一盏,没有语言,没有计较,甚至没有交换过一个眼神。鼎剑阁新任地阁主喝大光明宫的年轻教王就这样对坐着,默然地将那一坛她留给他们最后地纪念,一分分地饮尽。  

     渐渐地,他们终于都醉了。大醉里,依稀听到窗外有遥远地筚篥声,酒醉地人拍案大笑起来,对着虚空举起了杯:“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然后,那一杯酒被浇在了地面上,随即渗入了泥土泯灭无痕。醉眼朦胧地瞳看着那人且歌且笑,模糊地明白了对方是在赴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约――  

     谁能常伴汝?空尔一生执!  
     醉笑陪君三万场,猛悟今夕何夕。 
 
     他忽然笑了起来:今夕何夕?  

      ――大醉和大笑之后,他却清楚地知道今夕已是曲终人散。
  
     “我看得出,姐姐她其实是很喜欢你得。”瞳凝望着他,忽然开口,“如果不是为了救我,她此刻,定然已经坐在这里和你共饮。” 
 
     霍展白顿住酒杯,看向年轻得教王,忽然发现他此刻的眼睛是幽深的蓝――这个冷酷缜密的决顶杀手、在腥风血雨中登上玉座的新教王,此刻忽然间脆弱得如同一个青涩的少年。  

     然而不等他再说什么,瞳将酒杯掷到他面前:“不说这些。喝酒!”  

     他们喝得非常尽性,将一整坛的陈年烈酒全部喝完。后面的记忆已经模糊,他只隐约记得两人絮絮说了很多很多的话,关于武林,关于天下,关于武学见地――  

     “明年,我将迎娶星圣女娑罗。”瞳再大醉之后,说出了那样一句话。  

      他微微一惊,抬头看那个黑衣的年轻教王。  

     “我会替她杀掉现任回鹘王,帮她的家族夺回大权。”瞳冷冷地说着。 
 
     “哦?”霍展白有些失神,喃喃着,“要坐稳那个玉座……很辛苦吧?”  

     “呵……”瞳握着酒杯,醉薰薰地笑了,“是啊,看看前一任教王就知道了。不过……”他忽然斜了霍展白,那一瞬妖瞳里闪过冷酷的光,“你也好不了多少。中原人奸诈,心机更多更深――你看看妙空那家伙就知道了。”  

     霍展白一惊,沉默着,露出了苦笑。  

     多么可笑的事情――新任的鼎剑阁阁主居然和魔宫的新任教王在药王谷把盏密谈,倾心吐胆如生死之交! 
 
     在酒坛空了之后,他们就这样在长亭里沉沉睡去。  

     睡去之前,瞳忽然抬起头看着他,喃喃道:“霍七,我不愿意和你为敌。” 
 
     霍展白仿佛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来求和的吗?”  

     瞳醉醺醺地伏倒在桌面上,却将一物推到了他面前:“拿去!” 
 
     虽然酒醉中,霍展白却依然一惊:“圣火令?大光明宫教王的信物!  

    “我希望那个休战之约不仅仅只有,而是……在你我各自都还处于这个位置的时候,都能不再刀兵相见。不打了……真的不打了……你死我活……又何必?”  

    他不能确信那一刻瞳是不是真的醉了,因为在将那个珍贵的信物推到面前时,那双脆弱的眼里又浮起了坚定冷酷的神色:那是深深的紫,危险而深不见底。  

    年轻的教王立起手掌:“你,答应吗?” 

    第二日醒来,已然是在暖阁内。  

    霍展白在日光里醒转,只觉得头疼欲裂。耳畔有乐声细细传来优雅而神秘,带着说不出的哀伤。他撑起了身子,窗外的梅树下,那个蓝发的男子豁然停住了筚篥,转头微笑:“霍七公子醒了?” 
 
      霍展白皱了皱眉头,向四周看了一下:“瞳呢?”  

    “天没亮就走了,”雅弥只是微笑,“大约是怕被鼎剑阁的人看到,给彼此带来麻烦。”
 
     霍展白吐了一口气,身子往后一靠,闭上了,仔细回忆昨夜和那个人的一场酣畅――然而后背忽然压到了什么坚硬冰冷的东西。抬手抽出一看,却是一枚玄铁铸造的令牌,上面圣火升腾。
  
    圣火令?那一瞬间,他只觉得头脑一清。  

    ――昨夜那番对话,忽然间就历历浮现在脑海。  

    雅弥微笑:“瞳那走了你给他作为信物的墨魂剑,说,他会遵守与你的约定。”  

   “什么?墨魂剑?!”他一下子清醒了,伸手摸去,果然佩剑已经不在身边。霍展白变了脸色,用力摇了摇头,艰难地追忆自己最后和那个人击掌立下了什么样的誓言。  

    “‘在有生之年,令中原西域不再开战。’”雅弥认真地看着他,将那个约定一字一字重复。  

    “呵……是的,我想起来了。”霍展白终于点了点头,眼睛深处掠过一丝冷光。 
 
    “你不会想反悔吧?”雅弥蹙眉。  

    “反悔?”霍展白苦笑,“你也是修罗场里出来的,觉的瞳那样的人可以相信吗?”  

     雅弥沉默许久,才微笑着摇了摇头。  

    “他当日放七剑下山,应该是考虑到徐重华深知魔宫底细,已然留不得,与其和这种人结盟,还不如另选一个可靠些的――而此刻他提出休战,或许也只是因为需要时间来重振大光明宫。”霍展白支撑着自己的额头,喃喃道,“你看着吧,等他控制了回鹘那边的形势,再度培养起一批精英杀手,就会卷土重来和中原武林开战了。”  

    雅弥的眼睛闪烁了一下,微笑道:“这种可能,是有的。”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那个修罗场的杀手之王。瞳是极其危险的人,昔年教王要他不离左右地护卫,其实主要就是为了防范这个人。 
 
   “妙风使,你又是站在哪一边呢?”霍展白微微而笑,似不经意地问。
  
雅弥脸上一直保持着和熙的笑意。听得那般尖锐的问题也是面不改色:“妙风已死,雅弥只是一个医者――医者父母心,自然一视同仁。”  
霍展白饶有深意的看着他,却是沉默。  

    “夏浅羽他们的伤,何时能恢复?”沉默中,他忽然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雅弥迟疑了一下:“五位剑客的拇指筋络已断,就算易筋成功,至少也需三年才能完全恢复至伤前水准。” 
 
    “三年啊……”霍展白喃喃自语,“看来这几年,不休战也不行呢。”  

     中原和西域的局势,不是一个人的力量可以完全控制的。多少年积累下来的门派之见,正邪之分,己然让彼此势如水火。就怕他们两人彼此心里还没有动武的念头,而门下之人早已忍耐不住――而更可怕的是,或许他们心里的敌意和戒心从未有片刻消弭,所有的表面文章,其实只是为了积蓄更多毁灭性的力量,重开一战!
  
    “如若将来真的避不了一战,”沉默了许久,雅弥却是微微地笑了,略微躬身,递上了一面回天令,“那么,到时候,你们尽管来药王谷好了――”  

    “我将像薛谷主一样,竭尽全力保住你们两位地性命。” 
  
  
                                                            余光

     一个动荡不安的时代终于过去。  

     在天山剑派首徒、八剑之一的霍展白接替南宫言其成为鼎剑阁阁主后,中原武林进入了难得的安宁时期――昆仑的大光明宫在内乱后近乎销声匿迹,修罗场的杀手也不再纵横于西域,甚至,连南方的拜月教也在天籁教主逝世后偃旗息鼓,不再对南方武盟咄咄逼人。  
那一战七剑里损失大半人手,各门派实力削弱,中原武林激烈的纷争也暂时缓和了下来。仿如激流冲过最崎岖艰险的一段,终于渐渐趋于平缓。  

    药王谷的回天令还是不间歇地发出,一批批的病人不远千里前去求医,但名额已经从十名变成了每日一名――谷里一切依旧,只是那个紫衣的薛谷主已然不见踪迹。  

    前任谷主廖青染重返药王谷执掌一切,然而却从不露面,凡事都由一个新收的弟子打点。
  
    所有人都惊讶一贯只有女弟子的药王谷竟收了一个男子,然而,廖谷主只是凝望着那些停栖在新弟子肩上的夜光蝶,淡淡地回答了一句:“雅弥有赤子之心。”  

    不过,很快那些有异议的人就觉得理所应当了――  

    那个叫雅弥的弟子不但天资聪颖,勤奋好学,医术进步迅速,更难得的是脾气极好,让受够了上一任谷主暴躁脾气的病人们都有如沐春风的感觉。  

    而且,他也是一个能孚众的人。无论多凶狠的病人,一到了他手上便也安分听话起来。  

    曾经有一次,关东大盗孟鹄被诊断出绝症,绝望之下狂性大发,在谷里疯狂追杀人,一时无人能阻止。蓝发的年轻弟子在冬之馆拦下了他,脸上笑容未敛,只一抬手,便将其直接毙于掌下!  

     那个叫雅弥的人很快了江湖里新的传奇,让所有人揣测不已。  

    他对谁都温和有礼,应对得体,然而却隐隐保持着一种无法靠近的距离。有人追问他的往昔,他只是笑笑,说:“自己曾是一名疾入膏肓的病人,却被前任谷主薛紫夜救回了性命,于是便投入了药王谷门下,希望能够报此大恩。 
 
    没人知道这一番话的真假,就如没有人看穿他微笑背后的眼神。  

    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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