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星-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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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定主意要在这世界闯出一番作为,昨日所得皆可谓关键,想至此,复又舒展心态,长出了一口气。饭后来到书房,见历法已翻到十月初六,虎亲王不日即将归来,不禁心潮起伏,拿过纸笔,端端正正地写下一联,贴于书桌上:
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
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9
此后,林木越发勤奋,整天不离书房半步,晚上挑灯夜读,直至夜深方回房睡去。
又过得几日,已是十月十一,虎亲王明日便要回城,从昨日起,幽兰和伊林两人都不曾出现,许是去迎接了,林木倒正好准备。十一日晚上他看过书后,将所有书籍尽数归到架子上,整理得平平顺顺,从未有人动过一般,带到房间里看的书也都放回远处,所有笔墨一概清洗干净搁下。只桌上那副对联,看了又看,终究未舍得撕去。
十二日清晨,林木早早起身,指挥着侍女们将宫殿打扫一新,大门前摆上两口香炉,焚起薰香,又到厨房,嘱咐厨子们如此这般,安顿好方去沐浴。
沐浴出来,请侍女将他头发梳整,用一顶银冠勒了,在南星那些浓丽奢华的服饰堆里翻了半天,挑出件黑丝绣银边的长袍穿在里面,外套件白缎修身长袍,上面用金线绣着蛟龙出海的图样,其他饰物一概不用。他这些日子身体养好不少,气韵亦非当初可比,这身装扮一穿上,越发显得眉目如画,有若天上谪仙,俊美无伦,顾盼生辉。
准备停当,林木领着侍女们来到宫门前,端端正正的站着迎接虎亲王一行。天气有些阴,不一会儿就飘起小雨,秋雨最是绵长,如一张大网,将天地都笼罩当中,隐隐雾气从四周升腾起来。等不多时,虎亲王的队伍已来了。
他定定神,看向逐渐行来的队伍,来人并不多,约二、三十人,都骑着马,当头二人见他于秋雨中端立宫门,远远相迎,嘞住马匹交谈两句,又向此处行来。这二人衣饰华贵,气度不凡,林木料定,其中定有一人是那虎亲王了。
待他们行得近些,林木仔细看去,见先头一人身材高大,一身银灰铠甲,面上被头盔遮去大半;这人腰挂两把大剑,胯下一匹乌骓踏雪,神骏非凡。另一人紧随其后,一身黑色锁子甲,内穿暗红袍衫,长长黑发只束个马尾,在风中烈烈飞扬,胯下是一匹棕色骏马,额上一点流星似的白毛。
林木不敢确定哪个才是虎亲王,见他俩行到跟前,站着不敢妄动。此时那两人都下了马,银灰铠甲的高大男子右手一扬,将头盔取下,林木一见,几乎忍不住惊叫——是个异族人。这人和自己生前差不多的年纪,身材高大,肌肉结实,一看就是练家子。一身古铜色肌肤,半长银发披在肩背,面庞线条冷峻,五官英俊,又充满男性气息。林木细细打量,见这人眼眶深邃,连睫毛都是银色,双眼却是寒冰般的蓝,整个人气势威武、法度庄严,更有股内敛的贵气。自下马,他森冷威严的目光就盯着林木,林木感觉背脊都麻了,仿佛自己面对着一只猛兽,突然想到——这感觉有些像在动物园看到的白虎——这人定是那虎亲王了,此一封号,好不贴切。忍不住一笑,上前一步,对虎亲王深深一鞠躬,道:“南星恭迎虎亲王归来。”
礼毕,林木抬头,将目光转向另一人。见这人二十三、四岁的年纪,容貌俊美,甚至有两分女子般的艳色,气质却很冷清,隐隐有遗世独立之气。他不知如何称呼,只是微笑,倒是这人似乎颇为诧异,眼光在他身上转了几转,忽然单膝下跪,倒持剑柄,对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口内说道:“槿华拜见离王殿下!”他口气微微颤抖,似乎心绪十分激动。
林木长到二十七岁,还是第一次受人如此大礼,赶紧上前扶起他,口内不住说道:“不必多礼,不必多礼,快起来。”不意间目光与其相对,见这槿华定定看着自己,凤眼含泪,不禁呆了。
“都进去吧,雨大了。”虎亲王一直不曾言语,即便林木对其行礼也未有回应,此时抬头看看天色,下了命令。侍女们立刻带着卫队往一边走去。林木转身在前面带路,虎亲王和槿华跟着进来了。
到得大厅,三人坐下,林木笑道:“二位远道而归,如今秋凉了,外头又下雨,我已备下简薄酒菜,为两位略做接风,去去寒。”说完站起来对厅外拍拍手,侍女们便摆上饭。
虎亲王对这南星一向极为蔑视,此人枉为一国之王,手握十数万人生死,却喜怒无常,性格残忍,内里更是个没骨头的劣货,要真让他上战场,真刀真枪的干起来,只怕是连马都骑不稳。前段时间没毒死他,听伊林密报他转了性,看来竟是真的。若是以前的南星,自己归来别说不会开门迎接,还要趁机搞出好多祸事,口头上也总是不干不净,打死说不出这些知礼的话。
他深感疑惑,也不多做言语,只细细观察南星反应,见他笑语悠然,进退有度,心中暗暗纳罕。思索间,饭菜已摆上,皆是寻常小菜,毫不显奢华,但搭配合宜,秋日吃了最是开胃去火、舒心养身的。配上厨子高超手艺,竟比宫廷盛宴还让人舒服。虎亲王好久未曾吃过如此体贴的饭菜,不由微笑点头。槿华更是眼睛都粘到南星身上,他说什么都点头附和,似乎极为欣喜。
林木见第一步成功,心下暗喜,饭后略与二人聊两句,便借口身体未愈,每日需午休,请侍女带二人去客房歇息,自己先失陪了。
出得大厅,他趁人不备绕进西面,直接进入书房,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高悬的心到此时才放下来。他本以为这虎亲王是个三头六臂,极难对付的,现在看来竟还好,今天也没为难他。而那槿华虽不知什么身份,对自己态度却很恭敬,甚至可说是亲热。
他思考一阵,判断现今形势对自己并无不利,心下略为放松。看着满屋子藏书,不禁又心痒起来,犹豫得几回,还是抵抗不住阅读的乐趣,又料那虎亲王一行不会到这里,遂从架上抽出几本,敞开外衣,放下头发,靠在椅子上舒舒服服的看起来。
他看得投入,很快发现这本书中关于经济发展的论述,实在是谬误百出,不由摇头叹气,执笔写起来。写得一阵方满意,面露微笑,一抬头,赫然发现虎亲王、槿华,还有伊林和幽兰——这四大金刚竟一起站在房间门口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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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木心内如擂鼓一般,自己在此看书已有月余,宫中人所共知,这房内藏书丰富,但俱是崭新的,可见南星非爱书之人。如今,自己却像进了天堂,日日不离左右,虎亲王何等样人,知此异事,还有不问之理?
他见四人皆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虎亲王目光中犹带讥诮,一时新愁旧恨涌上心头,决意刹刹他们的威风——即便自己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口头上也不能让人欺负了去。遂整理下衣服,站起身来对四人道:“怎么各位都站在门口?快请进来。南星看得投入,未曾迎接,失礼了。”
虎亲王也不作答,微一颔首,大步走入房中,幽兰紧随其后,伊林和槿华依旧守在门口。看这阵势,林木心头暗笑——还怕我跑了不成?脸上神色却越发恭敬。虎亲王站在书桌前,环视周围。这房中汗牛充栋,心内思量若是自己,怕也不能日日枯坐观书,这南星竟能如此专注?突然看到桌上所贴对联,心内一惊,问道:“这是什么?”
林木知他会惊奇,这世界诗歌词曲俱全,却似乎从未有对对子的习俗,笑道:“无聊时的玩意儿罢了,让虎亲王见笑。我常日观书,所见诗文俱是完整格调,心中叹服,但更怜以常人之脑力,虽冥思苦想,能得一佳句已不易,若还要凑齐那格致韵律,未免为难,不若就留这一联,更有灵性。”
“离王好兴致。”虎亲王面上淡淡的,心内却颇不平静,他奇的除了这文字格式,更是所书内容,虽不明内中所言是哪里的典故,但观其口气,显有东山再起,光复离国之意。想至此,不由暗暗皱眉,多少腥风血雨,方换来今日宁静。况且,此等大事,岂是这南星能做的?
“承蒙虎亲王夸奖,这对子有时暗合了时势,便更加有趣。比如……”林木拉长语调,见四人都看着他,指指墙上挂的一把琴,念道:“琵琶琴瑟,八大王王王在上,”收回手指,眼神在四人身上扫视一圈,接道:“魑魅魍魉,四小鬼鬼鬼犯边。”说完微微一笑,偷眼看四人反映。伊林面沉如水,目光如钢针一般向他射来;幽兰一片懵懂神色,似乎还在思索;槿华脸上泛起苦笑,眼里却露出一抹欣喜;虎亲王还是那般模样,只唇角些微翘起,上下打量林木。
林木出得一口恶气,还没过瘾,却被虎亲王看得好不自在,低头干咳两下,道声得罪,蹭到门边,从伊林和槿华间挤出去,一溜烟跑了。
“哎呀,他骂我们是小鬼!”幽兰这才反映过来,气得脸蛋红红的,嘴里嘟囔个不停。
虎亲王看南星远去,目光中似有所思,忽转头向槿华道:“你这旧主人现下可长进多了,不知槿华将军有何感慨?会否回头继续效忠呢?”
槿华面色一变,眼里各种神情纷乱闪过,终归于一片冰冷,低头道:“臣心意已决,当若磐石,再无转移之理!”这话说得斩钉截铁,虎亲王也不再追问。
林木溜回房,躺在床上思索,下一步该怎么办呢?这虎亲王自己有些看不透,跟其硬碰,必定半点胜算也没有。而且,这人并非自己想象中的大奸臣模样,小花匠说他是皇帝派来的,不知在这国家究竟是何地位?国内还有几分势力在自己手中?槿华态度奇怪,又不知和南星间有何瓜葛?他越想越乱,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久,才迷迷糊糊睡去。
朦胧中被幽兰叫醒,幽兰道:“殿下,该起来了,用过晚饭就要出发。”
出发?林木不明,亦不敢多问,穿戴整齐随她出去,见虎亲王等人均在厅内,皆已换了寻常服饰,一身黑色。他心下惴惴不安,这身装扮,莫非是要夜行?虎亲王见他出来,淡淡冷笑道:“离王好自在,此时还香梦沉酣,当真乐不思归了。”
林木听得他讥讽,不敢针锋相对,答道:“大病初愈,身体有些虚,经不得累,早上雨里站了半日,到下午有些受不住,让各位久等。”这话不着痕迹的指责了虎亲王,他看林木一眼,不再多言。
寂然饭毕,天已黑了。林木随众人一起出去,见宫门大开,侍女们皆提着宫灯,将四周照得雪亮。门前停了辆马车,车厢宽大,通体都蒙着黑布,只前面挂一盏简朴的油灯作照明。伊林坐在车前,手执马鞭,表情肃穆。那二、三十人的卫队皆换了轻装,一身黑衣环伺在此马车周围。槿华翻身上马,领着几人站到车后。
林木呆看着这一切,这应该就是幽兰说的出发了,可是,往哪里去?他忽感到惶恐,脚步如被钉在地上,再也前进不得。幽兰见他停下,轻推他肩膀,低声道:“殿下,走吧,该回宫了。”
回宫?
林木忽然明白了,原来……这里果然只是座行宫,虎亲王出外巡视,就将南星关到这行宫里,待得归来,又亲自接回去,看宫中众人模样,定不是第一次如此了。他心中突感凄凉,眼里不由泛起酸来,堂堂一国之王,竟落得轻车简从,锦衣夜行。
南星……不知你现在魂归何处?现今借你身体多活一次,林木无以为报,只能尽展所学,拼命为你争口气了——终有一日,天下人都会赞颂你离王之名,都要称你南星是千古明君!
他思潮澎湃,眼里的一切逐渐模糊,光影摇曳中,两行清泪静静划过脸颊。当下全场鸦雀无声,虎亲王深深看他一眼,摸出条黑巾,将一头耀眼银发裹起,上马往队伍前面去了。
林木深吸口气,大步走向马车,上车前,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这座精美的宫殿,他发誓,自己再也不会回到这里……咬牙翻身跳上车,眼泪却又忍不住流了下来。
“出发——!”队伍缓缓行进,林木端坐车中,闭目冥想,他不知回宫后要面对什么,但风雨也罢,雷鸣也罢,都已不能再阻止离王的道路……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绵绵的雨渐渐停了,夜空中云开雾散,露出一轮皎洁的明月。
第一章 完
11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
林木深知,现今国家不由自己做主,虎亲王一派势力已盘根错节,遍布朝野,自己若贸然行事,无异螳臂挡车,需得先知己知彼,再寻一个突破,一举奠定离王声威,方能做更多谋划。
离国每日清晨早朝,朝堂上南星居中,虎亲王坐在他身侧,名义上,离王仍为一国之主,虎亲王乃王佐之职。林木自回宫后,每日早朝均不曾缺席,但端坐朝堂,一言不发,只冷眼细细看去,见满朝文武所奏,皆由虎亲王裁夺。他不动声色,对每位大臣所奏之事,巨细无遗,均仔细聆听,结合书中所学,不几日,已对当前形势了然于胸。罢朝之后,他不游宴、不祭礼,每日深居简出,端庄静默,不多说一句话,眼睛耳朵却片刻未闲,不出十日,朝中众卿姓名、模样、官位乃至性情,已摸得八九不离十了。
半月后,始召朝中学士对谈,他早已不是当日南星,现今的离王心思缜密,胸中大有丘壑。讲到诗词,他妙笔生花,文采斐然,一花一叶皆可成文。论及时事,其态度公正,条理清晰,分析问题直指要害。言至民生,竟深知疾苦,体恤下民。对谈中离王态度坚定,言语温和,对人以礼相待,即便与对方观点相左,面上也未有片刻变色。学士们时常午后蒙召,至夜方回,不多久,朝中大儒皆暗暗对离王刮目相看。
如此过得月余,朝野内外已纷纷传闻,道离王现今奋发图强,恐将有所作为。一时间,朝中众人或心下惴惴,或满怀期望。林木却任他八面来风,我自巍然不动,越发让众人私下言谈间话题皆围着他转。
虎亲王一切都看在眼里,却未有任何动作,见南星每日间忙忙碌碌,反嘱咐手下不可为难了他。如此态度实在出乎林木意料,想得几次不明白,也不再去想,专注做自己的事。
时序已入冬,这夜里下了今年第一场雪,天地间银装素裹。次日雪过初晴,太阳照得地下一片清朗,耀眼生花。早朝时,离王嘴角含笑,翩翩而至,见虎亲王已领着众人恭恭敬敬站好。这些日子他依旧未在朝上说话,万事都交由虎亲王裁决,但底下众人却都憋不住了。关于离王的各种传闻早已尘嚣直上,据与其对谈过的学士透露,现下离王才华横溢、满腹经纶,学识见解竟不在一代鸿儒之下,更有好些闻所未闻的新奇观点,初听似乎不可思议,细细想来却极为精妙,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离王何时会在朝堂上开口”已成为大臣间私下议论的热门话题,即便是最忠实的虎亲王派,也对此热烈期盼,每个人都想知道:离王究竟是有真本事,还是故弄玄虚?
“臣以为,今年夏季东南爆发水患,实乃堤坝不够高大牢固之故,现今入冬,东南大部河流水量已小,正当组织施工,加固堤坝之时……”朝堂上,一名官员提议趁冬日枯水,抓紧修筑堤坝围堰,其余官员纷纷表示赞同,虎亲王虽未表态,估计也不会反对。
林木皱眉,离国在虎亲王治下尚算安定繁荣,但很多方面以现代的先进观念看来,实在问题不小,甚至可能贻害后世。比如对这水利工程的认识,还停留在高筑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