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春-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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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御体不安吗?」
阳洙闷闷地摇了摇头。
「入京后陛下一直忙碌,何不趁着春光未尽,出宫赏玩一番?」
「再好的春光,无人相陪也没什么好看的……」阳洙喃喃自语了一声,随手划过摆在侧案的琴弦,锵然一响,「崇优什么时候回来?」
「他给大伯母扫完墓就会回来的,应该就这两天吧。」
「还要两天?」阳洙有些愠怒地把书案上的折本一推,「已经走了七天了!」
面对这样的抱怨,应霖不知如何回应才好,想了想也只能另提建议:「如果皇上闷的话,何不宣杨晨进宫陪您下一盘棋?」
「他早就不是朕的对手了,」阳洙意兴阑珊地道,「现在连崇优都不肯赢朕的棋,有什么意思……以前他动不动就杀得朕落花流水,回想起来就像做梦一样。」
「那是因为陛下棋艺越来越出神入化嘛。」
「哼,」阳洙白他一眼,「你是武人,可别学文官们奉承的本事。」
应霖讪讪地笑了笑,道:「就是因为臣是武将,肚子里的风雅玩意儿太少,才不知道怎么能让皇上排遣,请您恕罪。」
阳洙心思不静,到底还是想出宫疏散一下,伸伸腰站了起来:「郑嶙病了这些日子,朕也没有派人问候一声。今天不想看折子了,就去探望他一下吧。」
皇帝亲临视疾,是不能坦然受之的特殊恩宠,所以尽管郑嶙不在,应霖还是立刻代他辞谢道:「大将军休养了几天,已无大碍,明日便可上朝,还是不要惊动圣驾的好。」
「不是你劝朕出去走走的吗?也不用太麻烦,就用你的车轿,朕微服来去,免得惊扰百姓。」
「白龙鱼服终是不妥,陛下还是……」
「朕是马上皇帝,枪林箭阵都经过的,难道如今天下平定,朕反而不敢出门了吗?再说,还有你这个大将军护驾呢!」
阳洙既然这样说,应霖也只能躬身领旨。但皇帝微服出宫毕竟让人不敢怠慢,趁阳洙更衣之时,他先溜出来通知了羽林卫队的统领。未几,阳洙换了一身软巾便服,直接在殿前上了应霖的轿子,从侧门而出。应霖骑马紧紧护在轿旁,羽林卫士们遥遥缀在后面,一行人片刻不敢放松,小心翼翼护卫着来到大将军府。
因是微服探病,阳洙不喜欢弄得人家府中鸡飞狗跳,便止住了通报,悄悄走了进去,郑府的下人们因为应大将军跟在这位来访的年轻客人后边不停地打手势,所以全都会意地垂首退在一边,不敢上前多问一句。
由于郑嶙勤王功高,深得皇帝倚重,如今已是一品大将军。只是他生性简朴,官阶虽高,府第却并不奢华,除了个极大的演武场外,总共只有三进院落,卧房更是武将风范,一轩一室而已。
阳洙迈步进去后,先欣赏了一下外轩墙上用于装饰之用的刀剑等物,慢慢踱步一圈,才来到内室门外。可能是为了疏通药气,紫檀雕花的木门只虚掩了一半,垂着薄薄的竹帘。阳洙正想推门而入,原本安静的室内却突然传出语声,令他不由停住了脚步。
「这个药是不是很苦啊?」
说话人有一副脆亮清醇的嗓音,阳洙一听就能辨认出它的主人是谁。当年那位争强好胜的毛头小将秦冀瑛,在几年的征战杀伐中早已被他的主帅收得服服帖帖,因此阳洙并不奇怪他会前来探视,真正让他惊诧地停步不前的,其实是这两人接下来交谈的内容。
「这可是你亲手喂我喝的药,怎么可能会苦?」从声音里就可以听出,郑嶙绝对是带着笑意在说话,「我今天练了一趟枪法,觉得身轻体健,已经完全好了。你别再担心我,好好去睡一觉吧,看看你,明明是我生病,结果你却瘦了。」
「这是我传染你的嘛……」
「人吃五谷杂粮,都会生病的,怎么会是你传染的呢?」
「明明就是!你的病症跟我才好的病一模一样……一定是那个时候染上的……虽然我当时发着高烧,但其实没有烧糊涂,我是故意装出神智不清的样子……」
「好啦,冀瑛,这也不是什么严重的病症……」
「对不起,」秦冀瑛的语声有些发颤,「你好心来看望我,我却仗着自己发烧,非要你抱着我……结果害你被我传染……」
跟在皇帝身后的应霖一听这话音儿不对,急着想要咳嗽一声提醒里面的两人,却被阳洙冷冷扫过来的一眼给吓回去了。
「好好好,」里面郑嶙柔声哄道,「就算是你传染给我的,我现在也已经好了,你为什么还要哭不哭的?你这也是血战杀伐的将军样子?」
秦冀瑛气急地大声道:「你为什么这么好脾气?我都跟你说了我当时是装神智不清骗你的,你为什么还不骂我?」
「你做错了什么,要让我骂你?」
透过竹帘的缝隙看进去,能清楚地看到秦冀瑛此时已是满面通红,用力扭着自己的手指,结结巴巴地道:「我……我不该……不该强迫你……」
郑嶙轻轻坐了起来,温和地拍了拍秦冀瑛的脸,「傻瓜,我是谁啊,我可是陛下驾前冲锋陷阵的大将军,万敌当前都面不改色的人,会被你强迫?」
「因为你脾气好嘛……我再无礼,你也会忍让我……」
郑嶙不由地笑出声来,伸手将他揽进怀中,轻轻在他盈润的双唇上啄了一下:「我是经常忍让你没错,但你以为让你吻我,这也是一种忍让?」
虽然应霖被挡在后面,没看到室内缠绵的情形,但一听到这句话,还是不免暗暗叫苦,生怕这两个正情意绵绵的人又说出什么更惊人的话来,一时顾不得皇帝的脸色,便想抢上前把门推开,谁知手刚抬起来,就被阳洙回身一拉,将他悄悄拉出外轩。
可是郑嶙是何等耳目之人,方才因为在劝哄秦冀瑛,阳洙的脚步又轻灵,故而未觉,此时门外两人拉扯之间,步伐粗重了些,立时便惊动了屋内人。郑嶙刚喝问了一声「是谁」,秦冀瑛已拔下床头悬挂的腰刀直奔出来,可定睛看清楚后,顿时大吃一惊,手一抖,腰刀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郑嶙听见情况不对,也跟着追了出来,一眼瞥见阳洙负手站在中庭,也是心头一沉,慌忙拉了拉呆在当地的秦冀瑛,一起拜倒见礼。
阳洙淡淡扫视了两人一眼,见他们虽都是脸色苍白,但并没有因为被皇帝撞破隐秘而表现出惧怕,反而两手交握,以此互相支持,不由心中暗暗感慨,只是面上却分毫不露,只冷冷说了句「平身吧」。
郑秦二人对视一眼,仍是并肩低头跪着,不发一言,反倒是应霖与他二人袍泽情深,抢上前一步替他们解释道,「陛下,他二人虽是日久生情,但却从未曾因此而耽误陛下的国事,请您……」
阳洙深深地看了郑嶙一眼,轻声问道:「你们这样有多久了?」
郑嶙静静地答道:「情生无痕,臣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的。」
「但这种事情,终不可能对外隐瞒得住,你没想到这一点吗?」
「臣并不想隐瞒任何人,就算陛下没有发现,臣也会在恰当的时机向您禀告的,如果陛下认为臣的行为不能再立于朝堂之上,臣愿意纳还官爵,归隐田园。」
阳洙眉梢一挑:「纳还官爵?这可是你数年血战挣下的赫赫功名,就这样丢了,难道你不觉得可惜吗?」
「不能再为陛下效力,臣当然会觉得难过。可是对臣而言,最重要的是无愧于心。就算只是单方面的希望,臣也企盼能与冀瑛今生今世,不离不弃。」
「不是单方面的!」秦冀瑛瞪着他大声道,「我也想要这样!」
阳洙一向认为郑嶙是个极老成稳重的人,今日听他说出这般情话,难免受了些冲击,怔怔地看了他两人良久,方喃喃地又问了一句:「你们从来没有觉得……喜欢男人很奇怪吗?」
郑嶙转过头,用温柔之极的目光看着秦冀瑛,微微一笑:「刚开始察觉到自己的感情时,的确很迷惑,不过,一旦下定了决心,就会变得平静坦然,不再怀疑。只要能够在一起,我们愿意面对任何的困难。」
阳洙眼睫轻动,若有所思地默然了许久,又问道:「如果你喜欢他,他却不喜欢你怎么办?」
郑嶙没有料到这个问题,愣了一下才道:「臣实在是幸运,可以遇到与臣两心相许的人。所以……暂时还没有去想过陛下所说的那种情况。不过以臣的性格来说,若是不能得到回应,应该就不会强求了吧。」
阳洙抿了抿嘴唇,眉头不由自主地用力拧了起来。
「不过我可不一样,」秦冀瑛莽莽撞撞地道,「我就会一直追啊追,追到手了才会甘休。」
「是吗?」阳洙将视线调到他的脸上,不由唇角轻扬,「这样会有用吗?!」
「当然有用,」秦冀瑛表情十分认真地道,「郑嶙就是我追上的!」
应霖本来很担心阳洙会因为这段禁忌恋情处罚郑嶙,见他现在不像是会生气的样子,小小松了一口气,忙趁热打铁地道:「陛下,这两位将军都是国之栋梁,实在是因为爱之弥深,才会情难自禁。希望陛下能够体谅他们不顾一切也要相爱的真情,不要因此而轻视他们……」
阳洙目光幽幽,低声道:「朕为什么要轻视他们?他们再难,两个人的心总是一样的。不像朕,就算想不顾一切,也不知道能否得到回应……」
郑嶙应霖都是聪敏之人,而且这些年一直跟在御前,点点滴滴也看到了不少,只怔了怔,就已理解了皇帝的话中之意,不由互相对视了一眼。
阳洙爱恋应崇优的之心,虽未明示,但起码有四个人已经察觉出了一二,只是这些人各自百转心思,想法不尽相同。
对于杨晨来说,他一方面愧疚自己当年对应崇优造成的情伤,一方面不信任帝王的心肠,希望这份情愫能断得越彻底越好的。而应霖身为兄长,知道大伯父对于这个独子所寄予的期望,也不想看到堂弟真的陷进这场注定受人非议的情爱之中。
与他二人不同,郑嶙是旁观者,冷眼看来立场客观,反而最同情阳洙的恋慕之意。只是应崇优一向性情内敛,让他看不出这位飘逸清俊的枢相少府到底对阳洙有没有情爱的感觉,所以不敢妄言。至于阳洙的贴身内监高成,则是天也好地也好,能让皇帝陛下高兴最好,只可惜他身份低微,根本没有他开口发表意见的机会。
总之一句话,无论这些知情人的心思怎样千差万别,其中能够并且愿意给阳洙一些中肯建议的人,却是半个也没有。
就比如此时,应霖和郑嶙明明很清楚阳洙正在伤感什么,却也只是默默无语地站在一旁,什么话也不敢说。
「陛下也喜欢上了什么人吗?」傻傻地问出这句话的人,当然也只有秦冀瑛。
郑嶙拦阻不及,只得暗暗用力捏了捏情人的手。
「我说错话了?」秦冀瑛立即缩了缩身子,紧张地掩住自己的嘴。
阳洙苦笑了一下,负手看天:「你没有说错,朕和你们一样,也是情生无痕,不知从何时开始的。」
秦冀瑛满心好奇想要再问几句,但因为手掌被裹得生疼,最终还是顺从地忍耐了下去,眨着眼睛不敢再多言。
「你们既有今日,好好珍惜吧,日后有什么难处,尽管向朕求助。」阳洙看着这一对由冤家变爱侣的将军,心情极是复杂,叹口气叮嘱了一句,闷闷地回转身子,「应霖,回宫了。」
「是。」应霖暗暗松一口气,急忙先行去安排车驾。郑秦二人陪皇帝到大门口,跪地相送,直到车驾消失才起身。
秦冀瑛早是满腹好奇,碍于在皇帝面前不敢多言,此刻圣驾一走,他就立即迫不及待地抓着情人的胳膊问道:「郑嶙,你说皇上喜欢的人是谁啊?」
「我哪里知道?」
「你明明就知道,休想瞒我,到底是谁啊谁啊谁啊?」急性子的年轻将军一迭声地追问。
郑嶙有些纵容地拧了拧他的腮帮子,叹口气道:「我也不是想刻意瞒你,要说这个人你也很熟,总是在我面前夸他,说他是世上最温柔、最随和、最渊博、最善良、最仁慈的人……」
「皇帝陛下喜欢应少府!」秦冀瑛大吃一惊,几乎失声叫了起来,「应少府怎么会这么可怜!」
「可怜?」郑嶙有些意外,「你觉得他被陛下喜欢上很可怜?」
「当然啦。皇上耶,世上最可怕的情人啊!」
「何以见得?」
「想也知道嘛。有道是伴君如伴虎,一旦不小心做错了事情,或者惹他不高兴翻了脸,就可能被砍头的。两个人在一起,总要彼此爱惜才快乐,如果要一直小心翼翼地顺从另一个人,哄他高兴,不敢把心里话跟他说,那还算什么情人啊?」
郑嶙没有料到一向大大刺刺的秦冀瑛居然还有这样细腻的观点,不由有些刮目相看的感觉,微笑着道:「你说的虽然有道理,但这也是因人而异的。我们的陛下又不是这种翻脸无情的人,而且他对应少府用情至深,素来宽容有加,想来是不会出现你所担心的情况的。」
「当然……」秦冀瑛对自己的夸张也有些歉然,「陛下还不至于这么凶。可皇上毕竟是皇上嘛,他天生就高人一等,总不能把他当成普通人一样的相处……总之就是不能随心所欲,太别扭了。」
「所以你不赞同应少府与皇上在一起?」
「不赞同,」秦冀瑛摇了摇头,「我很希望应少府能免了这场麻烦,可是怕就怕……」
「怕什么?」
「怕他也喜欢上了皇上。你知道的,人一旦动了感情,就什么都顾不得了……」秦冀瑛伸手环抱住了郑嶙的腰,仰着头,「就像我们一样……」
郑嶙回应地将情人拥进怀中,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双眸微微眯了起来,目光变得幽深而又凝重。
「怎么了?」秦冀瑛立即感受到了他心绪的变化,拧起眉头问道。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不安……」睿敏的焰翎大将军摇头轻叹,仿佛已看到了未来难以避免的波乱,「他们俩和我们,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两日后,太傅应博扫墓已毕,如期携子返京。但因旅途劳顿,在回府的当天晚上,老人家便感到身体不适,病卧在床,请医调治。
应崇优本想在这几日找机会向父亲表明自己的隐退之意,偏偏老年人不适应春季变化无常的气温,犯了咳喘,虽然太医看了后说不太要紧,但终不宜挑选此时让病人烦心,只好亲煎汤药细心服侍,其他的事暂且不停。
第二天一大旱,应博精神略好些。便不许应崇优再多耽搁,遣派他立即入宫一来面君销假,二来为一件重要事项复命。
通报后,应崇优被召进银安殿,来到阶前见礼,上递一份折本,道:「陛下,奉您旨意,臣与家父这几日仔细商议,已列出所有勤王功臣的正式嘉奖令,请您过目。」
阳洙按捺住小别重逢的欢喜之情,故意哼了一声,不叫内监下去接。应崇优等了好半天没动静,不得不抬起头来看。
「你拿上来。」阳洙见他抬头,这才一笑,招手道。
「是。」
应崇优将折本放在御案上之后,立即后退两步,垂首而立。阳洙看了折本一眼,并没有立即翻看,反而先将案上的细点一盘盘端过来,像聊天一样地问道:「太傅的身体要不要紧?你好像晒黑了一点点,在外面有没有想起过朕?太夫人的墓地是不是迁到京城来比较方便啊,反正你以后都会住京城……」
「谢陛下关心,请先过目奏本。」应崇优神情谨肃地道。
「好,朕先看看……」阳洙这才微笑着翻开缎面,细细地看了一遍,不由心下暗服。
要说应博这位老太傅,果然不愧是连相三朝的老成谋国之辈。这赏功一事,看似容易,照着功劳簿一笔笔来就是了,其实里面玄机深重,极难平衡。所谓功劳,公认的是一种,自己的感觉又是一种,还有关系牵绊,前因后果,功过相抵,实职虚衔,方方面面的因素都要考虑,难得这两父子商量得这么周全,确是帝师世家,与众不同,只不过……
「这……这是怎么回事?」阳洙指着最后两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