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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帝台春-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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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洙冷笑一声,眸中充满了压抑的愤怒与决绝,「没错,朕就是在逼你,朕想看看你为了这两个人,究竟能伤害朕到什么样的程度。要么救他们的命,要么站回到朕身边来,朕让你选,你就选吧!」
应崇优闭上眼睛,让自己定了定神,却难忍心中阵阵疼痛。
虽然越到此时,越明白自己有多么看重他,在意他。但人的选择,永远不能做到只偏向感情的那一方面。
在阳洙目光灼灼的注视下,应崇优的视线慢慢低垂下来,双手放回膝前,深深吸了一口气,撩起衣摆,跪倒在水磨青砖上,缓缓地躬下腰身,以额触地,行了一个大礼。
当他重新直起身体时,两颗莹亮的珍珠出现在地面上,闪着柔润的光芒。
阳洙的脸色霎时变得铁青。
「臣应崇优,以此珠为名,恳请陛下,特赦两名罪人……」应崇优的声音微弱低沉,但字字句句,却极为清晰。
阳洙定定地看着他,觉得整个身体好像正被人缓慢地撕裂,从中间透过丝丝冷风,连视线也仿佛被扯得扭曲,模模糊糊什么也看不清。
「请陛下……恩准……」
「哈……哈哈哈……」阳洙愤怒至极,反而大笑起来,弯腰将那两粒珍珠捏在手中,用力碾了几下,碾成粉尘,「果然是这样,这就是你的选择……你决定忽视朕的感受,也要救他们的性命……」
「臣如有触怒陛下之处,愿领任何处罚,」应崇优抬起头,迎视着阳洙的眼睛,「可是陛下是至尊天子,金口玉牙,既有所诺,请万勿食言……」
「好!」阳洙高声打断了他的话,「你要救他们,朕准你所请,让他们按照你的安排,各自保得性命。可是你……你……来人!」
一直在一旁无计可的郑嶙硬着头皮应了一声:「臣在……」
「去内廷尉宣旨,把应崇优给朕关进……关进……」
阳洙突然觉得梗在这里说不下去。再怎么样,那个人还是应崇优啊,能把他关到哪里去呢?天牢?刑狱司?那样的地方怎么可能……
「陛下慎思……」郑嶙壮着胆子小声劝了一句。
「……凤台阁……把他关进凤台阁的后楼……给朕好好地反省,待罪!」
「臣遵旨。」
郑嶙回身看了应崇优一眼,叹口气退了出去。阳洙的唇角抿得紧紧地,也盯住那张让人心悸的脸,想听他说什么。
「臣……谢陛下隆恩……」
阳洙胸前一阵绞痛,一言不发地扭头就走。
在他身后光滑如镜的水磨青石地面上,此时才无声地溅落一滴水珠。
奉了口谕的郑嶙,将皇帝的旨意原话传给了内延尉,可是内廷尉监理长官顾长青却听得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
内廷尉的职责是专管官员及有爵衔的贵族罪行的审理和处置,顾长青从先朝起就一直在此地供职,手里处理过不知多少案子,从来没有像这次这么糊涂的。
首先,不管是何类罪行,总有个名目,可郑大将军语焉不详的什么也不讲,只说皇上旨意是待罪,至于待什么罪,他就是不说。
再者,从没有内廷尉的犯人不进天牢反而关进凤台阁的,那凤台阁虽是一处荒废了的皇家书院,但好歹也在宫城的范围内,再多的守卫也没法儿送到那儿去看守犯人,可要是不派人看守,又算什么囚禁?万一人不见了,找谁哭去?
最主要的是,接下来怎么办?审吧不知道该审什么,判吧不知道能判什么,不审不判吧要内廷尉接着这道旨意干什么,供着玩?
无奈之下,顾长青只好去上禀了枢相府,想讨个主意,结果这个消息一出来,顿时朝野震动。
虽然应博致仕,但应崇优毕竟是他的独子,本身又是勤王的功臣,有着伯爵的头衔,检校少保的职位,皇帝素日对他的恩宠不同一般,有眼睛的人都看得见,突然之间获罪,谁都想打听清楚到底为了什么。再加上应崇优平常为人虽疏淡,但实际上却极有情义,颇受人敬重,知道他待罪在身,不少人的第一反应就是面君说情。
但不管是真心要搭救应崇优也罢,猜测他最终会被赦免所以顺便挣个人情也罢,所有进宫求见的人都没有想到见了皇帝竟会是那个情况。
阳洙素来驭下恩威并施,对于臣子们的谏言就算要斥责驳还,也必然会让对方说完,可这次为了应崇优的事,不知怎么的竟变得像个点了火的炮仗,一沾就炸,没几天,就没一个人敢再提一个字。
但令人奇怪的是,尽管阳洙表现得暴怒如斯,应崇优真正受到的处罚却不多,除了关在凤台阁不准出来以外,没有受过任何审讯刑求,三餐还都按入值朝臣的标准供奉,养得好好的,让满朝的文武精英们对圣意究竟如何根本猜不出来。
应崇优被囚后的第三天,中书令杨晨上表,自请补西州巡海史之职,要去西宁靖民。
西宁二十八岛,虽已附庸大渊帝国近百年,但从未真正安宁一日。西州海民常受其骚扰之苦,劳师征伐也是事倍功半。杨晨在三年靖国之战中表现出了充沛的精力和极优秀的政治才能,对于他想去这一方新天地施展身手,建立府制,教化岛民的想法,群臣并不讶异,皇帝也只是略加了几句赞语,便准他所奏,令西宁十五州为他后援,旨令十日后出京。
至于孟氏遗婴与附逆少年的事情,因为几个当事人都缄口不言,巡捕营也一直没有收获,渐渐就冷却了下来。
由于应家世代精忠的名声和应崇优本人赫赫的靖国功劳,很少有人把他被囚凤台阁一事,与遗婴逆案联系起来,所以对于他的罪名百思不得其解,枢相府为此两次上书,请皇帝明示应少保之罪,商议最终的处罚方式,但都如石沉大海,毫无回应,甚至后来连深宫中的太后都出面劝说,也没得到满意的结果。
就在皇帝一方面暴怒难抑,另一方面又迟迟不定罪的微妙局势下,被监禁在凤台阁九天后的应崇优,见到了两个让他意料不到的访客。

曾是皇家书院的凤台阁,在先帝年间就已荒废,主楼坍塌,院墙半倾,只有后楼小院还保存完好,略添铺陈用具,就成了应崇优的监牢。
虽然凤台阁尚不在内宫的范围,但毕竟位处宫城,内廷尉的看守们无权进入,整个小院只有宫务省派来的十几个太监,把监看和伺候的功能一齐承担了起来。幸好应崇优是个温和淡泊的人,进来后便安宁详和一步不出,从不添一分麻烦。太监们轻松之余,也不敢难为他,有时还应他所求,带些书籍和纸笔给他,以做排遣。
所以这位待罪的检校少保在被囚地的日子,其实并不难过。
这天一早,应崇优就与往日一样,起身洗漱完毕,略调理了一阵气息后,便在窗前旧桌上抄书练字打发时光。精神困倦时,就抬起头,看看院中杂草丛生的小径,和那几株无人修剪、枝干横生的梧桐树,如此度过平平静静的一天。
黄昏时分,楼梯声响,太监们送了晚膳进来,摆在房中的一张脱漆的小圆桌上,仍如往常般五菜一汤,荤素搭配,还有两碗白米饭。
应崇优过来坐下,仍是先客气地道了声谢。但与往常不同,那两个送饭的太监并没有随后离开,而是直直地站在桌旁,半步也不挪动,令刚刚拿起筷子的囚犯有些奇怪,禁不住抬起头来看了两眼。
其中一个略矮一点的太监鼓起眼睛瞪了瞪他,而另一个则向他微微一笑。应崇优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立即向四周看了看。
「不用看了,小七莽莽撞撞的,我没让他来。」瞪眼的太监道。
这个声音未经改变,应崇优立即听了出来,猛地站起:「师……师叔,你怎么来了?」
「我一个师侄差点因为附逆被斩,一个师侄被发配西宁,还有一个师侄被囚禁在破院子里,全都不让我省心,能不来吗?」师叔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那这个是……」应崇优将目光转向另一个太监,有些拿不准地猜道,「三师兄?」
「不关我的事,殷真师叔本来是为了捉小七回去才进京来的,结果刚好撞到这件事,」也已易容的杨晨耸了耸肩,「幸好这儿的守卫不严,师叔略施手段,我们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进来了。」
应崇优目光闪了闪,不禁问道:「师叔冒险进来,是想救我逃出去吗?」
「才不是呢。要知道从这里出去容易,但要逃离开真正束缚你的东西就难了。」殷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何况这位新皇不是寻常人,咱们浮山再厉害,一旦面对的是巍巍皇权,只怕也没有力量能保护你。所以我们必须另谋万全之策。」
应崇优垂下头,低声道:「我不知道三师兄是怎么禀告师叔的,但我今日被囚,实在都是自己的错,并不是皇上他刻薄寡恩……就算他真的想要我的命来平息怒火,也只好由他……」
「当然,他是皇上嘛,不由他又能怎样?」殷真的唇边露出一抹微笑,「如果你死了他就能真正放手,那你就死好了。」
应崇优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地抬起头,视线在殷真与杨晨的脸上来回移动着。
殷真伸手入怀,在内袋中摸出一个小小的玉瓷瓶,轻轻放在桌上,道:「时间不多,我们长话短说。你是浮山门下,应该知道这瓶子里是什么吧?」
「……凤凰丹?」应崇优脸上渐渐褪去血色,变得异常苍白。
「没错,集香木而自焚,复从死灰中更生,这就是浴火重生的凤凰丹。我本来一直骂师兄,说他制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太无聊,却没想到无聊的东西今天也会有用。皇帝陛下想让你死,你就死给他看看,再怎么说你也是应老太傅的独子,不会死了都不把尸首还给人家吧?等我们领回你的尸体来,七天后你再复生,那就是另一个新的应崇优了。」殷真一面说着,一面笑得非常得意,「怎么样?师叔我这一招可算万全之策?哼,你们这些毛头小子还有得跟我学呢。」
杨晨瞟了一眼应崇优越变越难看的脸色,轻叹一声,劝道:「小优,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可是圣心难测,我也害怕皇上一时不能消气,以至于真的伤害到你。虽然你死了他会有一阵子比较伤心,但总好过……」
「不行,」应崇优断然地摇着头,「不能这样,我不能对他做这种事,这太过分了……」
「到底谁过分啊?」殷真竖起双眉,「他把你关在这里已经第十天了,万一什么时候一个不高兴把你的头给砍掉,我们才是怎么哭都晚了!你又不是恋栈权位的孩子,一死百了,换个名字换个地方乐得逍遥,比在这儿等着挨刀强吧?」
杨晨跟着劝道:「小优,你知道我过几天就去西宁了吧?到时候你可以跟我一起走,那里天高皇帝远,过几年等他慢慢淡忘了,你再回来见伯父。」
「他不会淡忘的,」应崇优依然坚决地摇头,「我知道他的心,我不能用这种方式与他断绝关系,这对他实在太过残忍,绝对不行……」
殷真高高挑起一边眉毛,神色狐疑:「你这种说法,听起来可不像在说君臣之间的事……」
应崇优吸了吸气,在殷真面前跪下,道:「师叔,崇优从小有什么事都会跟您说,这次也不想隐瞒。皇上他对我有爱恋之心,我对他也……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动心。虽然崇优并无要跟他在一起的意思,但也不能这样回应他的一片真心。这次的事件,我希望能给他时间慢慢平息。请师叔放心,他不会杀我的,我敢保证这一点……」
殷真的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转头瞟瞟杨晨:「是他说的这样吗?」
杨晨有些迟疑,半晌方道:「大略是的。不过……皇上现在的心思难揣测得很,他会不会真的动杀机,我可不敢保证。」
「既然这样还有什么好犹豫的?」殷真一拍桌子,「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别的我不管,你的性命要紧。这样了结才彻底干净,对你对他都有好处。听师叔的话,快把药吃了。」
应崇优急道:「师叔此令,恕崇优不能遵从。皇上是个多情多义的人,如果他以为是自己逼死了我,他会受不了的。再说他若有杀我之心,早就杀了,何必困我在此,徒添烦忧?」
「皇上最初不杀你,是有些念旧情的意思,」杨晨见殷真沉思起来,忙道,「但是听他的贴身内监高成悄悄说,最近定、燕两位王爷频频出入宫廷,在皇上面前诬蔑你居功自傲,早该处治。你知道的,因为应伯父奏请继续废除藩王特权旧例的事,有几个本家王爷们一直心怀不满。只不过他们于国难之时尽都畏缩躲避,从未为皇上中兴大业出一份力,所以不大敢说话。如今虽不知你因何获罪,却也觉得是个机会,纷纷前来落井下石。皇上正在气头上,万一犯个糊涂什么的,你就凶多吉少了。」
「三师兄,」应崇优见杨晨火上浇油,眉头顿时拧了起来,「你跟随圣驾多年,皇上的为人和见识你会不清楚?他不是那种偏听偏信毫无主见的人,就凭那几个本家王爷,是蒙蔽不了他的。你这样误导师叔,会让师叔以为……」
「我也不是那种会被人误导的人。」殷真沉下脸来,不等应崇优解释,突然运指如风,瞬间便封住了他身上几大穴道,令他动弹不得,「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护着皇帝,我也知道小晨为什么要专往坏处想。不过当务之急,是要先保你安全无虞。而且我也觉得,死亡也许是结束你们之间纠纠缠缠的最好办法。小晨,掰开他的嘴。」
杨晨应了一声,上前一步,捏住了应崇优的双颊,后者虽然用尽力气咬住牙根,但终因穴道被封,无法挣扎,被迫张开了双唇,眼看着殷真拈起一粒药丸逼近,一时间急得满面通红,双眼霎时充满了泪水。
「你一向是个不爱落泪的孩子,从小到大,师叔只见你哭过几次而已。如今会为他落泪,说明你心中确是有他,只可惜……君臣相恋,阻碍太多,要得到幸福实在不容易,」殷真叹息道,「师叔这样做,虽然对他是狠心了一点,但却是为你好。那毕竟是个皇帝,喜欢你也不过是一时痴迷,你真以为你死了他就活不下去吗?所以听师叔的话,安静睡吧,等醒过来时,一切就会过去了。」
随着殷真低低相劝的声音,鲜红色的丸药被塞进了应崇优的嘴里,随着舌面一滚,入喉即化。
杨晨松开手,不忍再看应崇优痛苦的眼神,转过头去。
「你发什么呆?抱他到床上去,还有后续的事情要做呢。」殷真的神情却十分镇定,一面吩咐着杨晨,一面轻轻为应崇优擦拭着脸上的泪痕与冷汗。
杨晨低低应诺一声,横抱起应崇优的身子,将他平放在床上,小心地为他调整了一个比较舒适的姿势后,轻声在他耳边道:「你放心,我会好好劝慰注意皇上,不会让他做傻事的……」
应崇优虽然无法动作和说话,但双眼已因忧急而变得发红,胸口气血翻涌之下,几乎已哽住了呼吸。
「吃这个药应该不会这么难受啊。」殷真不动声色地为应崇优抚胸顺气,口中道,「你的情绪可不要太激烈,否则假死状态不彻底,被发现了可就不妙了。」
「师叔,小优的体温已经开始降低,您快一点吧。」杨晨狠下心不去看应崇优此时的面容,将桌上的瓷碗在地上摔碎,捡起较大的一块碎片,递了过去。
「别怕,只是轻轻一下,不会很疼的。」殷真明知应崇优的知觉已经开始麻痹,却还是柔声安抚着,轻轻执起他手腕,从杨晨手中接过碎瓷片,刚一扬起,又停了下来。
「师叔?」杨晨不知何意,叫了一声。
「不行,割腕的话太娘娘腔了,还是割喉惨烈一点。」
「割喉?」杨晨刚惊呼了一声,殷真的手已挥了下去,在应崇优的颈间划出细细的一道血痕,然后随手将沾血的瓷片丢掉,从怀中摸出一只皮囊和一个小盒子来,先将皮囊塞拔掉,从里面汩汩地倒出一大袋鲜血来,浸透了应崇优颈下的枕头和床褥,再拧开盒盖,从中挖出一团红色药膏,顺着他颈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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