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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流年之勿忘我 作者:空空(腾讯12-09-12完结)-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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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有一个说:“就是,一放假,好多小孩去医院打胎呀!我家老头子那天看报,看到一个十三岁的小孩生小孩呀!这个世道不得了!”
  还有一个说:“你看那个小女孩的肚子,好像不对头啊!”
  冯碧落的脸颊一片酡红,似是抹上了一道霞光。她低头拉住我一阵小跑。我懵懵懂懂地被她拽到明城墙上。然而到了无人处,她便松开我,向前跑了几步,然后在我前面慢慢走。
  我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在浓雾里,她的背影显得很单薄。
  晨光熹微,她像深秋梧桐树枝头的一片泛黄卷起来的叶子,在风中飘飘荡荡,随时有落下来的危险。年代久远的城墙已有了缝隙,生命顽强的蔓草在其中生长,在冷风里颤栗。
  我感到冯碧落就像断了线的纸鸢,在天空里飘飘悠悠,越飘越低,在接触地面的那一刻,她的生命就意味着终结。
  我们就这样默默地走着,直到冯碧落终于开了口,说她想死。
  原因我早就料到了,只是开口不得,老大妈的眼光是很精准的,但我一个男人总不能傻乎乎地问一个未婚的普通朋友:“你是不是怀孕了?”
  我不晓得冯碧落遇到这种事为什么会找我,按照我与她的交情,这样私密的事应该不会找我呀!我又不是孩子的爸爸。然而我还是很有绅士风度地说:“我会尽力的,但是我的能力有限。”冯碧落并是真的想死,一个真正想死的人会自己悄悄地死去。而冯碧落也许只是想找一个人倾诉一下,商量出一个办法,看得出来她活得很压抑。
  冯碧落回过头,望着我苦笑:“小北,你知道我遇到什么事吗?”
  我点点头,说:“我知道有一家医院收费很低,专门帮助……遭遇意外的少女。”我字字斟酌,小心翼翼,免得伤害到冯碧落。
  冯碧落蹲下来,扯起一根细草揉着,说:“我不是缺钱,我只是不想一个人去。”她站起来,随手一扬,细草飞起来,飘到我的脸上,落在我的衣领里,冰凉的,像雨滴。
  “向小北!你带伞了吗?”遥遥传来了林霁月的询问。
  意识流动,我又回到了现在。我这才察觉,下雨了。林霁月用书挡在头上,一瘸一拐地折回来。原来她的一只高跟鞋的后跟断了。她的模样有些狼狈,我忙从书包里掏出伞,撑开,迎着她跑去。
  我忽然觉得不可思议,因为从远处看林霁月,觉得她的肤色苍白如雪。风大雨斜,她就像一个纸扎的人一样前后摆动,似乎要被风吹走。


☆、流年篇二(1)

  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我不自觉地想起了这几句话。
  林霁月清冷柔丽的容颜被雨水洗涤后,显得有些憔悴,如池中只可听雨声的残荷,娥眉美目间凝结着几分忧郁,几分凄凉,像极了古代闺阁里幽怨的少女。
  雨越来越大,蓊郁茂密的树林冉冉升腾起雨雾,构成了云缭烟绕林密雾浓的中国水墨画的意境。
  我想,林霁月与我是否是画中人呢?烟云氤氲,细雨迷离,一把小小的雨伞,两个年纪相当的人。
  雨斜斜地打在草地上,打在松柏叶上,打在石子曲径上,像是千万只缶被同时敲击,咚咚咚,又像古代沙场进军的擂鼓声,轰轰轰。附生在挺拔的青松上的绿茸茸的松萝被疾风急雨打落下来,如地毯一般铺了一地。烟雾茫茫,十步以外,只见白濛濛的一片。
  我与林霁月依偎在一把伞下,艰难地行走。虽然非常小心,但我们的衣服已经全部湿透了。我见雨势越来越猛,没有半点停的迹象,就说:“雨好大,你今天就别去做家教了。你等下打个电话给家长说一声吧!家长会理解的。”
  林霁月歪歪斜斜地走着。她执拗地说:“我一定要去。不去绝对不行。沁欣会又哭又闹的。上次考试我没去,结果沁欣大闹起来,拿起剪刀往手上扎。幸好扎破的是静脉,又送到医院及时,不然可就出大事了。”
  我讶然:“不会吧!多大的小孩子?不会是幼儿园吧!”我好笑起来,“世上居然有迫切想要补课的小孩子!真是奇了!”
  林霁月眼中云雾弥漫,轻轻地说:“她今年十四岁了,上初二。”她抿了一下两边的鬓发,叹了一口气,说:“你听说过自闭症吗?沁欣是自闭症儿童。太可怜了。”
  我第一次听说自闭症这个名词,就说:“这是什么病?治得好吗?”
  林霁月难过地摇摇头,神色黯然:“自闭症是精神领域的癌症,很难治愈。沁欣感统失调,她根本没有饥饿寒冷等的感觉。就是有人狠狠地打她一顿,她都不知道疼痛。”
  我想了想,问:“那她还能正常地上学吗?”
  林霁月耐心地解释说:“自闭症和智力没有必然的联系。沁欣去脑科医院做过智力量表,智商很高的。现在,她在班上的成绩可是次次名列前茅。经过几年系统的治疗,她生活基本能自理。不过,她的日常活动是完全程式化的,不能随意更改。比如她每天都是中午十二点吃一碗饭,如果有一天不在十二点让她吃一碗饭的话,她十有八九会发病。所以,今天我无论如何都要准时到她家。”
  我不解地问:“干嘛找这一家,你不觉得麻烦吗?”
  林霁月自矜地笑笑:“不麻烦,只要坐着陪沁欣说话就好,训练她的语言能力。而且沁欣很可爱很单纯,她很喜欢我,很信任我。被人喜欢与信任的感觉是非常棒的。”


☆、流年篇二(2)

  我呵呵一笑说:“平时很少见你眉飞色舞,兴致勃勃。”
  林霁月敏感地看了我一眼,口气明显淡漠下来:“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怎么想的?”
  现代人的心犹如茫茫大海中的一座座孤岛,彼此之间并无可以通行的小舟。看得出来林霁月是一个极其警惕的人,对我有防范之心。虽然说和不太熟悉的男生在一起的确不能掉以轻心,但是林霁月也太草木皆兵了。
  我为了缓和气氛,耍起了嘴皮子,说:“子非我,安知我不知子之乐?我的观察力是很强大的。平常见到你是‘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活脱脱的现代版林黛玉,当之无愧的抑郁公主!”
  我觑眼瞧着她的反应,可我阴阳怪气说成快板一样的话却没有逗笑她。林霁月的两弯细眉如新月般紧紧蹙起来。她的眼光一直瞄着左边,一副胆战心惊的样子:“你滚开!我不要看见你!”尖利的喊声在潮湿的林中回荡,她整个人簌簌发抖。
  我一时手足无措,不晓得哪里得罪了她,只好连连说:“对不起!”
  林霁月却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臂,发颤的声音喃喃地说:“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看情形,她口口声声说的那个“你”不是我了,可是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并未见到人影!我有些摸不着头脑,说:“哪里有人?”
  林霁月抖抖索索地一指左边说:“那不是!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巫婆一样的老女人。她在盯着我们看呢!她的眼睛是深绿色的,像一潭深不可测的死水。她在大声诅咒我们呢!她说我们都得去死,我们都是有罪的人,我们必须以死谢罪!”
  然而,我仔仔细细将四周都看了一遍,实在是没有看到人,我满腹狐疑地说:“林霁月,你是不是一个眼花,把树叶树干什么误当人了?”
  林霁月充耳不闻我的话,抖得更加厉害了。她吓得面无人色,目光躲躲闪闪,指甲深深地掐进我的手臂里,说:“你快看!她把猩红的舌头吐出来了,好长的舌头!舌头像蛇一样向我们游过来了。她要勒死我们!天呀!”她忽然松开我,拼命地向前跑去。
  我揉了揉疼痛的手臂,才想去追,却听见有一个熟悉的声音随风飘来:“小北,我好想你。你怎么不过来陪我。我一个人在那边好寂寞!你过来吧!”
  果然有人!
  我定睛一看,却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站在树下。她的五官不甚明朗,在雨雾中,只看见她撑一把粉红色的小伞。她的语调是清甜的,如雏凤在青桐高处的的鸣音,她的话语却带了一抹诡异,似遮住明月的薄云。
  雨,湿湿的,潮潮的,润润的,像是古老的时光舔舐着心中的伤口。风声在耳边鸣,仿佛是管弦急繁,拨弄一曲十面埋伏。多少韶华烟雨中,我在脑际里急速地回思,却发现那个熟悉的名字如玉珠一般滚动在舌尖,就是落不下来。


☆、流年篇二(3)

  过去如一连串的蒙太奇,在我眼前播放。而影片中的女主角却与我如隔一层帘幕,我一次次想撩开,但是手脚动弹不得,似乎是我的潜意识与理智在博弈,我的理智告诉我,千万不要回头,要向前看,仿佛我必须回避从前的阴影,不然万劫不复!
  我心里默默地念了几遍向前看后,忍不住一回头,惊异地发现撑伞而立树下的小女孩居然凭空消失了,似乎刚才的她不过是我的幻觉!
  向前看!我遽然惊觉,大喊起来:“林霁月!”这么大的雨,在鲜见人影的陌生地方,一个女孩子可怎么办才好!我一定要赶快找到她!
  植物园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要从中找出一个人来,虽然说不上是大海捞针,但也可以称为一件困难的事。我一路小跑,一路喊着她的名字,留意两边,终于在松柏园出口小道边的一块巨石旁,发现了蜷缩一团瑟瑟发抖的林霁月。她的嘴唇冻成紫色,目光迷离,无助如一只仍人宰割的小绵羊。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既然让我遇到了柔弱的林霁月,我自然要管到底。我凑到她的身边,关切地说:“我背你出去吧!”
  我伸手去触碰她的手臂,她却尖叫不止。我有些急了,林霁月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刚才又不是没有互相搀扶过,都到这步狼狈的田地,都到二十一世纪,难道要纠缠于男女大防吗,又不是从古代穿越过来的贵族小姐!
  我声音有些生硬,语气也蛮横了些:“好了,别吵!又不是第一次!”却听见一阵不同寻常的风声,余光一瞥竟是一块砖头飞来。
  我敏捷地挥伞一挡,但躲开了砖头,却没躲开一位穿着墨绿色雨衣的中年男子的大拳。他凶神恶煞地说:“小色狼!你撞到老子手里有你的好看。”
  原来我被人误会要对林霁月意图不轨了。我才要解释,可那彪形大汉不由我分说,左右开弓,连给我几拳,打得我眼冒金星。他骂咧咧地说:“你小子,毛还没长硬,就出来混世!老子揍不死你。”
  我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明明是见义勇为,却被当成是见色起意。大汉双手揪住我的衣领,一下子就将我拎起来,恶狠狠地说:“跟老子去派出所!你小子老实一点!”他又对林霁月说:“好了,没的事了。小姑娘,你可以起来了!”
  可是林霁月还是在啊啊地尖叫。我凌空的双腿乱蹬,逮住这个空挡赶紧说:“我是她同学。不是色狼!我有学生证!在书包里!”我可不愿去派出所,林霁月现在看上去神志不清,不能指望她来解释了,被拖去那里,十有八九被□□当成流氓来处理。
  大汉鼻子里哼出声来:“少来这一套!你当老子不知道,小广告贴得到处都是,花几个钱,假身份证都买得到,学生证还买不到?你看人家小姑娘都给你吓坏了!还不是色狼!”他将我重重地仍在地上。


☆、流年篇二(4)

  这一摔,非同小可,我的骨头都要散架了。我暗暗叫苦,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我这下怕是跳进黄河洗不清啦!
  可是,我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仿佛是置身于幻境中,有一点失真。我抬眼努力想看清大汉的脸,可是他的脸也蒙上一层雾。我陡然一沉,夜间做梦也曾有这样的感觉,与不认识的人骤然相遇,无论靠得如何近,但都看不清对方的脸,而且越是想看清,就是越是看不清,最后连那个人也与雾气化为一体。
  对了,雨呢?我明明记得是瓢泼大雨,可是大汉的墨绿色雨衣上竟没有一点水渍。刚才我感到寒冷,但是现在剩下的只有痛觉,细细一分析,这却不仅是猛然摔在地上应有的重重的疼痛,而且还有累到极致的四肢乏力。
  我又有新的发现,林霁月的叫声对我来说渺远若隔了猛浪若奔的河流,仿佛是另一个女人在喊,我越听越觉得像是那日冯碧落在手术室里的惨叫哀嚎。
  医院里弥漫着福尔马林的味道。我记得手术室就在一个废弃的厕所边。厕所的窗户似乎没有关,雨漫漶了一地,终于流出来,如火山口上的湖泊,满了,流出一小股,像一条青蛇蜿蜒在死寂的走廊里。
  我带了冯碧落走进讲座里提到的那家医院时,绝没有想到它条件简陋的地步。我也知道这种手术马虎不得,稍有差池,就会毁了一个女人的下半生,强烈建议冯碧落换一家,比如去鼓楼医院。
  这不是钱的问题,这关乎到两个生命,需要慎之又慎。然而冯碧落斩钉截铁地说:“就是这里了。我等不及了,出了什么事,我自己负责。”
  年龄是女人的隐私,我从没有问过冯碧落她的年纪。但是,她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正是那种刚学会要自己负责的年纪,但是这一次她要负的责也太大了。
  我试着劝说:“你还是通知一下你妈妈吧!她是最亲的人。这事最好还是要她知道。都到这份上,她不会骂你的,只会想办法帮你。这对你自己有好处。”
  “我没有妈妈!”她掷下这句话后,昂首挺胸地走进手术室,像一位捐躯赴国难的女英雄。
  一双苍老的黑手伸了出来,在门上挂了一个写着“手术中”的木牌。木牌一看就知道使用了很多年,破破烂烂的,左上角缺了一小块,而字是重新喷了漆的,红得发暗,像是别咬过一口的青春,虽然被刻意修复过,但还是少了原先的鲜活。
  不知是因为光线,还是因为心情,我来来回回地走在极其阴仄潮湿的长廊里,感到极大的悲哀。时间被我的主观感觉拉得像最纤细的蛛丝一样长,我觉得在医院里的每一秒钟都很难熬,我不停地看表,而表上的指针似乎都生锈了,根本走不动。我使劲地拍了拍,它勉为其难地向前移动了一小格。
  在安静得只能听见我的脚步声的长廊里,我莫名其妙地想起了福楼拜的一句话:“对于她来说,未来只是一条漆黑的长廊,而长廊的尽头是一扇紧闭的大门。”


☆、流年篇二(5)

  对于我来说,冯碧落是生是死,是过得好,还是过得不好,都是无关痛痒的。但我作为一个人还有起码的良知。她虽然是烟花女子,但也是个人。就凭她与我都是人,我就应该尽一份绵薄之力。她虽然不说,我虽然没问,但我能感觉到她深入心底的恐惧。但是为了尊严,她义无反顾地强压下泪水,坚毅地在脸上挤出一丝明媚的笑容。我与她清楚地知道,现在后悔已经来不急了,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心平气和地接受。
  她的生活我知之甚少,反正是光怪陆离,像霓虹灯一样点缀城市的夜空。不过我始终认为,我的生活虽然平淡,甚至可以称得上平庸,但正是因为我的循规蹈矩,我没有遇到太多的波折。人间有味是清欢,平平淡淡最好。再光彩夺目的花朵,过了花期也要谢,再倾城绝色的佳人,上了年纪也是一块朽木。好景不长在,与其在失去花团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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