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之勿忘我 作者:空空(腾讯12-09-12完结)-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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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阅历丰富的老人,一眼看出我是大学生,然而,她没有料到的是我与冯碧落根本不是恋人。
我守在冯碧落的病床前,反思今日的行为,的确是恋人才有的。连素来洞若观火钱云岘也误会了吧,我可不想枉担了恶名。就在我几乎要落荒而逃时,我忽然听见冯碧落揪紧白色的被单,大喊:“我杀人了!我杀人了!雨——人!我不是故意的!不要!”
旁边有一位年轻的妈妈正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孩,本是温情脉脉地看着孩子,闻言脸色顿时黯然了,她哀哀地瞥了一眼陪在她身边的丈夫低声说:“我们第一个孩子也是他们这个年纪打掉的啊。我记得那天雨也挺大的,如果生下来,有四岁多了吧!都上幼儿园了。”
丈夫笑着亲一亲孩子,说:“我们不是又有了小宝贝吗?来!小宝贝,给你妈妈笑一个!怎么嘟着个嘴!连个眼睛都不睁呀!来!爸爸抱一抱!”丈夫接过孩子,掂了掂,笑呵呵地说:“恩,今天又重了好些。爸爸妈妈的小宝贝,你快点长大哟!”
年轻的妈妈转哀为喜,嗔怪说:“哪里长得那么快!”
他们俩依偎在一起,喜孜孜地看着孩子。这样的天伦之乐,冯碧落一辈子都享受不到了吧!我轻叹了一声,便又坐下来。
可是,刚一坐下来,我的脑子中就有一个可怕的念头冒出来,冯碧落刚刚说的是“雨人”么?难不成是“余仁”!我想起余仁泡得肿大的尸体,心中一阵发毛。冯碧落不会就是杀害余仁的凶手吧!我一有这个想法,马上就自我否定。余仁和冯碧落,一个是高等学府中怯怯弱弱的大一新生,一个是在酒吧里出没的烟花女子,怎么可能有联系!
☆、流年篇二(11)
在很多时候,人往往与真相就相隔一层纸。
然而,那层纸就是捅不破,因为隔得太近,人们常常会忽视,把一些奇异的细枝末节视为稀松平常的小事。世界本来就是真实与谎言相互参杂的,许多事你不能完全说它是假的,也不能完全说它是真的。
一直以来,冯碧落对我说的话都是半真半假的。我恰恰将她说的假话误以为真,而将她说出的真话当成耳边风了。于是就出现真相其实就在身旁,在人伸手可及的地方,却没人注意的情况。
冯碧落在临自杀前,给我留了一封信,虽然有关于余仁的片段是语焉不详,但我还是能看出她的意思。余仁是冯碧落孩子的父亲,是被冯碧落逼死的汪经理与前妻余丽生的儿子,因为父亲的死与冯碧落有扯不清的关系,所以平日里胆小如鼠的余仁愤怒地侵犯了她。在挣扎中冯碧落失手将余仁推进湖中。湖水其实不深,但是余仁怕水,于是就这样结束了年轻的生命。
在冯碧落从我生命中彻底退出后,我曾经一个人徘徊于明城墙上。那一天,我举着一把黑色的雨伞,在霏霏细雨里独自行走,想理清被冯碧落搅得翻天覆地的思绪。
在桃花灿烂,芳菲争艳的季节,万物复苏,但有人却在这样美好的时间选择了死亡。
我抚着明城墙的青砖,再一次感受到了“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那时也是四月吧!我似乎和四月有仇,在许多年前的四月天里,我亲眼目睹了一起车祸,而在多年后的四月里,我再一次感受到生命的脆弱。
如果我肯正视内心深处那片已被爱情之雨润湿柔软的土地,我就不会绕着走过所有的真相。在关系错综复杂的现代社会,人与人之间可能通过许多种渠道联系在一起,而且这种联系不是一个维度的,而是多个维度。
比如有些人和你是同学,但是他们还可能和你在另一个场合同时出现,而在那个场合,他们与你的关系不是同学,是其他的关系,就像我与冯碧落,在勿忘我酒吧里,我是服务生,她是顾客,在学校里,我们是同学。
是的,我和冯碧落是校友。但是我在学校里没有见到过她,或者见到也认不出来。有的人,即使隔了很久,你一眼就能认出来,因为他的某些关键特征一点都没有变,那些特征指向过去,可以帮你在芜杂的意识中顺利地提取出有关于他的记忆,实现重认。但是有些人即使常常见面,也认不出来,最多觉得他眼熟,因为你在大脑确认他身份的特征一直是个变量。我也许和冯碧落在学校里见过吧,但是谁也认不出来谁。我在学校里是一个穿着脏兮兮的运动服不引人瞩目的男生,而她身上散发出来的也是那种泯然众人的学生气质。
其实也不奇怪,一个大学少则几千人,多则几万人,那么多的人,你认识的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推而广之,在社会上,其实你只跟与你有联系的人打交道,而社会上的大多数人,你甚至一辈子都没见过他们一面。
☆、流年篇二(12)
空间是在无限地延展,而时间则是无限地拉长。在无边的空间里,我不止一次地感受到时间的无涯,不止一次地感受到意识错位时空的巨大魔力。
过去的时光,无论是美好,还是痛苦,都因为在现实中一点心动,叠沓地在我心中复苏。我几乎能够凭借意识同时接触我不同的时间段,它们在横向上是处于某个特定的空间,而在纵向是存在于时间之流中。
流年似水,似水流年,过去后就意味着永远的消失。在记忆中,情人的一颦一笑似乎触手可及,但实际上是空中皎月,只可远远地看,不可真实地触摸到。
回忆再真实,都代替不了当下。未来渺渺,回忆渺渺,我们所能争的是当下。但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总会被爱与悔的参半的感情折磨,如一把锐利的锥子时不时地刺一下我,提醒我那些消失在流年里的青春与生命,提醒我不能忘了它们。
我一直在与遗忘苦苦作战,但是让我大为沮丧的是,每一次都是我丢盔弃甲,无论我如何念念不忘,但事实上,我是在不断地忘记,首先忘掉的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但到后来慢慢地连一些重要的事情都不记得了,比如忘记那些不该被忘记的人的音容笑貌。我懊恼地发现,无论我怎么努力,我都想不起来顾香的样貌,想不起来除了四月雨天里的那件事以外的其他事,偶然想起来的一鳞半爪,也不过是她随口说出的几句话。
我不得不承认时间的腐蚀作用,就像燕山大如席的雪花纷纷扬扬了一夜后,广袤的原野上不见青青细草,即使来年,又是葳蕤的一片绿色,但却是新生的草,原来的草枯黄成泥碾作尘,只在新草丛里残存几根。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古人哪里知道四月春风吹绿的又是新的一批草呢?
人亦是如此,人生代代无穷已,作为人类的种族是繁衍不息,但作为个体,一旦死亡,就意味着永远地不会再出现。千百年来这地球上存在过多少千差万别的人!他们或者崇高,或者卑微,或者机警,或者愚钝,但是到今天他们无可避免地消失了。只有其中一小部分幸运儿,像蝉蜕一样,留下淡薄的痕迹,使我们今天偶尔能从泛黄陈旧的历史文献里窥见他们的背影,发挥想象,像复原出土时已成碎片的青瓷花瓶一样,拼出他们别样的人生。
然而,所有的历史都是当代史,都是当代人按照自己的思维来建构的空中花园,花园里的一草一木,一亭一阁,都是后人凭着谬误百出的史料与灵活多变的意识一点一点搭建出来,就像小说家结合了现实虚构出的一个故事的时空。既然是故事,那么可信度是值得推敲的,其中难以避免地混入了一代代后人的主观臆想。
真正的历史,只有身处其间的人才能真实感受到,换句话说,我们是存在于历史之中,我们每时每刻都在创造历史。
当然,这里的历史不是指宏观化的重大事件,而是极度个人化的平凡琐碎,我们每天创造的就是我们自己人生的历史,我们用实际行动在倥偬岁月留下光彩或者不光彩的一笔。
我知道在我荒芜的岁月里,曾经有顾香,有冯碧落,浓墨重彩的一笔。
☆、流年篇三(1)
流年隔着烟烟水色,不可救药地渐渐缥缈。再回望,怎能越过时光,看透那份被红尘湮灭的爱情。雨一直在我的心间细细地下着,因为无论是顾香,还是冯碧落,还是丽姐,她们都是我的天空里飘浮的云化成的绵绵丝雨。
在似乎永无尽头的生命的雨季里,我看见冯碧落慵懒而倦怠地倚着枕头,柔柔地看着我削苹果。她的眼里流出一泓秋水,微风吹过,泛起层层涟漪。而我的心里也是一片柔软,小刀微动,落下如红色的绸带一样的苹果皮。
冯碧落洗尽铅华素面朝天时,有一份让人心灵宁静的自然之美,她微笑着说:“小北,谢谢你这些天来不辞辛苦地照顾我。”
我向酒吧请了一个星期的假,每天上完课后,就来陪冯碧落。
细心的钱云岘还要我带着他煨的鸡汤来。钱云岘谆谆叮嘱我,向我说了一大通有关于责任的话,要我千万不能做陈世美。宿舍里的锅碗瓢盆柴米油盐都是现成了,他干脆每隔一天买一只鸡煮了。为了怕我过意不去,他一再地表示,是他自己想吃鸡,但又不喜欢喝汤,所以才把汤送给我,这只是顺水人情。
我却之不恭,只得受了。
钱云岘的鸡汤是炖得极佳的,放了枸杞子、木耳、冬笋,味道鲜美,但不油腻。我开玩笑地说:“钱云岘,将来谁嫁了你,可真是福气。你可是标准的新好男人。家务活做得好,又没脾气!”
钱云岘正色说:“我现在可没有恋爱的想法!”他想了想,又说:“别告诉你女朋友,是你舍友做的,就说是你做的,她会很高兴!她为你可吃了不少苦。”
面对误解,我很无奈,但是又说不清楚,只好含糊地答应。我忽然问:“万一她吃上了瘾,以后都要我做怎么办?”
钱云岘瞪了我一眼,说:“难道你指望我给你当一辈子的保姆!学呗!你自己也说了,现在浪子已经过时,流行新好男人!所以呀,同志仍需努力呀!”他抓起大勺子敲敲我的肩膀,“下次看着我做!”
每当冯碧落捧起小碗喝完鸡汤,对我的手艺赞不绝口时,我都十分心虚。然而,更让我心虚的是,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向她提起,她因手术带来的后遗症。虽然事实残酷,但是我还是要说,可必须找到一个适当的机会。但有好几次,我看到她脸上漾起薄薄的喜色,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人们经常会遇到这样的情况,因为怕别人伤心而向他们隐瞒噩耗。但实际上问题越拖越久就越难说出来,到最后甚至无法开口,而别人却从旁的渠道得知了事实真相,反而受到了更大的伤害。所以有时候应当当机立断,快刀斩乱麻。然而真到了那个地步,人们总会前思后想,生怕自己出言不慎,引起别人的伤心,虽然他们知道伤心是难免的。
冯碧落轻轻地咬了苹果,在淡黄色的果肉上留下两排细细小小的齿印,浅浅的,像她笑起来脸上的酒窝。两排美丽的齿印使我本来就乱的心更乱了。这一刻,她美好如斯,我真不忍心说破。她是好不容易有点真快乐的人,我怎么忍心见她这么快就直面惨淡的现实呢?
☆、流年篇三(2)
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一句话说:悲剧是将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我亲眼看见许多美好的人与事毁灭在流年里。
不想说并不是意味着不说,有些时候,人是身不由心。人们往往是心里想着这么做一件事,但是到了实际上却是那样做了一件事。心与行的不一致,并不是因为道德的缺失,而是因为现实中的诸多条件的限制,即有心无力。
对于这件不幸的事,我难辞其咎。一开始为了省钱去了一家黑医院,到头来却花了更多的钱去抢救。钱倒还是其次,最要紧的人还受了严重的伤害。我们是得不偿失。人总是在现实碰壁,付出沉重代价后,才能明白自己初始的决定是多么的荒唐。虽然说,亡羊补牢,犹未为晚,但到底还是损失了。
我的眉峰间淤积了化不开的烦恼,冯碧落敏锐地感觉到了,她低下头,说:“小北,你会不会觉得我拖累了你。本来这不干你的事。”
我抬眼看着她,她的眼里的水光滟滟,像是巴山夜雨后满满的秋池,一半的柔波摇摇,一半的凄雾迷迷,无限的情意,无限的忧心。
蓝色的病服松松垮垮地挂在她的身上,显出了她的楚楚可怜。她的身上没有了妖冶,只有碧玉小家女的娇羞与清秀。刹那间我仿佛被袅袅的记忆之烟卷到久别的故园,清纯可爱的顾香,面容不明朗的顾香,我永不能释怀的顾香,举着粉红色的伞,笑吟吟地向我走来。她说:“小北,你好哟!”
我有一个强烈的感觉,顾香根本没有死!我听见我怦怦的心跳声。为什么我对冯碧落身有那么玄妙的感觉,仿佛是两个原本就熟悉的人,因为种种原因分开多年,在另一个地方以另一种身份再次见面。换句话说,在人生的某个十字路口,我与顾香分开旅行,而到了另一个地方,我与换了一个名字的顾香,也就是现在的冯碧落有了交汇。
我立即否认了我的想法,因为我是亲眼见到顾香被蒙上白布,推进了太平间。现在感到顾香与冯碧落相似,其实是我的回忆给我开的玩笑。它残酷将过去与现实联系在一起,使人们在到了某地产生自己其实曾在很久以前就来过的错觉。在那一瞬间,我看到了我的意识穿越了纷纷的岁月,仿佛我自己从人生途中的后一站回到了前一站。
人生的路途其实是单向的,不管人们乐意不乐意,岁月如梭,向前不息。我心痛地想,我已经在故乡,永远失去了顾香。
流年,一条不归路。
我轻轻叹一口气,从口袋中掏出病历递给冯碧落。在递病历的一刹,我忽然觉得现在不一定是合适的机会,然而箭已经在弦上了,我想收回来都不可能。我准备听到冯碧落失声痛哭,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冯碧落的反应很平淡。她看完后,静静地合上,说:“让你为难很久,真抱歉。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流年篇三(3)
“啊?”我张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些安慰她的话都用不到了。
冯碧落反而安慰我,说:“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丁克族是时尚。”
我满腹狐疑,她真的那么想得开吗?当我发现她咬苹果时,几次都没咬到,我知道她心里在流血。她的伪装,只是为了不再因为她而心有所累。我说:“想哭就哭出来吧!反正病房里没有其他人。”临床年轻的父母已经带着新生儿出院,整个病房里只有冯碧落一个人。
冯碧落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被她生生地忍住了。她笑起来:“没事,我根本不想哭。我反而很开心,你想,我以后不用生孩子,这省了多大一笔费用!”她看看自己的指甲,笑着说:“住了几天医院,指甲都没光彩了。要弄一弄了。噢,我这次住院,你垫了多少钱?我的银行卡在家卧室的床头柜左边第一个抽屉里,这里我家的钥匙,我家住在柳卧路念坞旺 小区第四单元413,你垫了多少就取多少。这些天,谢谢你呀!”
我奇怪地说:“我现在不急用钱呀!可以等你好了,再还给我,也不迟呀!”
冯碧落恢复了平时地妩媚,说:“我决定今天就出院。”
我立即阻拦,说:“不好吧!你最好在休养个把月。”
冯碧落的眉毛拧了起来,说:“难道要我座山吃空吗?生意都停了一个多星期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