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钢穴-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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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刚搬来,谁也不认识。在舞会中,当你望着东一堆西一群的人站在那儿聊天,而自己却不是其中一份子时,那感觉是相当寂寞的。他想,再过一会儿,等喝够了酒,情况也许会好些吧。这个叫洁西的女孩给人的印象满亲切、活泼的,于是他便一直待在她旁边,守着那一大缸鸡尾酒,看着来来去去的人,若有所思的啜饮着。
“这鸡尾酒是我帮忙调的。”女孩突然对他说:“我保证它品质优良。你还要吗?”
贝莱这才发现他的小酒杯已经空了。他笑笑,把杯子递过去:“麻烦你。”
这女孩有张鹅蛋脸,并不算漂亮,因为她的鼻子稍稍大了点。她的衣着端庄,头发是浅褐色,额前蓄着卷卷的刘海。
他们一起喝鸡尾酒,他觉得心情好了点。
“洁西,”他用舌头仔细感受这个名字,“嗯,这名字很好听。你不介意我叫你洁西吧?”
“当然可以。”她说:“你知道这是什么名字的简称吗?”
“洁西卡?”
“你永远猜不到的啦。”
“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名字了。”她大笑,顽皮的说:“我的全名是耶洗别。”
此刻他才真的对她感到好奇。他放下酒杯,兴味浓厚的说:“真的?”
“真的,不骗你。耶洗别。这是我在所有个人记录上登记的真名字。我父母很喜欢这名字的发音。”
世界上大概没有谁比她还不像耶洗别了,不过她对这名字却一副很引以为傲的样子。
贝莱很认真的说:“你知道,我叫伊利亚。我是说我真的叫伊利亚。”她似乎不清楚这个名字的典故。
“伊利亚是耶洗别最大的敌人。”他说。
“是吗?”
“是的,圣经上说的。”
“哦?我不晓得。不过这不是很有意思吗?但愿在真实生活里你不会变成我的敌人。”
毫无疑问的,从那一刻开始,他们绝不会变成敌人了。起先,因为名字上的巧合,她对他而言便不只是鸡尾酒缸旁一个亲切的女孩子而已。交往到后来,他逐渐被她活泼、善良的个性所吸引,最后,她在他眼里,甚至还变的相当漂亮呢。
他特别欣赏她的爽朗。他自己那套阴郁、嘲弄的人生观需要一点调和。
而洁西呢?她倒好像从来不在乎他那张严肃阴沉的长脸。
“噢,”她说:“就算你这个人真像一个可怕的酸柠檬又怎么样?我知道你的本性并不是如此,而且,想想看,要是我们两个人都是一天到晚笑嘻嘻的样子,那我们迟早会完蛋的,一定处不久的。所以,伊利亚,你就保持你原来的样子,牢牢的抓住我,别让我飘走就好了。”
她不但没有飘走,而且还把明朗愉快的气氛带给贝莱。
后来,他申请了一幢小小的双人公寓,附带得到结婚许可。他把结婚许可拿给她看。“请你帮我一个忙好不好,洁西?”他说:“请帮我脱离光混住宅,我不喜欢那里。”
也许这并不是全世界最浪漫的求婚方式,不过洁西却非常喜欢。
贝莱记得,洁西婚后也一直保持她习惯性的快乐心情,只有一回例外。而那件事,也跟她的名字有关。
那是在他们婚后的第一年,孩子还没出世。说的更精确一点,就在洁西怀了班特莱的第一个月。(依他们的智商等级、遗传价值以及他在警察局的阶段,他们获准生两个孩子,第一个孩子可以在婚后的第一年怀孕。)贝莱回想起来,当时洁西之所以会变的浮躁不安,可能多少跟怀孕有关吧。
那时候贝莱经常加班工作,洁西为此闷闷不乐。
“每天晚上一个人在地区餐厅吃饭,实在很丢脸。”她说。
贝莱很疲倦,脾气也不怎么好。“有什么好丢脸的?”他说:“你在那里还可以碰到一些英俊潇的单身汉呢。”
洁西听到这种话,当然火冒三丈了。“你以为我吸引不了他们吗,伊利亚·贝莱?”
也许,贝莱是因为太累了。也许,是因为他的学长朱里尔·安德比在C字阶级上又升了一级,而贝莱却没有升。也有可能是,贝莱有点厌倦了,他厌倦她总想在行为上表现的与自己的名字相称,而她其实并不是那种人,永远也不可能变成那种人。
不管是什么原因,总之,他很不客气的说:“你当然能吸引他们,但我不认为你会去试。忘了你的名字吧!表现的像你自己一点。” “我爱像谁就像谁!”
“你想做圣经上的耶洗别,实在没什么好处。你知道事实如何吗?告诉你吧,这名字的含意跟你所想的根本不一样。圣经上的耶洗别在她自己看来是个忠贞的好妻子,据我们所知,她并没有情人,也不会大吵大闹,而且她在道德上一点也不随便。”
洁西愤怒的瞪着他说:“谁说的?才不是这样!我听过‘浓妆抹耶洗别’这句成语,我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也许你认为你知道吧,不过我还是要把事实告诉你。耶洗别的先生亚哈国王去世后,由他的儿子约兰继承王位。约兰的军事将领耶户发动叛变,杀了约兰。接着,耶户骑马来到耶斯列找耶洗别。耶洗别听见他来了,知道他来的目的就是要杀她。她是个骄傲而勇敢的女人,所以她在脸上化了浓的妆,穿上最好的衣服,如此她才能以傲慢且藐视的姿态跟他见面。最后耶洗别被耶户从皇宫的窗户扔下来摔死了。在我看来,耶洗别所制造的结局挺好的。不管大家知不知道故事内容,但‘浓妆抹耶洗别’的典故就是这么来的。”
第二天晚上,洁西轻声对他说:“我看了圣经,伊利亚。”
“什么?”有好一会儿,贝莱真的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有关耶洗别那段。”
“噢,洁西!如果我伤害了你,我向你道歉。我太幼稚了。”
“不,不。”她把他的手从自己腰上推开。她坐在沙发上,离他远远的,态度冷静而僵硬。“知道事实是很好的。我不愿被无知所愚弄,所以我才去看有关她的记载。她是个很不道德的女人,伊利亚。”
“呃,这几章内容是她敌人写的,她究竟好不好,我们无从评断。”
“她杀了她所能抓到的每一个耶和华先知。”
“据说是如此。”贝莱伸手到口袋里去掏口香糖。(最近几年,他已改掉这个习惯。因为洁西说,他的脸又长又忧郁,加上一对褐眼的眼睛,使他嚼起口香糖来活像老公鸡嘴里含了一团草,既吞不下,又吐不出来。)他说:“如果你站在她那边,我可以为你想些说辞。她珍惜她祖先的宗教,她的祖先要比希伯莱人早到那片土地上。希伯莱人有他们自己的神,而且还是个排外的神。他们不只是自己崇拜他,还要附近所有的人都崇拜他。”
“耶洗别非常保守,她坚持旧有的信仰,反对新的宗教信仰。毕竟,即使新的宗教信仰具有较高尚的道德内容,但在情绪上,旧有的信仰却会给人更多的满足。她杀害教士,只不过因为她是处在那个时代而已。在当时,这是逼人改变宗教信仰常用的一种方式。如果你看过圣经‘列王纪上’的内容,你一定还记得以利亚这回跟我的名字扯上关系了也一样。他跟八百五十名巴力先知比赛,看谁能求自己的神降火,结果以利亚赢了,他立刻命令围观的群众把这八百五十名巴力先知杀死,群众真的把他们都杀了。”洁西咬着嘴唇。“可是,拿伯的葡萄园这件事又怎么说呢,伊利亚?那个叫拿伯的又没有招惹谁,他只是拒绝把葡萄园卖给亚哈国王而已。结果耶洗别却让大家作伪证,说拿伯犯了亵渎神的罪。”
“应该说‘谤渎上帝和王’。”贝莱说。
“对,所以他们把他处死,然后没收了他的财产。”
“那是不对的。当然,换成在现代,要对付拿伯很容易。如果是市政府要他的产业,或者,甚至一个中古国家要他的产业,法院只要命令他离开,必要时还可以强制他离开,另外在付给他一笔他们认为合理的价钱就行了。但亚哈国王没有这种办法可用。当然,耶洗别的办法是错误的。她所持的唯一理由是,亚哈为事闷闷不乐。她觉得自己对丈夫的爱远比拿伯的性命更重要。唉!我一直跟你说,她是忠心妻子的典范。”
洁西把位子挪得更远一点,满脸通红。“你真恶毒!”她忿忿的说。
他沮丧无措的望着她。“我做错了什么?你到底怎么啦?”
她一言不发的离开了公寓,整夜躲在次以太影片放映室,赌气的连看一场又一场影片,用光了她自己两个月的配额,也用光了她丈夫的配额。
她回来时贝莱还醒着,但她还是不说话,不跟他谈这件事。
隔了很久之后,贝莱才了解到,他已将洁西生命中某个重要部份彻底摧毁了。她的名字对她而言,代表了某种极其有趣的“坏”,那是一种道德出轨的奇想。在她那一派正经、循规蹈矩的成长背景中,这点有趣的“坏”是个可爱的平衡物。
它给她一种放荡任性的情趣,她很喜欢。
但如今,这东西已经不见了。她从此不再提起她的全名,对贝莱不提,对朋友不提。而且,贝莱觉得,她可能甚至对自己也不提了。她叫洁西,她就是洁西,她签名的时候也签洁西。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又开始对他说话。争执过后一个多礼拜,他们重归于好。后来他们虽然也有争吵,但从没像那次吵得那么凶。
只有一次,他们曾间接提起这件事。当时她怀孕八个月,已离开A二十三号地区餐厅助理营养师的工作。不做事以后,突然多出很多空闲,她很不习惯,便以准备新生儿来临和沉思来打发时间。
有天晚上,她说:“你觉得班特莱好不好?”
“什么?抱歉,亲爱的?”贝莱一时没弄懂她的意思,便放下工作抬起头来问她。
(家里马上要多一个孩子的开销,少了洁西那份薪水,他自己升任行政工作的机会又遥遥无期,他不得不兼差加班,甚至把工作带回家里来做。)
“我是说,如果生男孩,给他取名叫班特莱好不好?”
贝莱的嘴角垮了下来:“班特莱·贝莱?你不觉得这名字和姓的发音太接近了吗?”
“我没注意到,我只是觉得这名字的发音有一种韵律。而且,等孩子长大后,他还可以取一个自己喜欢的中间名字。”
“嗯,好啊,我不反对。”
“真的?我是说…也许你想叫他伊利亚?”
“叫他小伊利亚?我看不太好吧?如果他愿意,他将来可以给他儿子取名叫伊利亚。”
“还有,另外一件事。”洁西说着停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什么事?”
她避开他的目光,不过声音很坚定有力。“班特莱不是圣经上的名字,对不对?”
“对,”贝莱道:“我确定不是。”
“那就好,我不要圣经上的任何名字。”
结婚十八年以来,班特莱(中间名字还没选好)已经十六岁以来,一直到那天贝莱带机器人丹尼尔回家,那是他们唯一一次提到引起争吵的老问题。
贝莱在亮着大字“个人私用间男性”的双扇门前停下脚步。门上大字下面有一排较小的字体:“一A一E分区”。钥匙缝上头还有一行更小的字:“若遗失钥匙,立即联络二七一0一五一”。
有个男人与他们擦身而过,将一柄铝制长条片插入钥匙缝,然后走了进去。他进去后便顺手关上门,并没有替贝莱他们拉住。假如他真这么做,贝莱会很不高兴的。男人无论在个人私用间里面或是外面,根本是互不理睬,这是社会习俗。谁都知道。不过洁西跟他说,在女性的个人私用间里,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她总是说:“今天我在私用间碰到约瑟芬,她跟我说……”
正因为如此,所以当贝莱获准启用卧室里了小型盥洗设施,洁西的社交生活便受到伤害了。大概这就是市民资格提升时,所受到的相对惩罚之一吧!
贝莱有点尴尬的说:“请在这里等我,丹尼尔。”
“你打算进去梳洗一下?”R·丹尼尔问。
贝莱很不安,心想:该死的机器人!他们不是曾就钢穴里的一切对他做过简报了吗?难道他们没有教他礼节吗?要是他也这么问别人,那我的脸就丢大了。
“我要进去淋浴。”他说:“每天晚上这里都很挤,到时候我会浪费时间。如果我现在就洗,那么,我整个晚上都可以跟你谈事情。”
R·丹尼尔仍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样子:“我等在外面是社会习俗之一?”
贝莱更尴尬了:“不然呢?你进去做做什么?”
“哦,我了解你的意思了。对,当然。不过,伊利亚,我的手也脏了,我要洗洗手。”
他摊开手掌,伸到他面前来。这是一双粉红色的、丰满的手,上面还有正常的细纹。这双手是精美绝伦的作品,充分展现出一丝不苟的技艺。而且,在贝莱看来,这双手已经够干净了。
“你知道,我们公寓有盥洗设备。”贝莱一副随口说说的样子。当然,机器人是听不出炫耀之意的。
“谢谢你,不过,我想我最好还是利用一下这个地方。如果我要跟你们地球人一起生活,那么我最好还是尽量去接受,并且参与你们的习俗和想法。”
“那就进来吧!”
个人私用间内部宽敞明亮,令人觉得很舒服。这和纽约市大部份只讲究实用、不讲究外观与感觉的建设施形成强烈对比。但这回,贝莱却体会不出舒服的滋味了。
他低声对丹尼尔说:“我可能要半个小时,等我。”他转身走开,接着又回头补充道:“听好,别跟任何人说话,也不要看任何人。口不语、眼不看,这是一种风俗习惯。”
他很快的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人注意到他在低声说话,也没有人以吃惊的眼光在看他。还好前厅没有人,而且,毕竟这只是前厅而已。
他匆匆往下走,隐隐觉得浑身不舒服。他经过共用区,走向隔成一间间的单人区。
他得到享用单人区的资格已有五年了。单人区的每个小隔间大的足以容纳一套淋浴设备、一个小小的洗衣设备,还有其他必要的装置。里头甚至还有一架小型放映机,可以按键放映新的影片。
“简直就是家外之家嘛。”当贝莱第一次使用单人区的个人隔间时,曾开玩笑道。
但最近这一阵子,他却常想,假如享用单人区个人隔间的资格被取消的话,他真不知道要怎么忍受共用区那种粗陋的设备。
他按下启动洗衣装置的按钮,光滑的金属表亮了起来。
在贝莱洗好澡、穿上干净的衣裤、浑身清爽舒服的走出来这段过程中,R·丹尼尔一直很有耐心的等着。
“没问题吧?”他们走出个人私用间很远,远到可以交谈以后,贝莱问道。
“没有问题,伊利亚。”R·丹尼尔说。
他们来到贝莱的公寓,洁西带着紧张不安的微笑站在门口等他们。贝莱吻她。
“洁西,”他含糊的说:“这是我的新伙伴,丹尼尔·奥利瓦。”
洁西伸出一只手,丹尼尔与她握手,然后放开。她转向丈夫,有点疑虑的看着R·丹尼尔。
“请坐,奥利瓦先生。”她说:“我要跟我先生谈点家务事,一分钟就好,希望你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