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晓明小说集-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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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上的书本。这不当怪我的邻居,本来也不是我的事。问题是碰上节假日,
单位就没人给你修。要找外面的人来修,我又不肯付钱。我不肯付钱的原因
是,油水是楼上的,沾了光已经很够了,难道还要付钱买吗?
现在,我锻炼身体的机会到了。赶在音响被淹没以前,我登登登在楼
梯间跳高跳远,碰上面无表情的邻居,我尤其以自由体操之姿势,形象说明
水患。接着我竞走至龙须沟,运足了气练举重,一而再,再而三,终于将下
水道的水泥盖子举起来。这时楼上的人探头出来,正好欣赏一场体育表演进
入了艺术的境界:只见一位全神贯注的妇女,手持数米长的的竹片,像民乐
演奏家一样熟练地把弯弓试琴,这把琴就是这条黑黝黝的水道,当琴弓全部
伸进水道时,感觉着一种曾经沧海的人生情怀,该艺术家火山爆发式狂拉琴
弓。鉴于娴熟的技艺,不久就传出了江河水的旋律──那正是剩饭、气球、
纸巾之类的终于随积郁的激流喷薄而出。演奏家这时再换身健美服,房里房
外跳迪斯科,悠扬的江河水从平台上汩汩流下。在清洁之水中,乐章进入了
轻快的柔板和如释重负的尾声。
人道是艺多不压身,我有这样一种特殊的技艺,你以为我还会去练气
功吗?当然不会,而且邻居们对我的表演相当欣赏。前两天我的厨房里又开
始冒水,一位邻居笑着对我说:好久没见你捅沟了哇!于是我赶紧说:就是
就是。曲不离口,拳不离手,好久不练,我都手生了。幸亏咱们能老让它堵
上啊。说着,我就开始运气。
想象的版图
--再谈董启章的新小说
◇艾晓明◇
香港作家董启章最近出了本书,可以当小说来看、也可以当成胡说来
看,这是本有关地图的杂著:《地图集》(台北,联合文学出版社,1997
年6月初版)。读董启章的《地图集》的时候,我想起博尔赫斯的一段话,
他先引述了某本书中的一个论点:“设想英国有一块土地经过精心平整,由
一名地图绘制员在上面画了一幅英国地图。地图画得十全十美,再小的细节
都丝毫不差;一草一木在地图上都有对应表现。既然如此,那幅地图应该包
含地图中的地图,而第二幅地图应该包含图中之图的地图,以此类推,直至
无限。”
博尔赫斯举了不少作品中的例子,如《一千零一夜》的第六百零二夜,
国王听到的故事是山鲁佐德给国王讲故事;如塞万提斯成为《堂吉珂德》中
的人物,如哈姆雷特观看《哈姆雷特》--我还记得卡尔维诺也同样注意过
这种图中之图、镜中之镜,在他一篇谈文学作品的层次的文章里。博尔赫斯
说,这种现象会使我们感到不安,因为,如果虚构作品中的人物能够成为读
者或观众,反过来说,我们-作为读者和观众的人,就有可能成为虚构的人
物了!
这个道理无比玄妙,令我回想不已。我想的是:究竟是我们写了小说
还是小说写了我们呢?就后一点而言,我不是指在小说里我们表达了自己的
想法和感情,我的意思是,我们还被小说所唤起。小说有一种魔法,即它唤
起我们把自己的可能性敞开,这个可能性是我们从来不知道的。因为小说的
形式和它所要求的想象,我们在小说中一次又一次地诞生出来,雌雄同体,
身经百变。
《地图集》披露了董启章想象的一种资源-书本知识。在无数前人之
书中,在现存的所有关于一个城市的地图册、地理掌故、街市传说中,产生
了这本新颖的说图之书。文本分四部:理论篇、城市篇、街道篇、符号篇,
七扯八拉融入了和各种地图相关的书本知识。不过,也许关键是在于这本书
的副标题:《一个想象的城市的考古学》;想象,总在对现有的知识挑战,挑
出成规和文字的不可靠,文字的破裂,文字里湮没的东西。在断壁残垣上,
地图呈现了多种读法和可能,地图下面的故事衍生出来。关于这样一个香港
的考古学,我们可以说什么?也许我们什么都不能说,只能想一想。我看见,
作家本人就站在他的地图里,在那条他所居住的柏树街,他说:
我们只能在一本关于地图的书中找到一段描述柏树街的文字。它的作
者是一名于二十世纪末在柏树街长大和开始写作的次要作家。在这本体例混
杂和难以归类的地图阅读结集中,作者以一种罔顾现实的态度在纵横拼合的
点线和色块间,读出种种既共同又私密的梦魇、怀缅、渴想和思辩。
读着这本书,我们好象也踩着厚厚的落叶一样的地图,翻来找去,找
我们小时侯的家,画在纸上的比真实的家居更美丽的家;我们沿着地图走到
广大和纷杂的世界,发现道路分叉的花园或废墟;我们迷失于时间和空间的
变化,到头来谁说得清是地图标示方位还是历史凝于地图;我们到哪里去找
寻自己的城市-他人的城市、记忆的城市-虚构的城市?你又如何能否认,
人在图中?
董启章的另一本新书是《双身》,涉及到雌雄同体的话题。说到这个变
性题材,在前有女性主义先驱弗吉尼亚.伍尔弗的《奥兰朵》,写一英国贵
族奥兰朵,经历人世生死忧患,沉睡七天后变作女儿身,1993年,一位
英国女导演将其改编成电影,英俊的长辫子女郎奥兰朵骑着摩托载着女儿飞
驰。在董启章之后,又有一位香港女作者心猿的《狂城乱马》,写变成女人
的男记者穿梭于九十年代的香港城市。我以前还介绍过董启章的《安卓珍
尼》,写的是一个女学者离群索居,到深山寻找叫斑尾毛蜥的物种,这东西
全雌性品种,自行繁殖,故女人管其叫安卓珍尼(英文Androgyny,
雌雄同体之意)。
比较起来,《双身》要好看很多。作品中有一个叫林山原的男子,在日
本风流一夜后,变成女身。由这种变化,她遭遇种种女性的处境。至为艰难
曲折的是,她和爱她的男子如何接受这个双身变异,还有她如何重新建立与
亲人、朋友的关系,如何调整自己与倒置过来的同性和异性相处。故事里还
有一条线索是山原童年和少年时,作为一个身体弱小秀美的男孩认同自己性
别的心理经验。评审人陈映真说:“这是‘女性主义’‘同性爱’成为流行论
述的当前,以同一个身体中的生理性别与心理性别,即肉体的性别与认同的
性别的剥离、矛盾为题材的小说。”我自己比较感兴趣的是作者把主人公抛
置一个被弃的边缘,以这种处境来开启人物的心灵史,让许多绝望、挣扎、
暧昧和反常的情愫点点滴滴地流出。他试验了自己对男女双性其身体和性别
经验的想象力。他对全篇的布局构思多少是诗化的,那一系列假设前提的标
题,自是要人回想到卡尔维诺的《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由这部小说我
想到:是作家在试验小说还是小说在试验作家呢?复杂的结构和性别的错置
都是一种试验,试验出写作的人的本事,试验有多少可能的方式,我们可以
回望我们成长中那些也许是混乱的但重要的情境。还有,那可能也并非属于
作家个人的,而是被他虚构想象出来的他人的困境,一个作家难道不正是应
该如此,应该拥有无穷无尽的人的前世今生吗?
但会有一个困难--表达的困难,这是董启章一开始就意识到了的。
在《安卓珍尼.序》中他说:
小说发展到现今这样的地步,其基本形态差不多已经完全确立,其可
能性好象已经消耗殆尽,连什么离经叛道的反小说的实验也已经山穷水尽
了。在小说形式方面,几乎不再可能出现真正的前卫。于是,当我执笔想写
任何一个小说的时候,某个特定的类型或某些特定的典范便会自然而然地投
映在我的稿纸上。我唯一的选择,就是去模拟小说这种东西,掌握它既有的
规条和反规条,把自己的小说写得像一个小说,或者把自己不像小说的东西
写得像一个不像小说的小说。但这并不一定是一件坏事,因为模拟并不一定
是被动和服从,而是一个制造新的距离,新的空间的方法。对我来说,模拟
令我跟小说这种东西保持一种若即若离、即近又远的关系。我不知道这关系
将会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但我好像隐约看到了其它的可能性。
如此,好象做一种折纸游戏--这是他写过数次的一种(带有女性意
味的)游戏--一样,他做了不同风格和体式的尝试,我想,热衷于这样来
写小说的人,都具有这样一种素质,一种想象的素质,那种要扩张自己的想
象,那种不会屈就于眼前事物的素质,那种要向天空飞行的素质。在董启章
以前的三本校园小说里,有一些非常精巧的构思,关于各个科目的知识性想
象和少年人的日常生活琐事别致地对应。你可以说,哦,让桌子讲话,这不
是历来就有的童话风格吗?是的,在董启章的小说构思里,这里那里,你总
可以找出那种属于图中之图、镜中之镜的影子。可是,那些细密的观察,对
成长的清晰记忆还有总体来说基于分析事物、基于说理而不是抒情而产生的
的联想,却是展示了校园生活中许多有趣、值得咀嚼的层面。那最有趣的,
不如说是作者营造空中楼阁的心境:“我常常想,如果我不当一个小说家,
我会希望成为一个漫画家、一个动画家。我会以绘画空中的城市作为我终身
的题材。”
《双身》是获第十七届联合报文学奖长篇小说特别奖作品(台北,联
经,1997年元月初版),我几次介绍到董启章的作品,是希望引起出版
界对香港新人新作的关注,使内地读者能读到代表香港文学新水准的作品。
你在下雨天干什么
◇艾晓明◇
这篇文章我知道写得不合适宜,眼下咱们这儿正是用了漫长的雨季换
来的阳光灿烂的旱季。再说这是一句北方的俗语,不过对北方人也不都是适
用的。我第一次想写这篇文章的时候还住在北方。我的邻居是个巨大的北方
汉子,有穆铁柱那么巨大,他的妻子和女儿都很娇小,当她们和他走在一起
时,我就想到呵护这个词。想到这个男人的模样十足当得起这个词引起的所
有美好的联想,诸如含在嘴里怕化了之类。
这个男人很深沉,深沉也是好品质啊。他又在一家报社当编辑,并且
这个报纸是家对少年儿童的报纸,试想你有一个这么专业的爸爸,当他闺女
是不是很开心?但在某一个晚上,我听到隔邻惊天动地的喊声,听得出是这
个爸爸在审问女儿。简直想象不出沉默的男人有如此中气十足的吼叫──有
我们在大学上全校性选修课那么大的音量。然后是他的女儿在反驳,也是连
吼带叫。这个女儿叫丹丹,只有六岁,是个胖呼呼的小美妞,平时也好端端,
不吵不闹的。这天居然与她父亲顽抗到底,一句也不少说,一旦巴掌声想起,
就有更暴烈的炸雷一样的哭喊。
老实说我们实在没听出什么是非,完全像一场武打片录音剪辑。只有
我不停地说:丹丹的爸爸怎么脾气这么大。我的儿子也睡不着,然后他就用
黑色笔画了一张人脸,这个人脸上有一张老狼一样的大嘴,嘴里喷着子弹一
样的唾沫;角落上是张小人脸,小人像一个要融化的糖球,泪如雨下。
第二天我们在楼道里又见到这对父女,风平浪静的。男人依旧沉默,
女儿还是酣酣地笑着。我现在想的可不是呵护这个词,而是另一句俗语:咬
人的狗不叫。一直到我们搬走,邻家关着门的武打片仍经常发生。出得门来,
他们依然是人模狗样的。小姑娘在骂声中成长,像个小小的吴清华,我的同
龄人都知道这句名言:打不死的吴清华我还活在人间。
我从北方搬到南方,依然住在校园,这都是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比
街弄里巷的文明程度肯定高不少。只有一点没变化,就是我又有一个邻居是
个旱天雷。常能听到他在家里训话,他的训话还带着一种黄陂汉腔的口音,
抑扬顿挫,但词句你听不懂。听他发作的阵势,会以为他们的孩子不是嫖娼
就是吸毒,起码也是个特务,出卖了国家机密,如此败坏门楣。
但我看见他们的孩子不过七八岁,还不到犯国法的年龄。无非是小提
琴拉得荒腔走板,不是那块材料而已。
听得那孩子辩不过他的父母,我总有点抱不平。打算哪天把这个被父
母锁在门外的孩子叫到家里来教他几招,最起码给他讲个莎士比亚《驯悍记》
的故事。问题是邻家把孩子调戏一番,又放进了家门,让我没有因才施教的
机会。再者说了,咱们广州这个地方,特别不兴管别人家闲事。于是当邻家
庭讯之声大作时,我只好把门窗都关得死死的,然后在心里默念一句北方话:
下雨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
在乡下如厕
诸位看官,这题目一看就是不雅的,有雅僻的朋友不必看了。而我为
什么要讲这样的故事,那主要是有的人老觉得知青生活很温馨,不太温馨的
故事是不是都给忘了?以前有个笑话,说的是一天里任你干什么,都有最高
指示。别的不说,就说上厕所,方便之前来的是:农业学大寨。我说的正是
年轻时候学大寨的情景。那时下了乡,住的是老乡家的房子,在老乡的几大
进屋子里,辟了两间给我们两个女孩住,我们俩那时一个十五、一个十六岁。
分了房子,也分了厕所给我们。原来我们是有自留地的,自留地要浇
粪,粪从哪里来呢?我们那儿偏僻着呢,自然没有公共厕所,家家都是自产
自销。我们俩的厕所是房东自留地一侧的一块,地上挖个坑,坑里按进一口
大瓦缸,缸上搭两块板子,前面再有点秫秸杆编的半截门似的东西拦着点。
落到缸里的东西也就归我们所有,浇菜全靠这个,不然,也就没得桌上的东
西。
在这里如厕最好的是享有开阔的视野,眼前是满谷的绿色禾苗,丰收
时闻得到稻谷的芳香。问题是下雨雪不免麻烦,黄梅天雨水淋漓,秫秸杆门
摇摇晃晃变成了栅栏,再后来就不想立着的样子了。人蹲在里面真不好意思,
见了路上有行人赶紧往下缩,又缩不到哪里去。
到了某日一个熟悉的老乡居然隔着一大块地跟我们打起了招呼。后来
我们的一个同学说起了类似的遭遇,她说她急中生智,立即用头上的草帽遮
住了脸。下雨之后可是有活干了,那雨水让咱们的粪缸满荡荡的有了半缸子,
赶紧挑了粪桶往菜地里送。开始是戴了个口罩,日长天久让老乡笑话,索性
也不戴了。手里一把粪勺,蹲在缸前把那缸里的东西掏干净了,撅在那口缸
前一把勺兜底舀上来时,那架势就像个吃屎的。心里一个劲地想叫时传祥的
劳动模范,想着就属这掏粪的模范不容易了,要不怎么刘少奇也接见人家呢?
可惜刘少奇又给打倒了。
农民家大口阔,肥料也攒得多,菜就旺。我们的菜黄里吧唧,农民见
了就说要上肥。问题是就我们俩,能有多少肥。后来我们俩老惦记着回家上
厕所,肥水不流外人田。蹲在那口缸上,不禁又好笑,好象在哪个小说里看
到,有种地主还是富农就是这副德行。
我在水库工地还有过一次最难忘的如厕经历,那时早上五点钟起床号
就响了,冬天里起床冻得直哆嗦。然后浩浩荡荡的人排着队去上厕所。当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