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安得双全法-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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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冥玄火本是人人避之,非以内力聚集体内寒气不得抵挡,况正派中人武功走阴寒一路的便少,因此便有些当世无匹之感,却不料此时竟丝毫近不了顾惜缘与了尘的身。
见此情景,离火心头一震,强压下喉头腥甜,凝神对敌。其实,适才与明旸五人对阵时他便已损了真气,却殊无调息的机会,对方却是车轮连上,难免穷于应对,此刻又遭遇强敌,被伤了内腑与左腿,一时更见支绌。
正当他思忖究竟该如何破敌之时,两人却停了手,齐齐跃出火圈,而后便听一个清朗的少年音自火帘之后传来,言辞似诚恳又似愤恨。
“阁下武功如此高强,怎不可在江湖上扬名立万,为什么偏要残害无辜,尽做些杀人放火的勾当?”
“黄口小儿懂些什么!无辜?哼,天下可曾真有一个无辜之人!你们既然敢伤我,今天就一个也别想走。动手!”
随着离火最后一声大喝,数百支箭羽已然应声从网中的间隙射下,众人防备不及,立时或死或伤,惨叫连连。
原来,冥火教的弟子并非全在武场之中,多数却被离火安排在外,随时准备向墙内发起攻击。而那张大网却为精铁所制,刀枪难断,缝隙也只拳头般大小,极易箭镖藜钉等一类武器见缝而入。
除了那方殿宇,偌大的练武场竟然无一处可避,箭羽蒺藜如漫天飞蝗般接连落下,群雄疏于应付,不多时便死死伤伤,只有站在殿前与离火对峙的几人安然无恙。
明旸五人早在三人停手之时便已登上台来,见离火已然负伤,却不急着联手将他拿下,倒是各各端出清高正直的姿态,质问起来。此时心平气静,也不怕离火还能逃脱,也便客气了许多,向来谦和的东阳重辉抱剑向离火行了一礼,甫才开口。
“请问教主与魔教有什么关系?”
离火此时已坐到先前被踢至大殿门口的座椅上,眼眸下扫,睥睨着身前几人,冷冷道:“无关。”
“东阳兄休要听他胡言,若不是魔教余孽,哪里习得这幽冥玄火!”北郭漻被离火掌气所伤,心中犹自翻腾,语气便也极差。
“本座说无关就是无关,岂容尔等质疑!”
“阿弥陀佛,施主既然不是魔教中人,却为何要行魔教之事?滥杀无辜,实乃罪过。”弘觉大师说着也步上阶来,单手持掌向离火施了一礼,“可是被灭遭袭的各门各派与教主有什么过节?若是有,还请教主言明,说不定还可以开解,冤家宜解不宜结啊!”
闻言,离火抚着胸口冷笑一声,道:“过节?灭门焚庄,大师能说这是过节!此仇不共戴天!”
正气盟中几乎无一人知晓离火的来历身份,听他说起惨遭灭门,纷纷回想近年来可有如此大事,却听离火续道:“岂止那去去几个门派,这整个江湖都是本座的仇家。各位今天既然来了,倒省了本座下山寻仇的功夫。”
“恶贼还不承认,除了魔教,谁还能激得整个武林群起而攻之!”
“哼,群起而攻之!说得正义凛然,殊不知尔等实是群起而谋之。包藏祸心,道貌岸然,便是尔等武林正道的为人。本座今日就让你们死个明白!”离火边说边从座椅上站起,眯着眼睛扫过身前几人,眸中冷光四射,触之便觉脊背发寒,即使负伤也气势犹在。
“尔等可是忘了百里山庄之事?”
“百里山庄?你是百里皓的儿子!”
“没能赶尽杀绝,各位可是心有不甘?那就放马过来,本座必当奉陪到底,手刃血仇。”
“恶贼,快交出《幽冥玄火决》,我等决不允许你如此为祸武林!”虽如此说着,明旸人却未动。其他几人也未动,显然都在思量着百里山庄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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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章 力挽狂澜(下) 。。。
侠骨文心笑看云霄飘一羽,孤怀统揽曾经沧海慨平生。
百里山庄本也是武学世家,多年前更曾煊赫一时,后因门衰祚薄才日渐没落。加之向来与世无争,便成了武林中可有可无的一支。
几乎被就要人遗忘之际,却在十年前,引得江湖中人齐齐注目。
那一年,江湖上流言四起,纷纷传言百里山庄的庄主百里皓不知从何处得到了魔教秘典《幽冥玄火诀》 。这幽冥玄火乃是一门邪功,练至大成便可所向披靡,举世无敌,如当年魔教教主一般,发掌即可焚烧万物。
缘此,江湖上一时人心惶惶,便决定集结各门各派前去百里山庄,劝说百里皓交出《幽冥玄火诀》 ;若他不肯,即便抢也要抢过来。
百里皓也是明理之人,本也没打算留着那招灾的祸害,当即应允,便自去书房取书,回来却告知众人书竟不见。
众人自然不信,认为百里皓实想私藏,更有许多人实是怀着抢夺之心前来,一言不合便动起手来。
那一战的结果便是,百里一氏二百八十七条人命皆亡于当日,百里山庄也被付之一炬。有人虽心有不甘,但想到《幽冥玄火诀》已被烧毁,别人也再得不到,才怀着一丝失望与得意,悻悻离去。
“百里山庄被烧,你怎么还活着,且练成了幽冥玄火!可见百里皓确实暗藏私心,罪不容诛。”
对此贬损,离火恍若未闻,只喃喃地继续说着当年之事,看神情竟像是深陷回忆之中,无可自拔,实则是在趁机调理内息,恢复功力。
“大火烧了一天一夜,等我从地窖出来,满目都是断壁残垣,尸横遍地,当真惨不忍睹。八岁的我吓得都忘了哭,只惊骇莫名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发呆。就在这时,一个浑身黑衣的人来到我面前,递给我一本书。那人自称神偷,说他只不过一时好奇,就想偷来《幽冥玄火诀》看看,却害得我满门被灭,愿将一生功力传授于我,并自刎谢罪……”
参与过当年之事的人听到此处,方知果真是误会一场。只因那一年,神偷万俟(Mò qí)风便销声匿迹,日后便有人在离百里山庄不远处的荒野里见过他的坟茔。
当年不觉得蹊跷,不曾想两件事竟有如此关联,几人一时默然,心道这事此番算是不能善了了。
恍惚间只听离火喊了声“一个不留” ,周身便已燃起妖妖烈火,离火在丛丛火苗间如鬼魅一般袭来,招招致命,出手毫不留情。
一时全场都陷入混战,兵器相交碰撞之声不绝于耳。顾惜缘一行人却还是无人理会,了尘便拉着顾惜缘寻了殿侧一处无人的角落,径自坐下来调息,四大护法也跟过去守在周围。
调息完毕,看一眼场中的打斗和或伤或死之人,顾惜缘忽然一伸手。见状,西参赶忙将身后背的东西双手递上,然后便连同另外三人将顾惜缘与了尘围了个严严实实。
两方斗得激烈,金铁交鸣之声此起彼伏,听得人耳膜胀痛,心下正焦躁不已,却听淅淅沥沥的雨声轻柔破空而来,清凉之气瞬时便浇熄了胸中无名业火。
然而,抬头却见仍是晴空万里,不由凝神细听,才渐渐辨出那竟是一道忽快忽慢,忽脆忽沉的琴声。
起声清亮婉转,缠绵明丽,恰春雨如丝。少年听雨,瓦肆勾栏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忆旖旎江南,乱花迷眼,莺歌燕舞总不休,只身打马,意气峥嵘。
中音忽而拔高,惊雷疾促,夏雨酣畅。壮年听雨,江阔云低客舟中,断雁叫西风。任天地畅游,巍巍西北有昆仑,茫茫塞外戈壁多,刀光剑影,挥斥方遒。
尾声复归清远,宁静澹泊,秋雨洗心,冬雪凝神。老年听雨,青山绿水僧庐下,一任阶前水,点滴到天明。庭前独坐,闲看花开花落,漫随云卷云舒。
浮生四季,悠悠百年,雨涤红尘,万物俱空。人世沧桑皆云烟,清静自在作壁观。
曲终,顾惜缘罢手。
在场之人也无一不早就停手,一个个全都呆立在当场,三魂七魄像被那无色之弦生生勾走,又像是自动破体而出,纷纷去追逐天际那一缕尚未消散的袅袅余音。待到魂魄归位,不禁细细回味思索起曲中深远的意旨。
又哪须等得死去方知万事空?
这一场突如其来而又畅快淋漓的四季狂风、人生骤雨,早将命中那些执念、痴念、贪念、妄念、歹念……通通冲刷殆尽,只余一身赤诚。
想这一生,本就来也空空,去也空空;既不能带去,那些所谓情仇爱恨,利禄功名,又何须如此执着,如此看不开,放不下。
青史几番春梦,江湖多少恩怨,不消计较与安排,领取而今现在。
这番道理,怕是人人皆知皆懂,却是人在江湖,便在漫天延宕与快意的浪涛中将其迷失,淡忘……此时骤然听闻,便如醍醐灌顶,一语惊醒梦中人,那些生命际遇中或江湖杀伐里滋生累积的迷惘、疑惑、彷徨或毫无来由的失落苦闷,似乎立时便明悟了。
阴狠,狂热,迷惑,冷静,寂灭,淡然……离火眸中光芒闪动变幻不休,半晌终归于异常的平静,失却先时的狂傲狷介,只余深不见底的淡定。
无人阻挡地,离火迈着似沉重又似轻快的步子行至东氐身前,看着盘膝而坐,神态安然的顾惜缘,竟然温和一笑,道:
“少主文武双全,性情温良刚韧,且才智过人,临危不乱。有主如此,实在是七杀楼人的荣幸,请受属下一拜。”
如是说着,离火当真单膝跪下,顾惜缘又惊又奇,急忙放下无弦琴,扶了离火起来,问道:“你是?”
“属下青离。”
后二字一出口,还沉浸在琴曲余韵中的众人立时清醒,也同顾惜缘一样惊奇不已,均想不到离火竟还有这重身份——昔年七杀楼的头号杀手,心头的忿恨又升将起来。
“你不是犯了楼规,被外公处死了吗?”
“不,是楼主知我怜我,放我出山报仇。此恩难报,今日见少主气度沉稳,年少艺高,也替楼主觉得欣慰。”
“难怪——”难怪冥火教的人一直都不曾向我们出手。
两人说话间,明旸、弘觉等人也靠了过来。顾惜缘当即越过离火,把他拉在身后护住,负手面对几人,全身真气蓦地暴涨。
几人倒不动手,眼睛也不看离火,反而落在顾惜缘身上,接着又转向了尘手中的无弦琴。
“敢问可是琴圣尊驾?”
不耐地看南荣俍一眼,顾惜缘并未回答,只微微点头。他平生最不喜这种明知故问、假模假式的人,一路上也确实受够。而今局面至此,他已不想再客套。虽从未见过青离其人,但既是楼中之人,他便护定了。
几人见他态度忽变冷硬无礼,都有些不悦。一直不曾说话的清一道姑讥笑一声,道:“想不到一代琴圣竟是七杀楼少主,倒真会欺瞒世人。更想不到,冥火教与七杀楼原来是蛇鼠一窝。果真天下乌鸦一般黑,枉我武林正道还想与你七杀楼同仇敌忾!”
“琴圣此举,难道是想袒护这魔头?此事本来与七杀楼无关,还请琴圣不要插手。”毕竟是主事之人,不等顾惜缘发难,桑莫就先开了口,商量的语气隐隐透着几分严厉,像是顾惜缘若不肯合作,他便要不客气一般。
于这隐含的威胁,顾惜缘却不以为忤,只道:“此事先前确实与七杀楼无关。但青离既然是我七杀楼人,在下护短得紧,怕是要让各位失望了。”
几人一听这话,恼怒之余不禁有些无奈。
琴圣何人?若是动了他,先不说天下黔首,就是朝廷也不会放过他们。况且这人还是七杀楼的少主,后果则更是不堪设想——惜命之人,绝不会愿意时刻提心吊胆,日日提防一群神出鬼没的杀手,和睚眦必报的顾长歌不罢不休的纠缠追杀。
可这事,却是不能就这么了了。
“今日之事皆因我一人而起,自当由我一人解决,还请少主成全。适才听闻少主一曲,胸中茅塞顿开。逝者已矣,一切都已无可挽回,我实在不该造如此杀孽。幸得少主及时制止,今生无时,此恩青离来世再报。”
双方僵持之际,离火却毅然从顾惜缘身后走出,对着顾惜缘又行了一礼,而后转身面向明旸等人,安然道:“离火在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请各位放过我手下众人。”
场中一时又静了,有人撼于离火此刻的视死如归,大义凛然,有人感于离火的敢作敢当,也有人尚未从连串的惊讶中回过神来。
几人神色复杂地看着离火,思量着该如何处置才能大快人心,俱都沉默不语。
良久,弘觉大师宣一声佛号,对身边几人道:“冤冤相报何时了,各位可否听贫僧一言,就此了结此事?”
“大师,怎么——”南荣俍本想说“怎么可以如此轻易放过那魔头” ,却被弘觉的禅杖顿地之声堵了回去。
回身看向顾惜缘,弘觉微微一笑,后对着离火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施主可愿随贫僧回少林?”
弘觉话一出口,缄默不言的群雄顿时炸开了锅,直嚷嚷着不行。须知一入空门,前尘皆尽。若离火真归了少林,这一笔笔的滔天血账,却要找谁算!
“咚——咚——咚——”
听得场中喧闹,弘觉又是三下禅杖顿地,声如洪钟,慑得众人立时噤声。
“佛曰: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世间诸般痴缠争斗,不过过眼云烟,须臾便散,各位施主又何须如此执着。要知正邪不过一念之间,这般以杀止杀,我等自诩武林正道,却又与魔教冥火何异。各位如此,岂不枉费了琴圣一番心意。”
顾惜缘曲中之意,本是深远宏大,但这些刀里来剑里去的江湖汉子却也是听得懂的,只因心有所感,偶尔也有过思量。此刻再听弘觉提起,只觉那也曾激昂却终归清远冲淡的琴声又在脑际响起,且一路向下直达胸膛,连绵不断的音律把一颗心撑得宽广无比,似乎什么都可以容纳。
见无人再有异议,弘觉再度看向离火,问道:“施主可想好了,是否愿意跟贫僧走?”
离火不答,只是转身,向着顾惜缘再拜了拜,道:“青离此去少林,恐怕再无出山之日,有三件事还要拜托少主。”
看着离火平静到近乎死寂的面容,顾惜缘一时感慨万千,想说什么,终究忍住,只道:“好。”
“第一,青离想请少主代我向楼主致谢。第二,青离本名百里希,想请少主为我在百里山庄立一方墓碑。第三,这《幽冥玄火诀》 ,还请少主当场销毁,以绝后患。”
“我定会做到。”
接过离火自怀中掏出的薄薄一卷书册,顾惜缘只觉入手灼热沉痛,一股血腥之气扑面而来。于是毫不犹豫,在或希冀或渴望或闪烁不定的目光中收紧右手,那本曾经为祸武林的魔典便如厉鬼耀日般,霎时灰飞湮灭。
离火的神色似有些痛惜不舍,俄而便化作浓浓的感激。
谢过顾惜缘,随即把视线转向一直默默守在一旁的四人,期许而又郑重地道:“东氐,西参,南轸,北虚,好好保护少主,别让楼主失望。”
四人不语,离火却在他们眼中读到了深深的坚定和忠诚,甚觉欣慰,便转身跟着弘觉走了,一场本该险恶激烈的大战就此落幕。
从取琴坐弹到直面八大高手,了尘始终静静看着顾惜缘,目光灼热专注,没有丝毫不耐,似乎觉得能这么无所顾忌地看着那人,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看着他如此璀璨夺目,就已足够,心头也再次因独享那人的绝世风姿与喜怒哀惧而窃喜不已。
如此看着想着,竟然又痴了,听到顾惜缘唤他方才回神。见正气盟的人已散了大半,便将无弦琴递予西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