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旅旧事作者:归海-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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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儿,你再考虑考虑,我不急。找通信员,我一定得挑一个各方面都不错的人选,要不跟连长没法交代。你先休息一会,愿不愿意干这两天告诉我一声儿。”
说完话,他起身要走。我赶紧从包里掏出家里带来的地方小吃,硬塞了一包给他。
也许是一路上坐车累坏了,通信员走后,我躺在床上想着他刚说的话,昏昏沉沉睡了过去。一觉醒来,日已偏西。见大部队还没回来,我换了衣服,起身前去车场。
从地方上乍一回来,营区内曾经熟悉的一切都是那样的亲切。冰雪消融,楼前那一排冬青树显得更加苍郁。大操场上,不知哪个连队在操演着军体拳,一阵阵雄壮的呼喝声,整齐而摄人心魄。走在大道上,不时一队身着绒衣去往五公里越野场地的队伍从身边经过,嘹亮的番号和整齐的步伐,声声动人!
一切都没有变呵!
出了西营门向北,一条不甚平整的干硬黄土路七拐八折伸进山里,通往车场。路面上,尽是装甲车轨轧过的痕迹。
转过一个山坳,登上前面的大斜坡,浩大的车场一点点露出它雄浑的面目。一辆辆威风凛凛的装甲车犹如一头头钢铁雄狮,蹲伏成整齐划一的队伍,铺天盖地。车场四周,粗硬的铁丝网高高围起……
看着眼前的一切,任何人都不由生发一股热血沸腾的豪情,和爱!
对于装甲车,我早已不再陌生。下连的一个月里,连长曾数次带领我们熟悉和适应它的性能。由于枪打的准,在一次实弹“乘车行进射击”演练过后,我被骄傲的任命为每辆车上唯一的轻机枪手。
车场越来越近,山边的修理库,门里门外,车辆旁,出出进进的人们忙碌得热火朝天。看样子,三个步兵营统一维护保养车辆。
在那些忙碌的人群中,我一眼就看到了赵凯。当我来到那辆车旁,仰头看他的时候,他依然没发现我的到来。
赵凯身着迷彩服,歪戴着迷彩帽,嘴里叼了一根不知名的杂草,正屈蹲在装甲车顶,低着头,一遍一遍擦拭他喜爱至极的高射机枪,神情专注。
从这个方向望去,赵凯正挡住了斜阳的照射,耀眼的金光打在他身上,轰然碎裂,迸射起无比夺目的七彩虹芒,萦绕周身,为他涂抹一圈灿烂而神秘的光晕,刺得我微微眯起了眼睛。
那一刻,我仿佛看见漫天飘落了缤纷的花瓣,并有细碎的铃音自天际鸣响!
良久!
赵凯无意中看了我一眼,又转了回去。
当他发现有些异常后,好象经历了一个思索的过程。然后,慢慢的慢慢的转过头来,像似生怕碰碎一个虚幻的美梦。接着,他慢慢的站起,慢慢的拿下嘴里的杂草,站在阳光背后,不可置信的表情慢慢消失,脸上缓缓绽开一朵宁静又璀璨的傻傻笑容,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四目相对!
我也笑。但是,没人知道我的心里到底有多甜——
卷二 第二章 层云突卷
回家的这九天里,奶奶老去的悲伤差不多占据了我的全部,料理后事的繁琐,让我这个乔家唯一的孙子累得站着都能睡着。然而,只要有一秒闲暇时间,我就会想起军营里的点点滴滴,而在这些点滴中,赵凯是永恒的主题,想到的每件事都与他息息相关——看到晨起的朝阳,目睹落日的余晖,人群中,饭桌上,尤其是晚上躺在被窝里,赵凯的音容笑貌不可遏止的浮现脑海。
或许,我欲飞回军营的迫切心情,也是缘于想要尽快见到赵凯吧?同样陷入悲伤里的家人已无法抚平我失去奶奶的伤痛,唯有赵凯!每每想到这个如亲人,如朋友,如兄弟的人,我的心里才会有一丝安稳与踏实冲破悲伤,温暖着我。
那时,我不知道什么是爱。只知道时刻能见到赵凯是我最大的幸福,一天看不到或者该看到的时候没看到,心里都会升起莫名的恐慌。
看得出来,赵凯对于我的出现,他表情和动作中流露出的震惊、惊讶、惊喜,到回归往日亲和的过程,满含着一份浓浓的情感。
那么,在我回家的这段日子,他是否也会时常想起我?惦念我?牵挂着我?
我们就那么站着,望着,笑着,仿佛将这一刻的时光雕铸成——永恒!
“小兔崽子,回来也不先去看看我,亏了我对你这么好!”
说话的是四班长——赵凯的班长。在下连后的一个月里,我经常出入四班,这个热情的黑龙江人毫不掩饰他对我的喜爱。只要有一点好吃的,总是越过赵凯和高强他自己的兵,而塞在我的嘴里。赶上他全连值班,在下午的体能锻炼时,也会偶尔带着我抄近路,或是去钻黝黑狭长的防空洞。唯一的不好就是他总喜欢和我疯闹,把我搓得象球一样的压在身下——
不舍地将眼光从赵凯那里收回,转头看着四班长。身后的他,满脸堆笑,一双本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两只手沾满了黑亮的油污擎在身前。
“看什么看?你那矬子班长知道你在这傻站着不去看他,保准给你小鞋穿。”四班长见我没说话,故意吓唬我。
“我先过去了。”我转头,带着满脸喜悦对赵凯说。
赵凯点点头,笑容依旧灿烂。
路上,四班长“深情”地问我:“想我没?”
“想!想的都想不起来了。”我说这话的时候正回头,看赵凯仍旧那么站着,目送我离开。
屁股上挨了四班长轻轻一脚。
我跟他玩笑惯了。
三班的人都在。一路上,从前一个班的新兵看到我,也跟着过来,一时间我班装甲车旁围了不少的人,七嘴八舌的问这问那,对于回家他们充满着好奇。
“都给我滚回去干活!”我班长见我左支右拙招架不住,替我解了围。看他个子小,平时又和气,发起火来还是很有威力的。
“班长你能不能不这么吓银?本来就胆小,你这眼睛一瞪晚上肯定得做恶梦。”其他人鸟兽散,高强留在了最后。他天生就是一张刀子嘴,好话赖话从来不掉地上。因为经常出入我班,和我班长也混得熟了。
“小兔崽子!”我班长听高强揶揄他,抬脚在高强屁股上踢了一脚。
这一脚踢下来,四班长不干了:“好你个矬子,敢踢我班兵是不?你信不信我去告你?”他和我班长是同年兵,又都是黑龙江人,所以关系特好。
“你班个屁,人家现在可是文书了!”我班长回击。
“那你看看!当初我说拿高强跟你换乔晖,你死活不换,现在想换都不行了。”
“你怎么不说拿赵凯换呢?少跟我整那没用地!”
“行啊!这可你说的奥!这回我就拿赵凯跟你换。”
“不换!谁也不换!给多钱都不换!只要在我班呆一天的兵,就是我的兵,除非他自己愿意去……”
俩人又斗开嘴了!
我和高强躲到一边,聊了些家里的情况。
高强个子比我高了不少,今天也穿着一身迷彩服,衬着他挺拔的身姿,增色不少。人逢喜事精神爽,他脸上那几个青春痘留下的疤痕似乎都不那么丑了。
“行啊你!”我嘲弄地看着他笑。
“你得了吧!我先回去干活了,这是最后一次参加操课,得好好表现一下。”高强比我大几岁,为人处事总是那么有板有眼,圆滑又老道。
“嗯!你先回吧,等会儿去我那拿东西啊!”回来前,我特地去了趟他家。
回到我班的装甲车前,一边伸手干活,一边又同两个班长和老兵们嘻哈了一阵。
日渐卡山,我们带队回营。回头看了一眼“属于我的”那辆被保养得通新的装甲车,心里忽然升起一股依依不舍的恋情。
所有的一切都和从前没什么两样,可我总觉得,一切都已悄悄的发生了改变!
吃过饭后,我们这些新兵还象往常一样,都散落在器械场的单杠和双杠上。此时的我们,对于器械已经出离了逼迫,完全是发自内心的兴趣和爱好。
间歇,看见赵凯远远的向我招手。我高兴的跑过去。
赵凯没说有什么事,带我沿着大路向北,缓缓踱行。看上去,他没有了以往蓬勃的气势,默默无语,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跟在他身旁,一股不祥的预感浓浓的覆盖上心头。
营区最北面,是一片废弃的旧营区。西、北靠近围墙的地方,保留了许多低矮的平房,坍塌、破败得不成样子,也有一些稍好的房舍,被那些没有安置待遇但已婚的志愿兵或排长们,作为家属来队时短期居住的场所。中间一大片平地上,丛生着齐腰深的蒿草,一条条小路纵横穿插,依稀可见。平地的东面,有一处高地,上面矗立着一座早已不用的水塔。
顺着蒿草中清幽的小道,赵凯带着我上了高地,来到水塔下面。
水塔又高又大,脚下延展出两米都是它的基台,用水泥抹得十分平整。
我和赵凯并坐在基台上,背靠水塔,谁也没有说话。
安静极了!
夜幕已低垂,繁星四起。浓茂的蒿草将我们隔离成另一个世界。风,穿过蒿草,涤荡着它们干枯的硬杆,发出呜呜的低鸣。风,绕过水塔,掠拂着两个年轻的身体,一阵阵寒意袭进心底。
“有点冷!过来我搂着你。”
赵凯伸手搬过我的肩膀,不容分说,将我拉进他的怀里,双臂紧紧圈住我,下颚担在我的肩上。
我坐在他两腿间,背靠着他的身体,他呼在我耳边的热气,清晰又温暖。可我总觉得他今天有些异常。
“乔晖。”好一会,他叫我。
“嗯?”
“我要走了!”他说。
我半天没反应过来!
他说要走了?
“去哪?”挣脱了他担在我肩上的脑袋,回头问。
“教导队。”他说。
朦胧的夜色中,他的眼神里浸着一丝星子的流光,也有几分凄迷。
教导队,是设立在师部的一个集训队,培训各项专业军事科目的场所,每年一期招收各团学员,为期三到五个月。
我不知道赵凯什么时候报的名,更不知道他通过什么方式获得了这次难得的机会。我现在唯一知道的,就是他说要走,是一定会走的!
三个月或五个月?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才多久啊?这么多的日子里没有他,我该怎么办?
心里,轰然坍塌了整个天空!
高强当个文书,而他又要离开这里了!看似没变的一切,真的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什么时候走?”我转回身,倚靠在他怀里,一丝力气也不想使。
“就这几天。”他说。
“那……去后一定要注意身体。”我故作淡淡,心里有些苦涩。
常听人说,教导队的训练和生活,比新兵连更加残酷。没有我的日子,我知道他有能力照顾好自己。有我的日子还不是一样,处处都是他照顾我……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有点儿空落落的感觉。”他有些伤感地说:“其实在哪儿都一样,我早就习惯了……”
是啊!他就像一只奔跑在原野上的健鹿,不管面临怎样的境况,他总能轻易地避开危险,并找到肥美的水草。
“……就是放不下你!”他接着说。
我清楚地听到他平静的话语里,那份诚恳,那份真挚!
几个月的相处中,尽管我极力,尽力,努力做好自己,可在他眼里,我仍然是那个不会保护自己,常常把自己送进两难境地的孩子。
放—不—下—我!
我倚在他的怀里,温暖包围着我。可我怎么觉得像似行进在莽莽的雪原上?狂风呼啸,冷寒彻骨,独自一人疲累到无以复加的境地——
赵凯在我军旅生涯的道路上,给我的并不仅仅是关爱和照顾,他以榜样的力量支持起我稚嫩的灵魂,然后用他无私的臂膀温暖着,使其迅速强大的同时,不允许受到一丁点伤害……
这是一种介乎于亲情、友情和爱情间的特殊感情,一种日积月累的情愫,纠结在我和他之间,使两颗心无限靠近,却又无法融合!
我多想永远呆在他身旁,一秒钟也不离开呵!哪怕我不能拥有!
可是……
如今,他即将远离,给我留下一个漫长的等待!
世事无情!任何人也逃避不了命运的玩弄……
“去吧!我支持你!经过专业培训,对将来考军校有很大帮助。”我挺了挺无力的脊梁,发出的声音有些干涩。
我没有任何理由说出挽留的话,更没有权利。在我们之间,除了做兄弟外,永远逾越不了性别这道鸿沟!
有些事,他懂。我也懂!
他把我抱得更紧了,脸贴在我脖子上,象是在掩埋一场濒临绝境的暴风雨……
这是一个刻骨铭心的夜晚!在星空下,在水塔旁,在蒿草围成的世界里,两个青涩的少男,悄悄埋葬了那永远被人不齿的稚嫩爱情,没有让其破土萌芽。
然而,祸不单行!
在我无比低落地回到连队后,班长把我叫进班级,告诉我一个决定我一生的消息。
如果说,赵凯的离开使我徘徊在了地狱边缘,那么这个消息直接把我葬入地狱——
卷二 第三章 风云涌动
我惊愕地看着面前的班长,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怎么会是我呢?这件事嚷嚷不是一天两天了,从新兵下连开始就有了消息,怎么一直拖到现在?明明已经有几个新兵主动申请,怎么会是我呢?
不会的!绝对不会。论训练,论表现,论能力,论体制,我虽说不上十分出色,但也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吧?
“班长,这消息可靠吗?”
班长微低着头,心事重重地坐在凳子上,一张圆圆的娃娃脸上写满了无可奈何。他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然后站起来,在地上踱过去又踱回来,站在我的面前。
“乔晖,我现在不是在跟你传播什么新闻八卦,而是在郑重其事的通知你。通知!知道什么意思吗?”班长看上去有些焦躁,这个决定似乎同样出乎了他的意料。
“班长,我不想下炊事班。”
“我知道!”他又在地上踱过去踱回来,坐下,长出了一口气,语气回归了往日的沉着:“要说下炊事班也没什么不好,很多人想去还去不了呢!但是我看得出来,你在训练上表现得积极,上进,从来不偷懒耍滑……我是真没想到会是你。”
“班长,我以后肯定会好好训练,就麻烦你跟连长说说,把我留下吧!”我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
“嗯!我也是先问问你的个人意见,然后才能决定怎么去做。这事儿我会跟连长反映的,不过你要做好精神准备,连里一旦决定的事情,不是那么容易更改的,我只能尽力而为。”
“班长,我真不想下炊事班……”我态度坚决。
“乔晖啊,你这样有点儿让我担心。”说着话,班长去床上拿了帽子戴上,看我的眼光里隐藏了深深的担忧。“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做为军人,很多事都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使。我希望你能平和地看待这次调动,不管结果是什么,都不能因此影响了你的前途。连长刚好在,我去把情况跟他说明一下,你等我消息吧。”
望着开门出去的小个子班长,心中感慨颇多。新兵连遭遇了一个那么不负责任的班长,伤痕累累。而今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