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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公子晋阳(吴沉水)-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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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里有所感激,便也由着他磕磕绊绊地唠叨下去。只是这孩子言辞笨拙,用的词语来来回回就那几样,听得白析皓厌烦不已,只不知萧墨存哪来那么好的耐性听那孩子说话,又认认真真做了回答。他走了会神,再听那二人的话,却已经转到船舶进水排水的装置上,萧墨存拿手在桌上稍微画着,仔细将给那孩子听。

  白析皓听得只想抓一把揪住小宝儿扔出去,这等天工物理,便是一般人也难以明白,这孩子一脸呆相,瞧着便知是一头雾水。他禁不住轻咳一声,提醒道:“墨存,你不是想瞧瞧外头的景致么?”

  萧墨存一愣,道:“可不是,到给忘了。”

  小宝儿这么多天下来,也总算有点机灵劲,忙道:“主子,您回头再给我讲吧,船下厨娘婶子还要让我看着怎么弄今日的饭呢。”

  萧墨存奇道:“烹调之事,你懂多少?”

  白析皓微笑道:“他得我亲授,已懂了不少药膳烹制之理,让他去看着也放心。”

  萧墨存欣慰地微微一笑,道:“这么说,小宝儿越来越能干了?甚好,你就去吧。”

  小宝儿乖巧地点头,收拾好桌子,再行李离开。萧墨存带笑凝视着他离去的小身影,良久不语。白析皓轻轻揽过他,在他耳边叹口气道:“墨存,有时候,我真恨不得自己是小宝儿。”

  萧墨存好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道:“白神医,几时如此自轻自贱,竟羡慕那样一个孩子?”

  白析皓咬牙道:“你从未曾这般凝望过我。”

  萧墨存一呆,低声道:“那孩子身世凄苦……”

   “我难道就容易吗?”白析皓不知怎的,脱口而出,随即自觉失言,忙缓了口气解释道:“墨存,我别无他意,就是觉着,几时你能那般待我就好了。”

  萧墨存转过头,深深地看着他,慢慢地道:“我曾经,也这么看过你。”他浅浅一笑,道:“去岁冬日,我被厉昆仑等押着送回京,路上,曾遇到过你。”

  白析皓惊诧地道:“遇到过?为何我一无所知?”

  萧墨存淡淡地道:“我那时惶惶如丧家之犬,自顾不暇,且身边俱是大内高手,如何与你相遇?不过,我曾在闹市之中,马车之上,远远地瞧见你。”

  白析皓忽而想起一事,道:“这么说,我当时在客栈之内,曾经赠药给厉昆仑,其实,是给你?”

   “正是。”萧墨存点点头,道:“若不是那两颗药,我早就一命归西。”

   “厉昆仑这王八羔子,竟然骗我!”白析皓拍案而起,骂道:“早知如此,我就不那么客气……”

   “他也是皇命在身,须怪不得。”萧墨存拉着他的手,微微一笑,道:“这事如今说了,不是为着你去寻厉昆仑的麻烦,而是想让你知晓,有过那么一刻,我也曾凝望过你的背影。”

  白析皓目光转柔,坐下来问:“真的?”

   “真的。”萧墨存颔首,正色道:“谢谢你。当时若不是见你那一面,我只怕会丧心病狂,乱朝纲,引祸乱,将天启朝弄得不可收拾。”

  白析皓楞了一下,笑得傻里傻气,一把将萧墨存拥入怀中,声音略有些颤抖,又问道:“真的?”

   “真的。”萧墨存微笑道。

   “我,我好喜欢……”白析皓眼眶有些微湿,结结巴巴地道:“你,你莫要哄我……”

  萧墨存呆了呆,将双手放上他的背,轻声道:“真的,不哄你。”

   “墨存,我……”

  他话音未落,却听得船轰隆一声,似乎靠了岸,远处一阵凄厉的哭号喊叫传来,纵是大白天听了,也令人毛骨悚然。

  第49章

  两人闻声俱是一愣,随即那哭号声再度响起,嘶声裂肺一般,夹杂着尖叫,哀嚎,听得人只觉一股寒气自脊梁骨爬了上去,浑身冒出鸡皮疙瘩。萧墨存身子一颤,白析皓拍着他的后背柔声抚慰道:“莫怕啊,莫怕,我在此。”

  萧墨存点点头,勉强笑了笑,道:“到底,怎么回事?”

  白析皓眉毛一拧,道:“你在此等等,我去看看。”

  萧墨存却下意识抓紧了他的衣袖。

  白析皓见他眼中惊惧不定,知这些是那梦魇心病留下的后遗症,他俯身看进萧墨存的眼睛,微笑道:“莫怕,什么事也不会有。乖乖在这等我,好不好?”

  他目光温暖而坚定,萧墨存只觉心头初定,深吸了一口气,道:“好。”

  白析皓转身离去,那岸上的凄厉哭喊仍然一声一声,不绝于耳,直吵得人心烦意乱。他目光一寒,纵身跃到甲板之上,见船上诸多船工杂役,均出来翘首观望岸上,间或指指点点,交头接耳。白析皓见此状心里微怒,喝道:“为何无端停船在此?邬智雄呢?”

  众人一见他,面面相觑,心底都有写畏惧这位喜怒不定的主子,他这么一问,即刻有人叫道:“邬老大,邬老大,白爷叫您呢。”

  那邬智雄便是这船的老大,此人本为永定河上的水盗,那一年得罪仇家,全身十七八处大穴道被人拿钢针狠狠钉上,痛得他死去活来。正巧遇上白析皓少年得志,得永定河一水妓青睐,美人在怀,不好做些见死不救煞风景的事,便下手替他除了钢针,倒引来这汉子死心塌地的追寻。他被白析皓先行打法到启泰,闻得主人有意携家眷走水路,自然尽心尽力,置办了这艘游船,并亲自选了人掌舵。他此时正皱了眉,夹杂在那观望的众人当中,听得白析皓这声呵斥,忙排开众人。上前去打了千,恭敬回道:“主人,此番停船,本为取水,这村子名为苕村,小人早些年曾来过几次,民风淳朴好客,却不曾想今日遇上这个事。”

  白析皓远远扫了岸上一眼,只见一堆人吵吵闹闹,也不知在做什么,只是其间夹杂的哭喊哀嚎太过凄厉,听得人大皱眉头。他脸色不悦,道:“岸上怎么回事?”

   “哦,没什么大事,村子里在行傩驱邪,大伙正瞧热闹呢。”

  白析皓皱眉不语,心道只是傩礼,何必如此尖叫哭喊?

  他心情不豫,邬智雄自然是看得出来,转念一想,白析皓从楼上船舱疾奔而下,可见不是吵到他,八成是吵到上面那位娇客了。他忙道:“可是惊扰了夫人?我命他们取了水速速开船便是。”

  这声“夫人”说得白析皓心情大好,想起船舱内的人,也不计较他将船停在这等乱七八糟的地方,当下和缓了脸色,吩咐了句:“快点。”便匆匆转身离去。

  白析皓一进船舱,萧墨存忙迎了过来,见他脸色比适才白了几分,白析皓心疼,忙抚慰道:“没事,岸上百姓在行傩礼,吵了点。”

  萧墨存道:“只是傩礼?”他勉强一笑,道:“我。我听着哭喊得有些凄惨……”

  白析皓笑了笑,握住他的手,正待轻描淡写说几句带过去,却听得那声哀嚎骤然又响起,这次凄厉无比,叫得分明是:“我的儿啊——”

  萧墨存脸色一变,道:“我,我要去看看。”

  白析皓正要劝阻,却见他眼神幽深,瞧着自己,炙热而苦痛,带着祈求道:“析皓,我要看看。”

  白析皓无法拒绝,只得将他身上的白狐皮大裘连帽戴上,在下颌处系好带子,轻声道:“我们无需下船,在窗口瞧瞧便是。”他携起萧墨存的手,行至卧房之侧,却见一道木刻雕花的门,再一推,却是一间小小耳室,当地放着一张罗汉床,其上三五个极大的窗户,门扉紧闭。若打开来,却是一个极好的观景台。白析皓微微一笑,引着萧墨存在罗汉床上坐了,将他半拥入怀,推开一扇窗,笑道:“当初就是看中它这建了这观景台才买的船,不曾想这时候却派上用场。”

  萧墨存没有搭话,他在窗户打开的一瞬间,便已被岸边发生的事情所全身吸引。他们视线居高,登时将岸上情形敲得一清二楚。几百号村民围拢一起,人群中央搭了一个小高台,底下置上柴火等物,一个小小男孩蜷缩其间,脸色灰白,伏在那一动不动。底下四名壮年男子,或歌或舞,状若癫狂。萧墨存一望便知,此等傩礼《周礼》有载,实为驱鬼镇邪之用,那四名男子又称方相氏,杀牲施术,已毕春气。只是不知为何,四周并无见到牛羊牲口,只有那小高台上一名男孩。

   “烧了疫鬼,以保安康。”领头的巫师高声唱道,底下几百号人一起喊“烧了疫鬼,以保安康!”声音震耳如雷,轰隆不绝。却在此间隙,一个凄厉的女声不和谐地响起:

   “我的儿啊——”

  那哀嚎声痛彻心扉,正是适才令人心烦的呼叫。此时望去,却见到底下一个被人押着,披头散发的妇人所发。众人丝毫不理会,巫师按规矩接过火炬,投向那小高台下垒好的柴火堆,登时火光冲天,火中小孩的脸飘摇不定,却睁大双目,似乎惊惧到忘了如何是好。萧墨存越瞧越心惊胆战,禁不住浑身发颤,手脚冰凉,那最恐怖深沉的梦魇仿佛再度袭来,那夜火血连天,妇人哀嚎丧父丧子,孩童痛哭丧父丧母,与眼前那不相识的女人哀嚎之声,仿佛合二为一。他脑子里杂乱无比,只有一个声音越来越响,有人被活活烧死了,有那鲜活的生命要再度在自己眼前消失了,可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做不了……

  恍惚之间,有人一掌拍向自己灵台,顿时脑子清明不少,他见到白析皓忧心焦灼的脸孔,一叠连声地问:“墨存,墨存你怎么了?墨存,墨存你醒醒。”

  萧墨存惶惶然,绝望地道:“救不了了,人死了,救不了了。”

   “你要那人活吗?”白析皓咬牙喝问。

   “救不了了,救不了了”萧墨存犹自摇头道。

   “你要他活,我便让他活!”白析皓猛地一把拥住他,用力抱紧,在他耳边道:“你要让这人活吗?”

  萧墨存懵懂地点点头,又摇头,颤抖得不成话。

   “看好了!”白析皓握紧他的肩膀,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低哑着声道:“你能救得了这个人,只因你有我!”

  萧墨存尚未回过神来,眼前人影一花,白析皓已然自窗口跃出,犹如白鹤展翅,行云流水一般飞掠而去。他足尖在船舷上轻轻一点,瞬间又飞跃数丈之高,姿势,妙曼潇洒,配上白衣白发,俊秀不凡的面孔,当真如神仙临世,令人目眩神迷。那一干愚夫愚妇,乡野陋人何尝见过这等天人之姿,一时间均傻了眼,待到回过神来,白析皓已然不顾一切,跃入火堆之中,手碰到那孩子后领。

  就在此时,底下轰然一声,那小高台却是底下支柱被烧毁,轰隆一声倒塌,四面的火舌顿时卷了过来,顷刻间将白析皓并那孩子吞噬进去。周遭围观之人倒抽一口冷气,谁也不曾注意到,才刚白衣跃出的窗口,一声惊呼传了出来。在此千钧一发之即,岸上一人飞跃过来,一声爆喝:“主人,抓住了!”却是船老大邬智雄。他长年练的外家功夫,一手金刚索虎虎生威。值此危急关头,邬智雄当机立断,解了船头绳索,浸入河水,一抖一挥,只见一条浸满水的绳索呼呼生风,笔直地飞入火堆,再一拉,一个衣裳被烧了半幅的白衣人抓了绳索飞跃而出,他的臂膀上,正稳稳地抱着那个孩子。

  白析皓此番火中救人,迅雷不及掩耳,在众人尚未回味过来之时,他已然跃出火堆。除了身上长衫被烧了半幅,脸染黑烟,有些许狼狈,他整个人瞧着玉树临风,风采卓然,只淡淡扫了全场一眼,那本欲上前诘问的巫师便哑了声。他将手中那孩子放下,把脉查看,由解开他的衣襟,对着心肺敲打一番,随即对那欢喜到流泪不止的母亲道:“你家孩儿,肺部先天不足,可是常夜半咳嗽,近来甚至咳血?”

  那母亲呆愣了下,噗通一声下跪哭号道:“神仙啊,救救他吧,村里人都说他是疫鬼缠身,又说今年地里庄稼欠收均是我儿带来的灾祸,可他才八岁,他什么也不懂,什么孽也没做啊……”

  白析皓沉着脸道:“不是疫病,你若信得过我,我的船便在此停留三日,你带你的孩儿过来,我为他施三日的针,在开点药,虽不能令他健壮如常人,但总不至于早夭。”

  那妇人一愣,哭得哽噎难言,只抱了孩子,又给白析皓磕头。

  那边上的巫师此时回过神来,呵斥道:“大,大胆狂徒,毁我傩礼,若天神降罪,如何是好?”

  白析皓猛地转身,也不知如何,一下子便到了那人眼前,他面带冷笑,低头在那人耳边说了几句,说得那人冷汗直流,再也不敢多加言语。白析皓也不多话,冷冷扫了那群村民一眼,淡然道:“那孩子不是疫病,你们还是少造些孽吧。”

  说完,他翩然而去,仍如来时那般,一跃而起,借着船舷之力,直入二层窗户。众人只来得及瞧见他将一个身着毛裘的身影揽入怀中,便已然看不到其他。人人心底有些唏嘘,更有好事者向邬老大打听这人是谁,那上头的可是他的娘子。邬老大没好气地驱散众人,骂道:“还看,看什么看,我家主人说那孩子不是疫病,他就不是疫病。为啥?他娘的,他就是药师转世,他若要留一个人的性命,阎罗王都得让他三分。”

  第50章

  白析皓一跃入内,却见萧墨存含泪看着自己,眼神中有惊惶,有隐忍,有害怕,又释然,有太多深埋心底,从未道出的情绪。白析皓也不顾不上自己满身烟尘,狼狈不堪,一言不发,上前张开双臂,将他紧紧地拥抱在怀里,犹如生离死别,劫后重生。

  萧墨存愣愣地任他抱住,初时犹在神游,其后便开始浑身颤抖,犹如风中凋零的枯叶一般,他将脸埋入白析皓的胸膛,不一会,只见双肩耸动,拼命隐忍着的呜咽之声,仍有些细碎断续地听到。白析皓微微叹了口气,手掌托住他的后脑,不住摩挲,柔声道:“哭吧,哭完了,这事就结了。”

  萧墨存埋头,眼泪汹涌而出,便是拼命咬着自己的手背,却也阻挡不了。他几乎来到这个时空所遭受的所有愤懑、不甘、痛苦和绝望倾泻出来,将那些往日掩埋在温文尔雅,纵是受尽欺瞒背叛,也无处哀告的伤心尽数发泄出来。

  这一刻,他想了很多,想到出来之时,为着身体所拘,被迫承受娈宠身份的屈辱和愤怒;想到以一身才学,却不得不夹杂在一干阿谀奉承的百官之间,平生抱负,便是略有施展,却也阻碍牵绊,忙活了半天,却只不过落得个棋子的身份的伤心和怨恨;想到那原以为可以托付的下属朋友,竟然一夕之间,背叛欺瞒,杀戮凶残的痛心和失望;想到那原以为可以生死与共,白首不离的爱人,面不改色地对自己利用,谋算,毫不犹豫任那追随他,信赖他的无辜部众沦入敌人刀下枉死的寒心和绝望。

  这一刻,萧墨存忽然意识到,自己不是不恨,不是不怨,只是那心底的伤口太大太深,痛到极致了,反而觉出一片空茫。自被救回,他不敢回忆往事,可那往事却时刻不断,化作梦魇纠缠不清,时刻提醒他,原来自诩聪慧的自己,居然置身一堆戏子之中而不自知,那么努力地想要活着,想要活得腰杆挺直,想要像个人一样有尊严,所求不过如此,却在最终,所有的努力,俱成一个令人心酸的笑话。原来自诩仁厚,尊重生命,保护弱势的自己,竟然连累几百号人,惨死刀下,俱成冤魂。

   “墨存,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里,你看,你想让那孩子活,那孩子就得就了不是?”白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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