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相师-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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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太过头的玩笑并不好笑，罗达一直都认为自己了解坎特斯，然而他却无法明白坎特斯为什么要玩弄他到这个地步。让别人在自己手中丧失尊严真的如此有趣吗？这个高高在上的君王终于不满足于夺取生命，而想夺取更重要的事物了吗？
　　那么，他这个在对方眼中卑微的、弱小的、贫乏的、不值一提的星相师，还有什么是坎特斯想要夺走的？
　　脑海中的愤怒与水温一起慢慢冷却，罗达在心里沉沉叹了口气，转而试图直接感知坎特斯的心绪，却发现那个一脸不在意的男人，也正在碰触他的心绪。
　　坎特斯也在乎吗？在乎的话为什么要那样做？如果怕他生气为什么要故意惹他生气？
　　如果不想要他为什么抓着不放？如果想要他为什么又把他推远？
　　两人互相回避掉对方的探索，罗达又沉默半晌，才低声问：「这样很好玩吗？你把我当成玩具吗？」
　　坎特斯蹙了下眉，冷哼道：「不，你是我的俘虏。」
　　「是这样吗？」罗达露出了略带悲伤的神色。「坎特斯……不，陛下，你希望我把你当作主人，而不是家人吗？」
　　「我本来就没有家人，一直都没有。」坎特斯冷下脸，又道：「而且，我本来就是你的主人没错。」
　　「那就是我错了。」罗达笑叹了口气。「我明白了，陛下，我是您的俘虏、您的阶下囚，我会用最卑微的态度对待您，您可以玩弄我、羞辱我，不高兴就把我当蝼蚁一样捏死……」
　　「闭嘴！」坎特斯冷喝。
　　罗达垂头叹道：「陛下……」
　　坎特斯咆哮道：「不准你敬称我！」
　　罗达转而露出苦笑。「我还没看过直呼主人名字的奴隶，陛下。」
　　坎特斯伸手扯住罗达的手腕，一使劲把他直接扯了出来，木桶翻倒下来，水花四溅。
　　罗达痛哼了声，两腕被坎特斯抓住，越过头顶压在地板上，他半睁开眼，看着压在他身上、一脸愤怒的男人，觉得有些想笑——究竟是谁该生气呢？
　　坎特斯一手制住他，另一手捏住他的下颚，英俊完美的脸上如同笼罩一层寒霜。「你相不相信我现在就侵犯你？」
　　「我相信。」近距离面对君王的怒气，罗达仍然平静。「因为我是奴隶，陛下想怎么样都可以，如果被侵犯也是我活该，可是陛下，我这毕竟是男人的身体，大概没有办法让您尽兴，建议您使用魔法或是其他手段来——」
　　「闭嘴！」坎特斯低咆：「不准用那种态度跟我讲话，否则我就杀了你！」
　　罗达沉默了下，才失笑出声，这个人，为何总是如此别扭……他放松身体，用那双平静温和的浅栗色眸子对着坎特斯深沉的黑眸。「你到底希望我如何呢，坎特斯？」
　　听到那个称呼，坎特斯钳制着他的力道微微松开，眸中的暴怒也平复了些，但脸色依旧难看。
　　罗达轻叹着：「坎特斯，无论是阻止你杀人，还是寻找天命之轮，都是为你做的，也是为我自己做的，我把你当成唯一的目标，当成生命中唯一在乎的事物，告诉我，我错了吗？我不奢求你把我当作家人或是朋友，但还是希望能够平等地站在你身边，告诉我，我错了吗？」
　　坎特斯又静默了下，慢慢放开钳制的手，改而揽起柔韧的腰，轻轻将罗达搂在怀里，伸手摸了摸他黑色的短发。「我……不知道，我身边没有出现过你这种人，你很奇怪，你为什么不怕我呢？」
　　罗达微微一笑。「我们很像，不是吗？所以我无法恨你，你也无法杀我，我们像是透过扭曲的镜面看着自己，我们享受着对方的陪伴，又为这种放松的感觉心慌……」
　　坎特斯轻抚着他湿透的头发，没有说话。
　　跟着沉默了半响，罗达温和地道：「我没有为刚刚的事情生气，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再伤害我。坎特斯，你不需要捉弄我以影响我的情绪，不需要羞辱我好让我生气，因为我对你从未痛恨或害怕，我眼里所见的，一直都不是萨维亚王，而是坎特斯这个人的本质。」
　　坎特斯慢慢地哼了声：「星相师看的是命运的本质吧？」
　　「嗯，因为我们是命运的旁观者，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罗达点头。
　　坎特斯放开他，让两人的视线对上，凛冽的黑瞳如同罗达第一次所见时，闪烁着猎食者的冷光，但又确实有一部分不大相同。「我可以对你宽容一些，不过无论多么平等，你仍然是我的所有物。」
　　罗达一怔，随即笑出声来：「嗯，没错，我是你的所有物，坎特斯，我一直都是你的。」
　　是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你的国师、你的臣民、你的……
　　
　　
第七章
　　
　　为了放松而去洗澡，结果因为坎特斯，罗达洗完澡只有更疲倦。
　　坎特斯回去之后，罗达又草草冲洗了一次，来不及等席帕恩和伊沙回来，往床上倒头就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三人继续上路，进入城镇之后旅途更加方便，席帕恩建议如果有闲钱不如雇辆马车，罗达当然是同意了，于是第三天入夜他们就到达海利的首都。
　　海利的首都波瓦城是一个充满人文气息的古都，跟天族朴素庄严的宫殿不同，波瓦城的风格华丽壮阔，最外围是巨岩彻成的城墙，卫兵穿着银光闪烁的盔甲，城头旗帜飘扬，城墙内的民家红砖白漆，相当精致典雅，街道很干净，随处都可以看见盛开的花草盆栽，令人心情愉悦。
　　城镇中是环形街道，最中央就是王宫，王宫左边是整个大陆馆藏最丰富、历史最悠久的海利图书馆，右边则是高耸入云的占星塔。
　　远远抬头仰望占星塔时，罗达心里还是微微一紧，他也曾经住在这样的高塔之中，说话对象只有老师一人，每天都从那扇小小的窗户里看着远方的天空……
　　现在这样，就是自由了吗？……不，不是……
　　三人在旅馆住下，从第二天早上就窝进海利图书馆，开始不停地寻找资料，罗达整个人浸在星相的传说之中，还好他从以前就喜欢阅读，所以阅读的速度很快，而里头他没看过的书又多，所以算是获益良多。
　　席帕恩也是浸在传说文献里，只是他看的都是海族的传说，他看书时神色相当严肃，速度也很快。
　　伊沙就正好相反，手里正经的文献没翻几面就偷偷换成闲书，还经常在书堆里不小心睡着。
　　三人在图书馆里待了四天，罗达可说是一无所获，关于天命之轮的记载不多，要从有名星相师的传记里一点一点挖掘，找到天命之轮的星相师不过十数人，以之改变命运的更是只有个位数，其中又有一半简直可说是离群索居，所以没有留下多少资料。
　　根据其余比较不可信的记载，有人说天命之轮在世界的尽头，有人说在异空间，有人说在天空的顶端，当然也有人坚持天命之轮根本不存在。
　　在冗长的寻找过程之中，罗达经常会在脑海中和坎特斯聊天，两人虽然还是很容易因为一言不合而针锋相对，但好歹是和平了一些，每次若感觉坎特斯的杀意出现，罗达就不停地叫唤他，如果坎特斯坚决不肯现身，罗达就自己过去阻止。
　　罗达第一次现影在天族宫殿上时，臣子们着实吓了一跳，但罗达成功从坎特斯剑下救出一个侍卫后，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就变成钦佩感激的目光，也让这个不挂名国师的声誉再次水涨船高。
　　但到了滞留的第五天，不用说伊沙，就连罗达都对庞大的资料和始终没有答案的疑问感到疲倦，于是他询问仍然很认真的席帕恩，是不是有其他的方法。
　　「嗯……也对，如果能更有效率就好了。」席帕恩放下手里的书，微微苦笑，伊沙正趴在他膝盖上打瞌睡，他摸摸伊沙的头，思索道：「你是星相师，如果能够直接跟海利的国师询问，应该能得到想要的答案吧？只是不知道国师可不可能接见你……」
　　罗达也苦笑了下，除非坎特斯肯出来给他撑腰，不然依他这个灭国星相师的身分，大概谁也见不到。「那你们打算继续找吗？」
　　席帕恩合上书，低叹口气，微笑道：「我想，直接进入海族的领地说不定还快一些，但是海族很排外，我是进不去的，我不可能让伊沙一个人去，而且依他这个混血的模样，对海族而言也不能说是自己人。」
　　罗达沉吟了下。「我可以问你们在找什么吗？」
　　「嗯，当然。」席帕恩笑了笑。「我们在找把双脚换成鱼尾巴的方法。」
　　罗达一怔看向伊沙。「你要让他变成完全的海族吗？」
　　「没有错，混血是很痛苦的，被当作异类、到哪里都不被接受、向往着家乡却回不去……」席帕恩帮伊沙把斗篷拉紧，脸上虽还带着笑容，神色却很严肃。「罗达，你是否向往着天空和飞翔呢？你很喜欢晴朗的白日吧？比起夜空，你凝望着蓝空的时间更多，那是因为你的血缘的缘故吧……」
　　「也许是吧……」罗达想起伊沙之前所说的那些话，微微一笑。「但是席帕恩，我们的一切并不是由血缘来决定的，也不全然是由命运之神来决定的，你不就抛弃了自己的家族，并把伊沙当成自己的命运吗？」
　　席帕恩怔了下，失笑道：「好像是如此没错呢……」
　　「好好跟伊沙谈谈吧，席帕恩，你们的个性都太隐晦了，有时候过度为对方着想，反而会成为伤害对方的理由，这不是预言，而是我以朋友的身分提出的建议……当然，面对最后的抉择时，我仍然希望你们想想我一开始做的预言。」见席帕恩慎重地点头，罗达微笑道：「我们去占星塔吧，由我来想办法让国师见我，那里应该也有很多魔法师可以回答你们的疑问。」
　　
　　「我是……天族的星相师罗达。」罗达略带不安地说出这句话之后，就见看守占星塔的魔法师露出呆滞的表情。「我想求见国师，能帮我通报吗？」
　　「您是天族的国师，罗达大人吗？」魔法师小心翼翼地问：「有什么可以证明吗？」
　　罗达愕然，国师？自己什么时候变成国师了？
　　后面的席帕恩和伊沙也诧异地问：「你是国师？」
　　罗达尴尬地应了声：「请等我一下……」他把手按在左胸口，在脑海中低唤道：「坎特斯，你在忙吗？」
　　『干什么？』那头传来男人不耐烦的声音。『我如果在忙你会闪开吗？』
　　罗达微微笑道：「陛下，纵欲过度是不好的。」
　　『闭嘴，星相师，你到底要干什么？』坎特斯冷嗤。
　　「有人质疑我的身分，有什么可以证明我是你的臣民吗？」罗达问。
　　『你是我的俘虏。』坎特斯不屑地纠正，沉默了下又道：『麻烦死了，不顺眼的人通通杀掉就好……啧，伸手。』
　　罗达伸手，一卷纸卷落在他手上。「谢谢你，坎特斯。」
　　『哼。』
　　罗达摊开纸看了下，微笑着递给魔法师。「吾君的御笔、国印。」
　　被恭敬地请进占星塔后，伊沙失笑道：「罗达，你真是大有来头呢。」
　　席帕恩则是思索道：「你说的弟弟……该不会是萨维亚王吧？仔细想想好像是那个名字没错，而且外貌、脾气、能力都符合传闻。」
　　「你对萨维亚王直呼其名啊！」伊沙投来钦佩的目光。
　　罗达尴尬地笑了笑。
　　席帕恩和伊沙去向占星塔的魔法师们询问，罗达则是被带到塔顶，晋见海利的国师。
　　海利的国师是个笑容和蔼的中年男子，两人互相问候之后，他就微笑道：「罗达大人，很荣幸可以见到您，真是久仰大名。」
　　罗达赶忙低下头，恭敬地道：「不，请不要对我使用敬称，我只是个普通的星相师而已。」
　　「虽然萨维亚王并没有册封您，但您显然已经担负了天族国师的工作……」见罗达慌然摇头，国师失笑道：「我明白了，就用对待晚辈的态度对待你吧，罗达，不过久仰大名倒是真的，尊师当年预言你会成为伟大的星相师，我们都很期待。」
　　罗达诧异地问：「您认识先师？」
　　「是的，我们都是上一任国师的学生，不过他离开海利，到利奇芬去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碰过面。」国师露出了略为感伤的表情。「我敬佩他选择的结局，但也为此难过。」
　　想到老师，罗达也不能控制地微红了眼眶，半晌才低喃道：「他的结局，难道不是命运替他决定的吗……」
　　国师温和地微微一笑，暗棕色的眸子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不，命运只是指引我们方向，没有决定一切的细节，尊师选择了和他所守护的事物一起毁灭，而非死在萨维亚王的剑下，这是很令人崇敬的选择。」
　　罗达感到有些震撼，身为星相师，他第一次听到同为星相师的人说这样的话——决定一切的不完全是命运。
　　「你的选择也很令人钦佩，罗达。」国师又道：「你没有敌视萨维亚王，而是辅佐了他，也许你不知道有多少人被你所拯救，但历史会替你记录下来。」
　　「不，我不是为了那些生命做的……」罗达下意识地反驳，在国师温柔而真挚的眼神下，犹豫了半晌仍是老实道：「我是为了老师跟……坎特斯……」国师跟已经过世的老师在个性和态度上都有一部分的相似，让罗达一直产生他是在跟老师说话的错觉。
　　「无论如何，你还是做了了不起的事情，不是吗？」国师又是一笑。「你改变了他们的命运。」
　　罗达一震。「命运是可以……改变的吗……」
　　国师就像是一个亲切的长辈那样，和蔼地笑着点头，以教导的语气道：「罗达，星辰是会变动的，我们每个人做的微小的事情都会改变他人的命运，某些不重要的小细节可能是关键……尊师向来相信命运是不可动摇的，嗯，因为他的预言非常准确，我也无法反驳他，在这方面我们确实意见相左。」
　　罗达颤了颤，又问：「那——天命之轮呢？」
　　「天命之轮啊……」国师敛下眼，沉吟道：「天命之轮是一种强而有力的反抗，命运是可以产生细微不同的，但星辰所指示的方向不可能改变，天命之轮是一股巨大的力量，可以毁灭命运为一个人所指的方向，是的，在这个指示不消失之后，那个人的命运将如何发展，就不是我们星相师能够预料的了。」
　　罗达沉默不语。
　　国师抬起眼，严肃地问：「你想改变萨维亚王的命运是吗？我辗转听到过尊师对他的死亡预言。」
　　见罗达微点了下头，国师低叹出声。「是啊，像萨维亚王那样的人，确实只有天命之轮能够将他的死亡扭转吧……你可以一时劝戒他，但他不会永远都听话，嗜血的萨维亚王有天必然会再挑起争端，走向灭亡之路。」
　　「您知道天命之轮在哪里吗？」罗达低声问。
　　「你也要选择这样的结局吗？」国师又叹了口气。「天命之轮只有星相师可以看到，但是我们无法负担那巨大的力量，身为命运的旁观者，却出手干预命运、背叛命运者，将会有什么下场，你明白吗？」
　　「我明白。」罗达神色决然地点头。「如果是先师，我相信他也会选择同样的做法，我跟他不一样的地方只有……他是为了成千上万的人命，而我……不是出于那么无私的理由。」
　　「每个人都是自私的，你的老师如果选择了牺牲自己拯救人民的性命，那也是他一个人的想法，跟你并没有什么两样。」国师轻笑着摇摇头，又道：「罗达，你要想清楚，你为什么寻找天命之轮？因为你想要自由吗？」
　　罗达怔了下，答道：「我想让他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