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乐园-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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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木不是没想过要和太太离婚。结婚七八年后的婚姻倦怠期,以及后来和别的女性关系亲密时,都曾想过要和太太分手回复单身,尤其是认识了凛子以后,更具体地考虑过先离婚,再和凛子结婚。
但现实中真的要离婚时,却有各种问题横亘眼前。首先,他怎么才能对没什么特别缺点的太太开口说要离婚呢?又如何让独生女知佳谅解呢?再说,他还有摧毁一个完整的家庭,再重新建立一个新家庭的冲劲吗?要那样做是不是自己的年龄太大了些,也太习惯了现在的生活了呢?最重要的是,凛子也能彻底离婚和自己在一起吗?
想到这些困难,一时的热忱立刻变冷,觉得还是背负着现在这个家庭的重负,想和情人见面时就见面,也不干扰身边人的生活方式最好。
结果,在这半年里,想离婚和凛子在一起的热忱,和别幼稚行事的冷静互为攻防,持续着一进一退的状态。
然而,在这内心攻防中,他似乎忘记了太太心意如何这最重要的一项。其实也不能说是忘了,准确地说是他没放在心上,以为她的感受一直没变。
如今仔细想来,他没跟太太说要离婚,觉得离婚很难,都是因为认定“太太爱我不想离婚”,这一点他自始至终都一直深信不疑。
此刻太太说出“离婚吧”,这等于彻底推翻了久木过去的想法。他做梦也想不到太太会主动说要离婚。
“可以吧!”
太太督促离婚的口气很爽朗,毫无迷惘沉郁的感觉。
或许这是她充分考虑后才下的结论,但对久木来说却太过突然,无法当下做出回答。
那天晚上没有任何结论就休息了,第二天早上他起得稍早,打量着太太的表情,见她表面上与往常无异,正淡然地准备着早餐。
或许昨晚的话是为了警告冶游过度的先生的玩笑吧!他这么想着,吃完早餐起身准备上班时,太太低声说:“昨晚提的事别忘啦!”
久木回头看她,她却无事人似地把餐具端到水池那边去。
久木想问她“是真心的吗?”太太已扭开水龙头开始洗起碗来,久木打消了主意,走向玄关,穿上鞋子再回望太太,她似乎没有送他出门的意思,他只好自己开门出去。
天空虽晴,但空气中略带湿气,冒出嫩芽的树梢让人联想到春天近了。
久木在清晨清新的空气中慢步走向车站,再次想到自己被太太逼着离婚的事。
老实说,久木以前总认为离婚这种事情跟自己无缘,却没想到自己不知不觉也成了当事者。久木为这立场的突变而深感到狼狈,心中仍嘀咕着:“太太是真心的吗……”
3。预想不到的歧路
半信半疑中随着电车摇向公司,愈想愈不明白,车一到站,他立刻决定打公用电话给女儿。女儿知佳结婚两年,没有上班,这个时间应该在家。
他走进电话亭,等心情稍微平静下来后才拨了号码,女儿立刻出来接听了。
“怎么了,这么早打电话?”
“呃——有点事……”久木吞吐半晌,突然一口气说出,“实际上是这么回事,妈妈说要跟我离婚。”
“妈妈果然说啦。”
他以为女儿会惊讶,可听语气却是意外地平静,而且还说“果然”,难道太太早已跟女儿说过?
久木有独独自己被排斥在外的感觉,反问她:“你知道这事?”
“当然,妈妈跟我说了好多,那爸你打算怎么办?”
“这……”
“妈妈是真的要离婚唷。”
女儿讲得干脆,使久木更慌。
“你也觉得妈妈跟爸爸离婚无所谓吗?”
“我当然希望你们百年好合,可是你又不爱妈妈,你在外面有喜欢的人,应该想和那个人在一起吧!”
太太连这些都跟女儿讲,久木更觉惊讶。
“不喜欢还在一起,不好吧!”
他很明白知佳的意思,可是世间所有的夫妻不见得都彼此相爱喜欢,其中应该也有彼此相当厌腻的冷淡夫妻,可是不会因为这一点理由就离婚,不提所谓的夫妻吗?
“你也赞成吗?”
“这样对你们彼此都好吧!”
“可是,已经在一起生活这么久了……”
“现在才说这种话,还不都怪爸爸不好,有什么办法。”
久木没有反驳的余地。
“妈妈已经累了。”
“她打算以后一个人过?”
“当然,妈妈是一个人,所以你尽量把房子和钱留给她好吗?”
女儿说得理所当然,到这个地步女儿还是站在母亲那边,久木有点被背叛的感觉。
“我以为你会反对。”
“这是爸爸和妈妈两个人的事。”
的确,嫁出门的女儿或许和娘家父母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至于我,我现在好得很,你可以放心。”
当久木忘却家庭在外嬉游的时候,太太和女儿都已经成长起来,变得很坚强了。
凛子和久木听完彼此的告白后,不觉面面相觑苦笑不已。
此时已经无法悲伤叹息,更不可能朗声高笑,剩下的惟有轻轻地苦笑。
两人似乎来到了未曾预料的岔路口上,彼此立场却又正好相反,真是不可思议。
本来不只是久木,连凛子自己也以为,回家以后会被先生痛骂,甚至可能会提出离婚要求,对此他们多少都有些心理准备。结果正好相反,她先生既没有表示愤怒也没说要离婚,反而宣称要用婚姻桎梏永远束缚住凛子,绝不离婚。
老实说,久木和凛子都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因为事出预料,凛子有些狼狈,久木亦然。
久木自己盘算回家时太太会大怒、两人会发生相当严重的争执,结果却是太太极为心平气和而果断地提出了离婚的要求,仓皇失措的反倒是久木,他还怀疑太太是在开玩笑,回过神来才知道离婚已是既成事实,太太女儿都同意。
“真是奇怪……”
此刻,久木只能这么说。
“总觉得我们两个人的情况刚好颠倒了。”
以为会被休掉的凛子却陷在婚姻的桎梏里,以为不会轻易离婚的久木反而被迫离婚。“好奇怪……”
久木呢喃着,凛子轻声问他:
“你不是后悔了吧?”
“为什么这么说?”
凛子问他“是否后悔了”,可他又怎能答说“正是”。
两人的关系一径加深至此,又怎能在这种时候表现出软弱。但若退后一步,老实问问自己的感觉,确实就有些气馁,多少有点心虚。
以前是那么憧憬离婚,一旦真要给他自由,却又为何如此惶恐而摇摆不定?是怕被排斥在社会认可的婚姻框框外而感到不安?还是并非自己主动开口,而是对方突然提出的离婚,自己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凛子察觉到久木心意不定,低声说:
“你要是后悔,回去也可以。”
“回去哪里?”
“家里……”
“现在?”
“你不是对太太感到愧疚吗?”
“我对家已无留恋。”
“真的?”
久木慌忙点头:“我不回去。”
“我也不回去。”
久木才点头,马上又想起凛子还被紧紧束缚在婚姻桎梏中。
“可是,你……”
“我就这样耗下去,现在回去也没有用。”
“可是他不同意离婚。”
“这种事情,我才不在乎,就算不能离,我的身子还是自由的。”
“不怕别人说闲话?”
“随别人怎么说我都无所谓。”
凛子毅然决然的态度激励着久木,久木也告诉自己确实应该如此。
从二月底到三月之间,久木过着惶惑不定的日子。
太太提出离婚要求后,久木偶尔也会回家,他们夫妻之间没有特别的争吵和谩骂。表面上她还是和以前一样淡然,使久木偶而会忘记她曾逼他离婚的事。
每逢这种时候,久木会忽然觉得,太太虽然提出了离婚,但现在可能后悔了。
然而她只是表面上保持平静,其实心意毫无改变。直到三月初回家时,发现桌子上放着离婚证书。那是太太特意亲自到区政府领回来的吧,只见她已在上面签了“久木文枝”的名字并盖了章,久木只要在旁边也盖章,签上自己的姓名,离婚就将生效。
久木对这种事竟如此简单而感到惊愕迷惑。
如果只在上面签名盖章就离婚了,那过去二十五年来费心经营的家庭生活到底算什么呢?
相对于久木还有绵延切割不断的情绪,太太则是干脆而且公事公办的态度。
“那个,我放在桌子上了,你签个名吧!”
第二天早上出门前,太太又淡淡地抛来一句,使久木再次受到打击。
难道太太毫无依恋难舍的情绪吗?难道她是一无感情像冰一样的女人吗?
他受不了,打电话给女儿知佳。“妈妈在下定决心以前也一直烦恼的”,女儿同情太太。
看起来太太痛苦的时候,久木还在外冶游,等他发觉不对劲时太太已下定了决心。至少在她痛苦的时候能稍微亲近她就好了,如今时机已过,要弥补也为时已迟。
久木东想西想,就是无意签字,离婚证书就塞在桌子抽屉里,生活照旧。
4。同事垂危
久木没把太太签好离婚证书的事告诉凛子,但这打算拖一天是一天的感觉,跟即将被行刑罪人随时等着执刑、挨过一天算一天的感觉很像。然而,在这种状态下心绪不定,工作会受到影响,有时真想干脆签字做个了断。
一个大男人被逼离婚,却老是这样依恋不舍、态度暧昧也不太好。他这么跟自己说,可一拿出离婚证书,便又觉得再拖一天也无妨。
与这种心情的摇摆完全相反,现实生活倒着实有些改变。两人在涩谷房间幽会过夜,以前还要东想西想外宿的理由,总觉得是在做什么罪孽深重的事情似的,现在却已经变得无所谓了,甚而有豁出一切的感觉,反正都要离婚了还怕什么!
当然,随着外宿次数增加,久木的内衣裤、袜子、衬衫、领带等贴身衣物也逐渐从家中搬到了涩谷。
凛子也一样,换洗衣物逐渐增加,需要收纳的地方,于是他们又买了新衣橱,连洗衣机、微波炉、烤箱等家电也添齐了。
下班时,久木的双脚便不由自主地朝涩谷方向走去,发觉时人已在属于他们两人的房间里。
凛子还没来,独坐在家具与日俱增的房间里,有着某种安适感的同时,也有着某种无以排遣的难过心情,他不觉嘀咕着:
“以后会怎么样呢……”
他对无法预见的未来感到有些茫然不安,就在这种随遇而安的自暴自弃心情中又过了些日子。
三月中旬以后,久木那惶惶不安的状态依然没有改变。
虽然这和他无法干脆决定离婚的暧昧态度有关,但同时也是受到了春天独特的忧郁天空景致的影响,或许也有探望水口时受到刺激的因素。
久木去看水口,是在三月中旬,历书上记着“桃始笑”的日子。也就是桃花开始笑舞春风的日子,不过水口住的那家医院的大门口,仍盛开着红梅和白梅。
久木照水口太太指定的时间于下午三点到达医院,她已经在走廊里等着了,并立刻引他到旁边的会客室交谈。
久木早说要去探望水口,可她一直说希望再等一阵子,所以一直等到今天。
“手术总算结束,人也精神点了。”
水口太太说明推辞让他来探病的理由,但表情阴郁。
久木有种不祥的预感,仔细询问了病状,听说是做了肺癌切除手术,但病灶已经转移,医师说最多只剩半年。
“他本人知道吗?”
“我没告诉他,只说坏地方已经切掉,没事了。”
水口太太把久木先带到会客室,就是为了在他见水口之前串好话。
“拜托你了。”
久木点点头,走进病房,水口的精神看起来比他想像的要好。
“好久不见,欢迎欢迎!”
水口带笑的脸上除了肤色有些苍白带黄外,跟以前几乎无异。
“本想早点来的,可听说你要动手术,所以现在才来。”
“唉!这下可真惨,不过已经没事了,你放心!”
水口要久木坐近些。
“看来很有精神嘛!”
“光是手术还没什么,可是抗癌剂让我一点食欲都没有。不过下个月差不多就可以出院了。”
久木想起水口太太说病灶已经转移,水口只剩半年寿命的话,但马上又装做没事地说:“快点回来吧!你不在,马龙公司那边也麻烦吧!”
“这没什么,公司本来就不会因为一两个人不在就做不下去的。”水口说话意外地清醒,但随即话锋一转:“疾病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东西,总在人们意志消沉的时候出现。”
“是去年年底吗?”
“那时也跟你谈过,老实说那时真的是有些灰心丧气,感觉自己的一切都被否定了,就在这心绪消沉时身体也觉得不对劲儿,到医院一看,是癌症。”
是在水口从总公司的董事位置外放到子公司,过了年正式升任子公司社长时突然发的病。
“我想是因为被外放才得这病的。”
“怎么可能?不会有这种事吧!”
“可是在那之前一点异状也没有。”
如果真是那样,那就是对工作的热诚和紧张抑制了癌细胞扩散吗?
“像你多好,看起来精神抖擞的。”水口意味深长地仰望久木:“我也真该像你一样好好游戏人生,任性妄为地生活就好了。”
“来得及,没问题。”
“变成这样怕不行啦!人总归要老死,必须在能做的时候就做想做的事不可。”
仔细一看,水口略增皱纹的眼尾微渗着泪水。
结束三十分钟左右的探病时间,久木走出病房,感觉好像被什么东西催促着似的,思绪纷乱激昂。
感觉被什么催促,是因为目睹和自己同年龄的人得了癌症,死亡逐步接近的事实。当然,过去也不是没有碰过比自己年轻的人死去,可是水口是他老早就认识,又是进公司后一路谈得来的好朋友,冲击也就特别大。
当他再次想到自己也到了这个年龄,已不再年轻时,就觉得被无可名状的事物逼赶着。还有,让他心中深感莫名激动的是他切身体会到了水口所说的“人必须在能做的时候去做想做的事不可”。
水口死亡当前,确实后悔他以前的生活方式,在旁人看来,那是一往无前的充实人生,但他本人还是有无奈的情绪在他心中打旋。姑且不论那是工作或是与女性的爱恋方面的事情,总之就是有悔。
人的一生就算看起来波澜万丈,结束时回顾过往,或许意外地只见平庸。在这个意义上,无论怎么生活似乎都会有悔恨,但仍然不希望在死亡之际还有感觉失败或当初真该如何如何的懊恼。
久木再次回想起水口说着后悔时眼中含的泪。
我不要像他那样遗憾地结束一生。久木这么想的瞬间,脑海中浮现出凛子的面容。
此刻,和凛子的恋情正是久木最大且惟一的生存价值。也许有人会说对女人倾注如此热情像什么话,但工作和爱情对人来说,都是值得倾注一生的大事。而现在,自己也正倾注全部精力活在独占爱恋一个女人的大事业里。这么一想,体内自然精思泉涌,一颗心早已奔到凛子等待着他的房间里。
5。抛夫弃母
是樱花季节即将到来前有些阴郁的午后。
距离开花时间还有点早,但暖和的天气已让花蕾膨胀欲开。
久木攀着电车吊环,经过春阴气息浓浓的街道,赶赴凛子正在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