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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罪-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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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人们拉起何薇,把提娅的面部用白单盖住,将那个承载着完结生命的推车越过长长的走廊推向太平间的时候,何薇再也支撑不住,昏在贺小雪的怀里。
  提娅怎么会走到阜石路去,她去那里做什么?见什么人吗?天知道。
  何薇睁开眼后一直在想这是一个梦。但提娅被血染红的背包就在自己的眼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何薇后悔自己没有把提娅叫到娱乐城来,如果她在这里即使是不上班她也不会丧命。她甚至怨恨自己为什么不能请一天假来陪一下提娅,也不至于她黑天半夜的一个人四处乱跑去。如果这些如果都能成立的话,也许真的完全是两种结局。
  何薇的眼泪又流了下来。林松平给何薇放了几天假,说:你好好休息一下吧。娱乐城的事儿暂由贺小雪和小雨他们照顾一下。
  何薇从提娅的通讯录中翻到了几个新疆的电话,她依次一个一个地打过去,直到打到第三个,才是提娅的妈妈接的。
  何薇说:“阿姨,我是提娅的好朋友,提娅出了车祸,现在医院急救,请您速来。提娅的电话现在我这儿,您出发前给我电话,告诉我车次,我去接您。”
  “很严重吗?告诉我,是不是很严重?!”提娅的妈妈声音有些发颤。何薇能感觉她此时手在哆嗦,电话里传出了嘶嘶啦啦的杂音。
  “是,应该说比较严重,所以您要做好思想准备。医生正在全力抢救。”何薇强忍着泪试图减轻自己说话时的沉重感。
  “好,好,我马上就来,马上就来,马上就来……”提娅的妈妈一连说了几个好,说到马上就来的时候已经气若游丝了。
  提娅的母亲是被何薇半搀着走下火车的。那个与提娅长相极为相像的母亲刚刚才四十五岁,却因为长期的病魔缠身,华发早生如风中残烛样的孱弱。
  何薇事先准备的速效救心丸派上了用场。在医院的冷冻间里,提娅的妈妈抚着女儿的僵硬的身体昏死了四次。
  提娅的母亲没到之前,何薇一直没有去提娅的家。一是出于对提娅的尊重,另外她担心面对那凄凉的场景她会忍不住再度悲恸欲绝。
  提娅的家门钥匙就在提娅的背包里。当那白发母亲颤抖着手旋开房门时,人去楼空的苍凉感觉,让何薇禁不住再次抱着这位母亲痛哭失声。
  空气中还弥漫着提娅特有的淡淡体香,门上还贴有一张提娅的二十四寸彩色照片,那母亲瘦骨嶙峋的手指划过照片上女儿的头发、脸蛋、手臂……像抚着女儿熟悉的身体,最后把脸整个贴在了女儿的全身相片上。双手撑着门,似乎抱紧了那个养了二十五年的亲生女儿。她口里不停地呼唤着提娅、提娅……最后承受不住来自身心的巨大痉挛,那母亲坐在地上揪着自己的胸口嚎啕大哭,那种彻骨的痛来自于灵魂。
  何薇一边替老人敲背,一边默默地陪着流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凄惨,让这个早年丧夫的妇人在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因为连日来的啼哭,她整个面部都呈现着苍白的浮肿状态。
  提娅的床上放着她简单的行包,旁边的一个大提袋中装满了北京的特产:烤鸭、果脯、绣花布鞋,其中还有两条中华烟和两瓶包装精美的茅台。在单独的一个纸袋里,还有一件漂亮的狐领灰色羊绒大衣,那是她买给母亲的,一个漂亮的红色心型中国结和一张卡通的贺卡。贺卡上没有字,提娅还没有来得及去写。
  窗台上那盆绿萝花翠艳的叶子中竟然开始抽出了一片半卷的白花来。也许这植物本没有灵性,此时悄然独放。不是在迎接新年,而是在送别它年轻的主人。
  外面,又开始落清雪了。
  2002年的第一场雪
  ……
  带走了最后一片飘落的黄叶……
  歌声隐隐,雪花飘飘。已是万家灯火的子夜,绚烂的北京古城在电子爆竹的声声脆响中,迎来了新的一年。而就在这一夜,一位母亲却在为失去爱女而躲在北京城的某座旧楼中饮泣。
  在翻看提娅的行包时,除了发现两张存数分别为三万元通存通兑的折子外,何薇还发现了一个厚厚的笔记本,里面是密密的用蝇头小楷记着的日记。其实更准确地说有的更似于周记,到后来几乎就成了月记。以时间为序,从1997年到2001年,一直写到了提娅出事的前一天。当然其中有的章节因为情绪所致,或是因为写于酒后,她的字迹非常零乱,而且语句之间缺少连贯性,能感觉出当时提娅心绪很是恶劣。也许那是一个宁静港湾,当她把自己的思想之船泊于此时她才可以让无所寄的心灵靠岸。她的身心是一叶张开的帆,在来与去的游移中她总是挣不脱生活的枷锁。于是那字里行间渗着几许的消沉与无奈。提娅把自己放在了日记里,并上了一把精致的锁。开锁的钥匙就放在她贴身的背包里。
  何薇紧紧地把这本日记抱在胸口,就像抱住了那个精灵聪慧的提娅,她轻轻地抚摸着,轻轻地抚摸着,如同抚摸着好友那丝般光滑的皮肤,静静地感觉着她的体温,她的心境,她的想说却又不能说出来的话。
  何薇知道提娅的母亲一直蒙在鼓里,而女儿在母亲眼中永远是最好的,她不能再让她承受另一种痛。何薇向提娅的母亲索要了这本日记,说有机会让人帮着把这个题材整理成小说,以示对提娅的告慰。那善良的母亲答应了。
  那时好长一段时间,提娅居住的房子没有人租住,因为曾有人说晚间听到那里头有一个女孩子在哭。
  提娅的母亲将提娅的骨灰装进了一个洁白的瓷罐里。
  一个美丽的灵魂终于跟着母亲上路了,回家了。
  车窗外,何薇孤独一人,寒冷的风中有泪冻结在她的脸上。
  火车嘶鸣着驶离了站台,何薇被抛在了原处,渐渐地成了一个孤独的黑点僵在那里,就像一个失去了组合的不能再弹跳的音符。
  第三十九章
  何薇请了十五天的假。林松平爽快地答应了,说最近总出事儿你也该歇歇了。
  自从张小莉摔残,提娅遇难以来,她陷入了一种深深的疲惫和痛苦之中,尽管在这之前,她并不快乐。
  林松平在三里屯的酒吧早在半个月前就开业了。因为那边整条街上都是酒吧,有很多的老外常喜欢到那里扎堆,加上时尚的京城白领们更是喜欢这里独特的休闲氛围,人气一直很旺。成规模的经营倒也是让那里的生意人挣了个钵满盆盈。
  何薇自开业只去过一次,而且很巧在那里还巧碰了一位似曾相识的一位歌手,好像是唱摇滚的。当然这些对何薇没有多少吸引力。
  北京城那么大,出门倒垃圾都可能碰到一个什么明星之类。倒是那位二十来岁的漂亮的酒吧主管陈小姐或多或少引起了何薇的注意,当然并不是何薇故意去注意她,而是自从何薇进来后,她的眼球就没离开过何薇,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地把何薇看了个够。
  何薇拿眼翻了她几眼,她全当没看见,两个女人都是心照不宣。何薇知道她心里醋着呢,所以故意颇有风度地坐在她面前的独脚椅上一口接一口地呷着杯中的柠檬茶,还颇调侃地问端茶给她的服务生:有没有往里面吐唾沫。
  服务生奇怪地摇头,说:“薇姐,您这说的这是哪儿话?我们岂敢岂敢!”
  “料你也没这个狗胆!”何薇说这话时带着三分的笑意,眼睛目不斜视地盯着对面墙上的那个用稻草绳拼成的一个抽象图形。
  当然何薇心里清楚,这是林松平的“小三儿”。发展一块事业找一个相好的,这也属林松平独特的经营战略。毕竟这年头包养情人花钱太多,让情人为自己赚钱,还能落个经济实惠倒是一个不错的办法。当然据何薇私下了解到的可靠信息,这个女孩子是林松平两年前认识的,原来在酒店做服务员了,跟林松平时还是个处女。林松平这人有处女情结,这个何薇比任何人都清楚。据说当年因为他老婆在婚前把处女给了别人,林松平一直耿耿于怀。
  这年头得一处女不容易,社会上流传处女只在幼儿园有,虽说是笑谈但毕竟说明其稀有程度。林松平对被自己“处理”过的女人还是比较有责任心的,所以都是各守一方,互不干扰。
  林松平给何薇最大的尊重就是他在何薇身边时,不允许那“小三儿”私自打电话过来,必竟那个女孩子是个当服务员的出身,对物质方面没有太大的胃口,单纯得有点犯傻,甚至个别的时候有些不解风情,但相对而言,女人听话是被一些男人喜欢的主要原因。
  何薇跟林松平说是要回老家。林松平亲自开车送她去了机场,并给她的父母带了一箱时下正贵的火龙果和山竹。
  在机场的候机室里,那位日籍的川岛先生正在焦急地等着她。
  何薇将和川岛一起回黑龙江见家人,再开具相关的身份证明等材料,然后转道去沈阳日本驻中国使领馆,办理相关的出国和结婚手续。
  一切都按照预期的目标发展着,何薇的地下爱情进展相当顺利。
  就在她陶醉于自己的迅速到来的幸福之中时,她却乐极生了悲。
  那天下午,何薇请假外出和即将不久回日本的川岛在一咖啡厅相会。到傍晚时分还没有回娱乐城。林松平的电话打来了。
  林松平问何薇在哪。
  何薇撒谎说在JJ迪厅。
  林松平问她和谁在一起。
  何薇说:就我自己。
  林松平骂了一句:放屁!你丫等着我吧!随即挂断了电话。
  何薇言说自己娱乐城那边有事,仓惶一人打的奔了JJ,她不停地叫司机加速,再加速!
  司机有些烦躁地瞪了她一眼,说:罚款扣分你替我担着?
  何薇的手机一直在叫,何薇像触了电一样将其甩到座上一直没接,她知道那是林松平的。
  霓虹闪耀的JJ迪厅门前的停车场上,林松平正虎着脸倚着车门靠在那里抽闷烟。何薇有些心虚腿软地走向林松平时,她加速的心跳告诉她这一关终于提前到了。
  林松平一把拉过她把她强推到车里。车后座上还坐着两个戴墨镜的平头男人,何薇从没有见过二人。虽看不见眼神,但从其装束看,都隐隐透出丝丝杀气。何薇心里有些紧张,林松平没说话,绷着脸直着眼一直在开车。
  车速越来越快。绕过环路和平坦的公路,车子驶上了一条沙石土路,而且窗外闪过了黑黝黝山的暗影。“停车!停车!我们这是去哪?老林,听见了没有?停车!”
  林松平像一尊石像一样,没反应。后边的一位男士则重重地在她的后座背上拍了两下,示意她别大呼小叫。那台皇冠车就这样一路扬尘地在黑暗中依照着车灯的指引快速地向前行进着。何薇的心揪了起来。
  她想报警,但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手机竟然忘在了出租车上的后座上。天!何薇差点昏过去。在一片开阔的田地里,车子熄火停下。林松平坐在那,没动。后边的一个男士则借着车内照明灯开启的瞬间把一沓照片扔到了何薇的腿上。
  照片上是她和川岛在一起的亲密合影,有喝茶相依的,有娱乐场坐在滑梯上大笑不止的,还有川岛帮何薇拿着包,背靠背坐在一起闭眼小憩的照片,以及两个人拥抱着亲吻的照片。
  何薇一时想不起这些照片里的动作是什么时候发生的,而林松平又是什么时候拍到的。何薇忽然觉得悲哀,自己再聪明也逃不过林松平这只老猎手的掌心。
  “看清了?”何薇似乎没有听见林松平冷冷的问话。“是你吧?”
  何薇还是咬了嘴唇没言语。索性挺直了脖子,闭了眼,像一只临宰的鸡。
  “你他妈吃里扒外的东西!一个臭不要脸的婊子!你现在翅膀硬了,当初要不是老子,你还她妈呆在窑子里呢!”林松平的恶毒言语让何薇身上起了一层鸡皮,没错,在林松平眼里,自己原本就是狗屎一堆。“你他妈哑了你!”林松平狠狠地给了何薇一个耳光。何薇还是没反应,睁开眼,面无表情地坐在那儿,从左耳朵到整个左脸已经隐约发热。
  林松平一使眼色,后边的两个男子推开车门下去了。其中一个大个子像老鹰捉小鸡一样把何薇从副座上提溜了出来扔到了地上。来自山野里的一股冷风打透了何薇的全身,她不禁哆嗦了一下。她想往起爬,人还没起来,她就感觉腰部又挨了重重的一脚,她随即整个身体前扑,又趴下了。
  接着又有一只大手把她当胸抓了起来。“你这个臭不要脸的!耍我?”然后一阵左右开弓的耳光打得她眼花缭乱,何薇知道这打耳光的是林松平,而且她能感觉那耳光一下重似一下,带着种种深深的怨尤。
  何薇一只腿单跪在了那里,以一种谢罪的模样接受着这份惩罚。一种热热的东西从她的鼻子里流出来,何薇用一只手背抹了抹,没有哭没有叫,索性拿出东北人的那个韧劲来,一声不吭地任对方的拳脚落在自己的脸上,身上。
  该,活该!打吧,打吧!随便打吧!她在心中狠狠地扇自己的耳光。她知道这就是自己的下场,原本在很早她就预料到了的下场。
  林松平打累了,或者是他对这样一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对象有些失去了兴趣,在她面前吸完了最后的一根香烟后,剩下的大半截烟屁股掷到何薇的面前,最后狠狠地踢了她一脚,钻进了车里。
  依稀间,何薇听到汽车发动的声音,她试图爬过去挡住那车,重重的一拳打过来,她重又摔在了那里。
  那车咆哮着绝尘而去。何薇在田地里躺了好久,当她一点点清醒过来时,她开始试着抠着地上的土往起爬。她的手有些僵,但还耐用,幸亏这是北京不是在东北,否则不消一个小时,她的生命就将与土地冻结在一起。但毕竟是数九的天气,夜晚持续的低温足可以要她的命。起来,必须起来!活下去,我要活下去!这意念支撑着她用手及前臂一点点地支撑起整个的身体,刚站起来,人就又摔趴下了,她的腿因为打击和冰冻,有些麻木的感觉。她重又往起爬,再试着往起站,并试着在黑暗中揉着肿胀的眼睛跌跌撞撞地行走。她不知道往哪里去,她甚至感觉不到方向。天上有点点微弱的星光,她穿过一片站立干枯的苞谷丛,又越过一个低低的小土冈,她依稀看见了远处有灯火,但很遥远。眼睛火辣辣地疼,而且视线越来越狭窄,不时的有眼泪流下来,不知道是因为刺痛还是因为伤心。
  她整个脸全肿了,发着紫色的透明亮光,风吹过来时有着刀割样的痛。
  当她最后连滚带爬到一条大路上时,她再也没有力气了,她只能在那里喘息。泪无声地流下来。活了二十七年,何薇还从没有如此的哭过。
  有车!她听见了一汽车的轮胎与地面磨擦发出来的那种特别的声音,昔日那种刺耳的声音却在这个寂静的黑夜里,让何薇听来感觉是那样的亲切。她侧躺在那里,用尽全身的力气扬起一只胳膊,让它向着车辆驶来的方向频频摆动。她清楚,如果自己再不动,就真的会死到这里了。
  汽车停下时,那司机奇怪地盯着躺在地面上的何薇看了半天,然后迟疑着一步步地走近她。何薇张了张嘴,竟然平生对一个素昧的人艰难地吐出了“救——救——我”三个字。司机把她扶到了车里,何薇半捂着自己的脸,她并不希望别人看到自己的惨相。她的羊绒大衣上除了沾了一些泥巴和鼻血,有几处已经撕刮出了几个直角口子。
  司机问她:“怎么着了?有人打劫?用不用报警?”她连连摆手,像一摊泥一样歪在了后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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