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十三少 - 珍拉丁的晚餐-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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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风吹乱了雅文的短发,吹起她的裙角,也吹拂着她的心。沙滩上很多孩子在嬉戏,她四周望了望,觉得这并不是她记忆中的,上海的海边。
上海的海边,应该是布满了烂泥和粗粗的沙,海是灰色的,泛着一层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泡沫,天也是灰色的,布着一层层说不清道不明的云朵。可是现在,在她眼前的,是一个有如珍拉丁般金色的海岸,海水泛着蓝光,海鸟在上面低空飞翔,只有天空依旧是灰色的,但阳光好像随时要突破云层照射下来。
坐在来时的旅游车上,她无论如何想不到目的地会是这样的景象,这不是她记忆中的上海啊。
沙滩的尽头竖立着一块巨大的广告牌,上面写着:欢迎到碧海金沙来。她怎么忘了,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的东西都是可以制造的。
那么,她在沙滩上盘腿坐下,感情也可以制造吗?
应该不可以吧,因为感情也不能被删除。
她是什么时候对雅君有了感情——那种,超乎兄妹的感情?
她想起在珍拉丁的时候曾经问过书璐:“小婶婶,你是怎么确定你爱上了小叔,或者说,你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他的吗?”
书璐饶有兴趣地坐下来,跟她一样捧着咖啡杯:“你知不知道,张爱玲说过一句话。”
“?”
“通往男人的心通过胃,通往女人的心通过……□。”
“啊……”雅文记得,当时她简直握不住手里的杯子。
书璐微微一笑:“这句话,是很有道理的。因为,女性的天性是自制和矜持,传统意义上说,一个女孩子从出生到长大成人,陪伴着她度过人生岁月的最重要的伙伴,就是贞操。这是一个,除了最亲密的人之外别人都无法触碰的伙伴,所以一般来说,女人会对跟她有过身体最亲密接触的人产生一种感情。”
“……”雅文脑海里刹那间浮现出雅君的脸,可是她立刻恐惧地让自己不要再想。
“这种感情,怎么说呢,”书璐顿了顿,“跟爱情其实有点不同。”
“不同?”
“爱情应该是无私的,就是说,当我觉得自己爱着你的时候,我希望你快乐、幸福,甚至于,如果你爱的是别人,只要你觉得好,我也就好。”
“……”
“但我说的那种‘感情’跟爱情不同,”书璐一手撑着下巴,定定地看着手里的咖啡杯,“那是一种强烈的‘占有’的情绪,极端地说,当你跟一个男人发生了关系,你很有可能下意识地把他归为你所拥有的东西,很容易争风吃醋。”
“……”雅文目瞪口呆地看着书璐,无法理解她所说的话。
“不过,”她忽然话风一转,一脸神秘地说,“事实上——我也是经过了很久才发现——我爱上家修,是远在我们‘什么什么’之前。”
说完,书璐优雅地喝了一口咖啡,神色带着一抹淘气。
是花了很久才知道的吗,此时坐在沙滩上的雅文不禁想,而自己又要花多久的时间才能知道?
她又想到安妮,这个恬静乖巧的女孩,却总是会做一些出人意料的事情,比如从未试过独自旅行却兴冲冲地一个人跑到珍拉丁去,比如从未试过正式恋爱却有勇气嫁给那个感动了她的人。然而,又有谁能说她的尝试、她的决定是错误的呢,恐怕谁也不能吧——除了她自己。爱,其实可以很简单。
她想到自己的父母,她一直觉得,也许至今他们仍是相爱的,但他们知道自己能够给对方的,除了爱,还有痛苦,在爱里煎熬的滋味,是不是更痛苦呢?所以他们决定分手——这是不是,也算一种爱的表现?爱,有时候也可以很复杂。
爱一个人,简单或复杂,始终逃不了的,却原来是“爱”这个字。
“阿姨,”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你的包湿了。”
小男孩指着雅文放在脚前的牛仔布包,海水涌上来又退下去,布包的底部已经被水浸湿了,变成一种深沉的蓝色。
“啊,”她连忙捞起来,对小男孩点点头,“谢谢!”
打开包,沉在最底下的手机因为浸了水的关系似乎已经失灵了,她懊恼地拿出来,甩了甩,恐怕一时没办法用了。钱包几乎湿透了,她拿出放在里面的钞票,软软的有一股海的腥味。
“都湿了啊……”雅文对着布包,有点欲哭无泪。
“不过还好,”小男孩笑嘻嘻地说,“因为晒干了就好啦。”
说完,他又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雅文拿起钞票对着太阳,在阳光的照耀下,就跟干了的时候一摸一样。
还好吗?
也许,真的还好吧。雅文往后挪了挪,躺在沙滩上,把布包枕在脑后。
简单也好,复杂也好,还好,我们是爱着的——不是吗?
回市区的旅游车上挤满了孩子和家长,一路上颠簸而吵闹着,但雅文并不在意,她看了看表,下午四点半,雅君正在干什么呢?
她看着倒映在车窗上的自己,脸上带着笑。
路过楼下的便利店,忽然很想吃冰淇淋,于是她踱进去,买了最爱的巧克力甜筒。站在店门口的垃圾箱前,她一层层地拨开外面包着的纸,把甜筒高高地举在眼前,忽然觉得,能够在夏天的傍晚吃一支最爱的冰淇淋,是足以让人高兴的事。
柏烈的脸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雅文面前,但这并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他一口咬住了她手上的甜筒,满足地眯起眼睛。
“啊……”雅文看着甜筒被叼离自己僵硬的手,大约十五秒的时候,就完全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不见了。
“下次再试试香草味……”柏烈一边嚼,一边口齿不清地说。
“我恨你……”雅文咬牙切齿。
“是吗,有人说‘爱恨往往只在一瞬间’。”他搂着她的肩膀向裴家走去。
“你什么时候搬去宿舍?”
“太绝情了吧,就为了一支冰淇淋就要赶我走,你忘了在珍拉丁的时候,每一次你想喝‘Smile’的时候我都第一时间奉上呢。”他一脸无奈。
走上楼梯,恰好有一个穿着黄色制服的快递员拿着一个杏色的包裹在敲门。
“收件人是:裴雅文。”快递员满头大汗,憨厚地笑着说。
雅文签了字,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裹,里面有一本画册和一封同样是杏色的信封。信封里是一封信和一张照片,雅文看了信的落款,是书璐。
柏烈吹了一个很响的口哨,边开门边说:“我想国际快运费会是书价的很多倍。”
“我想,”她真的想了想, “不得不说,是的——而且这很符合我小婶婶那种不拘小节的个性。她就是那种人,如果想到做某件事情,就算成本和花费不成比例,她也一定会去做的,但其实她这种执着的精神让我觉得很羡慕。”
“你对她评价很高,”他眨了眨眼睛,“她是不是那种……在你少女时代很想成为的那种人?”
“没错,”雅文跟着柏烈走进客厅,“尽管后来我知道,我没办法成为任何别的人。”
柏烈抬起头,投来一个赞许的目光:“雅文……我似乎觉得,你已经痊愈了。”
“?”她看着他,没有说话。
“你知道吗,在珍拉丁的时候,我很怕跟你一起晚餐。因为每当白天过去夜晚来临,在昏暗的灯光下你就变得很沉默,跟白天判若两人,看到这样的你,总觉得自己内心最深沉最昏暗的那一面也要被打开似的。”
“……”她好像从来不知道,原来还有一个那样的自己。她只是单纯地觉得,当光线不是那么强烈了,她才能够披上一层保护自己的壳,进入一个别人无法进入的世界,那是只属于裴雅文的世界。
“但现在,你就是你,不论白天还是夜晚,我都能感觉到一个真实的雅文。”
他们直直地望着对方,似乎很难用一个简单的词来归纳他们的关系。默契的朋友?心理医生和病人?抱有好感的男人与女人?又或者,他们只是这个世界上幸运地能够找到另一个投缘的伙伴的人,在茫茫人海里,当有人由衷地微笑着对你说“我明白”的时候,是否也是一种幸福——这种幸福无关乎性别、种族、年龄、文化,只是单纯的感动,感动于自己被理解、被包容、被认同。
他们各自向前走了一步,不约而同地伸出双手,轻轻地拥抱在一起。
“谢谢。”雅文吸了吸鼻子。
柏烈拍了拍她的背:“其实,我也想跟你道谢。”
“为什么?”
“我说过啊,我是一个容易把自己感情投入到病人身上的医生,所以不知不觉也被你影响了,但幸好你的这种影响是好的,所以我也要感谢你。”
他们放开手臂,相视而笑。
“下周一我就要搬去医院的宿舍了,不如,”柏烈伸出拇指,一脸帅气地做了个李小龙式擤鼻子的动作,“今天晚上,我来做饭给大家吃吧。”
十五(中)
“你确定这个能吃吗?”雅文直直地看着眼前白晃晃的盘子里装着的一团糊状的东西。
“这是蒋氏独门秘笈制作的——土豆泥哦。”柏烈不断搅拌着锅里的咖喱,脸上有各种食料的痕迹。
雅文用手指沾了一点往嘴里送,刚想说“我很怀疑”,却被美好的味觉生生逼了回去。
“很好吃也……”她迫不及待地又吃了一口,忍不住赞叹。
柏烈笑了两声,一脸得意。
雅文边吃边看着墙上的钟,已经七点半了,雅君却还没回来。她踌躇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拿起电话按下他的号码,这个号码,她恐怕有四年都没有打过,却在耳边传来拨号音的时候像电视滚动新闻般出现在她眼前。原来,她苦笑,就连一个号码也没有忘掉啊。
可是,雅君却关机了。
她心头浮过一丝焦虑,他去了哪里?在干什么?为什么不回家呢?
“怎么了?”柏烈一边搅拌一边问。
“没什么……”她烦躁地踱了两步,“雅君关机了。”
“关机?也许没电了吧。”
“嗯……”但她却越来越觉得不安。
“说不定在加班,等下就回来了。”
雅文坐在沙发上,觉得脑海里有点混乱,她从包里翻出被浸湿的手机,使劲按着开机键却怎么也开不了。
她从电话机旁的通讯录里找出小毛的电话,但小毛说正在出差没有联络过雅君。她又打给爸爸,爸爸也说没接到过任何雅君的电话。她不禁害怕起来,他究竟去了哪里……
“说不定被同事拉去吃饭了。”柏烈尝了尝锅里的咖喱,露出舒心的笑容。
“不会的。”她固执地认为,雅君不会什么也不说,就去做自己的事。他总会告诉她,就算是一点点的想念,他也打电话告诉她的不是吗?
“不用担心。”柏烈拿出苹果糖浆倒进咖喱里面,不停搅拌起来。
“他会不会……以为我又离家出走了……”她咬着嘴唇,一种强烈的不安袭击着她。
“不会吧,你不是已经留了纸条——”柏烈忽然停在手上的动作,讶然抬起头看着沙发上的雅文。
“怎么了……”她也看着他。
“……”柏烈却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她站起来走到他面前。
“我……我在你留的纸条上添了一句话……”柏烈一脸恐怕大事不好的表情。
“什么?!”雅文觉得自己有点想尖叫。
“你走的时候门没关……我本来只是想恶作剧一下……”
“你写了什么……”
“‘让我安静的想一想’,”那是她写的句子,柏烈越说越小声,“我就在后面加了‘再决定是不是要回来’……”
雅文觉得欲哭无泪,这样整个句子的意思是不是变成“我很有可能不回来了”?
“对不起!”柏烈歉然地垂下头。
她说不出话来,忽然想起四年前,雅君是不是也像现在的她,彷徨、无助,满脑子只想再见到心中的那个人。不,他应该比她更绝望,因为他心中的那个人也许从此杳无音信,也许再见的时候就变成了陌路人。
“你不许走……我不许你走!”
那个时候,他是这样在电话里对她大喊大叫的吧?
“如果是我错了,我愿意承担,但是你不能逃避……不能……”
他想说不能什么?不能丢下他吗?
泪水从她的脸颊上滑落,原来,她曾经如此真切如此深刻地伤害过他,此时此刻,她好像可以体会到,当心沉入海底却还挣扎着要跳动起来的那种感觉。
钥匙在门锁里转动了一圈,裴雅君打开门走进来,脸上挂着一点点疲惫。衬衫袖子仍是卷在手肘上,领带早就握在手里,鼻梁上架着的黑框眼镜后面,是被头发遮住了一半的深邃的眼睛。
他抬起头看到手里拿着锅铲一脸目瞪口呆的柏烈,转过身又看到屏住呼吸脸上挂着泪痕的雅文,一时之间有点摸不着头脑。
“你……你去了哪里……”柏烈激动挥舞着手上的锅铲,黄褐色的咖喱溅在雅君白色的衬衫上却视而不见。
“去上班……”雅君低头看了看衬衫,无奈地说。
“为……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总之,原本总是一脸从容的蒋柏烈此时此刻是没法好好地说话了。
“加班啊,”雅君放下手上的领带和公文包,“我今天中午才去公司的……”
说完,他瞥了雅文一眼,然后开始换鞋。
“那……那为什么不打个电话来说一声……”柏烈继续发问。
“打过了,”他转身看着雅文,“你手机关机,我手机忘记充电,所以我就在录音电话里留言了。”
他走到电话机前,指了指正在闪烁的红灯:“看到吗。”
按下按钮,录音开始播放:“我是雅君,今晚要加班一小时左右,不用等我吃饭,再见。”
雅文和柏烈怔怔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仿佛听到对方在心里默默地说:这个世界上原来还有一样东西叫做电话答录机啊……
“那么,”终于轮到雅君提问,“你们以为我去干什么了?”
“我以为你……”雅文一开口,发生自己哽咽着,“走了……”
雅君诧异地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眼里闪过一丝心疼:“走去哪里?”
“不知道,我不知道……”她忍不住哭起来,“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才……”
她说不下去,就是因为不知道,才害怕,才手足无措,才发现,已经无法忍受没有他在身边。她流着泪,眼前一片模糊,他原本抚着她头发的手一用力,把她揽在怀里。
“我不是在这里吗,我没有走,”他紧紧拥住她,吻着她的额头,哄她的语气很温柔,“我不会像你一样一走了之,因为我试过那种感觉,我舍不得你像我那么伤心。”
她伸出手紧紧抱住他,放声大哭起来:“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系,没关系……”他眼里也含着泪水,嘴角却是笑的,“我原谅你了,在珍拉丁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已经原谅你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那是一种特别的,属于雅君的味道,这一次,混合着洗发水和汗水,是她依赖着的味道。她止不住泪水,心里却很温暖,四年来,她第一次有了一种真切的、踏实的安全感,因为她紧紧抱着的人,也同样紧紧拥抱着她。
她脑海里忽然浮现起自己曾说过的那句话: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除了我们自己。
原来,她傻傻地想,自己这张狗嘴里,偶尔也能吐出象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