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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最后一个匈奴-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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脖颈,脸色十分难看。
  县长的神色,吴大员尽瞧在眼里,老实说,他虽然面皮上不动声色,心里也七上八下的,实在不踏实。他意识到自己该启程了,于是打个哈哈,起身拱手,与县长告别。
  吴大员行前,突然想起,那后九天人马,既然和钱庄老板过不去,那么和他,岂能善罢干休,陕北前往西安的路上,一向不太太平,说不定,有人就在梢林里等着他,准备打黑枪呢。想到这里,遂吩咐随行人员,备一只船只,渡黄河去,过了山西,取道风陵渡回西安。
  吴大员棋高一着,跨黄河去了山西,害得山林中那些土匪,张大眼睛等了好多天,直到听说吴大员已在西安露面,才断了这份想念。至于那钱庄老板的人头,却在这丹州城的城门楼子上,挂了很久,直到风干成一个骷髅,才被取下。过往百姓,都知道那上边挂的是谁,于是一边笑那政府,一张大纸糊在脸上,硬装门面,一边指着人头,告诫世人,可不要做那造孽的事情,提防半夜敲门。百姓们评评说说,指指点点,这丹州城城门楼子上的人头,几乎成了丹州一景,就是时至今日,还有人把这当古话说起。
  闲言少叙。却说杨作新一行,离了丹州城,惊魂未定。怕后边有敌人追赶,驴蹄翻飞,一路小跑。到了晚上,人困驴乏,一打问,已经到了邻县县境,大家方才心定。
  当夜,就在一家行人小店歇息。那黑白氏骑了一天的毛驴,腿脚酥软,驴子站定后,她闪了两闪,竟像长在驴身上一样,下不来了。倒是黑寿山,腿脚麻利,一侧身,溜下了驴背,然后脱了裤子,翘起屁股,叫杨干大看。原来是驴的脊梁杆子,将他的屁股磨破了,红蜡蜡地流血。杨作新拍了一下他的屁股,说看见了,叫他把裤子穿好,然后去驴背上,去取黑白氏。杨作新力大,夹起黑白氏的腰身,轻轻一提,黑白氏便离了驴背,被款款地放在地上,像个木偶人一样站定。
  当夜无话,到了第二天,步子就徐缓了下来,骑驴婆姨赶驴汉,沿着那条走西口的道路,穿越陕北高原,向北而行。这是送黑白氏母子,去黑白氏的娘家袁家村。后九天早已成了一片废墟,去不得那里,而黑家堡,因为有当年黑大头吊打伯父的事,归路也断了,想来想去,黑白氏要杨作新,送她们母子俩回袁家村去。
  七郎山上,安葬了黑大头,不管怎么说,黑大头也算是入土为安、全尸回家了。想到这里,那黑白氏,也觉得自己对得起夫妻一场了,从此不再想他,把一应前尘往事,渐渐丢在脑后。
  一路上,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眼前山迎山送,应接不暇,黑白氏久居后九天,好久没有到世界上走走了,看到眼前的景象,她的脸色,也渐渐开朗起来。
  从长相上看,那杨作新与黑白氏,倒像是般配的一对儿,一样的修长身材,一样的小白脸儿。心情开朗,遇到有水流的地方,黑白氏说一句“他干大,不忙着赶路”,便勒往驴儿,走到水边。她踩一块列石,打开发髻,散开一头乌云般的黑发,在水里洗了,然后在头上,重新编好盘好。脸也捎带着洗了,洗罢脸后,拿出一点官粉,扑在脸上,于是一张俏脸儿,愈见嫩白。
  时至今日,杨作新的力气已经长圆。历经炮火与硝烟的熏烤,他的面容显得有些憔悴,脸上也露出疲惫之色。嘴唇上,鬓角上,开始扎满浓浓的胡须。他的原来笔挺的身板,现在微微有些驼了,两个肩膀,也有些前倾。他穿一件对襟的粗布衫子,腰里围一条腰带,头上,白肚子手巾扎成英雄结。他更多的时间是牵着驴缰行走,不过,遇到山势平缓,道路宽些的地方,他也放了缰绳,让黑白氏拎着,而自己,跟在驴的背后,反剪着双手,身子一闪一闪地走着,像个真正的赶脚汉。
  山野寂寥,看不尽的荒山秃岭,走不完的绵长山路,在这样的时候,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和一头驴的碎步,清晰地响在山间,于是给人一种空旷感和压抑感。杨作新耐不住这旅途的沉闷和环境的挤压,扯开嗓子,大声地吼叫起来,如果有歌词,这叫“信天游”,如果没有歌词,只一味地嚎叫,这叫“喊山”。
  随着一声嚎叫,四面山上的崖娃娃,齐声应和起来,轰轰隆隆地,一阵接着一阵。
  随着喊声四起,黑白氏的情绪也受到了感染,看到身边这个男人在显示力量,发泄情绪,她理解地望着他,并且在抿着嘴笑。年幼的黑寿山,也被这喊声惊动了,他饶有兴趣地支起耳朵听了一阵,也仿效杨干大的样子,喊起来,一边喊一边高声大笑。喊完了,他问杨干大,是什么在回应他。杨作新说,民间的说法,这叫崖娃娃,科学的解释,这叫回声,声音碰到四面山上,折了回来。黑白氏听了,笑着纠正说,杨干大说得不对,这既不是崖娃娃,也不是回声,小时候她做女的时候,也常常这样喊,一个过路的白云山道人告诉她,这是应声童子,每一面山崖的里边,都站着一个应声童子,等候着回人的话。黑白氏还说,那道人说,你离山崖远一点喊,当心离得近了,被山崖吸了进去,也被留作应声童子。
  许是想起做女时的情景吧,黑白氏的脸上,掠过一阵红晕。她本来就是个风流的人儿,自嫁了黑大头,安生了下来,尽一个女人的本分,如今黑大头一死,没有管束,想到自家的自由身子,她不免有些放浪起来。
  节令正是阴历五月,山丹丹开花的季节。“山丹丹开花背洼洼红”,在那山岗的背坡上,开着一片山丹丹,红艳艳的。陕北女儿家,有几个不知道这种野花的,黑白氏见了,却明知故问,问这是什么,接着又央他杨干大,采一朵来,她想瞧瞧新鲜。花儿拿到手中,她端详了一阵,便掐去秆儿,插在了鬓边。
  杨作新瞅着她往鬓边插花,看得有些出神,他突然想起丹州城门洞里的事,于是问道:“嫂子,那天晚上,城门洞里,你没让那两个烧脑小子,占了便宜?”
  黑白氏听了,脸色一红,她说:“没有,哪能呢,我在裤带上,绾了个死疙瘩!”
  杨作新突然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不该问这话,便止了口。
  黑白氏正等着杨作新,将这个话题继续拉下去,见杨作新突然停了,不免有些遗憾,只好自己接着往下说。她说,那天夜里,住在小店,裤带上那个死疙瘩,她死活解不开,急得没法,想叫杨作新帮她解,又嫌羞,最后,硬是自个用牙咬着,解开了。
  杨作新想到,黑白氏弯着腰,用牙齿咬裤带的样子,一定很有趣,他笑了起来。他轻轻地拍了一下驴背,驴惊叫了一声,步履快了。
  当天夜里,歇息在一个叫交口河的行人小店里。这类小店,通常只有一孔窑洞,一面大炕。晚上,一行人洗漱完毕,店家是一个老头,为行人做了一顿可口的面食———荞面饸饹羊腥汤,做完以后,便偎在锅台跟前,早早地睡了。
  两边都是大山,中间夹一条清澈的溪流。这家小店,就在溪流的旁边。夜来,明晃晃的一轮大月亮,升起来了,照得半面窗户,一片雪白。杨作新与黑白氏,见老头睡了,也就铺了被子,早早睡觉。原来这种小店,也只有一床被子,被子奇大,可以将整个大炕严严实实地盖满,人称“塌伙被”。早年的这种走西口路上的行人小店,用的都是这种被子、这种大炕,所以并不是这家主人的独出心裁。
  往日,睡这种“塌伙被”的时候,总是杨作新在一侧,黑白氏在另一侧,中间夹个半大小子黑寿山。黑大头新丧,一干人还处在悲恸之中,再加上旅途劳顿,心中耽事,所以每日夜里,那黑白氏搂着孩子,一觉天明,其间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自打后九天寨子,初次见了杨作新,黑白氏心中已暗暗钟情于他,只是碍着个黑大头,不敢造次。如今一路走来,一路上难免碰头磕脚,疯言浪语,也时有点掇,那黑白氏一颗不拘的心,早就野了。
  今夜,也是黑白氏有意,她抱起孩子,首先在炕的一侧睡了,孩子放在了炕圪崂,她则横在了炕的中间。杨作新见了,无奈,只得在炕的这侧挨墙睡了。不过,炕很大,叙述者也曾经睡过这种走西口途中行人小店的大炕,赤条条八个后生,头枕炕沿,脚蹬窑掌,辗转反侧,仍有富余,所以,此刻的杨作新,距黑白氏尚有相当距离。
  那个开店的老头,蜷曲在灶火口的柴堆上,正在呼呼大睡。门外的溪流,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月亮不停地移动,慢慢地将它的光芒,漂白了整个半月形的窗户。
  黑白氏在哄着儿子入睡,一边哄着,一边蜷起膝盖,将一只小脚,搁在了杨作新的身上。那黑白氏在哄孩子入睡的时候,还不停地哼着酸曲,那酸曲,正是我们前边谈到的撩拨人心的那种———
  秃脑小子你赶快睡,
  害得你干大活受罪!
  黑白氏反复地哼着,哼到“干大”二字时,还不停地用她的小脚,去蹬杨作新。杨作新明白了,这正是所谓的“骚情”,于是佯装不知,听任黑白氏的小蹄儿蹬达。
  “干大”这个称谓,在陕北,一般说来,是对有一定的人望的、在社会上有头有脸的男人的一种尊称。当然。这个“干大”有广义和狭义的两种,上面谈的是广义,就狭义而言,“干大”是指两个要好的朋友之间,结成“拜识”,于是他们的子女,称父亲的拜识为“干大”。当然,在一些个别的地方,“干大”这个词儿,还有第三种解释,似乎是暗指母亲的情人。民谣中说,“沙子打墙墙不倒,干大来了狗不咬,姑娘嫁汉娘不恼”,那里面提到的“干大”,大约就是指的母亲的情人吧。
  也许,早在那黄土峁上,黑白氏要她的儿子,叩头认杨作新作“干大”的时候,就已经默许下杨作新这第三种意思了。只是杨作新是学堂里长大的,不了解这民间的许多渠渠道道,再加上十里不同俗,吴儿堡地面与袁家村地面,对“干大”的理解不同,所以他只记得这干大的责任,忘了这干大的好处了,时至今日,还不动作,难怪黑白氏着急。
  孩子已经熟睡。黑白氏停止了她的催眠曲,她翻转身子,靠在了杨作新这边。
  “怎么,我热身子遇上了个冷枕头,热屁股遇上了个冷板凳?”黑白氏微微一笑,说道。
  她说完这话,凑上前去,施展手段,将个热烘烘的身子,骑在了杨作新身上。那个小蹄儿一样的小脚,现在不用它了,她伸出手指,轻轻地抚摸着杨作新的眉眼,摸得很细,杨作新只感到,像一股轻柔的风,从他的脸面上轻抚过去。那柔若无骨的手在抚过脸面以后,并没停止,它一直向下摸去,在杨作新的胸脯上,逗留了一阵,又越过胸脯,继续前行,最后她捉住了杨作新腰下的那个东西。那东西已经邦邦硬了,女人见了,微微一笑,在杨作新的嘴上,亲了个口口,然后将那东西,摆弄起来,像摆弄一个玩物,摆弄了一阵,就端起它,熟练地塞到了自己的下处。塞进去后,晃动了两下,觉得舒适了,便停止了晃动,整个身子,像一摊泥一样,摊在了杨作新的身上。
  杨作新感到自己,像在云里雾里。一个大活人压在身上,他竟感到轻飘飘地像罩了一团热气。说心里话,他正等着这妖娆的女人,来摆弄自己,谁知道,到了这个火候,那女人,却停止了主动。她认为她应该做的已经完成,她这时做的唯一的一件事情,只是将她的一张小口,温柔地咂着杨作新长满胡子的嘴巴,舌尖儿轻轻试探,而两只手,抓着杨作新的羊粪蛋儿一样的奶奶。
  杨作新感到燥热,感到恼怒,感到血液像着了火一样在全身燃烧,他再也不能忍耐,大叫一声,两只手,两只脚,盘住黑白氏,一个打滚,将黑白氏压在了身下。
  “你真能行!”女人鼓励道。说着,又用她的尖指甲,在杨作新的奶奶上,死劲地掐了一下。
  杨作新感到一阵疼痛,继而是一阵眩晕,继而是一阵刻骨铭心的快感。接着,究竟发生了什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只听任本能行事。
  在苦役般的人生旅程中,在按照悲观主义者所认为的“生命过程本身就是一次错误,一场与生俱来的痛苦”这句话之后,假如,人生中还有片刻的欢乐,还有忘记了一切忧虑,将整个世界都丢在脑后的时光的话,那就是这销魂的一刻。其实,公允地讲来,这对杨作新是第一次,遥远而寒冷的吴儿堡之夜,他与灯草儿,那只是一次苦涩的义务,是受冥冥之中家族昨日的祈使,去完成一次春种秋收而已,他在那一次丝毫没有体验到什么,也没有产生什么感想。
  他觉得自己,时至今日才了解女人,未免有些遗憾。他觉得世界真是奇妙,它让世上有男人和女人,然后再用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事情,来调节苦役般的人生、凄苦饥寒的生活。如果说对一个女人来说,没有生孩子就表示她没有成熟,那么对一个男人来说,接触一回女人就表示他成熟了一回。“老子不死儿不大”,杨干大之死,促使杨作新觉得自己猛然之间长大了,而此刻与黑白氏的接触,又给他带来一种成熟的感觉。他捧着黑白氏的小白脸儿,爱不够,恨不够,亲不够,他忘记了这个晚上有过多少次你来我往和我来你往。
  “六月里黄河十二月风,老祖先留下个人爱人!”黑白氏在气喘咻咻的途中,还没忘了哼上这两句陕北民歌野调。
  “骑马要骑那花点点,交朋友要交那毛眼眼!”杨作新这样应对。
  事情总该有个结束。后来,那个睡在灶火口的老汉,被响动惊醒了,他不满地嘟囔了一声,大约是说,真没个够,你们自己不要紧,被子一扇一扇的,当心把孩子扇腾凉了。老头说完,又沉沉睡去,炕上两个风流人物,登时脸色羞红,相视一笑,亲个口口,才算罢休;彼此分开,黑白氏又去搂她的孩子去了。
  第二天早晨,算了店钱,登程上路。他们两个,倒没有感觉什么,倒是这半大小子黑寿山,感觉到母亲和杨干大之间,态度有了变化,平日二位,总是客客气气,相敬如宾,从今天早晨开始,母亲又恢复了往日那懒洋洋、软绵绵的神气,骑在驴上,一会儿说屁股垫,让杨干大拽拽那垫子,一会儿又说山崖上木瓜熟了,要杨干大去打,颐指气使,呼来唤去,俨然像个“娘娘”。杨干大也放下了平日那大不咧咧的男子汉气派,黑白氏但有吩咐,有求必应,像乖哄一个孩子似的。这是事情的一面,事情的另一面,那杨干大,对母亲说起话来,态度突然随便了许多,粗暴了许多。每逢这时,黑寿山便去瞅母亲的脸色,谁知母亲,非但不恼,脸上反而有一种乐于承受的愉快表情,并有一种异样的神情。两人传情,冷落了一个黑寿山。黑寿山见了,怎么也琢磨不透,心想这大人之间的事情,就是忒怪,仅仅交口河一夜,便发生了这些变化。
  一路上男欢女乐,七天行程,倒走了十五天,那黑白氏的包袱皮里,有的是取之不竭的银两,沿途路上,虽说并不太平,可是一听是这几位,那些为匪为盗的恭敬还恭敬不及,哪敢有一丝为难的意思。然而道路总有个尽头,逍遥总有个结局,十五天头上,沿着秀延河走过一阵后,拐过一条小沟,远远地便望见了袁家村升起的炊烟。
  黑白氏的母亲,见女儿回来了,外孙也回来了,自然欣喜。对这杨干大,看了黑白氏的眼色,更是小脚颠着,跑前跑后,问吃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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