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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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魏吼道:都闭嘴。路是五班修的,那是出自建设军营的良好愿望……指导员被他们吵得晕了头了,连连说歇歇歇!歇着!抢什么抢?你们转什么心思呢?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一条路嘛!
五条,指导员。老马实话实说。
我管你几条呢!最多也就是一精神可嘉,又不是训练科技上拿了什么冒尖,最多也就是一团部嘉奖!
嘉奖?李梦的眼睛忽然就发起光来。
你还想要什么?一等功啊?那是拿命换出来的!
李梦的话马上就改了,他说指导员,这路是班长一手抓起来的,事先开过很庄严的动员大会,班长说,我们来军营一趟不易,总得给后来的人留下点什么,我们就这样修路了。对了,为了表现我们扎根边防的决心,班长亲自给每条路都以战士的名字命名,您踩着的这条是老马路,那是薛林路,老魏路,许三多路,李梦路……
老马瞪了李梦一眼,说你胡吹个啥?李梦路?你还梦露呢!五个人还动员,你不怕吹爆了?这倒有些意思,说不定能让团里整点宣传材料。指导员说。
李梦说:那可宣传的事情就多啦!我们班长呀,他真是以营为家呀,为了我们几个从来没想过退伍的事,他抛头颅洒热血,为了培养大家对驻地的感情,就发动大家修了这条路。对不对,薛林?
对!对!薛林说。
对个屁!老马说这路可不是我修的……
薛林说指导员,你看我们班长多谦虚,这路是大家修的,可那是班长发起的。
老魏说你看他手上,都磨出血泡了,腰也闪了,我们眼里含着热泪……
老马一时诧异了,他说你们都怎么啦?怎么都不说人话了你们?
许三多说:班长还带我们去看导弹打靶机。其实……应该是靶机躲导弹,班长搞错了……
许三多,你怎么也这样了?老马喊起来了。
许三多,你笨嘴笨舌就别说了。李梦拽了拽许三多。班长带我们武装越野,全负荷三十公斤啊!最牛皮的部队也不过如此了。还搞现场教育,号召我们向先进部队看齐,赶超国际水平,力争一流……
我没说!老马再一次喊道。
指导员拍拍老马,笑着说:你没说,可你做了。老马,你跟我来,有话跟你说。说着把老马拉到一边说话去了。
指导员说老马呀,你这样做就对了,修路,让大家抱成了团。你瞧,他们现在那精气神多足!刚才那些话是吹了点,可确实是上下一条心。老马,你对三连也是功不可没的老兵了,把你放到这么个地方,连长和我都不落忍,想给你立功,想把你留下,可你得给个由头。以往那样……我就不说了,现在可以说,你让我看到了希望,弄好了,咱们争取往三等功上靠,再弄好了,咱们连里那司务长……我不用往下说了吧?
可老马感到有些为难,他说:其实这路跟我没太大干系……
这不重要。你不愿意离开部队,是不是?
退伍报告我已经写好了,正打算交给您。
做一种姿态当然是必要的。可你真的舍得离开部队吗?指导员久久瞪着老马,这和李梦的死皮涎脸不同,因为他是对老马的去留有影响的人。
老马愣了很久说:不光是不舍得,说实在的,还有些很现实的问题。
指导员会意地点着头:实在的我都想过,咱不说那个。你不愿意走的,是不是?
老马想了半天,只好说是的。
那咱们就朝一个方向努力,我也不愿意对不住我的兵。是不是?
老马只好惶惶地点点头。
指导员高兴地坐了一会,然后走了。望着带走指导员远去的那一溜烟尘,老马的心情很沉重。他回头看了看许三多,说许三多,如果回头说这条路是班长抓起来的,你会不会有意见?
许三多说:是班长抓起来的呀!
老马却说:其实班长在这个事里边,算是受教育的对象,你知道吗?
许三多说不知道。
老马说许三多,这条路是你修起来的。
许三多笑了笑,说不是吧?
看着许三多,老马觉得有点内疚,他又想看看许三多是否是真心的,又问道:许三多,为了树典型,集体的荣誉得找出一个人来代表……说白了,就是大家干的事情归功于一个人,你明白吧?
老马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许三多竟然不傻了。
许三多竟然说:我得好好想想。
老马的心忽然就沉重了起来。
许三多说班长你怎么啦?
老马说这些事本来都挺好的,可现在……现在班长觉得好像有点串味了。
第五章:我想学打架
假如我是草原上最呆的那只蚂蚱,荣誉就是团大院树上结的柿子,团部的柿子就算熟到落地,也沾不到草原上那只蚂蚱的边,这就是我那时候和荣誉的关系。
五班和荣誉也是这种关系。我的柿子很甜,可与五班的爷们无关。
不是气话,就算到现在我也不太清楚荣誉是什么,也不知道当它落到你头上时,会发生些什么。
伍六一也不清楚,哪怕荣誉真的大过命去。很久以后,我碰到他的时候,他已经退伍了,我们喝了很多酒,他很想酩酊大醉。
伍六一说,其实我压根儿不清楚荣誉是什么,只知道以前是活在荣誉之下的,那没错。这话要放在军装时代剐了他也不带说的,可那时候他已经穿着便装。
伍六一说不过现在我知道自由是什么,自由……自由就是以后再没人管你了,你要自己对自己负责。
他不快乐,他自由可他不快乐,他憧憬着快乐,憧憬和迷彩世界的大老爷们一起浇铸的快乐。
我呢,那时候快乐也离开我很久了。有种没心没肺的东西叫快乐,我们每个人都有过,后来你长全了心肺,它就嫌你烦,不搭理你,等你做梦都乐意把自己当成年人时,它就干脆三十六计走为上了。
我那没心没肺的快乐独属于我的草原时代,没心没肺的自由,绝没有伍六一那份深刻,没心没肺地修了条路,没心没肺地被人轻视又被人重视,这个房间里的二百五,也许换个房间就改名叫做纯真。
关键你自个怎么看,对吗?
所以我把它看作没心没肺,也怀念,也觉得很好,可我想,我用木讷憨傻或者纯真,随便怎么叫吧,代替了责任,这不好。
长不大很好,可我真希望能早点长大,好早点明白那些帮我成长之人的心情。
★二级士官许三多
五班的气氛,说变就变。李梦几个刚刚还在不住地交头接耳,看见许三多进来,就不再说了。许三多意识到了什么,看见老魏的被褥有点乱,马上过去想帮他弄好,老魏却抢了过来,说我来,我来就行啦!
许三多愣了一下,想找点事情,便说现在是电视时间啦。可他刚一打开电视,李梦几个就乘机悄悄地溜到外边去了。
许三多只好呆呆地坐着。
他心想,都是些朝夕相处的人,一个人的心事很快就被另一个人知道了,大家都希望班长留下,都知道班长的心理障碍就在于我,都不知道怎么对我才好。要是放在以前,我会不在乎的,可现在我已经需要有友情的生活了。
他转身也出去了。跑到山丘上的一块石头上躺着,发愣。
老马找了好久,才找到了许三多。
他说不能在这里睡觉,这风是伤人的。
许三多嗯哪了一声,却没有起身。
老马说怎么啦?
许三多说好久没给家里写信了。
老马笑了,说那就写吧。
写了。许三多说我跟爸妈哥哥说,让他们放心,我说五班挺好,班长对我最好,李梦他们也不对我怪里怪气地说话了,我们天天都在忙训练。有一条路还用了我的名字来命名,叫许三多路。
很好啊,那就寄吧。
可是李梦他们又不跟我说话了。我原来以为他们说话就是那样的,后来他们不那样了,我觉得还是不那样好,可现在他们又那样了。
老马拍了拍许三多的肩膀,心情沉重起来,他说许三多呀,是班长害了你了。许三多说:我想我真的是招人讨厌的。说着自己摇摇头,说我想家了,班长。
老马望着许三多沮丧的模样,再也想不出安慰的话来。
指导员又来了,他的三轮摩托上还载着一个戴眼镜的军人。
指导员把车停在五班驻地外,大张旗鼓地摁着喇叭,直到班里的人统统地跑了出来。他说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咱团宣传科的头号笔杆子张干事,是专管团报的!今儿过来打算给咱们好好宣传一下!
众人赶忙给张干事敬礼:首长好!
张干事连忙还礼,说大家好!什么首长不首长?叫首长我担待不起,叫干事我又不乐意,叫我老张成不成?
众人觉得这人好接近,笑着齐口说:老张好!
张干事扬起脸,看着五班的全体说:今儿来没别的,为我们团考虑呢,采访采访大家,给团报上增添点光彩;为我们班考虑呢,给大家拍点照,卷也没多带,就一个。附带说明,我老张职业道德不错,拍好的照片是一定要给大家寄回来的!
大家顿时眼神里冒了光,互相嘀咕着。
指导员说还等什么?不赶紧回屋换身光鲜点的?
大家转身回到宿舍,这时老马忽然看见李梦也匆匆地跑了回来,拖着枪,混在中间。老马拦住了,他说李梦,不是你的岗吗?
李梦笑笑的,说回来小个便!
你不一向就地解决吗?今儿咋文明啦?
这时指导员把老马叫到了一边,李梦才乘机混进了宿舍。
大家都在忙着换衣服,李梦将他们一头揪了过去。
……薛林,我跟你换岗,你替一班我给你站两班。
薛林说:门都没有。
……老魏,我给你买烟!
老魏说:我老魏卖艺不卖身。
没办法,只好找许三多了,他说许三多,我求求你啦!
许三多说换岗呀?我是夜班岗,站起来很辛苦的。
李梦说我不在乎,我吃得住辛苦!
许三多说,可我想照相,好寄回家。
我也想照相啊。李梦死皮赖脸地缠着。许三多,你没谈对象,我谈对象了,我得寄照片给人家!
许三多想了想:那你是该照相。
许三多于是接过了李梦的枪。
李梦立时抱住许三多,说许三多,你真是个好同志!
许三多一声不吭地出去了。
薛林猛地给了李梦一脚:你好意思啊?你对了个屁象啊?
李梦笑笑的,不回话。
指导员和老马正在里边的角落默默地坐着,指导员是有话要说,却又一直犹豫着。老马说指导员,你不用为难了,我知道了。三等功肯定没戏了。指导员说,也不是全没戏,可团里的精神今年是这样的,有限的荣誉得留给那些一线训练的,后勤保障方面的尖子今年只好暂不冒尖。
……司务长是不是也没戏啦?老马硬着头皮问道。
这时指导员真的为难了,他说老马呀,我今天有了张干事这个由头才敢过来,就是觉得对不住你。老马反倒笑了,他说指导员,说心里话,我最近也跟人说对不住你,可现在觉得没必要说了,军令如山倒,要的就是个干脆,哪有那么多工夫说对得住对不住的?我以后是不说了,我也不再做对不住人的事了。
老马说,我当了五年兵,没干过一件对不住人的事情,虽然到最后险些干出来,可还是没干成。幸亏没干成呀,要不我得欠了谁的。指导员,我知道你咋想,你觉得欠了我的,你不能再这么想了,你再这么想就是公私不分了。
指导员狠狠地拍了一下老马:老马,那我谢谢你了。
那天的相,李梦他们照了很多,有营房的,有草原的,有路面的,有集体的,有单人的,一张接一张,拍得张干事腰一直地弯着。最后一张是老马的,但李梦还涎着脸凑过来,在他旁边又蹭了一张合影。
你个驴子!你不是有岗吗?
老马突然醒了过来,然后四处寻找着许三多。
许三多呢?你换给许三多啦?
李梦嗨嗨地傻笑着。
老魏告发道:他蒙人说自己有对象啦,得给对象上照片。
老马气愤了:你就这么忍心害理啊?去把人换回来!
李梦刚要跑,张干事说没胶卷了。老马急得要跳:怎么没卷了呢?张干事有点不好意思,说都馋着照相,每次只敢带一卷,要不没个完。老马不好多说,只好冲着李梦发火,他说李梦,你小子怎么说?李梦还是傻笑。张干事扯住老马:先别说那个了。马班长,今天来主要是采访你的,咱们这就言归正传吧,这路我也看见了,真是不易,让我有种莫名的感触……
弄清楚再感慨吧。老马突然甩开了张干事,恨恨地吼道:
这路是人家许三多修的!
班长?李梦看着苗头不对,想阻止老马,却被老马推开。老马说:你就别给我转糊涂心思了,我不领你的情。
老马觉得话憋在心里很久了,恨不得一股脑倒了出来,他对张干事说:我跟你这么说,这路是许三多修的,五条路有三条半是他一个人修出来的!他一个新兵蛋子,来了这踏踏实实,反而是我们这几个老兵油子给人添乱使绊,最后人新兵蛋子倒把我们给教育了!你知道他修这路怎么修起来的吗?草原上找块石头容易吗?他一块块找出来砸碎了再铺上!你知道他修这路花多少钱吗?五块钱!就是买花籽的钱,还是自个掏的!我们怎么着,一到这地方就觉得慌了神啦,例行忙完不知道做啥好?人呢?人出操内务训练全按新兵连那一套自觉规范!你知道新兵管得比老兵狠啊,没人管他照做!我不知道他犯浑还是真傻,可我就两个字:我服!
班长……李梦的声音藏着无尽的惋惜和无奈。
你***蒙人家,你现在给说句实话!
老马突然指着李梦骂道。
刚才还兴高采烈的几个,一下子眼睛都暗淡了下来。
这个说:说实话是我对不起他,他也是比咱们强。
那个说:有时候挺烦他,其实想明白了是咱们臭毛病太多。
张干事愣了半天一个字没记,索性把本合上了,他说这个兵我有兴趣,也许是个新兵教育的典型。我想专门采访采访他。
可他不会说话,还是我们跟你说吧。李梦说。
闭上你那嘴,就瞎编乱造的能耐!老马又怒了。
张干事扫了一遍眼前的草原,却没有看到许三多。
这个许三多……在哪呢?
许三多站着的地方,是两条路的尽头,岗亭和红旗在他的身边飘扬着。远远的老马又生气了。他说李梦你王八羔子!明天的岗你也给许三多替了!
李梦说我替我替,这一星期的岗,我都替了!
张干事突然喊了一声:别吵!吓得大家都静了下来。张干事看着眼前的景象,好像发了半天愣,然后猛地一个激灵。指导员说怎么啦张干事?张干事喃喃地说:有一阵灵感袭上心头咧。说着狠狠拍了一下脑袋,骂道:***暴殄天物啊!没卷啦!说着从腰包里掏出了一个大本子。那是一个速写簿。但他的笔却找不着。
我带没带笔?我到底带没带笔?
指导员掏出一支钢笔递了过去,派克笔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