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尔法年代记-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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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拉杰不信任王族里的任何一个人。如果和那独断独行、最后惹来杀身之祸的札伊歇尔公爵比较起来的话,那么两人对于这一点的看法倒是共通的:
“当一艘底部有破洞的船即将沉没的时候,光是怪罪暴风也是无济于事,当务之急是赶紧把洞堵起来。但是国王那些不成材的儿子们,却还从那一个个洞里面探出上半身,用棍子相互殴打……”
就好像是在对邻近诸国说:“来吧!来征服我们吧!”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上,兹鲁纳格拉根本无法自保。裘拉杰一面这么想着,一面呕心沥血地想着要如何确保国家的自立,这一点是他和札伊歇尔公爵的不同之处。
“无论如何,眼前最重要的还是赶紧把军队整顿好,不过也不可太过于明显,以免带给马法尔不必要的刺激。此外,还得同时采取一切可能的外交手段。”
就这样,一个根本不算是会议的会议,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不得不作出一个半调子的结论,而且这个结论本身随时都有变更的可能,只是目前尚无法预测。
兹鲁纳格拉的军队当中,主要的领导人物有拉多将军,伊普席朗特将军、以及布拉修伍将军这几个人。由于他们都是军人出身,所以多倡导主战论,但是仔细检讨起来,他们也不能一味地夸耀自己的武勇。
“和马法尔交战的话,我们能打赢吗?”
这就是每次会议之后的问题所在。
伊普席朗特对其他两位将军说道:
“能够出奇制胜的奇谋只有一个。虽然不见得一定靠得住,但是紧急的时候我打算一试。我们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国家落入那卡尔曼的魔掌吧!”
从他闪闪发亮的黑眼眸当中,其他两位将军了解到伊普席朗特的内心已经作出了不寻常的决定。
Ⅲ
所谓的命运不过是个讽刺的玩意儿──一旦这么说出来的话,事实也就真会变成这样了。如果人心不会有任何纠葛产生的话,那么整个历史或许将笼罩在一片黯淡、毫无生气的灰色之中,并且沉陷到一片永无止境的颓废与惰性里去吧!
但事实上,人类的历史却非如此,这是因为每隔十年左右,就会产生一些桀骜不驯、且充满野心的人,在他们眼里,所谓的命运还不及一根羽毛来得重,而且总是想冲破命运的滞碍。像耶鲁迪王国派驻在马法尔的大使拉萨尔便是这样的一个人。他置身在马法尔这个大敌国的帝都当中,企图用他的一双手掀起一场横跨耶鲁迪、马法尔、兹鲁纳格拉三国的大风暴。
也就因为如此,此时耶鲁迪的首都普勒逊也和兹鲁纳格拉的首都相同,遭遇了一场春日的大风暴。拉萨尔的副使古恩纳尔带着大使的密函从马法尔出发后,便刻意不经由连络两国的公路,而在半夜越过国境的山岳地带,终于抵达了耶鲁迪的境内。
耶鲁迪的国王吉古摩顿在接获拉萨尔所写的密函之后,立即召开了御前会议。经过一番议论之后,大部份的人达成了一项协议,决定暂且先依照拉萨尔的忠告来采取行动,但这时候有人发言了:“请稍等一下。”,发言的人从众臣的行列中站了出来。
这人便是耶鲁迪王国颇为自豪的九柱将军之一,名叫奥布拉希特。今年三十六岁的他,有着一副温和的外表,不但不像是军人,反而像是个文人。当他站一步出来说话的时候,衣服的右袖子随风飘动着,那只袖子里面其实是空的。
“独臂将军……”
周围的人有些畏惧地交头接耳着。十四年前,在曼维亚河畔的那场战役当中,他亲手将他那只被马法尔军用毒箭给射中的右手臂给砍了下来,由此可见此人性格之刚烈。虽然从外表上看来有些令人难以想像,但是他确实是一员猛将,而且声名早已传遍了邻近诸国。最近这两年,他担任近卫兵团的总指挥使,并不常出现在战场上。不过当这个名叫奥布拉希特的男子,将他那极为沉静的蓝眼眸定定地投注在古恩纳尔身上的时候,甚至比他人用一把白刃刺进古恩纳尔的身子里还更叫他感到紧张。
“我有个问题想请问古恩纳尔副使,我们的大使拉萨尔对于这个事件,是秉持着什么样的一个立场呢?我想先确认这一点。”
“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大使和这个事件有着什么样的关连?大使对这件事一直是袖手旁观的吗?”
虽然奥布拉希特的眼光和声音并没有格外锐利,而且一直保持着沉稳、镇静的态度,但是他所散发出来的压迫感叫古恩纳尔的舌头僵硬地不听使唤,他闭着嘴不敢轻率地回答。确实,就算同样是老练高明的人,看法有时也会不一样。虽然古恩纳尔也不可能知道拉萨尔所有的策谋内容,但是他却铭记一点,绝对不可大意地回答。
奥布拉希特的勇猛冠绝耶鲁迪全军。只要他的身影一出现在阵前,士兵的士气就会立刻增加三成,这一点是甚至连拉萨尔也比不上的。所以对拉萨尔来说,或许奥布拉希特就是他成就霸业的最大障碍。
古恩纳尔虽然没有想得这么深,但是对他来说,他绝对不能说出任何诋毁上司的言辞:
“马法尔皇帝卡尔曼二世是个深不可测的人物,即便是大使也很难去揣测他真正的用意。所以……”
“这根本不成答案不是吗?古恩纳尔副使。”
这时候,国王轻轻地扬起一只手。
“奥布拉希特,总而言之,我们就先作好出兵的准备吧。这件事就交给你,重整军队后随时待命。反正在最近这几天之内,马法尔皇帝大概会有连络过来,到时再正式决定我们的态度吧。”
这是国王的命令。奥布拉希特只得毕恭毕敬地行一鞠躬,接受了国王的指派,但是他的两眼仍然有着无法抹去的强烈怀疑。
至于马法尔这方面,被两邻国视为魔王的年轻皇帝,此时正面临他人生中的大事。
这天晚上,女官艾菲米雅走进皇帝的起居室,但是卡尔曼并没有立刻察觉到。这固然是因为他此时正沉陷在自己的思绪之中,不过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艾菲米雅原本就是个温顺而且安静的女子。而这也正是卡尔曼喜欢她的地方。当卡尔曼发觉到她的存在时,便从他所坐的椅子上站起身子。
“怎么啦?艾菲米雅。”
卡尔曼这么一问,艾菲米雅便低下头来,白皙的脸颊上透着红红的血色。
“看你的表情好像有什么话想说是吧?是不是想要什么东西呢?你尽管说看看好了!”
如果卡尔曼不诱导她说出来的话,艾菲米雅永远不会主动地要求任何东西。不过此时的艾菲米雅却像下定了决心似地抬起头来注视着皇帝。
“那么就请皇帝赐给我初生婴儿的衣服。”
“什么?婴儿衣服?你是说……”
“是的,我怀孕了,陛下。”
艾菲米雅低声地说着,不过全身的力量却是充沛的。大概是腹中的小孩为她这腼腆的性格所带来的力量吧。卡尔曼一时之间有些茫然,不过当惊讶退却之后,他的内心逐渐涌起一股暖流。他握住艾菲米雅白皙的纤手,将她拉到自己的跟前来,非常单纯地说出他内心的感受:
“做得好,做得太好了,艾菲米雅。”
“可是,像我这样身份低的人,可以为陛下您生下皇家的子嗣吗?”
“这是什么话!”
卡尔曼对她笑了笑。事实上艾菲米雅的担心也并非毫无道理。自古以来,为了断绝争夺皇位的根源,不知有多少宫女被强制堕胎。不过卡尔曼并没有这种意思。那种对于自己即将成为父亲的喜悦确实是深刻而且认真的。
“好好生个健康的孩子,最好是男孩,哦,不,女孩当然也很好,只要是个像艾菲米雅这么温柔的孩子就好了。”
如此平凡的口吻一点也不像是个一代霸王。艾菲米雅安心了,一向恭谨有礼的她,竟也难得地开起玩笑来:
“如果是双胞胎呢,陛下?”
“双胞胎?也没关系啊!”
彼此紧张的情绪消除之后,卡尔曼面对着艾菲米雅的微笑,以近乎爽朗的声音说道:
“不要说是双胞胎,就是三胞胎也没关系。为了不让孩子们往后有任何领土的继承问题产生,看来我这一代最好先扩展马法尔的疆域啰!”
艾菲米雅并不是正式的皇妃,而是一名小小的女官,卡尔曼为了博取她的欢喜所说的这句话固然有些开玩笑的成份,不过却也有一半是认真的。因为如果只当作是开玩笑的话,那么这其中的霸气确实太浓了。
卡尔曼希望艾菲米雅和她所生下来的孩子都能够幸福,不过他却不能正式册立艾菲米雅为皇妃。因为对于一国之君来说,婚姻就是政治的一部份,身为国君的人必须要时时考虑着婚姻会给本国的外交和战略带来什么样的影响。正因为如此,卡尔曼更告诉自己,无论如何要维护艾菲米雅母子的幸福。
让艾菲米雅退下之后,卡尔曼仍在属于他个人的喜悦之中沉浸了片刻,但涨满的潮水总是要退的。卡尔曼一半靠着自己的意志将属于他个人的喜悦暂时按下之后,便招来随从武官菲连兹,命他传唤钢雀国公拉库斯塔。
最近这几天,拉库斯塔和龙牙国公渥达都在皇宫待命,跟随皇帝一起拟订不久后即将出兵兹鲁纳格拉的作战策路。年轻有力的朝臣恭谨地向皇帝跪拜之后,皇帝便喊着他的名字:
“拉库斯塔,不,铜雀国公。”
“在。”
“这一次朕要委托你负责守卫帝都。希望在朕讨伐兹鲁纳格拉的这段期间,后方不要有任何不安的情况产生,所以整个交给你啰!”
拉库斯塔年轻的表情上似乎浮现着不满的薄云。因为他其实是希望自己能够是一名战场上的勇者。卡尔曼虽然知道这一点,却仍然把留守的责任交付给他,这个决断当然有其充份的理由。皇帝压低声音,对他所信赖的朝臣说明了其中的理由。听完之后,拉库斯塔明白了,于是恭谨地接受了皇帝的命令,但是突然又歪着头说道:
“据臣下所知,耶鲁迪的大使拉萨尔,像是一匹受了伤的胡狼,具有高度的危险性,就这样放任他为所欲为的话妥当吗?”
拉库斯塔的话听起来相当地尖锐锋利,卡尔曼也不禁微微地眯起了双眼开始沉思,不过仅只片刻的时间之后,他告诉拉库斯塔说道:
“暂时就随他去好了。身边既没有一兵一卒,谅那拉萨尔也没有办法在敌方阵营内做出什么大事来。况且……”
“嗯、况且?”
“拉萨尔的首级,迟早要耶鲁迪人亲手交出来!”
卡尔曼自信满满地肯定说道:
“拉萨尔一个人的性命、和耶鲁迪王国一国的命运,这两者究竟孰重孰轻?耶鲁迪国王到时将必须从这个二选一的难题里做出一个抉择。在此之前,就让拉萨尔随心所欲弹奏他所喜欢的曲调好了。”
卡尔曼的双眼闪烁着讽刺的光芒:
“总之,到最后那家伙将会发见他所弹的曲调原来是他自己的送葬曲哪!”
“陛下您的深谋远虑,实为臣下等所不及。但是请陛下无论如何要多加慎重,千万不要被卷进那家伙孤注一掷的挣扎漩涡当中。因为仅仅一滴的毒液,也可能污染了所有的泉水。”
“你真会譬喻哪,我会记住的。”
卡尔曼笑着点点头,随即便改变了话题。卡尔曼告诉自己所信赖的朝臣有关艾菲米雅已怀孕的事情,并且希望他加以充份的注意,以避免让第三者加害于艾非米雅。惊讶地瞪大眼睛的拉库斯塔,向君主表示致贺之意,皇帝一边点点头,一边提醒他:
“这件事暂且不必宣扬,知道吗?”
卡尔曼真是诸多忙碌。不过这其中有一半其实是他自己找来的。为了征服兹鲁纳格拉,现在他已经开始要动用军队。而由于此次的出兵,使得他本身与兹鲁纳格拉的亚德尔荷朵公主之间的政略婚姻更显得重要了起来。若要完全支配兹鲁纳格拉,并不能单纯只依赖武力。为了安定民心,表面上可能必须要推举亚德尔荷朵公主成为兹鲁纳格拉的女王也说不定。
授意铜雀公国的国公拉库斯塔退下之后,卡尔曼又再度陷入沉思之中。他将自己修长的身体完全埋进皇帝的宝座里,然后将双眼闭起来。这时随从武官菲连兹临墙边站着为皇帝守护,两眼笼罩着一片烟雾,而这片烟雾正是少年内心的写照。
Ⅳ
“听说了吗,我们马法尔帝国将要和耶鲁迪连手讨伐兹鲁纳格拉呢!”
“哦,听说兹鲁纳格拉大使惨遭横死,是他们本国的人自己下的手是不是?竟敢在马法尔国内做这种事,未免也太胆大妄为了!”
“非要好好地惩罚他们一下不可。”
“不过话说回来,这一次我们可能要和多年来的宿敌耶鲁迪连手耶!到底皇帝陛下的思虑作为,不是我们这些凡人百姓所能够预测的。”
各种风声在宫廷里四处传来传去,特别是武家门第的人,更是兴奋地高谈阔论。严格说起来,马法尔的传统风气比较崇尚武道,恰好与兹鲁纳格拉国内的风气形成对比。所以,像蒙契尔这样的人在马法尔国内很容易就被人以文弱一词给轻易带过。
虽然此时还没有正式对百姓们发布出征的公告,但是各公国的军队都已经来到帝都,而且街道上也出现行军的部队,所以百姓们大多也已经明白战役将近了。
但是此时的利德宛却怎么也无法让自己天真地高兴起来。身为一个政府官员,凡事都不由得会做深刻的考虑,正因为思考上有这种倾向,所以有时会感觉非常地疲累。利德宛也自觉到这一点,所以无论如何都想让自己尽量远离公务的地位。
自己长期以来所抱持的这种想法,利德宛只曾经一次有意无意地对黑羊国公阿尔摩修大老提起过。那大约是在五月上旬,大老刚来到帝都奥诺古尔的时候。
阿尔摩修大老严肃地听着利德宛所说的话。
“照你的想法,卡尔曼大公、不、皇帝陛下并不是一个贪求胜利者声名的人。”
“是的,在下不敢妄言……”
大老点点头:
“我也赞成你的看法。虽然皇帝陛下从以前就是个英武的人,但是他并不随便滥用武力,毋宁说是为了压制暴力的扩张而努力的……”
阿尔摩修过去在担任选帝国公的时候,便经常在宫廷进出,所以他甚至比利德宛还更早知道卡尔曼的存在。而且他也曾经见过卡尔曼的两位哥哥。比较起来的话,最小的弟弟卡尔曼似乎显得更为杰出,当然那两位哥哥也绝不是泛泛之辈。
阿尔摩修大老的双眼尽管已经失明,但此时却荡漾着属于旧时代的光彩,他似乎是暂时将自己投进回忆的湖水当中了。但不久之后,一个听起来显得苦涩的声音从他那衰老的双唇当中吐露出来:“你应该是知道的,战争其实是个不祥的事件,而军队就是促进这个不祥事件的凶器。卡尔曼陛下从年少的时候就已经深深地了解到这一点。他是一名勇者,但绝不是暴戾的将领……”
阿尔摩修大老切断了自己的话,再度陷入沉思之中,不久后他改变了话题的方向:
“如今兹鲁纳格拉有机可乘确是事实。连我也听闻那达尼洛四世卧病在床的消息,而且还是绝症。”
达尼洛四世虽然子女众多,但是却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