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缠-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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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走的水路,在船上待了大约两个月。
但手脚俱废的沈迹根本无法承受阴寒的湿气。
四肢百骸几乎每分每刻被隐痛缠绕。
加上船身晃动,沈迹更觉头昏痛难当。食不下咽。
不足半月,人就已经瘦了一圈。原本恰好略显健硕的身形,如今只能用消瘦来形容。
但这着并不是他们最终决定弃水路不走的原因。
但凡进食后,沈迹必定会呕吐。胃里的东西不及消化,便倾数喂给了河鱼。一来二去,肠胃迅速衰弱,更是加剧了毒发。
每每深夜清晨,腹中便绞痛不堪,疼的哪怕是沈迹这般坚韧之人,都忍不住蜷在地上抽搐着打滚。到得后来,更是呕血不止。
泠泠知道沈迹为何不愿走陆路。虽说孙子默安排了人暗中保护,但毕竟只保性命。若是走陆路,路上不免途生许多事端。
沈迹过去肆行无忌,如今落魄。不知多少人怀恨在心,想要报复。报复他并不怕……他怕的只是又延后了见到韩净的时日,
但船上两月,沈迹的身体已经虚弱到了极限。若是再这样拖下去,只怕是撑不住见到韩净了。
沈迹弃船走了陆路。
他放弃了那些荒山小道。怕引来高手,孙子默派来的人也不敌。
官道上人多,江湖人自然略有顾及。不敢太过张狂。
只是这样一来,沈迹的名声便彻底扫地。
虽因有估计而不变动武,但欺辱人的方法多如牛毛。
他们的马车在偏僻处被毁不知多少次。泠泠脾气爆裂,几个月下来,内伤也不断加重。
那些肮脏不堪的谩骂讥讽,沈迹不知听了多少。
脸上被啖唾,也是常有的事。更有甚者,衬着泠泠不再,不知从哪里寻来的泔水秽物泼洒在沈迹身上,恶意凌打。
每次泠泠回来,看到沈迹的惨状,都会痛哭不已。
而沈迹却仿佛已经无法感受外界,有些近乎麻木的默默承受着一切。
泠泠不懂他为什么。她甚至觉得自己比沈迹还要怨恨韩净。
连孙子默的人,也都看不下去了,几次暗中申请换人。
而这些,韩净是不知道的。
他不明白为什么,只是下意识的不想再接触任何有关沈迹的消息。
所有关于那个人的事,他都命令呈交给孙子默。
看着萧敛的势力一天天壮大,耳边或多或少会有些魔教旧众对沈迹心灰意冷的只言片语。
他充耳不闻。
那些在幽谷的时日,如今想来,仿佛过眼云烟。在回忆里都飘忽的如若幻觉。
有时他会想:沈迹,大概早就死了吧。
又或者拖着那残废的身体,找个荒山野岭孤独终老……不,大概连终老的机会都不会有了。大概再过两三年,就会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凄凉的死去吧。
那个人已经彻底被摧毁。如若他还想复仇,又怎么什么都不做,任由萧敛壮大?
没想到此处,他都会自嘲的笑。那些许失落,大概源自曾经的一七三对沈迹敬若神明般的信仰。
魔教散落,中原各派尚在发展。暗影虽在暗处,却也可谓一枝独大。更何况明眼人都知道,庞大的魔教参与势力,大多收束在了萧敛手上。
萧敛又是谁?
曾经的魔教左护法,后来的暗影暂代尊主,如今的魔教教主。站在韩净身边的人。
曾经在江湖传的沸沸扬扬的清墨,已经被众人忘却。
江湖人现在津津乐道的是狠辣的韩净。
一手挑翻了魔教,把曾经天下第一人的沈迹拉下马,废了他四肢武功暗影尊主。
——手段狠绝,枭擎天下的男人。
韩净听着耳边这样的恭维,时常会觉得寥落。
那种寂寥,仿佛真的会让人变得淡漠无情。
当那刻骨的恨意倾数释放,内心涌起的疲惫与无力。
他总会叹息,当他站在韩庄高高的阁楼上鸟瞰众生时。
有时会有一闪而过的年头。
萧狂把沈迹推向了绝情的极端,那么自己呢?
是什么把自己推向了如今的位置。
是沈迹么?是恨么?……
还是曾经一七三那段错误的执着与爱呢……
直到那个烟雨迷蒙的下午。
归来的萧敛告诉他。
沈迹来了……活着,来到了洛阳……
作者有话要说:哦啦啦,终于快完结了……兴奋!~
22
22、相见(上章改名字了,这张是新章。) 。。。
有时候原谅一个人,并非是因为释怀,而是因为……不想失去。
沈迹原谅的韩净。因为不想失去他。
他始终负他在先。所以韩净的背叛,韩净所带给他的伤害,全做弥补罢了。
痛苦是无法度量的,谁负谁更多,无从比较。
韩净却有时会自问,是否应该原谅沈迹。
自己,不想失去沈迹么?……
在见到沈迹的刹那,韩净的内心无疑是复杂的。
那种五味陈杂的感觉,苦涩中又隐隐带了恐慌与快意。
沈迹坐在椅子上,自下而上的看着韩净。
他已经瘦的形若枯骨。两条腿肌肉萎缩,外皮清晰的勾勒出骨头的痕迹。他的脸已经看不出当年意气风发的样子。削瘦的脸颊使颧骨外突。凹陷的眼眶周围是暗淡的青灰色。
那双眼睛已没有了曾经温和而不失霸气的目光。说不清是麻木还是黯然。
那些曾经的雍容睥睨,风华伟岸,全然消失了踪影。
只剩下如垂暮老者般的虚弱与憔悴。明明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却如风烛残年。
他的身体颤动着,用手捂住嘴咳嗽。点点血星飞溅,透过指缝,溅落在看不出颜色的衣摆上。
他抬头看着韩净,用轻的仿佛能被风吹散的语气,祈求韩净一句回答。
“事到如今,还是不能原谅我么……”
那种目光,仿佛只要韩净轻轻一声叹息,这个男人就会油尽灯枯,化作烟尘被湮没。
韩净说不出那时内心的感受。
只觉得涌起一股悲哀。
一个“不”字在舌尖千回百转,张了张口,却怎么也吐不出啦。
他已经习惯了在这个男人面前筑起面具。那仿佛是刻入骨血的本能。
因而他不知道此刻自己看向沈迹的目光是怎样的。
或轻蔑,或怜悯,或痛惜,又或淡漠。他已无从分辨。
他只知道:此刻,他并不希望沈迹就这么简单的死去……
韩净一言不发的离去。
身后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与泠泠声嘶力竭的哭喊。
“不够吗?!不够吗韩净!主上已经为你做到这个地步,他如今这个样子还不够你原谅吗……你…忘恩负义,你不得…好死……”
那些谩骂渐渐和那个雨夜中的记忆重叠。
那年韩净为了沈迹,背弃家族。族人唾骂的言语犹在耳边。
而今韩净弃沈迹而去,泠泠痛心而哭骂与他。
这几年的时光仿佛南柯一梦,两人兜兜转转,便饶了一个大圈。恍然间觉得荒唐又可笑。
韩净一步步走着,慢慢离开。那尖利的谩骂声渐远渐熄。
那天后来,几名医者前来探查了沈迹的伤势,并在韩庄一个偏僻的客房安顿了二人。
沈迹并没有再问什么。他顺从着医者的安排。
每日喝着腥苦若胆汁的药液。定时浸泡疼痛若凌迟的药浴。
在没有麻醉的情况下,他被再次敲碎了手骨和脚骨,进行重新接合。
他的身体被几个医者翻来覆去的摆弄。
他从未说过什么,也从未问过什么。
那之后,他一直没有见过韩净……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泠泠时常外出。
有一天离去后,就再也没回来。
再后来,医者也不来了。
只剩下一个哑童,定时会送来饭菜和药物。
在这偌大韩庄偏僻的一角,万籁俱寂。沈迹不说话,便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息。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和空空的四壁。
没有人,没有声,也没有烛火。
沈迹一直再等。院外不曾设守卫,他却从未踏出半步。
天气暖和的时候,他会聊起衣摆,坐在门口的石阶上出神。眼睛望着院落的门,静静的等。
天气若冷了,他便合上门窗。在阴暗的房间里闭目静坐。
下雨了,他便安静的听着雨声度日。
偶然有一天,他在床上见到了自己掉落的一根白发。他便把屋子里掉落的白发都找了出来,自己制了一支粗糙的毛笔。
此后每过一天,他蘸着血,在墙上写下一个净字。
再后来,他发现自己忍着痛,能够站立莫约一个时辰。便用枯枝编了把扫帚,闲时,便在院里扫扫尘土落叶。
不知什么时候起,院外那颗岑天大树上,多了一抹黑影。沈迹坐在门口的石阶上,抬头便能望见。
大约是暗影中不知姓名的一个死士吧……
他有时只待片刻,有时却会一坐一整天。他总是盯着沈迹,有时是好奇的,有时是探究的,有时的眼神又有些深沉。
沈迹发现他有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睫毛浓密,瞳色乌黑。那双眼极似韩净,却并非韩净。
那黑影从未踏足院门,沈迹也从未踏出半步。
时光的痕迹已无法在沈迹的感知中留下刻印。
那一天,那个黑影破天荒的闯了进来。带着满身的血迹,仓惶的闯进了沈迹的屋子。猝然又唐突。
他踉跄着依靠着墙壁,在阴暗中蹒跚而行。新鲜的血迹因身体的挪动而擦出血痕,模糊了墙壁。
沈迹的眼神慢慢转向来人。
他滑坐在地,仰头看着对面灰墙上大大小小的净字,色泽暗红,近似乌黑。
“一个明明很熟悉简单的字,写久了,看多了,就会变得陌生。你说是不是很奇怪?正常来讲,不应该是越来越熟悉么?”
黑影滑坐在地上气息有些不稳,却强装轻松的说道。
“你写这净字,到底是韩净的净,还是空净的净呢……”
他看着阴暗中坐在床上的眼睛。那一刻眼里迸射而出的情愫,让沈迹恍然间有了错觉。
“我知道你。沈迹,曾经的天下第一人,沈迹。绝情的沈迹”
仿佛韩净不是韩净,而是清墨或一七三,执着而爱慕。
“我也读过七煞,那天韩净从幽谷带出来的绝本。杀了韩净,你就能神功大成。我可以助你接近他。你若想离开,我也可以带你离开。三年了,我对你一直……”
他的话并未说完。
沈迹的目光已从他身上转开。
“你来了……”沈迹说。声音干哑如吞沙,面上却微微扬起浅笑。
阳光越过人影,照射在沈迹脸上。韩净负手站在门口,背光的面容模糊不清。
“……沈迹……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小死士不是小韩哦~小韩要到后面点才会出场。
呼呼,兴奋。终于快完了。
PS:有几个新坑计划,大家帮我看看咩?填哪个好?
一个是《暗色深处》。就是穿越过来的死士,追随一个一无所有的青年一步步上位的故事。
还有一个网游《通缉令》,是侠气攻和淡漠无耻受,攻被受吃的死死的。
然后《仙界》:大叔受+NP的狗血文,一个转世的先被一个妖一个魔一个鬼攻来压去吃干抹净……
23
23、终章 。。。
这世间最玄奥的二字,莫过爱恨。
它有时很简单,简单到掀起盖头的霎那,便结了相伴终生的缘分。
它有时又复杂,复杂到倾尽所有、花费一生,仍旧参不透悟不懂。
那天,在沈迹来到韩庄后三年的那天,韩净给了他一个选择。
那是曾经萧狂送给沈迹的一把匕首。刀身斑驳,却锋利依旧。
“杀了我,沈迹。你便能彻底修成七煞,绝情如昔。天下第一人是你,天下,也是你的。”
“另一个呢?”
“放弃了这次,我便再不会给你杀我的机会。我始终不会原谅你,但我允你伴我左右。”
沈迹看了看手中的匕首,慢慢站了起来……
阳春三月,洛阳境地的牡丹花开正旺。
都道是:洛阳人惯见奇葩,桃李花开未当花。 须是牡丹花盛发,满城方始乐无涯。
而今,让满城乐无涯的却不仅仅是牡丹。
经过三年的有生养息,江湖各门各派发展迅猛,竟是又百家争鸣之势。
暗影虽势力庞大,但终究是个杀手组织。门下无弟子。这两年在韩净的低调下,嫌少出头。隐隐重归暗处。
而今洛阳的武林盛会,便也是个盟会。意在选出正道武林盟主,对抗近年来同样壮大的邪派联盟。
因为就在去年冬末,已两年前离开的萧敛为首的魔教,连同与其邪教达成了协定。萧敛一举成为新一代邪派魁首。
此刻,藏剑山庄内盟会占地最大的青阳派,最有望夺位盟主的孙掌门,正在和身旁的女人低声交谈。
那女人盯着远处的钟楼,目光中一时是怨恨,一时又是思慕。“虽然我此生无法忘了沈迹,也对韩净怨恨异常。但那终究是他二人之事。到是你……残剑诀太过霸道,一个残字,让你此生都需以来韩净的配药调理。若你今日反了他,若得不到配药的药方,决计撑不过三年。我可以放弃报复他,你若甘心受他摆布做个傀儡盟主……”
孙子默叹了口气,淡淡说道:“泠泠你能放开,再好不过。而我……我只是追求一个武道罢了。权名与我无关紧要,韩净要天下,便给他好了。傀儡盟主也无甚所谓。不仅能挑战邪派各处高手,繁杂琐事皆有人替我处理。何乐不为。残剑诀霸道,史今无人大成。韩净是要学奇才,我便借他之手,做这个第一人好了。”
泠泠咬着唇,轻轻点了点头。
高高的钟楼上,韩净俯瞰着整个山庄。
熙熙攘攘中,孙子默在一片赞誉声中登上了武林盟主之位。
适时,一直白色信鸽飞来。韩净挥手间擒下。
信中萧敛叙述,不日将来洛阳见韩净。商讨下一步的计划,并询问了那个小死士的近况。
只要韩净握着这个小死士的命,便算是握了萧敛命脉。况且他也因沈迹而始终不肯离韩庄。
如今正邪两道都归于韩净。韩净虽隐于暗处,却是大权在握。
那种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快意,让韩净不禁微微眯起了眼。
当年,沈迹便也是这般么?
可惜昨是今非,曾经仰望追逐着你的一七三,今日已站在了超越你的高度。
该得的,都得到了。不该得的,也已在我手。终是不枉人世,辛苦一遭。
他转头看了看身旁坐在轮椅上的沈迹,笑容不无讽刺得意:“曾经天下是你的。而如今却是我的!你可甘心?当真不悔那日决定么……从顶峰一落千丈,如今再目睹这样的情景,心中想必凄凉罢。”
沈迹笑着摇了摇头,不理会他的奚落,只是柔声道:“怎会呢。如今我替你高兴还来不及。”
韩净看着男人的笑只觉刺眼。冷哼一声,转过脸去。
沈迹轻声叹了口气,也不甚在意的低喃:“你终是不肯原谅我。”
韩净耳闻,却猛然转身拎起沈迹的衣领,恶毒道:“原谅?记住你欠我的!一生都休想偿尽!”
沈迹仍旧浅笑,笑容一如当年。温和如水,风华无双。
“那我便偿一生罢。”
韩净松开手,居高临下的俯视他。
心底有某种东西渐渐复苏。
一双乌黑的眼眸,眸光虽冰冷森然,却有光彩夺目摄人。嘴角的笑染了几分恶意,合着脸上的疤痕,竟有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