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龙腾-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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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交通线。
北距州城卅余里,地名叫做泥江口。再往北五六里地,便是潇沱两水的会台点,叫故青
口。这儿建了一所巡检司,叫青口巡检司,是本地唯一的巡检衙门所在地。这儿是两河会合
口,潇水从东滚滚而来,水急而浑浊;沱水向北流,水势小得多。夏未秋初,这条河的水相
当清澈,青口以下至永州府群山起伏,河流被迫得滚滚奔流。
青口以南,山势开朗,至泥江口之间,形成一处小平原,算是富裕之区。
至州城小道,在河西岸曲折盘旋,不通车,只有人马可以通行,行旅不多。
小径通过一座小村,叫华山村。村西,有一条小径通向丛山峻岭。这一带的山,全是虎
豹出没的原始山林,参天古林绵亘数百里,有最好的狩猎场。
华山村虽是小村,但村中有一位本州大名鼎鼎的缙绅,姓郝,老太爷郝孟明,年约五十
出头,附近的田大部份是郝家的。
郝孟明有两子一女,有财有势人丁旺,老大叫俊明,老二俊亮,三丫头单名叫蓉,他们
的年纪是廿八、廿二、二十。
华山村之所以成村,是廿年前的事,算是新村,所住的不是一姓人,这在湘南来说,十
分罕见。
因此,村中既没有祠堂,也没有共同祭祀的坟山,但却设有武馆,请来的师父都是上乘
之选,欺压附近村落从不人后,常因细故动刀动枪。
但郝老太爷却是个老好人,是个体面的缙绅,不仅与府城州城的官府有往来,与邻村相
处也十分融治。如果村中的子弟在邻村生事,他总是不问情由先教训自己人,再向邻村含笑
陪不是。然而怪就怪在这儿,教训尽避是教训,生事照样生事,事后陪不是有屁用。因此,
附近的人叫他做笑面判官,意思是指他从不和人红面,所做的事却又人人都不敢领教。
华山村的西面不足两里地,也有一座小村,位于铁笔峰下,叫做三山集。这也是一座小
村,不足十五户人家,听村名,就知居民不是本地的土著。本地的村名,大多是甚么弯,甚
么铺,甚么冲等。
三山集的居民,比华山村的人早来十余年,这一带的田地可以说,大多数是他们流血流
汗披荆斩棘开垦出来的,但目下田地的主人却不是他们。早年村中有一位大名鼎鼎的名医,
也是附近鼎鼎大名的猎手,姓龙,名思信,他就是中海的父亲。
华山村与三山集之间,只隔了两座土坡和一些田亩,有一条小路相通,相去只有里余,
如果走直线,则不足一里,鸡犬相闻,叫一声两村皆可呼应。
细雨飘飘,人在路上行走,衣衫似乎不容易湿透,皆被身体的热气蒸掉了。
要到三山集,必须经过华山村,因为往来小道经过这儿,村东还有泊舟的码头供过往船
只停泊。
远远地,北面小径大踏步出现一个高大的人影,头戴雨笠齐眉罩,穿青直裰,脚下是多
耳麻鞋,背了一个大包里,脸色如古铜,一双大眼睛神采奕奕,掂著一根打狗棍,大踏步进
入村北,好一个年青雄壮的大汉?
华山村距卅城将近四十里,正是半程路,过往的商旅可在这儿打尖,歇歇脚填饱肚皮好
赶到州城因此,村中设有三两家小店。
南方的小店不挂酒帘子,挂块大招牌,上面刻了一个大字:酒。如在晚间,则褂有酒字
的大灯笼而已。
大江到了第一家小店,“呼”一声店中冲出一倏癞狗,“汪”一声大叫,第二声还未吠
出,大汉的打狗棍“拍”一声扫中狗腿,癞狗厉叫著夹尾巴溜之大吉。
店中抢出一个小家伙,见面便笑,伸手向里引,说:“客官辛苦了,请到小店歇歇脚,
请进,请进。”
大汉长吁了一口气,本已挪动的脚停住了,先不理会伙计,冷然地举目向四周打量。
牛毛雨时歇时落,村中冷冷清清,罕见有人在外行走,他流览一匝,深深吸入一口气,
自言自语低声道:“八年了,似乎一点也没有变,变的倒是我。”
他脸上的神色不断在变,复杂万分,许久许久,他方扭转身来,跺掉脚下的烂泥,大踏
步进入店中,在靠近柜台的一张食桌落坐,解下包里说:“给我来两壶好酒,切盘下酒菜,
等会儿来碗汤再上饭,真也饿了。”
店中没有食客,却不时有人进入店中提著笨重的大酒壶买酒。酒菜刚上,店门外踏入一
个庄稼汉打扮的壮年人,提著大酒壶,向灶上的师傅笑著叫:“三牙仔,替我留一寸好蹄
膀,我晚上来拿。”
说完,将酒壶向柜上一搁,又向柜内的小伙计笑骂道:“小豆子鬼,再给我渗水的货,
我不给你两耳括子才怪。”
小伙计嘻嘻笑,提过酒壶说:“满爷,只怪你的嘴淡,怎能怪酒呢?放心啦!”
大汉看到了满爷,虎目放光,冲动地想站起,随又按下了,咕噜噜喝干了一碗酒,抬头
向满爷笑问:“老乡,你是说这间店的酒渗了水?”
满爷一怔,瞥了他一眼,含笑摇头道:“客官请放心,我和这些小把戏是熟人,说说笑
话开开心而已,请不必多心。”满爷提著酒走了。
大汉深深透口气,自语道:“从小在一块儿长大的游伴也不认识我了,不知爹娘还认得
我么?唉呀!八年,好漫长的八年哪!”
他招手将店伙唤过,一面喝酒一面问:“老兄?你是本村的人么?”
店伙笑笑,说:“不,我是城里的人,三年前才到店中糊口。听客官的口音,像是北方
人哩!”
大汉不否认,也不承认,继续说:“贵村这儿像是不太兴旺哪,路上商旅少得紧。”
“霉雨天,走路的人少,客官是今天第一个客人。客官贵姓?到城里有何贵干?”
大汉一怔,心说:“怎么?像是盘问身份哩!我在□时,店中的伙计从不问这种话
的。”
他堆下笑,避重就轻地问:“听说,贵地有一个姓龙的名医,他……”
店伙的脸色一变,抢著问:“你找他干甚么?”
大汉心中一震,但脸上神色从容,泰然地说:“十年前我经过贵地,七月天中暑,救我
的人,听说是本地大名鼎鼎的名医,旧地重游,我想……”
店伙摇摇头,抢著接口道:“不必多想了,龙家已经绝了种啦!”
“甚么?”大汉惊问,“拍”一声酒碗落地打得粉碎。
店伙已看出大汉失态,收敛了笑容说:“八年前,龙家的小后生失手打伤人命,官府前
来查案,死者是本村的一个小杂种张隆,白天曾和龙家少爷争吵,晚间身死村前水沟旁,血
迹伸向三山集,在龙家屋后发现了血迹,因此官府一口咬定是龙家少爷下的毒手……”
“只凭血迹便入人于罪么?”大汉问。
店伙冷冷一笑,张目四顾,然后说:“客官,在敝地只要有血迹便够了,即使是鸡血也
无妨,反正得要找一个人来做凶手法办便皆大欢喜了。但左邻右舍甚至青口和泥江口早年曾
受龙爷恩惠的人联名上告替龙少爷伸冤,总算不错,原判秋决后处决改为流配边塞苦役十
年。客官,龙少爷小小年纪远流边塞,充塞的人有几个能够生还的?也许有,但我可没听说
过,必定有死无生。不想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龙少爷流配的第二年,龙老太爷夫妇在
夏至日夜间双双失踪,屋中满地是血和肉,像是被野兽所害,后门还留有些虎毛和爪痕哩!
咦!客官,客官,你……”
大汉双眼发直,眼珠似要突出眶外,牙关咬得死紧,上齿紧扣下唇,血往外沁。
“卡啦!”他右手的酒壶碎了,酒流了一桌。
。店伙大惊,叫道:“客官,你怎么了?”
店中一乱,伙计们齐向桌旁走。
店门人影一闪,满爷去而复返,见状一怔,应声抢到。
“这人恐怕有癫症,让他躺一躺。”满爷叫。
大汉突然虎地站起,厉叫道:“不!不!不!不是真的。”
他一把抓住惊得两眼发直的满爷,又叫:“满哥,你说他的话是真是假?”他用的是乡
音,尖厉刺耳。
满爷大吃一惊,挣扎著叫:“你……你是谁,你为何叫我满哥?你……”
大汉打一寒颤,似清醒些了,仍以惨厉的声音说:“满哥,你说我爹妈是在七年前被野
兽吃掉了吗?”。
所有的人全都大惊失色,满爷抽口泠气,叫道:“你……你是中海弟?”
“是的,我回来了。你说,是真是假?”中海狂叫。
店门外人影入目,唯来了三个人,有人叫:“郝二爷,来看看中海哥,快。”
来人是个眉清目秀的年青人,头戴四平巾,穿绿底榜牡丹团衫,快靴,蛮神气,依是个
老成持重的地方士绅。身材椎壮魁伟,一表人才,身后带了两个健仆,急步直趋臬旁。他是
笑面判官的次子俊亮,村人称他为郝二爷。。
郝俊亮到了桌边,一把挽住中海,喜悦地叫:“噢!中海哥,你回来了,恭喜恭喜,怎
不先到舍下坐坐?真是!”
中海向他匆忙地点点头,说:“亮弟,请等等,我要请教满哥。”
满爷仍在发抖,抽著冷气道:“中海弟,你爹妈死得好惨,除了血和一些碎肉,尸骨无
存。”
“你是说,这事发生在七年前?”中海尖叫。
“是的。七年前的夏至夜。”
“不!不!不!”中海狂叫,在怀中掏出那封平安家书,泪流满脸,打开摊在桌上厉叫
道:“这是四年前家父发来的平安家书,盖有知州衙门邮传所的大印,年月日一应俱全。
这……这…………天哪!”
他狂叫一声,抓起包里收了信,排众而出,飞奔出村,向三山集狂奔。
俊亮一把没将他抓住,随后急叫:“中海哥,等一等,等……”
中海已经像一阵狂风,卷走了。俊亮长叹一声,向仆人吩咐道:“你们回去禀知老太
爷,说是龙家的中海哥回来了,我到三山集照顾他,免得他昏神乱性。”
只片刻间,龙家被流配边塞的少主人回乡的事已然传遍了全村。
三山集的龙家,座落在村西靠近铁笔峰麓。铁笔峰确像一枝笔,青石嶙峋,插天而起,
但不太高奇在直峭而上,与众不同。
中海像个疯子,两眼发直地奔到自己的家门口,看到了斑剥破旧紧闭著的大门,他清醒
了,站在台阶下,他浑身在发抖,包里失手下坠。
村中人都惊动了,莫明其妙地逐渐聚集,华山村的人还未到,连衔尾追来的俊亮还在半
里外。
“咦!那里来的疯子?”有人叫。
中海左手抓住书信,浑身发抖,脚下踉跄,挣扎著走近大门,伸手按住门,他的手抖得
太厉害,似乎已无力将门推开。
抢到一名村夫,上前叫:“喂!你干甚么?”
中海突然全力一登,两扇大门轰隆一声倒下了。
大厅中积尘盈寸,破损的家具七歪八倒,屋顶上开了不少小天窗,地上的积尘被漏下的
雨水,冲得成了山川沟渠,奇形怪状。到处都是残破的蛛网,正应了“蛛网尘封”四个字,
看去满目凄凉。中堂的神案已塌了一半,天地君亲师的神位已难看出了。
“天哪!”他举手狂叫,声如中箭哀猿,泪水泉涌而出。他感到一阵昏眩感无情地向他
袭到,“砰”一声仆伏在门限后,神智渐昏。
蓦地,一双有力的手掺起了他,耳畔有人大叫:“醒一醒,醒醒,你是谁?”
他神智渐清,挣扎著站稳,一字一吐地说:“我,龙中海,我回来了。”
“老天爷,你……你真是中海弟?”扶他的人惊叫。
他拭干眼泪,扭头定神看去,扶他的人是个短小精悍的壮年人。他依稀记得这人的脸部
轮廓,那是他的邻居彭小虎,一个小时侯老喜欢和他拼拳头的死对头。
在泪影朦胧中,他看到小虎精悍的身躯在战抖,暴眼中似乎焕散看恐怖的光芒,满脸的
横肉在抽搐,一步步向后退。
他心中突然涌起了一种奇异的感觉,似在朦胧的黑暗中,看到了一道强烈的跃目电光。
“是不是这畜生做的好事?”他心中在愤怒地呼叫。
从小,两人就是死对头,为了争强斗胜,不打到筋疲力尽不会罢手,直至他到了十五岁
的那一年两人都懂事了,才稍稍恢复了淡淡的友谊。彭小虎那时已经双亲逝世,必须亲自下
田种庄稼,没有闲工夫游手好闲,打架的机会少了。在表面上,两人见面虽点头打招呼,但
从小便结下的怨恨很难消除心中不无芥蒂。小虎比他大八岁,每次打架却输多胜少,因此总
是使用各种诡计来算计他,暗袭、动刀、纠众打埋伏等等,无所不用其极。
他强抑心中的愤怒,向心虚悚惧的小虎沉声问:“小虎,我爹妈在何时逝世的?”
小虎在丈外站住了,用近乎虚脱窒息的声音说:“在……在七年前的,…。的夏至
夜。”
中海将平安家书直伸至小虎的眼前,厉声问:“四年前这封平安家书,是谁发寄的?”
小虎不按书,惶恐地后退,结结巴巴地说:“不……不知道。”
俊亮恰在这时抢到,伸手接过书信,一口气看完,困惑地叫:“咦!这确是龙老伯的笔
迹,难道说,龙老伯仍在人间,中海哥,定下神,此中大有文章,我们得好好参详。”
中海心中似乎一宽,他想到父亲或许受到了胁迫,因此假死隐身,不是不可能的事。他
将书信藏好,虎目一转,看到小虎颤抖著的背影,正吃力地挤出人丛,他一咬牙,大声说:
“我龙中海不是废物,我发誓,我必须将当年杀死张隆的凶手找出来,将杀我父母的凶手找
出来,决不甘休,死而后已的。”
他是说给小虎听的,显然,他已盲目地将小虎列入嫌疑犯了。
俊亮扶住他摇摇欲倒的身子,一面向看热闹的人叫:“诸位叔伯,能帮忙中海哥整顿整
顿屋子可以么?”
中海挣扎著抓起包里,向里走,一面大声说:“不!我要自己清理屋子,我要在废墟中
发掘出蛛丝马迹来,不要任何人进入我的星子。”
他说得极为坚决,因此一来,谁也不敢进来替他收拾了,恐怕将是非惹上身来。
他整整花了一天一夜的功夫,几乎将整座房子翻过身来,也找不到他父母留下的片纸只
字。不消说,凭本能他便猜出事发后屋子已被清理过了,因为已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遗留下
来。
好心的邻居替他送来了吃食,俊亮更热心地替他张罗油盐柴米,并找来修缮房子的工
匠,留下两名家仆供他差遣。
两天来他水米不沾,哀伤令他麻木。
渐渐地,他开始泠静下来了,他开始思索,开始将哀伤埋在心底,开始冷静地整理紊乱
的思路。
听说龙家的少爷刑满回来了,以往受到龙家恩惠的人陆续前来慰问,他压下哀伤,从前
来慰问的父老口中探问消息。
其一:他知道事发后屋中已经官府派人前来清理过了,如果不是满屋子的血和碎肉将人
吓住,被认为是凶宅,可能已卖给别人居住了。
其二:他知道后院的种药圃中,曾发现有虎毛和遗留下来的虎爪印,在这一带,发现猛
虎出没乃是家常便饭。事发后,后门未关,屋中所留的血迹中,也留有虎爪的遗痕,因此官
府判定是夜间不谨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