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翻天-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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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过信给家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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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医生摇了摇头：“不敢写，怕万一发现，说我是奸细，到时有口难辩。”
　　方梦袍拍拍他的肩：“小陈，苏维埃政府不会冤枉好人的，你这是正当要求，有什么不可以？我看你该给老人家报个平安，捎点儿生活费给他们。你父亲的病我可以拜托福音医院的陈查理先生，让他关照关照。”
　　“真的吗？太谢谢你了！方院长，这样我就安心了。”
　　陈医生如释重负，脸上的愁色一扫而光。
　　在方梦袍的帮助下，陈医生通过赤色邮路往家里寄了信和生活费，不久还收到了家书，从此他像换了一个人。
　　这自然是后话，暂不提它，先讲讲这天晚上方梦袍和马丽在小河边见面的情景吧。
　　这天晚上虽然很忙，马丽还是抓紧时间洗了澡，洗了头，早早赶到小溪边的歪脖子柳树下等候。这时已是隆冬，歪脖子柳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在寒风和淡月中懒洋洋地拂动。
　　为了不让身姿看上去臃肿，马丽没有穿新发的棉衣，只穿着单衣，单衣里头罩了件原先在赣州时常穿的薄灯芯绒夹衫，口袋里揣着陈查理伯伯送给她的小闹钟。
　　河边风大，她站了不多会儿就冻得浑身打颤，脸皮麻木。马丽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儿傻，同时又深感无奈，她无数次命令自己不要去看、去想方梦袍，可脑子根本不听指挥，只要一有闲暇方梦袍便月亮般地悬在她眼前，让她无法回避。奇怪的是方梦袍越回避，越冷淡，她便愈想见到他。难怪有人说，真正喜欢一个人，往往是剃头担子一头热，现在她算是明白了。可明白了又有什么用？她还不是照样日思夜想，照样躺在床上猫挠心！
　　不过有时想到方梦袍对自己的轻慢她又会很生气，恨自己的自作多情和软弱无能。如果能够做到，她发誓也要让方梦袍在自己面前难堪……问题是她做不到，所以她才会望眼欲穿地在寒风中等待他的出现！
　　九点差一刻的时候，马丽哭了，她哭得伤心而放肆，幽幽的哭声和着溪水轻细的哗啦声将寒风的节奏打乱了，风不服气地打着旋，几片枯叶擦着她的脸飞去，惊起了几声夜鸟的哀鸣。
　　马丽回头望望后面的山冈，犹豫着是否要离开。尽管这几年在医院跟尸体打了蛮久交道，但一想到山那边密密麻麻的坟茔她，仍然毛骨悚然。那些坟茔中埋着的尸体，有些还是她亲手清洗的，他们的音容笑貌仍历历在目，按理说她应该不怕，可人真是奇怪的动物，不管生前多么熟稔、亲密，一旦没了那口气，这份熟稔、亲密便被恐惧代替了，也许不是真正的恐惧，而是生与死之间那道不可逾越的界限在隔离着彼此。
　　马丽有些后悔来到了这个地方，她甚至想任性一回，干脆离开医院回突击队去，这样眼不见为净，也省得看他的脸色，被他冷落。
　　假若我现在就去春霞那儿，他会来找我吗？问题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走了！没错，他有家有室，无论再冷的天气只要到家就会有人给他暖被窝，他怎么会想到自己在干什么呢？所以他可以冷脸对人，可以无视别人的等待！
　　马丽自怨自艾了一会儿，终于擦干了眼泪。泪眼蒙眬中她看见有人正往这边走，她掏出钱副师长送给她的眼镜戴上，冷不丁的有些儿想他。
　　听红云讲，这副眼镜是钱副师长用祖传的一枚玉扳指跟人换的，把马丽感动得险些流了泪。不过此刻她很快就将钱副师长抛到了脑后，因为来人正是久候不至的方梦袍。
　　他跑得气喘吁吁的，大老远就在喊：
　　“马丽，是你吗？对不起，又做了例手术。哎，你别跑哇，那边不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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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翻天　第十五章（5）
马丽不听他的声音还好，一听他的解释便心火往上冒，觉得他是在找借口搪塞自己。手术？手术怎么啦？陈医生也可以做手术哇！她原本想这样顶他的，可她没说话，也没有像自己设想的那样扑到他怀里，反而扭身往山谷里跑。里边是一个采石场，两旁净是碎石，不好走，加上月儿被天际飘来的云朵遮住了，镜片上又蒙了层水汽，她连摔了两跤，等她爬起来时，方梦袍已经站在她面前。
　　“马丽，你不要命啦？这里的河岸这么高，摔下去不死也要残！”
　　方梦袍拽住她，不客气地往回拉。马丽想挣脱他的手，可她哪是方梦袍的对手？只好哭着随方梦袍往回走。让她感到安慰的是，方梦袍突然停了下来，伸出双手来揉搓她冻僵的手，边搓边唠叨：
　　“看，手冻成雪骨了！这么大个人也不晓得爱惜自己，万一生病了怎么办？这里缺医少药，只有靠自身的免疫力，搞得不好小病会变成大病！还没吃饭吧？喏，快吃了！”
　　方梦袍掏出两个热乎乎的烤番薯塞到她手里，马丽委屈地一咧嘴，哭声又飘了出来。
　　也许是被冷风噎的，她猛地呃逆不止。这是她自小就有的毛病，冬天里只要受了凉便会打嗝，而且一打半天，弄得人头晕眼花直犯恶心。长大后这毛病发得少了，不成想现在又犯了，吓得马丽叫起来：
　　“哎呀，怎么办？不会打一个晚上吧？”
　　方梦袍“噗”地一下笑了：
　　“你呀，就是名堂多。不记得了？你的这个毛病只有糖水和热番薯能治。”
　　方梦袍对小时候的事情记得很牢。马丽吃了两口热番薯，呃逆果然止住了。麻木的胃苏醒过来，饥饿的她三下二下将两个碗大的番薯吞进了肚。


　　“哎呀，总算有点暖和了！你这人真坏，害我在这里冻成了冰棍！我打死你，打死你！”
　　马丽气得拳头雨点般往方梦袍身上砸，方梦袍知道她生气了，便没躲闪，歉疚地任由她捶打。打着打着，马丽倏地收住拳，扳着方梦袍的肩膀急切地问：
　　“疼吗？打疼了吗？”
　　一边还费劲地观察着方梦袍的脸，生怕把他的脸打青了。
　　方梦袍好气又好笑：“你还会管别人疼不疼？告诉你，不疼。”
　　“对，因为你没长心肝！当然感觉不到痛了！”
　　方梦袍不再吭气。他不在时马丽似有千言万语向他倾诉，可如今他来了，而且夜深人静的只有他们俩，她却不知从何说起了。她索性什么也不说，只是一个劲地在那儿暗泣。
　　方梦袍觉得自己像条被人捏住七寸的蛇，纵有十八般武艺也难以施展。他俩就这样默默地站着。
　　风儿像了解他俩的心事，变着法子吹出各种旋律，小溪也怕惊扰了他们，流到他们脚下时悄无声息。远处的狗吠使山谷里的夜更显深邃和神秘。
　　马丽奇怪地发现先前一人时的孤寂、凄凉与可怕已不翼而飞，她居然在同样的地点感到了几丝温馨，而这一切，只因为心仪的人在身边！她突然转身抱住了方梦袍，热吻雨点似的印在他唇上、颊上。
　　“哎，哎，你，你干什么？”
　　毫无思想准备的方梦袍被吓了一大跳，他小声喊着，试图挣脱她。可马丽身上那股迷人的气息让他眩晕，浑身乏力，他无法拒绝马丽的吻，并下意识地将马丽紧紧搂住，直搂得马丽浑身骨架发出轻微的嘎嘎声。兴奋的马丽以加倍的力度与热情回报他。
　　“梦袍，我要嫁给你。”
　　这是马丽思谋已久的心声，但她不该在此时说出来。方梦袍像是被冷水浇了似的连打几个寒噤，而后一把将她推开，把沉浸在幸福中的马丽推了个趔趄。马丽惊愕地望着他，扁扁嘴又要哭。方梦袍上前一步向她道歉，马丽却冷不丁指着他冷冷地说：
　　“你不用假惺惺的。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你做你的好丈夫、好老公去吧！”
　　马丽说罢大踏步地从他面前走过。
　　
红翻天　第十五章（6）
方梦袍知道自己彻底伤了马丽的心，可他还能怎样呢？任感情泛滥吗？那样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到时他既对不起红云，也对不住马丽。可是，可是，为什么刚才自己会有那样奇异的感觉？难道心中潜伏着一个魔鬼？
　　方梦袍不敢再想下去，跟在马丽身后匆匆地往回走，他怕马丽激愤之下会干出什么任性的事来，一直目送着马丽跑进医院大门才离去。这时他身后有个影子一闪，但他没看见。他和值班的护士讲了几句话后便怏怏地回家去了。
　　红云还没睡，脸红红地坐在厅堂，模样和神情有些奇怪，见了他也没起身，只说烧好了滚水，要他赶紧洗个澡，声音听上去像是患了感冒。方梦袍伸手去摸她的额角，红云闪身转到床边，把叠得整整齐齐的替换衣物递给了他。
　　心中有事的方梦袍没有过多在意红云，红云也没问他什么，屋内的气氛有些尴尬。方梦袍知道她有疑问，而且正在为自己担心，有那么一霎他想把刚才的事情和盘托出，可又怕红云受不了，到时反去找马丽理论，这样对马丽不是一个更大的伤害吗？再说，自己也没有做对不起红云的事儿，万一她多心了或是较真起来，可不好办。方梦袍按下一肚子话，匆匆洗了个澡便拥着红云入睡了。他是那样疲惫，倒下去还没两分钟就打起了小呼噜。
　　红云吹了灯，听着方梦袍的鼾声委屈地啜泣起来。
　　刚才的一切她全看见了，她既被方梦袍后来的拒绝感动，又为这件事情生气。在她看来，这件事错在方梦袍，他明知马丽已陷进感情的泥淖，为什么还要去赴约？而且马丽扑过去后他俩还相拥了那么久！
　　这一幕刀似的在红云心中刻下了深深的伤痕，但她不想责怪方梦袍，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哪个男人不爱美呢？
　　尽管这样为方梦袍辩解了一番，红云这一晚还是没睡好，上班后她发现比自己睡得更不好的是马丽。
　　马丽肯定哭了大半宿，眼皮肿得快看不见眼睛了，眼白上布满血丝，而且脸颊发胀，嗓音嘶哑，见了红云她有些异样。
　　红云掩住心中的酸涩，依旧递出一个关切的微笑：
　　“怎么啦，马丽？是不是不舒服？”
　　马丽点点头：“是啊，昨天穿少了，流了一夜的鼻涕，话也快讲不出来了。你也没睡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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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云还没接话，方梦袍走进了病房。
　　“马丽，我听讲红鹰突击队那边缴了几担盐，你去跟她们联络一下，看看能不能给我们一些！”
　　他说着看了眼红云，目光转到马丽脸边时雨滴似的滑落下来。红云微笑着，马丽也和平常一样，只是方梦袍转身离开时，她忽然冲他大声地说道：
　　“方院长，我答应嫁给钱副师长了！今天一早我发了信给他，等他下次回来我们就成亲！”
　　病房里的伤员“哦”的欢呼起来，有几个轻伤员还敲起了茶缸和钵头，嚷嚷着要马丽请客。
　　红云正在给伤员洗伤口，闻言手一动，捅到伤员的伤口，疼出了伤员的眼泪。
　　方梦袍的脸刷地白了，他定定地盯着马丽看了一会儿，点点头：
　　“好，这是大好事！请客的钱我和你嫂子出。”
　　方梦袍的声音微颤着。马丽不断地点着头，唇边绽出几丝美丽而又凄凉的微笑，泪水断线珍珠般从她颜色奇异的绿眼睛里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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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翻天　第十六章（1）
红鹰突击队在钟家村大获全胜。她们在这里征集了三十担军粮、二十七斤棉花、十四丈土布，三担番薯干、五担高树薯粉、两担盐、二百多斤土硝，还有生猪三头。最显赫的，是她们带回了十七个后生。消息传出后，轰动一时。
　　要知道，钟家村以前和新陂土围、丁陂土围，石城的红石寨、烟坊土楼、宁都的赤面寨、观音寨，于都的马安石土围，安远的仰天湖土围、半边塘土围一样，是远近闻名的顽固白点！
　　瑞金卫戍司令部、中央战地工作委员会大张旗鼓地表扬了红鹰突击队。队员们喜笑颜开，尽享胜利的喜悦。只可惜转眼间这笑容就被愁绪给替代了：
　　钟氏八兄弟要她们履行承诺，举办婚礼！最可气的是他们不承认招弟、杨兰英结过婚，如果唐干事不是在他们家流产了，他们肯定也会把唐干事算进去，因为这样一来他们八兄弟的六兄弟就都有老婆了。
　　钟氏八兄弟入伍后被编入红三军团。在新兵的短训中，他们的好枪法和他们八兄弟齐齐当红军的事迹引起了《红色中华》报记者万文的注意。万文在采访他们时，兄弟几个兴高采烈地把找老婆的事说了出来，万文大吃一惊，但仍以半猎奇半妒嫉的心情对此事作了报道，这下可把江采萍她们害苦了。
　　组织上把江采萍找去核对事实，当她说这只是当时的一种策略时，找她谈话的领导拍着桌子大骂她糊涂：
　　“这种事能答应吗？现在登了报，何况你们当中还有两个人是有老公的！传出去不是给红军抹黑吗？这件事你一定要处理好！起码你们这几个未婚的妹仔要正确对待！”
　　领导做出这样的决定，这还不够她们愁的吗？更让她们愁眉苦脸的是钟氏八兄弟经常来红鹰突击队“看对象”，一个跟定一个，吓得杨兰英和招弟躲在外面不敢回来，因为钟家兄弟认为她们是自己的女人。杨兰英有刘罗仔当挡箭牌，钟氏兄弟无话可说，招弟的老公不见踪影，钟氏兄弟认为她骗人，这可把招弟的家母细脚仔给气坏了。她三天两头到驻地来看招弟，实际是来监视她。有一次，正好碰上钟氏兄弟来突击队探望，细脚仔朝他们泼尿水，被钟家老八推得摔脱了腕关节。细脚仔躺在地上闹腾了大半个下午，最后还是钟氏兄弟用担架把她抬回家的，闹得满城风雨。第二日细脚仔吊着绷带到妇女工作委员会和报社去告状，说红军为了霸占她的儿媳妇大打出手，弄得影响极坏。
　　钟家兄弟娶老婆的事由小事变成了大事，部队领导也来过问。他们说，红军有红军的纪律，即使感情上的事，那也得两厢情愿，哪能由得自己的兴致来？要都这样，这同白军有什么区别。他们还说，红鹰突击队的女同志在动员各位参加红军时，可能操之过急，没有把话说清楚。但话没有说清楚，事做得不对头，现在还可以纠正嘛。大家先把红军当好，把白匪军赶走，把苏区建设好，到那时还怕找不到老婆？真是的。
　　钟家八兄弟到红军部队后，集中接受了几天教育，眼界也开阔了些，所以也懂了些道理，知道像他们那样强求让红鹰突击队的女同志做老婆，是上不了台面的。队伍里不允许这个。因而渐渐有些松动了，至少他们主动放弃了对招弟和杨兰英的追求，因为她们确实结了婚。但他们想，不是还有江采萍、刘观音、青秧和周春霞嘛，她们都没主，追追总可以算数吧？于是就结伴来看对象。见了江采萍，都亲切地叫她大嫂，搞得她啼笑皆非。
　　说心里话，江采萍不讨厌钟家英，但他确实感到不是她理想中的爱人。与她牺牲了的丈夫刘松相比，钟家英各个方面都有距离，他的目不识丁尤其让江采萍难以接受。可自己当初点了头，如今组织上也批评了她们做事不计后果，这碗苦酒只有闷头喝下，所以江采萍是钟氏兄弟“四个对象”中态度最好的。
　　周春霞和钟家旺一见如故，但她显然还未开窍，要么就是使坏，她每次见了钟家旺不是带他去马丽那儿帮赖团长打铁，就是让他为突击队劈柴。更多的时候，是拽着钟家旺去打鸟，掏泥鳅，帮着改善突击队的伙食。明眼人一看都知道她是在使唤钟家旺，但钟家旺却乐在其中。钟家旺偶尔想拉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