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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185]希波克拉底的誓言-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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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噗哧笑出声:“我住医院内呀,能有什么危险?”从内科楼到寝室楼,再怎么晃悠,十分钟也能挪到了。“晚上早点休息。我明天要连着上两台手术,中午可能就过不来了。”一想起惨淡的现实就使我忍不住内心哀怨,满目悲凉。
  他笑起来:“难道我还需要你时时刻刻盯牢了看?”说着,推开病房门。
  灯是开着的。
  窗前站着一个穿军装的背影,大概是听见声响,转过身。“回来了?”声音传来,带着些微疲惫和欣喜,但更多的是平静无澜。
  “爸爸。”郝守宁显然诧异,“你怎么在这里?”
  我心底咯噔一下。幻听?为啥隐约觉得郝守宁并不欢迎他爸爸的出现?我偷偷拽了拽他的衣袖,对着只见过一面的正宗家长微笑:“真对不起,不知道您在等,不然我们就早点回来了。”
  家长朝我略一点头,再看向郝守宁,神情似有不悦:“生病了就别总往外跑。”
  郝守宁不置可否地笑。
  场面兀地冷清。我瞄一瞄郝守宁,再看一看对面的家长,不由无声叹息:“我先回去。你们慢慢谈吧。”然后朝家长很礼貌地说再见。
  “我同你一起走。”
  嘎?我一时掩饰不住惊讶,好一会才“啊啊”了两声,犹豫确认:“您跟我一起走?”他难道不是一直在等郝守宁回来,不是应该非常希望与儿子谈谈心说说话麽?
  家长负手走近几步,面带笑意:“走吧。”只是在擦肩而过时,看一眼郝守宁,便迈步走出了房间。
  我一头雾水,更惊讶于这对父子的相处模式,匆匆对郝守宁说了声“晚安”,赶紧跟上家长的速度。
  电梯里,我小心翼翼站在一旁,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先开口说话。
  “我可以叫你小扬吗?”家长先出声,打破诡异氛围。
  “当然可以。”我赶紧迎上自认为甜美的笑容。
  “我看也只有你能看住那小子了。”家长对我的态度倒不严厉,虽然脸上未见笑容,但语气温和,还算几分亲切,“以后他要是敢欺负你,跟我说,我替你做主。”
  “您别这么说……”我受宠若惊。
  家长露出极浅的笑意:“小扬今年多大了?看上去很小嘛,已经在医院工作了?”
  果然还是要进行户口调查啊。我内心惆怅,神色镇定:“我读书早,所以年纪稍微小一点。明年本科毕业,现在是实习。”
  “当医生好,当医生好。”家长连连点头。
  好啥呀,累死累活,风险大成本高,付出不抵回报。当然我只敢在心底叫嚣。
  “那依你看,守宁现在的情况如何?”
  我一怔。连个铺垫转折都没有,就直接跳跃到如此重大严肃的问题上,叫我一时如何反应是好?
  “没关系,你尽管说,不用怕。”
  这口吻,像极了首长谆谆教育下级,像极了当初课堂上,老师鼓励同学回答问题时的用词。
  我不禁微微叹息,收敛笑容,表情认真:“我们都希望他能没事,但很多时候,希望带来失望的概率却更大。”所以梦想成真永远是个美好的词。“关于他的身体状况,或许伯父已经从黄主任那儿了解了更为详细的信息。既然已成事实,我能做的,就是陪着他一起熬过去。而伯父能做的……”我呼出一口气,“伯父,您心里是不是已经有底了?”
  静寂无声。正当我惴惴不安时,突然听到两声“好”,缓慢却有力。“有你这番话,我就放心了。”他总算露出和蔼笑容,“以后有什么困难,直接与我联系。咱们各自行动,定要将这个难关攻克下来。”
呃,果然是军人气派。这最后一句,怎么听怎么像是攻占战略要地的感觉。我堪堪忍住立正敬礼的冲动,回之以灿烂的笑脸。
  回到寝室已近半夜。
  阿涵已经躺在床上酝酿睡意,瞥见我这会儿才踏进寝室,纳闷问了句:“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自与郝守宁在一起后,我在寝室待的时间渐少,但每晚尽量保持10点左右赶回寝室。
  我放下背包,走至寝室稍微宽敞的中央,对上阿涵的目光,只觉得满身疲倦。扯了扯嘴角,不知从何答起,唯有一声长叹。
  正巧刘雅洗漱归来。我让出空间,冲她笑笑,与她擦肩而过。
  “小扬在泌尿外吧?这么晚回来,是上肾移植了?”她随口询问,有客套礼貌的成分。
  “……唔……”我不承认亦不否认,“你现在在呼吸内?”“在妇产科。”呃,我谈恋爱忙昏头,自然就减少与寝室成员的交流,记错了不足为怪。
  “妇产科可不是个好待的地方。”我开玩笑。
  “还好。”她欲言又止,扭捏了会,到底开口,“小扬交男朋友了?”
  这个问题麽,我从不曾刻意隐瞒我恋爱的事实,但也未到处宣扬。不过医院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没准我一小小实习生,不小心亦位列八卦范畴。毕竟郝守宁为人处事,在我这等平民看来,仍偏高调。或许他并未意识到。
  我点头。
  “我听师姐说他天天来接你下班?呃,那个,你在妇产科实习过嘛,她们就认得了。”看神情,想必她既好奇却又不好意思问。
  我在心底扼腕长叹——妇产科果然是我的噩梦源泉。
  “没那么夸张。”我乔装轻松无所谓,“别听她们乱说啦。我先去洗澡哦。”说罢,挤出一个强笑,赶紧逃去公共浴室。

  肾移植术

  泌尿外科最后一天实习。
  八点交完班,查房结束,我就直奔外科楼顶楼的手术室。先在入口领了衣柜钥匙,去更衣室脱了白大褂及外衣,换上手术室专用的小衣,寻找指定的第X号手术室。本组的手术在第15号手术室,肾移植的取肾手术在第14号,正好对面,但我参加的囊肿切除术被安排在第8号手术室,相隔一段直路加一个拐弯再一段直路的距离。
  第8号手术室正在做体外冲击波碎石术,囊肿切除术是接台,估计至少要等到10点才能开始。我无事可做,就在第15号手术室内晃悠。病人已经麻醉完毕,师兄常规外科洗手后,在病人的手术切口部位进行皮肤消毒。大张医师在旁指点一二,张主任还未出现。
  下尿路的手术,视野一般较小,两个手术者足够。师兄消毒完毕便不再动手。大张医师洗手穿手术衣,张主任这会儿也进入手术室。我继续看似旁观,实则发呆。
  “还不去手术?”
  “啊?啊。”我忙在木讷的脸上补一个微笑,“还早呢。”
  廖成点点头,站在我旁边,看着手术台。“……他怎么样?”
  “谁?”我一时脑袋转不过弯,脱口问出后才恍然明白,“哦,他。他还好。”自然是指郝守宁。我顿住,犹豫片刻,终究问出口:“师兄,现在肾源紧不紧张?”泌尿外科的肾移植术开展得如火如荼,不觉让我产生“肾源很方便,肾移植很简单”这样的印象。
  廖成调头,对上我的目光,微微蹙眉:“已经到这么严重的地步了?”温润的容颜因为严肃,显得比以往深刻而凌厉。
  我别开视线:“其实……也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罢。”虽然昨日肾内科主任尽量在宽慰我们的情绪,但既已到了需靠透析治疗的肾衰终末期,是几乎没有能有效挽回肾功能的药物治疗方法的。
  因为了解,所以说不出口让郝守宁知道。林忆莲唱:我怕来不及我要抱着你。我现在真的怕来不及,所以不敢懦弱逃避,连哭泣的时间都舍不得给自己。
  气氛突然陷入沉默。
  “国人受传统影响,对器官捐赠比较抵触。移植技术开展到现在,器官来源一直是个问题。我们医院在尸肾获取上可能更有优势一点。至于活体肾移植,各大医院基本上都靠亲友捐献。”
  “果然……还是紧张啊。”我苦笑。不仅仅是来源,还要合适的配型,病患条件要满足手术指征,术中须得顺利,术后尽可能减少并发症的出现,才能提高移植后存活率。
  这样想,简直是小概率事件。生存如此不易,我自心底为那些自动放弃生命的人感到悲哀和愤怒。
  “那么,配型上有那些要求?”我无声叹息。
  “应该包括有血型、淋巴细胞毒试验、人类白细胞抗原(HLA)系统等多种配型。其实关于肾移植,我了解得也不是特别全面,你不如问肾移植组的朱主任和聂主任这些专家。”廖成态度认真,“我若没有记错,肾移植的存活率比长期透析的存活率要高。所以如果当真不可挽回,还是及早做好准备。”
  我由衷道谢。这些知识,书本并不详尽,需时时翻查文献资料,更新大脑内存系统。我所知甚少,如今除了焦急,便是懊悔平日里不曾下苦功夫。
  “你也别太担心。”廖成语气温和,安慰道,“你看你现在,整一副仇大苦深的表情。其实,凭郝家的能力,找肾源应该不难。”
  “肾源或许不难,难的是找个优质的肾。我很贪心,期望最好是亲人捐肾,尽可能多的HLA位点相同,以便减少术后发生排斥反应的可能。”我不掩饰自己的自私嘴脸,“还有,希望能尽快手术。毕竟血液透析有很多不便,首先是要求每周2-3次到医院做长时间的血透,其次长期以往,并发症多多,身体吃不消。”
  廖成未接话,好一会,低声道:“你倒是为他想得细致。”似是感慨良多,却没了后续。
  我扯出一抹淡笑,不再说话。
  囊肿切除本是个小手术。作为助手二,实在没多大用途。然而我还是得待到手术完成才能撤离。抬眼看墙上挂钟,12点缺5分。
  我直奔第14号手术室,取肾手术正好进入收尾阶段。老师瞄见我在探头探脑,问:“同学你是参观还是要上接下来的植肾手术啊?”
  我非常希望我是前者,但显然答案是后者。于是我乖乖回答:“要上手术的。”
  “哦,那你赶紧先去吃午饭,等会植肾手术就开始了。”老师正在缝皮,抽空瞄我一眼,“朱主任已经订好工作餐,快去吃。”
  哇,上肾移植术还能蹭一顿免费午饭?我立马眉开眼笑。冲出手术室,直奔出口,披上专用外衣,搭乘手术专用电梯,直达泌尿外科。
  显然,跟手术搭上关系的,通通都是“专用”。
  趁着吃饭偷偷给郝守宁打电话,又不敢多讲,随便聊上几句就匆匆挂了。12点半乖乖奔回手术室。
  植肾的病人刚开始准备麻醉。是个20岁左右的女孩子,看上去很平凡,但消瘦。我拿起她的病历浏览,诊断一栏里填着:慢性肾功能衰竭(尿毒症期)。
  突然心头一颤。
  捐给她健康肾脏的是她的表姐,同样很年轻。
  她们都是刚刚开始绽放灿烂的生命,可是死神从来无情。我们总是嚷嚷着生活无趣无聊无奈,却忘记只有活着,才有嚷嚷的可能。
  当生命嘎然而止后,连抱怨无聊的资格都没有。
  我一瞬间很想很想抱住郝守宁,告诉他我要他活着一定要活着,哪怕苟延残喘哪怕行尸走肉。我那么爱他,我不能失去他。
  可是我只能站在手术室里,怔怔盯着病历,不敢让自己掉眼泪。
  自20世纪70年代肾移植在全国展开后,技术不断发展,到如今已成为泌尿外科的常规手术。仅就肾移植手术本身来说,或许难度不是特别大,但精度要求高。开腹、分离血管、夹闭、血管吻合、新肾的血流重灌注,然后就可以关腹了。这么一说,过程似乎不复杂,但每一步都力求精确,特别因为涉及大血管,一不小心就可能大出血。
  我不过是四助,大概就拉拉勾,拿着吸引器吸血以保持手术视野的干净,最后的时候也许会让实习生练习缝合,差不多了。
  一开始都很顺利。夹闭大血管时,距离手术正式开始不过一个多小时。器械护士笑眯眯道:“主任这回又要创记录了。”
  血管与血管断端缝合完毕后,主任喊一二三,同时放开动静脉血管夹,苍白的新肾开始慢慢转红。
  到这一步,手术的大步骤已基本结束。
  气氛持续轻松。麻醉师甚至哼起了小曲。
  可是——“可是”在大多数情况下是一个让人深恶痛绝的词——谁也不曾料到,断端吻合的血管突然撕裂。一开始只是小出血,但找不到出血点。渐渐,腹腔内的血越冒越多,还是找不到出血点。到最后,竟开始飙血,连吸引器都来不及吸。
  血压下降,巡回护士忙开始输入备用血浆。
  主任忍不住发火,但就是死活找不到出血点。且出血太多,视野越发模糊。
  我居然在那一刻想到电影《死神来了》。天要亡你,不得不亡。死神来了,即便预知天命,还是躲不过死亡的下场。但命不该绝,熬过这个劫,便是生。
  躺在手术台上的这个年轻的女孩子,她命不该绝。半个小时之后,在一片人心慌乱忐忑中,血居然止住了。
  手术继续进行。我突然发现自己后背冰冷,忍不住一个哆嗦。

  与时俱进的八卦

  重新踏进医生办公室时,我忽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抬眼瞥向墙上的钟,下午三点刚过半,时间尚早。从上午八点半至现在,除外中午半个小时的匆忙午餐,我几乎都泡在顶楼手术室。
  窗外天色阴沉,不知何时开始下雨,这会儿噼里啪啦正下得欢快。我直愣愣打量雨势许久,终究一声长叹,耷拉双肩神情沮丧——没带伞,我居然忘记带伞!如此严重且愚蠢的行为居然发生在我身上,太不可思议了!
  “诶,小扬,下手术了?”
  回头就见阿涵晃悠着湿漉漉的雨伞走进来。
  “阿涵——”我惨叫一声扑向她,努力尝试挤几滴鳄鱼眼泪,却以失败告终。
  “干吗干吗?”阿涵光速跳离几步,做出自我保护动作,一脸戒备。
  “……我没带伞……”我瘪瘪嘴,然后狠狠媚笑。
  “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她拍着胸口,惊魂未定的神色,“没关系,合用好了。”说罢,扬了扬手中的雨伞。
  可是……“你下班后是不是打算去食堂吃饭,然后回寝室?”我双手握拳,两眼闪烁灼灼光芒。
  “……应该是……吧。”她大约被我吓到,说话吞吐不清。
  可是我现在已无事可做,开始计划早退,考虑直接奔去肾内科,更不打算在食堂吃饭。我摆出思考状一分钟,向她一摊手:“把伞借我吧,我回寝室一趟,一会再回来。”取伞,顺便将身上这件白大褂扔进脸盆里浸泡漂白,晚上洗。
  冒雨赶回寝室楼。我撑开伞面,准备把湿伞放在公共阳台上晾一晾,突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交谈的话题中隐约冒出“谢扬”这个名词。
  任谁听及自己的名字都会变得分外敏感,我的脚步下意识一缩,目光落在不远处两个背影上。
  她们正在收衣服,未曾注意到我的出现,亦没有在公共场合收敛音量的觉悟。所以我咬牙切齿地肯定:我绝不是在偷听,我只是不小心听到而已。
  对话场景很具有熟悉感。八卦模式总是雷同,重要的是填充内容。与时俱进,包罗万象,没有最雷,只有更雷。
  一个语气不屑:那个谢扬真是你们寝室的?哎唷,你真可怜,跟那种人一个寝室。她以前在我们科实习的时候就风评不好。
  另一个音带诧异:啊?我一直觉得她挺嚣张的,但没那么坏吧?
  于是第一个哼哼两声,摆出证据:她勾引别人的男朋友,当第三者!
  第二个哇地一叫:她昨天在我面前承认她有男朋友的。就是当初勾引的那个男的?
  第一个神秘兮兮: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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