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兔追月-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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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页第三行。”应承关沉嗓再道,打断台下的唧唧咕咕。
全班仰头望他,五十多双眼中承载着五十多个问号,五十多张嘴发出五十多个“咦”。
“一直画到第五行。接着五十一页,第六行开始。”应承关眼也不抬,迳自念着。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
“啊——是期中考的军训考题!”
破天荒的大事!应承关竟然替她们画重点!
此话一出,大伙手忙脚乱开始随着应承关的提示圈画考题重点。好话不说第二遍,应承关仍旧惜字如金,句句简洁。
“关公这算是……贿赂我们吗?”有人凑到少男杀手耳边问。
“当然算。”回话的是左侧另一名笑得合不拢嘴的女同学,“被关公教了那么多年,你哪一次从他嘴里听到考前重点呀?”
“也对。”每次都是班上同学很卑微地恳求不是应承关带班的隔壁班同学分些重点救济她们。
少男杀手露出灿烂笑靥。她敢下狠棋,也就是看准了应承关对杜小月的态度已经超乎其他女老师太多太多,虽然看在寻常人眼中实在是很难区分,因为应承关太深沉了。
“呵呵,我就知道,谁比较‘哈’谁还不知道咧。”
杜小月非常的吃惊。
被学生卖了好几个月的关子,她们口中说的“神秘嘉宾”在毕旅那天终于现身松山机场,行囊背扛在宽厚的肩上显得渺小许多,太阳眼镜遮蔽下的目光仍投注在她身上,轻抿的唇在瞧清她的呆愕后弯起淡淡笑弧。
“我以为我会看到陈老师……”她缓缓走近高大阴影的笼罩里,仰头。
“失望了?”笑弧在开口的同时消失。
她一笑,“不,是松了一口气。”
她心底有百分之四十猜测“嘉宾”是应承关,另外百分之六十的不确定,是因为她不相信应承关会给那班“未来奸商”任何甜头,再加上她也没有开口向应承关提过什么贿赂的条件,没有诱人的交易筹码,那班奸商不会轻易如她所愿地请动应承关。
“我没想到你会答应带班。”她一身轻便短袖T 恤七分裤,长短适中的马尾扎在脑后,和班上陆陆续续到来的女同学相比,几乎分辨不出她是老师。
“你应该问:她们竟然会答应让我带班。”他修正她的句子。
“也对……”她和那班奸商一直到后来都没谈拢贿赂的事,她碍于面子,又不好主动开口询问学生,学生也一副对这件事毋需多谈的态度,她还以为游说应承关来毕旅已经是不可能的任务了。
“我贿赂她们。”
杜小月原本还在注意机场外三三两两拖着行李箱的学生,愣了足足一分钟才转头对上他的眼。
“你,贿赂她们?”她重复着这五个听起来非常像是他低沉好听的嗓子发出来的丰,却百分之百不相信它们会出自应承关的嘴巴。
贿赂!这种贪赃枉法兼不义的字眼怎么可能出现在他身上?!不可能,一定是她听错了……
“我替她们画了百分之八十的考题重点,只有一题问答题让她们自由发挥。”只要背熟那百分之八十的重点,全班成绩就是八十起跳,后头的问答题写或不写都能拿到高分。
她怔仲不已,“你怎么会同意……”这和他做人处事的原则有所违背呀!
在全校师生眼中,他是个律人律己都很严谨的人,别说贿赂了,她保证应承关连作弊都不曾有过,她不敢相信他竟会和那班奸商达成共识。
“为了你。”
他的回答很简单,却也同时矛盾的艰深。
“你的说法会让我误会……”她想给彼此都能下台阶而不尴尬的回应。
“你没有误会,我就是那个意思。”他半步也不让她有逃避的可能。
有几个同学原本要凑近两人打招呼,但见气氛不寻常,加上应承关向来就是她们敬而远之的对象,当下全班极有默契地远离好几公尺,静观两人之间戏剧性的变化。反正离上飞机还有十几分钟,够她们看出头绪了。
杜小月低垂着头,不想用现在那张红得可以滴出血的脸面对应承关,本来就差他好几个头的小巧身形更显得娇纤。
“你的意思和我所认知的意思可能差别很大……”
“你应该很清楚我的意思和你所认知的意思是一样的。”从那夜之后,让她逃避了几个月,再装傻下去也只是矫情罢了。
“我现在……并不希望有人追求我。”她盯着他的鞋,藉以稳定那与心思同样举棋不定的眼神。
他蹙眉,“你要给自己多久的疗伤期才能走出那男人带给你的阴影?”
“我不是那个意思,在那场爱情中我并没有任何错,不会也不该有阴影的存在,你没听过广告词‘生命应该浪费在美好的事物上’?我不想否认过去曾拥有的甜蜜回忆,但它现在已经丑陋了、不美好了,再不值得我浪费任何情绪和眼泪,所以我现在可以站在这里很坦然地对你笑着陈述我的感觉。”她用很慢很慢的速度抬头,视线中的景物由他的鞋移动到修长有力的腿,并且没有丝毫停顿,如同她此时淡如春风的轻嗓,“我并不希望有人追求我,只有我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我不要被动地等着要我的人出现,到头来才发现原来我想要的和想要我的人,压根就是天差地别。我要自己寻找我要的人,你懂吗?”
应承关点头。
男人总是寻找到他想要的女人,而大多数的女人却是寻找到要她的男人,主动与被动已经是远古流传下来的桎梏。
杜小月轻吁,无关叹息,而是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清朗。“所以……”
应承关挑眉,等她说完。
“你要走慢点,否则我会追不上。”
接着,全班女同学爆出尖叫,一半惊喜、一半惊骇——喜的是两人携手共演的肥皂剧开始迈入HabrbryEnding 的序章,骇的是她们见证了振道建校以来最伟大的奇迹。
关公脸红了!
第8 章
杜小月每天最高兴的事就是早中晚各发一通简讯到应承关的手机,然后等着他的回传。
有时是他先发讯来,有时换她抢得先机,一来一往间彼此在较劲着谁比较像是追求者,谁比较像是被追求者。
早安。
吃过了,你呢?
晚安,早点睡。
这三句话几乎是他与她的手机中最常出现的字眼,平平淡淡的,没有任何华丽造作的修辞,也没有绵绵情话的穿插,就像是亲人间贴心的小小叮咛。
从毕旅回来、暑假结束,他们交往的消息在校园传开,不用多想也知道是那班女同学传出第一手情报。有不少老师向她求证传言的真实性,她总笑着回答“是呀,我在追他”,至于感情发展还在“待续”的阶段,多说无益。她的开诚布公倒是替自己挡下不少男老师的追求,她乐见于此。
吃完了午餐,她又发了通简讯给他,虽知道他的回覆不会超过十个字,她仍满心期待。
“小月,盯着手机发什么呆呀,等他回覆吗?”邻桌的女老师取笑她,杜小月但笑不语,注意力全落在手机的小小萤幕上。
五分钟……十分钟……
他没开机吗?还是手机没电了?
一直到午休结束,她的手机始终没有传来讯息通知的铃声。
煎熬完一堂课,杜小月假藉到训导处拿资料之便,想看看应承关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还是忙到没听见她的简讯声,会不会连午饭也没时间吃……
杜小月踏进训导处,先和一群绿衣教官颔首打招呼。
“我是来拿贸三甲的点名簿。”她在资料柜上东摸西摸,一边偷瞄向应承关的座位。
桌上摆满了文件,即使稚积成小山,仍井然有序,不见紊乱,完全符合应承关给人的感觉,一丝不苟。
他不在座位上……
“应教官不在吗?”有个急忙冲进训导处的男同学边喘边问。
“应教官下午请假嗅。”一个女教官回道。
“惨了,今天我一定要销一支申诫,现在我要怎么办?”
“我来替你办吧,应教官明天会不会来还不清楚,过来。”
“那你要替我跟应教官说一声噢,不然我的申诫数量都快要换一张贵宾卡了。”呜,是扫厕所的贵宾卡。
“好。”女教官答得随意,让那名男同学仍是心有不安。
杜小月得到想探查的答案,悄悄退出了训导处。
她回到教职员办公室,失望之情溢于言表,拿起手机,将一字字的担忧输入萤幕,按下确认键。
你没事吧?怎么请假了?
接下来,却还是无止尽的等待。
等过了一堂课,手机静默;等她今天所有课表结束,手机仍无声无息地安躺在指掌间;等过了晚餐、过了凌晨、过了……
终于,她的手机传来动静,哔哔的声响中,手机亮绿萤幕瞬间熄灭。
那是手机电池耗尽的讯息。
jjjjjjjjjjjjjjjjjj“您的电话将转接到语音信箱,请在——”
杜小月切断了另一端传来的冰冷音调,她不习惯对着无法聆听、无法回应的机械说话,更不想重复前五通相同的留言讯息。
在她宣告要追他的同时,他就要远远逃开吗?
过度巧合的敏感时机,让她不得不开始胡思乱想,尤其是没有人能为她斩断心扉逐日萌发的杂乱思绪,她一定会在无助之中灭顶。
窗外下了场好大的雨,浙沥哗啦的落雨声拍打在阳台上的雨篷,如同拍打在她心头的落寞,共谱出微涩的心酸。
蓦地,手机传来流行歌曲的铃声——在第四天的寂静之后,她的手机终于响起。
从手机的显示号码,她已经知道对方是谁,却也忍不住任性赌气。她很想很想立刻接起电话,听听他的声音、听听他的解释、听听他……但又任性地想让他知道她在生气,让他知道她没有守着手机,没有傻傻等着他回电……
直到她认为等待得够了,同时思索完头一句要说的话之后,才伸手拿起手机,但铃声却在她触及通话键之际静止,害她只能愣望苦小小萤幕上那行“一通未接电话”……
杜小月死掐着手机,实际上她最想掐死的是她自己。
“你怎么这么没有耐心?!我都等了四天,现在才让你等一下下,你、你……还有你!你在ㄍㄧㄥ什么?电话响了还不赶快接,活该倒楣没接到电话!”她火大地指着自己的鼻尖,怒火正炽。
哔哔——是简讯!
她手忙脚乱地按了几个键,收下热呼呼的讯息。
我在门口。
他在门口?!
杜小月用自己也想不到的百里神速冲到玄关,拉开大门,看清来人之后又随即甩上门,整个人贴靠在门后,缓缓滑坐在地板上。
拿起手机,压下好几个按键。
我现在生气的表情很丑很丑,给我五分钟。她送出这句讯息。
好。他回传道。
你知道我在气什么吗?一颗不太争气的眼泪悄悄滚出泛红的眼眶。
知道。
那你不解释?心里就算有所不满,在见到他之后也早消弭无踪,现在所残留下来的,几乎只剩下女人对男人使娇的嗔问。
门里门外只有两支手机发送着交谈声,杜小月与应承关保持着缄默。
出了些事。
萤幕没有声音情绪表达的能力,但她却能清楚察觉到应承关的沉痛。
杜小月偷偷从门扉的视孔颅望他的表情,她看到一只落水狗……不,一只落水巨狗。
他的黑发滴着雨水,沿着刚棱的颈缘滑落,水湿衬衫透着古铜肤色,楼梯问暗幽的灯光加深了他周身的落寞,细长的黑睫掩盖在凤眼上,流露在脸上的,除了雨水外,就只剩浓烈得化不开的哀恸。
那模样……楚楚可怜。
明知以他的外形和身长绝对不适合这四个字,但她一时之间竟挖不出其他形容词。
这样的他,让人于心不忍……
门缝拉开小小距离,她放弃原则。“进来再谈吧。”
“会弄湿你的地板。”门外的他没动作,脚下积蓄成一圈不小的水洼。
“没关系。”她转向浴室,拎了条干毛巾,“我这里没有你可以替换的衣服,但我有烘干机可以烘你的湿衣。你要不要先洗个澡?我替你泡杯热咖啡。”
几滴发梢凝聚的雨水落在她颊上,冰冷的令她瑟缩。她踮起脚尖,还离他的肩有一大段距离,后来还是应承关弯下身才使她顺利将毛巾罩在他头上,她的贴近及他的倾身让两人靠得恁近。
“好冷,快擦干。”她擦拭着他的黑发。
迟疑片刻的大掌在她背脊后方轻扬,然后缓缓交叠在她腰后。
“你浑身这么湿,会感冒的。”她才放下脚根,想去替他准备一套盥洗用品,却遭到大掌阻碍。“你——”
蓦地,身后阻止她退离的力量将她收紧在结实双臂间,进而镶贴在他的胸膛中,两人只隔着湿漉到几乎成为另一层肌肤的薄衬衫。
“应……”她的惊呼只维持了一个丰,应承关没有其他逾越的举动,只是紧紧抱着她,称不上温柔的手劲压疼了她的腰脊,身高的差距也让杜小月踮酸了脚趾,她伸手揽住他的肩,藉以稳住自己的脚步,更回搂住反常的他。
“你看起来好累,你还好吗?”他的样子让她好担心。
他无声地在她肩窝摇头。
“发生了什么事?想说吗?”
他沉默了好久,锁缚在她腰上的臂膀又加重数分力道,犹似挣扎着说或不说。
“你要是不想说也没关——”
“我弟弟和他的未婚妻在从婚纱店领完婚纱的回程发生车祸……两个人都伤得很重,而肇事者,是我另一个……弟弟。”他的声音比平时更沉更低,若不是他的唇就贴在她颈间,她不会这么清楚地听到属于他的无奈,更不能从其中听到属于他的自责。
他的回答中有太多令她起疑之处,但她没时间深究他句子里错综复杂的亲属关系及隐含的纠葛,她只知道应承关的情绪紧绷到像是一座将垮的山,若挽救不回,他的崩坍会同时压垮很多人,其中必定包含着她。
好不容易,杜小月才挣开他的钳搂,并将两人拉开微距,她捧着他的脸,从他眼中看到深深的疲惫以及她的心疼。
“你现在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听话,先去洗澡。”
半拉半推下,她终于将应承关塞进位于闺房旁边的小小浴室,转向厨房烧起开水,准备让他出浴后就能喝到热腾腾的咖啡。
收拾了他褪下的湿衣,丢人烘干机里,她拿了条大浴巾放在门口。“衣服没干之前,你就先围浴巾吧。”
为了避免两人独处的尴尬,杜小月开了电视,让新闻主播甜美的声音打破此时的安静。
三十分钟后,出浴的应承关仍是顶着湿透的发,不同的是发梢的凝露有了温暖。
而他裸着上身的模样,让他和杜小月两人都有些下自在。
呃,他的身材非常非常的……有看头,而她一点也不意外会在他身上看到猛男级的肌肉。
“来,咖啡。”
“谢谢。”他一口饮尽。
结果不到五分钟,应承关便犯起了胃痛。
原来他这几天没进过几粒米,那杯咖啡是他唯一下肚的东西,空荡荡的胃部承受不了刺激性的饮品。
“你多久没好好吃顿饭了?”喂他吃完止痛药,杜小月语带质问及忧心。
“请假的那天下午。”
她低抽口气,“那你多久没睡觉了?”
“一样。”
难怪他的脸色这么差!
这男人怎么一点都不会照顾自己?!
杜小月不知哪生的蛮力,将那具不知是她几倍大的虎躯给硬推到小小单人床上,他颓倒得突然,连推人的杜小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