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穷碧落 全集by姒姜-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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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极为敏锐的麟王却正挑上了这个时机上奏称病,并声称关外匈奴兵时有侵袭,早朝廷一步要求增兵为援。增兵自是不可能,但要再想调动麟王的一兵一卒,只怕也是难了。
正 在这个气头上,而朝会上又是吵吵闹闹,三天过去,已是妫语所能容忍的极限。眼看着孙预已差不多布置好,她便开始发难。刚好有一个自动跳到这个刀口上,吏部 司封员外郎孔仕在眼见着主战的简居道遭了冷眼,便自以为是的觉得皇上的意思必将倾于主和。于是这一日无所顾忌的在紫宸殿上大放厥辞,说什么傲民举事,虽成 不荣,兵事一起,必重挫百姓,洋洋洒洒,滔滔不绝,目中无人地在殿上说得激进派是多么得祸国殃民。
〃臣以为城郭沟渠不足以固守,兵甲强力不足以应敌,博地多才不足以有众,唯有道者能备患于未形也。夫圣君治世,怀柔四方,以德来之,宣教化于蒙昧,使其民风自醇,则不费一兵一卒,兵患立消,无敌无寇矣。〃
妫语单手抚眉,揉了揉拧得有些酸疼的眉心,逸出一声冷笑,〃那依爱卿之言,只要敦行教化,则关可以不守,兵可以不陈,城可以不固,国可以无防了?那如若外侮凌辱,国之尊严何在?国破城亡,百姓的性命何在?君王的尊严何在?君辱臣死,到时你如何自守?〃
〃臣。。。。。。〃 孔仕心中一虚,在那样凌厉的瞪视之下几欲立时拜倒,但他觑着同班朝臣,个个都面带冷漠,不知哪儿冒出一股迂气,强直了脖子,大声道:〃皇上,教化仁德乃立 国之本,兵事其实为辅,是末者也。本末有序,皇上岂可舍本而逐末,弃百姓疾苦于不顾,妄行兵役,驭民不堪。。。。。。〃
孙预见他越说越不像话,眉峰渐渐拢紧,出列打断他,〃孔大人,你方才所言,只怕并不为确吧?〃话中含意很为明白,是让他可以住口了,谁知那孔仕一时头脑发热,竟顾不得君臣之仪,反而上前一步大声道:
〃皇上,自古贤君圣主不以武事耗国,不以军辎压民。前朝殇帝,好大喜功,战祸连连,四邻不宁,只得群起以攻之。殇帝不纳谏言,致使国库空虚,民怨沸腾,终至众叛亲离。皇上,先祖打下的基业啊,万不可轻动以毁。。。。。。〃
〃你说什么!〃妫语美眸一眯,好一个孔仕!拿亡国之君与她相比?!先祖打下的基业?这是喻指她来路不正了?好啊!她这样一路隐忍是为了什么?要不是为了这个与她八竿子打不着的国家,她早就引藩兵乱起,铲了闻氏一伙人了。
冰 冷的话锋直副孔仕,让他猛地打了个激凌,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犯了大忌讳。他忘了,女皇本是继嗣入宗之君,最最不该提的就是〃先祖〃这个字 眼。他脸色变了变,此时激进派的朝臣俱是拱手站在一旁看好戏,而主和的一方却都不约而同地皱紧了眉。这样的话可能会把皇上推向主战一方了。。。。。。一时间,所有 人都不敢再说半个字。孙预本来就有些恼火,此刻更是冷眼相视。孔仕吞了口口水,找不着台阶下,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顶。
〃皇,皇上,益民情风教,方为国家安然之本也。向使骐骥之局促,不如驽马之安步。皇上应当兼体广察,安可一意孤行,弃国家社稷于不顾,只为一时之争。臣不才当以身谏君!〃
〃大胆孔仕,你竟敢威胁朕!〃妫语怒极,一下站起了身,几垂折在一处的博带因着动作的猛烈而滑至一边,荡起一阵拂动人心的轻灵的力度。在一阵炫目的怒光过后,众臣都凛了一凛,没有人敢逼视女皇美丽的盛怒。
什 么骐骥之局促不如驽马之安步!什么一意孤行!她有过什么布置么?〃就是你这等妄臣!见识短浅,却口口声声以气节自诩,动辄死谏。以卑主之名显其身,你置君 主于何处?你置朕于何处!什么武事耗国,朕看兵弱于外,政乱于内,才是亡国之本!〃妫语缓吸了口气,略平了平心中的郁气,〃我碧落焉能有你这等沽名钓誉之 辈在朝为官,但念你好歹也是鸿儒举荐而来,朕就给你个机会,一旦匈奴兵退,就去把武泉给朕守好了。你方才不是口口声声说要怀柔四方,以宣教风化而御外侮 么?行啊,朕就给你这个机会好好试试!若武泉有什么闪失,你也不用给朕回来了!〃
主和派至此不由心中长叹,这个孔仕,欲进不得,反扯了后腿,这一次是让皇上下定决心以战为主了。
〃着纪州、安平二省速援原州。另外,〃妫语凤眸一扫诸人,叹了口气,〃拟员出关议和。退朝。〃丢下这一句,妫语转身离去,留下面面相觑,不知所从的众人。这一仗,似乎还是主和成了。项平与岳穹对视一眼,拱了拱手,各自散去。
只有木清嘉心中略有疑惑,这二省援兵原州不是多日前便已密折将兵马调令将给常玄成了么?怎么今日却还要重复下一次令呢?木清嘉纳闷在心,手中的笔却一刻未停,等记妥当,他收起簿子,跟着回署。似乎皇上是有意多重复一次的,那么是给谁看?
暮 春时节,霪雨霏霏,细密如丝的春雨斜飘在禁宫四处,花木润得清清灵灵的,连泥土都透出些落红的芬芳来。孙预打着的绸伞只遮却了半身,齐整的朝服的袍角在暮 春的烟雨中亦沾了些微湿,明显色泽深了些。他远远地走来,至廊中收了伞交给宫娥。明朗的俊容因撤去了朝堂上的沉潜稳持,而显得有些随意,竟似于轻快。这样 陌生得让人讶异的面貌是如此清新怡人,以至于木清嘉在乍见的怔愣时有一瞬间的放松,禁不住也要微笑起来。
〃参见皇上。〃
〃嗯。〃妫语清丽的面上闪过怡然一笑。
孙预朝一旁捧着《起居录》秉笔书记的木清嘉看了眼,容色微敛,〃皇上,苏凌的事,臣已查着了。〃他语气一黯,〃他于承建五年八月,在江平染疫,不治而亡。此是夷州知州呈来的户籍录要。〃孙预将袖中的牒本交知云呈上。
妫语敛眉看毕,便递到木清嘉面前。而此时的木清嘉在听到那句〃不治而亡〃之后,那张平日里沉稳矜敛的面容,展露出惊愕中带着惨痛的神情来。他怔怔地接过:
〃五年七月,江平疫疾肆虐,延及全省,殃者两千三百七十一人。。。。。。江平苏氏凌者,年三十又七,疫亡。有一女,年七岁,下落不明。其家清贫,别无他物,唯录书四十六卷,辑录于衙。。。。。。〃
木清嘉眉峰皱得极紧,几抿成一线的唇有些抖动。。。。。。。夫世之乱,在乎王权不强,王德不宣。是故有桐湘之乱。当今之世,藩兵自重,外寇侵辱,四边不靖,正是我辈之人当施才辅君之际。。。。。。不测不克,濯征徐国。何时王兵当有如此不二威信,铲祸戡乱?
孙预与妫语看着木清嘉面有泫然之色,不由也有些意外,〃你与苏士有过交集?〃
木清嘉微闭了闭眼,唇色有些泛白,虽已经克制,却还是颤声而出,〃正是卑臣授业恩师。〃
孙预凝眉半晌,忽然提议道:〃皇上,苏凌大才有义,横绝一代,臣以为可入'贤良祠',以垂后范。〃如今正值纳贤之际,此可一举而两便。
〃准。〃
木清嘉撩袍跪倒,〃卑臣代先师谢皇上隆恩。〃他磕头触地,却并不抬起,〃皇上,臣请皇上能将先师手迹交予臣整辑刊印。〃
〃不可。〃孙预横出一步,他面带诚恳地对上木清嘉沉默的目光,缓声道,〃苏士曾与臣也有过交集,据臣所知,苏士一生心愿皆落在平藩、海防、靖边这三事件事上了。木大人以为确否?〃
〃如大人所言。〃木清嘉答得平衡,但目中的凌厉却丝毫未变。
孙预眉睫微垂,又问了一句,〃那大人以为苏士的才学是在于用呢?还是在于显?〃
〃二者可有冲突?〃木清嘉亦是不动声色。
对着这样一问,孙预却是缓缓一笑,与一直未曾开口的妫语对视一眼,眼神瞬间变得有些深沉,〃木大人问得好!这二者间岂止是有冲突,而且这冲突还关系国运。〃
〃为什么?藩兵已撤。。。。。。〃话未说完,木清嘉自己已想到了这冲突何在。苏凌平生志愿首要便是平藩,承建四年时,朝廷对藩兵有顾忌,而现在,这威胁依然存在。〃只要隐去平藩一则,不是就。。。。。。〃
〃还 是不行。〃孙预再度否决,〃麟王是什么人?苏士的事他会什么都不知道么?〃而现在将苏凌的遗著公之于世,显然就是把矛头指向了麟王。他会忍下这口气么?光 看此次不肯派兵的意思,就知其心不臣。虽说将苏凌入'贤良祠'是对他的一个警省,使其有所收敛,但也得在适当的范围之内。
木清嘉咬牙,〃那么何不彻底拔了这根毒草?〃
〃时 候未到。〃妫语见孙预只是负手在侧,便知这话得由自己来说了。她目光定在皇舆图上,与麟州相交的那片广袤的草原上。〃麟州哪里只是一棵草?那是一棵树。根 子扎得太深,盘根错节,牵绕了整个儿北防。在我朝南有海寇扰乱,北有匈奴压境的局势下,怎么拔?更何况谁有这个能力拔得动,拔得起?木清嘉,你行么?〃她 回过身,清澈明亮的眼神,直直探向他。
木清嘉缓缓吸了口气,终于道:〃卑臣。。。。。。现在还不行。〃
〃时机总会有的,只要你有这个耐性。〃妫语淡淡流转出一抹笑,眼眸因长长的眼睫盖着而洒下一片影影绰绰,点点星光在其间闪烁,如此深邃,仿佛有一股吸力。〃木清嘉接旨。〃
〃卑臣在。〃
〃制科之后,便领夷州监察使,巡视夷州,并暗中整辑苏凌遗物,探访苏门遗女。〃
〃卑臣领旨。〃木清嘉将那个〃暗中〃听得分明。
〃还有,这本夷州来的呈牒便烧了吧。〃妫语淡淡地吩咐了一声,口气十分随意,但听入木清嘉的耳里,却于中透出丝丝深远的意味来。
只怕恩师之作,只得等麟王落彀之后才能大白于天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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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庙堂篇 第二十四章 凤来仪
午膳过后,妫语漫看着皇苑里云影水声,鸟语花香的春景,忽然心中一动,〃小秋,听说王熙的女儿已满百日了吧?〃
〃回皇上,算日子就在这几天了。〃小秋略算了算,才答道。
〃那,便去看看吧。〃妫语回头一笑,春上眉梢,〃你去准备几份厚礼,叫上知云、长光,咱们顺带着也瞧瞧这香市的热闹。〃
〃是。〃小秋久闷宫中,听得此番能出宫赏玩,自是欣喜万分,连忙去告诉知云。
知云听了个大概,微一思索,便嘱咐道:〃补品之外,也去御药房带上祛解风邪的药。〃
小秋略有讶异,但也深知宫中规矩地闷在心里,应了声便乖巧地下去了。
不一刻,妫语已一身轻便地走在宫外的路上,水青色的春衫,简明而精雅,不饰坠物,却平添几许明朗。任是她身量纤秀,这一身男装仍是透出满身利落英姿,只略略显得柔弱了些。
因 妫语想看看朱雀之盛况,所以一行人便由午门而出。知云、长光、小秋三人随侍在身后,但三人长相亦是不俗,又俱是锦衣华服,这般走在街市上,便时时有人侧 目。朱雀荣集天都之繁华,勾栏瓦肆自不会少,当铺赌坊,穿流如梭。一行过章台巷,更是婉转娥眉,莺啼燕绕,一些高阁伶人亦是拨弦弄丝,声传几里。
妫语有些好奇,只是碍着毕竟身为女皇的面子,心思虽动,却也不能就放下身段跨进那一步,甚至连停一停都无可能。只是,因着心中那份想见识见识的好奇,脚下却是不由自主地放缓了步子,于是,一阵嘻笑便传入耳中。
〃呀!你看那儿!好俊的公子呀!〃
〃嗯,简直就是神仙般的品貌!〃
〃可不是可不是!光是这副相貌,长在女人身上就能把'清露阁'的绮月给比下去了!〃
〃呸呸!人家好端端一个清隽公子,怎么能拿来和一个歌伶比!那绮月只会端个架子,又几曾见她露个笑脸?〃
〃是啊!人家身段高嘛!〃
〃哎!就不知那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公子了?〃
〃能带着两个侍从一个丫鬟的,想也不是寻常富贵人家的!呀!你看!那两个侍从长得也很俊呢!就连身边的那个小丫鬟都模样儿清秀。啧啧!保不定是哪家王府里的小王爷呢!〃
〃咦?真的呢!〃
知云与长光向来平和淡定的面容不禁有些抽动,身后的小秋早闷笑得连脸都快胀红了。妫语不以为意,只回过头来朝二人上下望了眼,唇角微勾,虽未笑,但那双凤眸里已满是点点笑意,直瞧得二人把脸给憋得通红,瞬时一口气上来,知云与长光都不由朝那馆阁处横了眼。
〃呀呀!他们看过来了!看过来了!〃
一阵惊喜的欢呼传到耳里,妫语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疾步走到拐角,小秋已捧着肚子笑弯在墙根上。
妫语满眼是笑,竟似每一根眉毛,每一屡目光都浸润了笑意,很轻快,还带着些儿淘气。〃啊,我瞧瞧!嗯,以前还没仔细看呢!原来长得真是不俗哩!〃
知云与长光顿时黑了脸,抿着唇几透出几分咬牙的意思来,知云再度朝那处只露出一角飞檐的馆阁瞪了眼,上前对着主子道:〃主子,侍郎大人的府上还得再转个弯才到。〃言下之意,便是催促其快走。
妫语笑着点点头,倒也不再笑话他们,〃嗯,还有正事。〃她举步欲往前走,谁知方才还一脸别扭的长光,此时却倏地抢到她的左侧,一身平稳的气息顿变,透出些警戒与森寒来。
〃怎么?〃妫语蛾黛轻轻一拢,饶是细致婉约,但衬着这一身的男儿装扮竟也透出几分决断来。
长光清亮的眸子定定地朝一个方向看着,薄唇微抿,淡淡道:〃主子,咱们快些走吧!〃
妫 语微讶地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儿正是一座高阁,青瓦朱檐,只是略微精致与花俏些。但那阁中却坐了一名女子,雪白的轻绸,因隔着有些远而觉得似是笼着烟笼 着雾,看不清长相,连轮廓也瞧不分明。只略微能看到那女子似是抱着一把琵琶,隐隐地传来几许幽幽的浅唱。妫语有些怪异地瞧了长光一眼,无甚危险哪!怎么长 光竟是那般警觉?
她想起今日的正事,便不再追究,只淡淡一颔首,〃嗯,走吧。〃妫语走了几步,却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盘旋着她,似是被人如影随形地注视着,隐在背后的,极难忽视。心头一恼,她顿下脚步,作势欲回头察看。但长光却在身后微躬了躬身道:〃主子,走吧!不碍事。〃
妫 语皱着眉朝他看了眼,只好继续往前走。这时微风吹来,竟似有股幽怨的琵琶声隐隐传来:〃。。。。。。寂寂青楼大道边,纷纷杨花绮窗前。池上鸳鸯不独自,帐中春帏还 空然。屏风有意障明月,灯火无情照独眠。天都春风早吹度,奈何桃李片时妍。我心欲付瑶琴诉,一曲宫词痴心叹。裁就尺笺复饲鲤,传情鸿来路几千?想君胡如咏 《蓼萧》,红烛寒光只梦残。。。。。。〃
女声婉妙,意蕴其曲,竟有种袅袅不断的妩媚相思流转于歌声中。妫语当下停住了脚步,朝身侧熙攘的摊贩一看, 正见着贩售竹笛竹箫一摊,她嘴角隐隐噙了一味笑,只走过去挑了管削磨得还得光洁的笛子,随手便放于嘴边,气息轻轻一吐,笛音便颤出那层薄薄的竹衣,与那琵 琶声相和,竟似春燕追逐嬉戏,轻快怡然。
妫语好心情地立于一边,避开人群,只把眼望着方才有位女子坐弹琵琶的那个高阁的方向,心弦一松,直 把数日来的烦闷一扫而空,笛音轻亮,直追云霄。渐渐地,与那琵琶的轻柔幽怨相脱,只似是一只鸿鹄,直引碧霄,顿时宇内一阔,极为清朗澄澈。不知何时,那琵 琶声已停了下来,只余这愈震愈高的笛声盘旋绕梁,点水穿花,携柳拂絮。街市上的人不由都驻足而听,只觉那位隐在一角幡布后头的公子气度淡定从容,浑身上下 都透出一股不俗的优雅来。
半晌,笛声如那振翅于飞的征雁,终于缓缓歇下脚来,音渐趋缓,亦渐趋低,终至不闻。妫语呼出一口气,面上犹带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