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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三里湾 作者:赵树理-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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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渠上架着七个水车戽水;下滩的渠床比一般地面高一点,一边靠山、一边用堤岸堵着,渠里的水很饱满,从堤岸上留下的缺口处分了好几条支渠,把水分到下滩各处,更小的支渠只露一个头,以下都钻入盛旺的庄稼中看不见了。不论上滩下滩,庄稼缝里都稀稀落落露出几个泼水的人。第三张挂在右边,画的是个夏天景色:山上、黄沙沟里,都被茂密的森林盖着,离滩地不高的山腰里有通南彻北的一条公路从村后边穿过,路上走着汽车,路旁立着电线杆。村里村外也都是树林,树林的低处露出好多新房顶。地里的庄稼都整齐化了——下滩有一半地面是黄了的麦子,另一半又分成两个区,一个是秋粮区、一个是蔬菜区;上滩完全是秋粮苗儿。下滩的麦子地里有收割机正在收麦,上滩有锄草器正在锄草……一切情况很像现在的国营农常这三张画上都标着字:第一张是“现在的三里湾”,第二张是“明年的三里湾”,第三张是“社会主义时期的三里湾”。
    大家对第二张画似乎特别有兴趣:有的说“能有这么一股水,一辈子都不用怕旱了”,有的说“今年一开渠,明年就是这样子”,有的说“增产一倍一点问题也没有”……妇女们指着经过村边的那一段渠说“这里能洗菜”见“天人感应”。,“下边这一段能洗衣裳”,“我家以后就不用担水了,一出门就是”……小孩们也互相订计划说“咱们到这里洗澡”,“捉蛤蟊,“捉鱼”……看菜园的老王兴进来了。这老人家,因为菜园里离不了人,他和另外一个人轮班休息,两次休息日才能休息一次,大家都说:“老汉不容易碰上这个!让老汉好好看看!”说着便把他招呼到前排。老汉指着左边那第一张说:“这一张我见过了。你们都没有我见得早!就在我那园里画的!”有人逗老汉说:“菜园是你的吗?”老汉哈哈哈笑着说:“很奇怪!我总觉着是我的!就跟我个孩子一样!”老汉看到第二张,就指着画问老梁说:“老梁同志!你怎么把我园里的水车画丢了?”老梁说:“这渠里有了水,还要水车干吗?”老汉又哈哈哈笑着说:“这画的是开了水渠以后的事呀!我就没有注意到大水渠!”又有人逗他说:“你只看见你的菜园子了!”老汉看到第三张上菜园子那地方种了麦子,把种菜的地方调到黄沙沟口偏东一点的地方,便又指着向老梁说:“这个可不行!把菜园子搬到村边来,买菜的来了路不顺!”老梁说:“你就没有看见通到河边的这条汽车路吗?”又向下边的画边沿上指着说:“要是把这画再画得大一点,这一边就是大河,到那时候大河上已经修起可以走汽车的桥来了!”“可是汽车怎么能通到东山上呢?”“三里湾可以有汽车,难道东山上就不会有汽车吗?到那时候,种下的菜主要是为了自己吃,离村近一点,骑上个自行车一会就拿回来了。”又有人说:“每家都到园里拿菜多么麻烦?还不如用个人推上个排子车往各家送!”另一个人说:“算了算了!那些小事情,到了那时候自然不愁想不出更高的办法来!”王兴老汉说:“到那时候都用了机器,我们的技术还有没有用呢?”又有人逗他说:“老汉!你还能活多大!”老汉说:“我死了还有你们哩!你们不是也有些人正学习这种技术吗?”老梁说:“大的耕种方面用机器,小的细致工作还得用手工。自然到那种条件下工作要有新的技术,可是新的技术往往都是从旧技术基础上进步成的!人只要进步,自然就能赶上时代!”
    北房里的预备会开完了,村里、社里的干部们、县委刘副书记和其他外来的干部们,都从布幕后转出来跳下走廊坐到台下,金生留在台上作主席。金生宣布了开会,先让张永清作了一次扩社、开渠的动员讲话。张永清讲起话来像演戏,大家听起来管保不瞌睡。他从两条道路讲起,说明了只有社会主义道路才是光明大道,接着又用老梁同志的三张画说明了怎样走到社会主义,最后讲到当前的任务是继续组织起来发展生产——也就是扩社、开渠。老梁的三张画一挂出来就已经把大家的兴趣提起来了,再加上他这一讲,大家响应的劲头就更大了一些。他在讲话中,常用问答的口气来鼓励大家的情绪——例如“有没有信心?”“有!”“干不干?”“干!”正在这一问一答的时候,有人想看看平常表示不愿意入社、不愿意开渠的人们现在有什么表现,发现马有余一声不响地也坐在后边一个角落上,眼睛不对着张永清,却对着黄大年、王满喜两个人在答话时候举起的拳头。
    张永清讲完以后,金生又站起来说话了。他说:“主张个人发财不顾别人死活的资本主义思想,妨害着咱们走社会主义道路,这道理已经讲过很多次了,只是根据这种道理来检查自己有没有资本主义思想见“文学”、“教育”中的“蒙田”。,不止大家都还做得不太够,连我们党内也做得不够,有些个别同志的资本主义思想还很严重。像范登高和袁天成两位老同志,就还有严重的资本主义思想。我们支部大伙儿在这几天帮着他们检查了一下,决定让他们两位在今天的大会上向大家作个检讨。现在就让他们两位发言。”又个别向他们两个人说:“你们谁先讲”范登高说:“我先讲。”接着便走上台去。
    范登高在减租减息时候,讲起话来要比张永清还受人欢迎,可是近几年来,一上台大家就不感兴趣,因为他已经变得只会说一些口不照心教训别人的话。这一次金生说让他检讨,大家都不太相信他还会承认他不是万分正确的大干部。他的女儿灵芝也担心他不拿出真心话来,让大家失望。只见范登高说:“我这几年有个大错误,向你们大家谈谈!”他才开口,就有人互相低声说:“听!又摆开教训人的架子了!”范登高接着说:“我走了资本主义道路,只注意了自己的生产,没有带着大家走社会主义道路!现在我觉悟了!一个党员不应该带头发展资本主义!我马上来改正!从今以后,我一定要带着大家走社会主义道路!村里的社不是要扩大了吗?我马上带头报名入社!我已经把赶骡的小聚打发了!我情愿带头把我的两个骡子一齐入到社里!我这人说到哪里要做到哪里!现在先向你们大家表明一下!完了!”他声明”完了”以后,没有看清楚谁在下边鼓了两下掌,可是只响了两下子,他等了一下,见前边鼓掌的那个人也没有再继续,别的人也没有响应,只好悄悄地退到台下来。
    金生听了登高的检讨,觉着很为难。范登高这几天在党的会议中间,因为有些老同志揭发着他的错误,他的检讨比今天在这里谈的要老实得多,可是今天当着群众的面,他又摆出领导人、老干部的神气来,惹得大家非常不满。在这种情况下,金生觉着在没有征求群众再给他提意见帮助他反省之前,党首先应该对他这次检讨表示一下态度,只是自己要代表党来讲这话,会弄得范登高更不能考虑别人的意见。因为范登高在经济上走的是资本主义道路,在政治上又是满脑子个人英雄主义思想,常以为金生时时都在跟他抢领导权,现在要听到金生的批评,一定要以为金生是组织群众打击他,再不会想到别人的意见能帮助他进步。金生因为考虑到这一点,所以当范登高下台之后,自己又站到主席地位上,很大一会没有讲出话来。
    县委刘副书记了解金生和登高的这种关系,见金生为难,自己便站起来说:“主席!我讲几句话!”金生把他请上台,他说:“范登高同志认识了自己的错误,表示了改正的决心能性和儿童的语言创造能力作了较充分的说明,目前已被运,这是值得大家欢迎的;可是在态度上不对头——还是站在群众的头上当老爷——这种态度是要不得的!自己早已落在大家的后面,还口口声声要‘带头’,还说‘要带着大家走社会主义道路’。农民入了农业生产合作社就是走了社会主义道路。在三里湾,这条道路有好多人已经走了二年了你还没有走!你带什么头?不是什么‘带头’,应该说是‘学步’!学步能不能学好,还要看自己的表现,还要靠群众监督!第一步先要求能赶上大家!赶上了以后,大家要是公认你还能带头的话,到那时候你自然还能带头!现在不行!现在得先放下那个虚伪的架子!党内给你的处分你为什么不愿意告诉大家呢?你不愿意放下架子我替你放下!范登高同志的思想、行动已经变得不像个党员了,这次认识了自己的错误之后,党给他的处分是留党察看。请党内党外的同志们大家监督着他,看他以后还能不能做个党员!不止对范登高,对其他党员也一样——不论党内党外,只要有人发现哪一个党员不像个党员了,都请帮忙告诉支部一声!”
    县委讲完之后,金生征求大家给登高提意见。大家接二连三提出好多意见,不过大多数的意见都是支部会上谈过的,因为他在检讨的时候自己没有提,才累得大家重提了一遍。只有山地组组长牛旺子提出个新的意见。他说:“范登高把他那‘两头骡子一齐入社’说得那么神气我有点不服——好像跟他救济我们的社一样!我们老社员们这二年栽了那么多的树、修了那么多的地,为了欢迎大家走社会主义道路,对新社员一点也不打算计较,偏是他入两个骡子就成了恩典了吗?谁都知道他的外号叫‘翻得高’。我们种山地的人,在翻身时候也要都翻他那么高,谁还弄不到个骡子?社里接受牲口还是按一分利折价付息,算得了什么恩典?他愿入是他的本分,他不愿入仍可以让他留着去发展他那资本主义!我们花一分利到银行贷出款来还愁买不到两个骡子吗?听了他的检讨,我觉得他还没有真正认识了他自己!能不能老老实实当个好社员我还不太相信!”老刘同志在台下插话说:“这个意见提得好!登高同志,你看群众的思想水平比你怎么样?再要不老老实实求进步,你这个党员还当得下去吗?”
    大家提过了意见,范登高在马虎不过的情况下,表示了以后愿意继续检查自己的思想。
    一天快晌午了,才轮到袁天成上台作检讨。袁天成的问题比较单纯——只是听上他那能不够老婆的话用他弟弟的名义多留了些自留地,照实说出来,表示以后愿意纠正,也就完了。大家都说他当不了老婆的家也是实话马斯·阿奎那的五项论证中的前四项论证。主要以亚里士多,不过甘心接受老婆的落后领导还应该由他自己负责。
    上午的会就开到这里。金生表示希望大家分组讨论张永清的讲话,就宣布散会。
    大家走出了旗杆院,只留下些负责文化娱乐的人准备下午的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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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树理……》三里湾……》26忌生人
    26忌生人
    十号下午,马有余把大会上的情况报告了糊涂涂,并且向他商量晚上的小组讨论会是不是可以不参加。他们商量的结果是让马有余参加进去看看情况,不要发言。
    晚上,马有余到十点来钟散了会回来叫门,叫了很大一会没有人来开。在从前,开门这个差使是菊英的,现在菊英分出去了,不管了。常有理已经睡下了,不想再起来穿衣服;糊涂涂虽然心里有事睡不着,只是上了几岁年纪,半夜三更不想磕磕撞撞出来活动,况且使唤惯了孩子们,也有点懒,只是坐在炕沿上叫有翼。惹不起是时时刻刻使刁的女人,听见糊涂涂叫有翼,自然就觉得不干己事。有翼本来没有睡,不过这几天正和常有理呕气,故意不出来。
    有翼为什么和常有理呕气呢?事情是这样:五号下午,灵芝去找他,他不是才说了个“我舅舅”就被常有理叫走了吗?
    原来是他姨姨能不够在那天上午去找他舅舅给他和小俊说媒,他舅舅和他妈都大包大揽答应了。他才露出了一点不愿意的意思,就被他妈和他舅舅两个人分工——一个骂、一个劝——整了他一大晌,整得他连午饭也没有吃,下午躺在床上头疼得要命。当灵芝去找他的时候诞生奠定了理论基矗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1845年),他妈妈一看见是灵芝来了就觉得怕坏事,赶紧跑到他房里把他支使开。从那以后,他只要一动,他妈就跟着他,叫他不得接近灵芝和玉梅。
    他要是出面反对,向村里宣布他不赞成这种包办婚姻,问题本来是很容易解决的,可是他不用那种办法——他觉着那样做了,一来他妈妈受不了,二来以后和舅舅、姨姨不好见面,不如只在家庭内部呕几天小气,呕得他妈妈自动取消了这个决定。不过他妈毫没有取消这个决定的意思。自他舅舅走后,他妈妈自己一个人担任“骂”与“劝”的两种角色,骂一阵、劝一阵,永远叫他不得安心。
    糊涂涂对这事本来不太赞成——他知道小俊跟他那小姨子学得比惹不起还惹不起——只是因为不想得罪老婆和小姨子,所以不发言。
    这场气已经呕了五天了,看样子还得呕下去。
    糊涂涂叫了几声有翼,见有翼不答应也不出来,只好自己开了北房门走出来,不过有翼听见他一开门,也怕黑天半夜跌他一交,还是替他出来把大门开了。
    糊涂涂把有余叫到北房里问情况,有余说:“不妙得很!满喜和大年都要报名入社,袁丁未也没有说不愿入,只是说等一等看,从咱们这个互助组看,真正不愿意的只剩咱一户了!”糊涂涂听说满喜和大年这两个劳动力没有希望了,也觉着不妙,不过也没有想出什么挽回的办法。停了一下,他又问起开渠的事,有余说:“更糟!谈到了刀把上那块地,大家都把我包围起来和我说好的,硬要我回来动员我妈!满喜还说:‘只要你能跟老婶婶说通了,我情愿把井边那三亩地换给你们!你们刀把上三亩是六石九斗产量,我井边的三亩是九石产量,还能和你们的地连起来!你想还不合适吗?我就只有那一块好地,不过我不嫌吃亏——只要入了社,社里的好地都是我的!’”糊涂涂问:“村的领导干部谁参加你们的会?”有余说:“只有个团支书魏占奎!”“他听了满喜的话说什么?”“他说‘那个问题以后再谈吧!’”糊涂涂说:“满喜那‘一阵风’,说话没有什么准头!他要真能把那三亩换给咱,那倒合适!在买水车的时候,他和大年两个人才出了一石米,将来入了社,水车他带不走,咱可以找补他们一石米把那两股买回来。那么一来,地也成咱的了,水车也成咱的了。可是谁能保证满喜那话能算数呢?”有余说:“他这一次的话倒说得很坚决。有人和他开玩笑说:‘要是再退社的时候,难道还能把你的地换回来吗?’他说:‘要打算退的话我就不入!难道才打算走社会主义道路就先计划再返回来吗?’我觉着满喜这人得从两方面看:一方面说话俏皮,另一方面有个愣劲,吃得亏!”糊涂涂听他这么一说,觉着很有道理。
    糊涂涂说:“地这么一换也不错,就是劳力成问题!”他想了一阵又说:“这么着吧!以后不要让有翼当那个民校教员,让他在地里锻炼一年,就是个好劳力!”他又看了常有理一眼,见常有理已经睡着了,便低声向有余说:“我看不要强让有翼娶小俊了!有翼既然跟玉梅有些意思,就让他把玉梅娶过来,不又是个劳动力吗?”有余想了想说:“不行!那是当惯了社员的,她怎么会安心给你在家里种地?弄不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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