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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江山多少年by大风刮过[出书版]-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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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在顾况眼前关上,程适在他背后道:「带你出去?不带上我程适?你这话真不中听!」

  顾况回身走到床沿坐着,片刻喃喃道:「程适。」

  程适在地铺上竖起耳朵道:「啥?」顾况开口喊他大名开天辟地第一次。程适皱眉斜眼看去,果然顾况两眼发直,目光虚浮:「程适,倘若你我两个关系不错,就跟……就跟天赐若不是那什么,我跟他该有的交情似的,遇着今天的情形你走不走?」

  程适道:「废话,当然走。走一个是一个,走了我兴许立刻能救了你,不走两个都耗着,不走是傻子。」

  顾况叹道:「怎么你能想透,他就想不透?」

  程适晃着腿道:「因为我比他精。」

  沈姐夫在前厅满面欢喜地携起小舅子的手,小舅子有礼有度地喊了一声姐夫,亲戚喜相逢。姬少主如此思忖,沈仲益不讨那个打头的书生,只讨这个随侍,看模样当真是窦潜的儿子也未可知。

  沈仲益向主座一拱手:「多谢姬少主,帮中正有要紧事待办,先告辞了,他日少主有用得上沈某的地方,只管捎句话过来。」

  话赶到架子上,姬少主于是点头,「慢走。」

  桌上的小油灯灯芯劈啪响了一声,程适在地铺上打个呵欠,顾况掀开被筒正待睡下,程适探身搓了搓手道:「顾贤弟哪,今晚上是不是该换我在床上睡睡?」

  顾况撑着半硬的眼皮含糊应道:「你既然在六合教面前把我咬成打头的靶子,当然我一直睡床,你一直睡地。」扎进被窝,老实不客气地睡下。

  程适揉揉鼻子挪回地铺,吹熄油灯躺成个大字,「不过这样与你一说,地上宽敞又舒坦,你当真跟我换我还不换哩。」夹着棉被翻了个身,「若不是我昨天在姬云轻面前甚有远见,今天窦天赐那小子能这么容易被放了?」

  顾况说到这件事便不做声。

  程适道:「我还真想知道,为什么他能跟漕帮扯上。记得小时候那回也说他是漕帮的少爷,如今又说是,真奇了怪了。」

  顾况闷声道:「我也挺疑惑,一次两次都说是漕帮的少爷,莫非真跟漕帮有什么瓜葛?是漕帮欠过上面什么人情,还是另有什么渊源?」

  程适道:「一定有个什么缘故,漕帮总不至于迷了心窍才一回两回的救他。」

  黑灯瞎火的屋子里幽幽飘出一个冷冰冰的人声:「不是漕帮迷了心窍,是窦潜迷了心窍。」

  顾况从床上跳起来,程适从地上窜起来。

  黑暗里,头顶上,有人轻轻、轻轻地笑了一声。

  程适在一片瞎黑里精准无比地一把揪住顾况。

  「鬼!」

  顾况的胳膊被程适握得生疼,勉强稳着口气道:「看你这出息,鬼又怎样!」清清喉咙,将嗓子放亮,「身正不怕鬼敲门,你我没做过亏心事,想他也不会无故害人。」

  一边说一边向门的方向瞅,丝毫无动静,难道门外把守的六合教弟子都被鬼迷了?

  头顶上再一声冷笑,那声音再冷冰冰道:「两个饭桶!」

  饭桶?程适揪着顾况丹田中正气澎湃,「鬼兄,做鬼讲鬼话也要有凭据。你我今生头回见面,怎么能扯上这个字。」顾况伸手在桌面上摸到火石,擦出火点着油灯,屋里顿时亮堂了。

  屋顶有人道:「堂堂两个大男人,以为见个鬼就怕得哭爹喊娘,可不是饭桶么。」

  顾况与程适抬头看,只见一抹黑影从房梁纵身而下,眨眼间正在眼前。

  夜行衣,蒙面黑巾,程适恍然拱手:「原来是位夜走他人梁的侠盗英雄,失敬、失敬。」

  顾况吸吸鼻子,皱起眉毛,眼看蒙面黑巾上一双秀目中寒光四射,急忙道:「我旁边这人说话一向不着调,姑娘莫怪。看姑娘不像六合教的人,不晓得半夜到此处可有什么事情?」

  程适瞪圆眼:「顾况你说他是个女的?喂,你别信口胡说。你那眼神一向出错,当年把男孩子看成女娃娃落下今天后患无穷,如今可别乱喊出什么事来。」

  如冰雪初融春水一样的眼波转向顾况,「你倒还算有见识,闻见我身上的脂粉香就晓得我是女扮男装。」声音娇嫩婉转,像风拂过瑶琴弦,又如冰水流进琉璃盏,与方才装粗喉咙的声音截然不同。

  纤纤的玉手扯下面巾,含了那么半分的笑,「我来救你们两个出去。」

  只这半分的笑,顾况与程适都傻了,程适合拢半张的嘴,风流一笑一抱拳:「在下程适,方才唐突佳人,仙子莫怪,请教仙子芳名?」

  仙子倾国的玉容蓦然肃杀:「再在我面前吐出仙子这两个字我就拔了你的舌头!」

  程适打了个激灵,乖乖,这妞儿如此美貌心肠却如此狠毒,笑在脸上更痞怠,「你长得这么美,除了这两个字,惟恐其他的称呼都污没了你。不小心犯了美人姑娘的忌讳,都是在下的错。恕罪!恕罪!」

  天下没有哪个女人不爱别人称赞自己的美貌。佳人的目光顿时软了些,声音也柔和了些,「油嘴滑舌的挺会说。」

  程适道:「本来嘴笨得很,见了美人姑娘,不知道怎么的,话管不住自己就出口了。美人姑娘别嫌我啰嗦。」

  顾况道:「你这套话从街东卖面鱼家的小寡妇一直说到这位姑娘面前,说了三、四年,确实挺顺口的。」

  佳人的脸顿时又寒起来,程适悻悻地看了顾况一眼,顾况装做不知道,整整衣裳,含笑斯文一拱手,「姑娘,方才得罪了。小生顾况,请教姑娘芳名?」

  佳人扬起两道远山的秀眉:「我就是玉凤凰。」

  闻名不如见面,本人胜过传言。

  程适贴着顾况耳根子道:「我本以为二丫翠姑玉凤凰这种名字一路套,人长得也一定是一路上的货色,没想到她这么标致。」

  顾况目不斜视从牙缝里低声道:「废话,江湖第一美人玉凤凰,你当那些江湖人都是瞎子。」

  玉凤凰在他两人三尺外的地方站着,咬耳根的话只当听不见,道:「你两人还有什么要带的东西么,没有就跟在我后面,我带你们出去。」

  他两人也晓得确实不是废话的时候,程适应道:「没有,凤凰姑娘打算怎么带我们出去?」

  玉凤凰道:「让你们跟着就跟着,哪来这么多废话。」打开房门跨出门槛。

  程适忍不住又开口道:「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出去?」

  玉凤凰道:「不走门难道你们两个会轻功?」

  顾况道:「闹了半日外面都没有动静,可见凤凰寨主早将把守的弟子放倒了,你还问这句话真真有趣。」

  程适冷笑,在女人面前卖好踩自己人,顾小幺真不地道。

  跨出门槛,地上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六合教弟子。顾况和程适伸头看了看,情不自禁对望一眼,都在心里道,玉凤凰还是看看算了,这样厉害的女人娶回家过日子还了得。

  刚从回廊到庭院中,忽然破空一声呼哨,火光四起,层层六合教弟子汹涌而来,为首是左护法刘胜,正喝道:「别让人跑了,什么人敢来六合教劫人?!」

  程适大声道:「凤凰姑娘你别怕,当真打不过你就自己走,这里有我。」

  玉凤凰道:「这些人不好硬拼,我数一二三,你们往上跳。」

  程适道:「跳?凤凰姑娘,我们两个不会轻功,向上跳有什么用么?」

  玉凤凰冷冷道:「废话,让你跳就跳,自然有用。一、二、……」

  三字出口,程适顾况豁出去两腿一蹬,向上一窜,还没要下落,领口蓦然被人拎住,迳自向上。程适的双腿在空中乱蹬,挣扎向旁边看,一眼看到顾况被一位大汉也像鱼干一样的拎着,干笑道:「原来凤凰姑娘你还带了帮手。」

  话未落音,身子被一撞一顿,拎顾况的那位大汉也在树干上换力提气再跟上,顾况道:「凤凰寨主还在下面。」

  程适向地面上看,玉凤凰果然还站在原地,六合教众人正分出道伺候少主过来。其余弟子张开弓箭,正对准玉凤凰与天上的四人。

  玉凤凰待姬云轻走近,纵身而起,向六合教的人群扬声道:「姬云轻,你请的人我想要,带走了!」

  姬云轻的水泡豆花眼直了,张口喃喃道:「凤凰——凤凰仙子——凤凰仙子,你是来看姬某的么?难道你心里真有姬某这个人了?」

  众弟子张弓,长老请示少主:「少主人,放箭吧。」

  姬云轻顿时转身怒吼:「放箭?对凤凰仙子放箭?!哪个敢对凤凰仙子有半点不敬我让他碎尸万段!」

  仙子在暮色中远去,姬云轻的两行清泪终于落了下来,「凤凰仙子,没想到你还认得我……」

  锦绣林外,山脚下,顾况和程适被蓼山寨的两位壮士放下。玉凤凰说还有些话要和他两人讲,两位壮士暂时退下。

  顾况道:「凤凰寨主,搭救之恩小生感激涕零。凤凰寨主果然一代侠女,我们与寨主素昧平生居然仗义搭救……」

  程适截住顾况话头:「蒙侠士搭救感激得很,被凤凰姑娘这样的美人搭救更感激得很,实在感激得很。」

  玉凤凰的嘴角噙出一丝笑意,道:「我一听说姬云轻劫了人,便打算救你们,姬云轻做出这些事情,原本就因我而起,姬云轻这人虽然可厌,却也不能由着他这样错下去。不过我现在救你们还有一半是因为沈仲益过来插手。」

  程适与顾况大惑,玉凤凰道:「沈仲益今天下午救走那人,可是十五皇子睿王恒商?」

  程适与顾况更大惑,程适看顾况,顾况懵了。

  玉凤凰冷笑,「你两人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提这件事情?缘故我没同任何人说过,如今就告诉你们两人。玉凤凰是我闯江湖的时候别人随口起的绰号,真名从没跟人说过。」凝着妙目看他们,慢慢道:

  「我的真名叫窦天妤,窦天赐是我同母的亲弟弟。」

  第十三章

  寒风凛冽,篝火烈烈。

  顾况拢着手坐在火堆边,程适搓着手坐在火堆边,一边搓手一边盯着架在火堆上的兔子,过片刻握住木棍转一转,转过后再搓手,搓完手再转转。

  荒野夜半冷得能把熊瞎子冻傻,顾况与程适闻着烤兔子咽口水,只不敢流出来,生怕口水刚到嘴角变成冰,连嘴皮子一起冻严实了。

  程适将手凑近火边正反烘暖.隔着顾况偷眼看拿着棍子拨火堆的玉凤凰,堆起笑脸:「凤凰姑娘,你不冷?」

  玉凤凰看也没看他一眼,更加没有回话。

  程适往回吸了一把清水鼻涕,接着道:「凤凰姑娘,你放心,我程适烤野味的功夫绝对了得,皮烤焦了半分儿从此不姓程。」

  顾况心道,你小子巴不得不姓程,立刻倒插进她家门,从此姓窦。

  玉凤凰瞧着劈啪的火堆道:「你还是仔细瞧着些那只野兔吧,我看要焦了。」

  程适急回头将兔子转一转,道:「正是要这火候,我烤东西诸位放心,绝对拿捏得它恰到好处去,自有分寸。」

  顾况道:「你的分寸别光在嘴上,眼上也长些,总共只有两只野兔,凤凰姑娘与你我分这一只,千万别将它拿捏焦了。」

  程适被顾况一回两回在玉凤凰面前削面子,老大气闷,横起眼睛道:「它焦了我就把自己烤了。」

  顾况道:「千万使不得。」玉凤凰也道:「使不得。」

  程适大喜,咧嘴道:「凤凰姑娘,如何使不得?嘿嘿。」

  顾况悠悠道:「人家的意思是烤了你又吃不得,扔也麻烦。」玉凤凰贝齿咬住樱唇,嫣然一笑:「扔在其次,只是可惜柴。」

  程适悻悻看火堆,眼角里瞄见顾小幺对着玉凤凰讨好地笑,程适不齿一嗤鼻。火光照着玉凤凰的笑颜,更在双颊上飞了一层嫣红,程适不由得看得入了迷,方才一直看着玉凤凰寒着一张脸,比当下的天更能冻死人,这一笑仿佛春日江水的粼粼波光,暖得人心怀荡漾,嗯嗯,美人正是要常常笑才更漂亮。

  火堆的柴哔剥的响,火堆上的那只烤兔子被火煨得澄黄油亮,油滴在火中滋滋做响。顾况与程适瞧着兔子都在想,玉凤凰还是看看就好。

  这两只兔子是怎么死的,程适和顾况都没忘。

  玉凤凰说:「我的真名叫窦天妤,窦天赐是我同母的亲弟弟。」

  顾况愕然之外再肃然起敬:「原来凤凰姑娘是窦潜窦大侠的千金。」

  窦潜两个字天下皆知,提这两个字必定要与另两个字搭配使用——大侠。

  玉凤凰咬着银牙道:「大侠?他算哪门子大侠!专干不待人见的事,胆小又窝囊!保根还想卖儿子,两头倒还要做大侠,天下人竟都成了瞎子,居然称他做大侠!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他居然是我爹!」恨恨一掌拍在树干上。

  顾况心中想起恒商冒充窦天赐的种种,与程适对望,脑子里都想到了一段名书:赵氏孤儿。

  想当年烽火四起,查大帅发誓杀尽天下皇子皇孙,保恒商的人一定被逼得走投无路,义薄云天的窦大侠或者早年受过皇家的恩惠,或者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拿自己的亲儿子与十五皇子对换,于是十五皇子留得青山在,老窦家的独苗变成断魂草。如今窦大侠还落得闺女不认亲爹。

  顾况不禁涕零感慨,程适忍不住热泪唏嘘。

  大侠啊,一般人当不了。

  玉凤凰眼望着积雪的蓼山顶,道:「我娘是京城大户人家的女儿,多少好人家的公子想娶她,偏偏她就看上了窦潜。窦潜家里有个厉害的大娘子,不敢对我娘好,于是我娘在他茶里下了药,逼他跟自己过了一夜。窦潜迫不得已,纳我娘做了妾,不敢让他大老婆知道。外公家嫌我娘丢人,将她安置在别宅里,窦潜一年来看我娘两、三次,我娘还要倒贴给他吃喝。一年后我娘有了我,我弟弟天赐晚我三年生。」

  「我弟弟生下来,我爹——窦潜他高兴得要命,想带我弟弟回去认祖归宗,又怕他大老婆晓得,只拿话敷衍我娘,拖了一年又一年。窦潜两头哄的本事也能耐,居然瞒了他大老婆十来年。最终他大娘子还是晓得了,偏偏那时候节度使叛乱,天下打得正凶,我外公听说大娘子要来找我娘麻烦,让我娘带我们出京城到另一处别庄避避,然后窦潜他又到别庄来,却不是来带我们避难,是冲着我弟弟来的。」

  程适再望顾况,暗自点头,猜得不错。

  玉凤凰面无表情,接着道:「当年那位什么大帅要抓小皇帝和皇子,因为漕帮跟官家有联系,让漕帮也一起去抓。保十五皇子的人被逼得紧,当他窦潜是个什么大侠,求他救皇子。大帅说窦潜不抓皇子就办了漕帮,保皇子的人说窦潜不帮忙就不仁不义,窦潜不想得罪这边也不想得罪那边,想到我弟弟,于是想到这么一个缺德主意。」

  玉凤凰恨了一声,再一掌打在树干上。顾况轻声道:「凤凰寨主,那些伤心事不想提就莫说了。」

  那棵树是棵空心老树,被玉凤凰打了两掌惊动树洞里一对混饱了肚子正在困觉的野兔,伸出两颗头和四只耳朵尖,打探打探。

  程适晓得顾况一向擅长贴心话的勾当,惟恐被他占先,也放温声音道:「逝者已矣,令弟的在天之灵知道凤凰姑娘你时刻思念,也应甚宽慰。」

  玉凤凰的两道秀眉毛蹙起来:「在天之灵?!我弟弟好端端的什么在天之灵?!」

  程适揉着鼻子看顾况,顾况只得谨慎着斟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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