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川作品集-都市边缘的女人-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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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大直截了当地表示着自己的不解。
　　“是啊，不是有很多外地人办的学校吗？收费又便宜，里面还都是咱们这些打工的人的孩子，大家出身都一样，谁也不欺负谁。”
　　王嫂也说，她有一个老乡，也是把孩子送进了一所本地的小学，那孩子一天到晚被那些城里孩子们欺负，就因为他是“乡下人”。
　　阳子没有和他们解释什么，她有自己的想法。
　　男人死的时候，阳子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乡下人”的命不值钱。一个活蹦乱跳的大老爷们儿，死了，就换回来那么几千块钱！给钱的还觉得吃了多大的亏似的。房东杨宝兴跟她说过，要是死的是个城里人，少说也得要个十万、二十万的才算完事。为什么？城里人的命金贵呗！
　　很多老乡很不屑城里人的优越感。
　　“他们有什么呀？没有我们这些‘乡下人’，他们吃什么？喝什么？就是街上的垃圾也没人扫！别说饿死、渴死，就是臭，也臭死他们了！”
　　可阳子不这样想。
　　虽说城里人现在离开他们这些“乡下人”可能无法生活，但他们乡下人如果不进城打工不也同样生活得更加艰难吗？城里的机会多，虽然说不上是遍地黄金，但总好过在家里守着那一亩三分地土里刨食强得多。既然城里的钱比家乡好挣，那为什么她们不能尽量努力地融入这都市的生活呢？人的适应能力是最强的了，那些城里人，倒着往前数上几代，不也同样是来自农村的吗？他们的先人们就如同今天的阳子她们，背井离乡来到这座城市，在艰辛中开创着自己的新生活，繁衍了一代又一代崭新的“城里人”。那么，她阳子，以及和她一样的这些外来的“乡下人”们，为什么不能重演一个当年故事，在这座都市中生根立足，让自己的子孙成为新的“城里人”呢？
　　为了儿子，为了儿子的儿子，阳子甘愿自己苦一点，累一点，也要让她的孩子从小接受城市化的教育，在一个完全的城市环境中生长。她要让儿子学习城里的语言，城里的生活习惯，城里的思维方式，脱胎换骨，成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城里人，到那个时候，还有谁会再歧视着亮亮，口口声声地把他叫做“乡下人”呢？
　　亮亮班上的老师今天依旧是一副冷漠不屑的神情，甚至在阳子招呼着儿子和她说“再会！”的时候，也没有抬头看她们母子一眼。
　　阳子牵着儿子的手走出教室，走到幼儿园门口时，娘俩遇到了正在扫院子的李老伯。
　　“爷爷好！”
　　亮亮老远就和李老伯打着招呼。
　　“回家了，高兴吧？”
　　李老伯停了手里的扫帚，直起腰来望着迎面走过来的阳子母子。
　　“老伯，还忙活着哪？”
　　阳子笑着和李老伯点了点头。
　　李老伯抬腕看看手表。
　　“今天早嘛。”
　　“是早一点，今天路上好走。”
　　阳子说。
　　李老伯四下张望了一下，看看院子里没有别人，声音压低了些。
　　“亮亮妈，我给你揽了点生意。”
　　阳子望着眼前这个头发已经花白可的老头，不知道他还能帮自己揽到什么生意。
　　“我们幼儿园新换了个采购员，是个刚下岗的女工，负责每天买菜什么的，我跟她打了个招呼，让她以后到你的摊位上去买咸菜。你别看我们这个幼儿园，每星期也得买上个百十斤咸菜哪！”
　　李老伯对阳子说。
　　阳子连声道谢。
　　“谢什么，买谁的不是买呀？”
　　李老伯摆摆手，一副不值一提的样子。
　　“原来那个采购员有自己的关系，咱撬不过来，现在这个刚开始做，两眼一抹黑，只要你逢年过节的时候给她稍微意思意思就行了。”
　　李老伯指点着阳子。
　　“那是当然！”
　　阳子心领神会地点着头。
　　“我还得好好谢谢你老呢！”
　　李老伯拍拍亮亮的头，笑了。
　　“我一个孤老头子，什么也用不着，亮亮管我叫声‘爷爷’，我就心满意足了！”
　　3、自得其乐
　　王利民这几天有些郁闷，秀兰骂他“活王八”那天，他没顾上去做生意，就一溜烟地跑回了家，凶神恶煞般地审问起自己的老婆来。
　　自打上次王嫂无意间说漏了嘴，王利民就开始怀疑老婆又旧病复发，背着他偷起汉子来。他在弄堂口上的小店里买了几块牛奶糖，连哄带吓唬地从丹丹嘴里套出了那天老婆被人“强奸”时的情形。
　　“那天婶儿和那个叔叔在屋里看VCD，电视里有光屁股的男人和女人打架，后来，婶儿就让我出来了，然后我就听见婶儿在屋里哼哼，我吓死了，扒着门缝一看，婶儿和那叔叔也象电视里一样，光着身子在床上打架呢！……”
　　王利民当晚就又和老婆大战一场，虽说最后还是以他的失败告终，但王嫂确实还是收敛了些日子。
　　那天听秀兰话里有话地有说起老婆的事情，王利民琢磨着一定是老婆又闹出什么花花事来了，他再也沉不住气了，连跑带颠地奔回家去，指着鼻子质问起老婆来。。
　　王嫂当然一口咬定了自己的清白，而且还不依不饶地和王利民撕打了一通，非得让他说出到底是谁往她脑袋瓜子上泼脏水的。
　　王利民本想告诉老婆，自己是听秀兰说的她的丑事，但一转念又没有敢说，生怕老婆翻过来抓住自己的把柄，倒打一耙，那样他就是有理也变得没理了。
　　“反正是有人看见了！”
　　王利民好不容易甩开了老婆揪着自己脖领子的手，气喘吁吁地说。
　　“肯定是秀兰那个‘骚货’，要不就是小茹她妈！”
　　王嫂恨恨地猜测着，因为自己红杏出墙的时候，只被她们两人撞见过。
　　王利民依旧是不置可否，只是不住声地扯着嗓子把王嫂家的祖宗八代都骂了个遍，每一句咒骂都带着“破鞋”、“烂货”一类的脏字。
　　“谁是‘破鞋’？谁是‘烂货’？你个挨千刀的，你再骂，我就敞开门卖大炕，让你结结实实地当‘活王八’！”
　　王嫂撒起泼来，谁也拿她没办法。
　　王利民此时倒是没了主张。老婆死活不承认她干的丑事，俗话说“捉奸捉双，拿贼拿赃”，自己没有亲眼所见，自然说话没有分量，证人倒是有一个，又上不了台面，王利民窝囊得简直要吐了血。王嫂一嚷嚷要“敞开门卖大炕”，王利民就更没了脾气，他知道自己的老婆绝对是那种说得到做得到的女人，她要是真铁了心让自己当“活王八”，他还真没什么招对付她。她奶奶的，都是秀兰那骚娘们惹的祸，如今倒让他骑虎难下，里外不是人了。
　　“好好好！”
　　王利民一连声地说了三个“好”，跳出门去，推起三轮车，跑了。
　　“那天晚上你和嫂子折腾什么呢？嗷嗷地，叫得满院子的人一宿都没安生！”
　　小峰从派出所放出来的第三天跑来请刘大喝酒，以示感谢，王利民听见有酒，不请自来。
　　酒至半酣，刘大问他。
　　“唉，别提了！”
　　王利民把面前的半杯酒灌进肚子，往嘴里塞了一大块火腿肠，吧唧着嘴。
　　“那天早上我和她吵了一架，晚上回来，臭娘们楞是不让我上床！”
　　“那还不把你给急死呀！”
　　刘大笑了。
　　王利民往地上吐了口吐沫。
　　“眼看着自己家的家伙闲在那儿使不了，是男人就得着急！”
　　小峰看看王利民红头涨脸的样子，回味着王嫂那副不错的家伙，倒还真有些替他着急。
　　“说的是！”
　　王利民白了小峰一眼，在他眼里，刘大这个表弟还是个毛孩子。
　　“那嫂子还叫唤什么呀？”
　　刘大刨根问底地说。
　　王利民摇晃着脑袋，满脸自得。
　　“她哪儿是我的对手啊？我往她身上这么一压，她就软了！老哥不是倚老卖老，你们哥俩还年轻，闹不清这其中的机密，这女人哪，就是马，非得有人骑不可！”
　　小峰在一旁听着，忍禁不住，抿着嘴乐了。
　　王嫂绝对是匹永远发着情的母马，小峰骑过，还真他妈的够劲。
　　“老弟，你别笑，等你娶了媳妇就知道啦！”
　　王利民倚老卖老地瞥了小峰一眼，后者差点把嘴里嚼着的东西笑喷出来。
　　院子里家家的门内都飘出了饭香，劳作了一天的人们，都在安享着他们自己创造出来的或多或少的快乐。



第八章
　　1、同是天涯沦落人
　　丹丹妈回到家的时候，丹丹已经在阳子屋里和亮亮一道睡着了。
　　“又在你这儿睡啦？”
　　丹丹妈跨进阳子家房门的时候，轻声地说，脸上带着几分歉疚。
　　阳子冲她笑笑，两个同命相连的女人。
　　“才回来？”
　　阳子看看闹钟，已经快十点了。
　　要不是为了等丹丹妈回来接丹丹，阳子平常这个时候也已经睡下了。
　　阳子打了个哈欠，轻轻地伸手推了推床上睡得小脸通红的丹丹。
　　“丹丹，妈妈回来了，快起来。”
　　睡梦中的丹丹蹙了眉头，小嘴嘟哝了一句什么，翻了个身，并没有醒。
　　“丹丹，起来！”
　　丹丹妈压低着声音，语气中却已透出些严厉，同时用了力去摇晃女儿的身子。
　　丹丹这回终于醒了，她睁开朦胧的双眼，神情委顿地望着眼前的妈妈。
　　“妈，我想和弟弟一起睡。”
　　孩子毕竟是孩子，她哪能理解妈妈的心思呢？
　　自从丹丹妈到人家去做保姆，每天晚上阳子都招呼丹丹到自己家里来和亮亮一块看电视，一起玩耍，等她妈妈下了工再让她回去。
　　“可是给你添麻烦了！”
　　丹丹妈老大的不忍。
　　阳子觉得这倒也没什么，无非是一个孩子变成两个，反正自己晚上的时间就是用来陪儿子的，现在加上个丹丹，亮亮倒是多了个玩伴，比起过去和自己玩的时候，开心了很多。两个孩子在年龄上相差两三岁，丹丹又很懂事，处处知道谦让着弟弟，俩人不打不闹，阳子的小屋里永远充满了两个小家伙开心的笑声。
　　“他俩在一起挺好，你放心吧！”
　　阳子宽慰着丹丹妈，尽量让她觉得这实在不是一件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丹丹妈心里还是把阳子狠狠地感激了一番，嘴上虽然不再说什么了。偶尔赶上东家让她给丹丹带点什么糖果、点心之类的回来，她都忙不迭地分一半给亮亮送过来，倒让阳子觉得有些不落忍。
　　“你看你，干么老是这么客气！”
　　阳子每回都这么说。
　　“不行，丹丹，你一定得回家去睡，你在这儿睡，让亮亮妈妈怎么办？”
　　丹丹妈冲还没完全醒过来的女儿瞪了眼，丝毫也没有通融的意思。
　　丹丹可怜地看看妈妈，知道求她没有用，她转眼望定了阳子，目光中满是乞求。
　　“阿姨，我想和亮亮一起睡，行吗？”
　　没等阳子说话，丹丹妈的胳膊已经抬了起来，眼看一巴掌就要打到丹丹身上了。
　　阳子连忙伸手挡住了丹丹妈的手。
　　“丹丹妈！”
　　阳子的脸扳了起来。
　　“你这是干什么！孩子呀，平常也没个乐趣，好不容易这些日子小姐弟俩玩的开心，就让她在这儿睡一宿，你也犯不上打孩子呀！”
　　丹丹妈看看阳子动了气的脸，讪讪地缩了手。
　　“我不是怕她在这儿让你睡不安稳吗？”
　　阳子承认丹丹妈说的有道理，两个孩子现在已经四仰八叉地把一张不大的床占得满满当当的了，自己要是想睡下来，肯定很挤。可是看到丹丹那可怜兮兮的样子，阳子不忍扫了孩子的兴。
　　“没什么，亮亮他爸爸活着的时候，我们一家三口还不是一样的睡？”
　　丹丹妈望着阳子那一脸的真诚，欲言又止，叹了口气，转身回自己屋里去了。
　　丹丹妈隔着窗户看到阳子屋里的灯黑了，这才塌实地上床躺下。
　　2、教授家的生活
　　丹丹不在身边，原本狭窄的单人床忽然显得宽大了许多，身边空荡荡的，倒让丹丹妈感到有些不习惯，躺下来老半天，却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
　　到张教授家做保姆已经一个月多了，现在她已经逐渐习惯了这种给人家帮佣的工作了。
　　保姆的工作没有丹丹妈原先想象得那样轻松，现在每天她比阳子起得还早，匆匆忙忙地给丹丹准备好一天的饭菜，自己顾不上吃早饭就得往外跑，教授夫人规定，她每天必须六点四十分以前赶到张家。
　　张教授俩口子早上准时六点半钟起床，洗漱完毕后，老俩口要下楼到小区的健身区去锻炼身体，这个时间就是她操持早饭、铺床叠被的时间，等到七点半钟，教授和夫人回来吃早饭。早饭过后，收拾好碗筷、桌椅，丹丹妈得先去买菜，买菜回来就要忙着洗衣服，教授家讲究，洗衣服一定要手洗，教授夫人说，洗衣机洗的衣服不干净。洗好衣服，时间就不早了，丹丹妈又得忙着准备午饭了，教授家中午十二点准时开饭，不能早，更不能晚，刚开始的时候，丹丹妈的时间总是掌握不好，不是早了，就是晚了，当然，要说差也就是个十几、二十分钟，教授夫人很郑重地告诫她，一定要做到准时，“吃饭没规律，对身体最不好了！”。教授夫人凡事都讲究个规律，有时教授倒是得过且过，赶上夫人哪天外出不在家，丹丹妈觉得张教授好象是轻松了许多，有时还会小小地和她开上两句玩笑。午饭后夫人和教授照例都要睡上一会午觉，丹丹妈起初觉得很奇怪，明明是俩口子，教授和夫人为什么不睡在一起？中午如此，晚上也是这样，一套三居室的房子，老俩口一人睡一间，剩下一间是教授的书房。刚来的时候，丹丹妈问过她前任的那个老乡，为什么教授俩口子不睡一起？老乡告诉她，教授睡觉打呼噜，夫人嫌他吵，所以两人分着睡。老乡原来在这里做保姆的时候，睡在客厅的沙发上，现在丹丹妈不住在教授家，倒让教授夫人方便了不少。
　　“原来你那个老乡睡在客厅里，别看她四十好几了，可睡像一点都不好，睡觉的时候还不喜欢穿睡衣，我送了她一套睡衣，就从没见她穿过，总是光着身子睡，说了不知多少次，她就是不改，还总是说，穿着衣服睡不塌实。天热的时候，害得教授夜里都不敢出来上厕所！”
　　教授夫人说。
　　丹丹妈一琢磨，不由得红了脸，心里却不由得埋怨起教授夫人来，既然如此，她为什么不把那间带卫生间的主卧室让给自己的丈夫睡呢！
　　“好在大家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了，要是家里有个年轻的男人，那可怎么办哪！”
　　教授夫人似乎在为丹丹妈的前任庆幸。
　　教授和夫人睡午觉的时候，丹丹妈也闲不住，她得趁这个机会把除去两间卧室以外的所有房间和客厅、卫生间、厨房打扫干净，然后就得开始煎教授夫人每天都要吃的中药，文火慢炖地熬上一个钟头。等药煎好了，夫人和教授的午觉也睡醒了，丹丹妈就得去打扫两间卧室了，等卧室的清洁工作完成之后，准备晚饭的时间又到了。教授和夫人通常会在晚上七点钟用完晚饭，丹丹妈收拾完毕后，已经快八点了。夫人和教授吃过饭要出去散半个小时的步，回来后喝点茶，然后就洗澡，等他们夫妻洗过澡，分别回到自己的房间，丹丹妈收拾了浴室，再去请示已经上床看电视的夫人，得到许可后才能收工回家，通常这已经是晚上九点钟以后了。
　　“比你原来辛苦多了。”
　　阳子听丹丹妈说过她一天的工作量后，说。
　　“谁说不是呢”
　　丹丹妈捶打着自己酸疼的肩膀和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