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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寐语者-帝王业(上)-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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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歹也能护个平安周全。却不料,他求死之心如此决绝。
  一直以为我知他最深,终究还是料错了这一次,时光早已扭曲了一切,今日的子澹已经不复当年。
  垂了眸,我轻轻咬唇,忍回那声叹息。
  “看你脸色都白了”,萧綦似笑非笑,语气淡淡,似有一丝讥讽,“还好那一箭差了准头,要不然,本王还当真没法向王妃交代。”
  他的话听在耳中,却刺在心头,我缓缓俯身,一片片捡拾那满地碎片,默然无语相对。
  萧綦负手而立,冷冷看我,“不担心他绝医求死么?” 
  “天下生杀,都在你一人之手”,我勉强一笑,“子澹抗命求死,你自有办法让他非活不可。”
  他笑容冰凉,“或许我又改了心意,不想让他活。” 
  “你明知我在意,又何必出言相逼?”我抬眸迎上他的目光,想笑,眼角却湿润,泪光点点模糊了眼前,“就算是宫里下人、帐下亲兵,相对多年也不会没有几分眷顾,何况是亲如家人的子澹?我毁诺在先,移情在后……昔日儿女之情,到如今,只剩了手足之念,我不过想保他一条性命,安渡余生,哪里犯了你的忌讳?莫非定要逼到我绝情寡义,将身边人一个个送到你剑下,才算忠贞不二?”
  这些话,究竟是情急气话,还是藏抑良久的肺腑之言,我已经分不清,只知道从我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一根刺,一柄刀,深深伤了彼此——明知道是这样,也没有退路,再不能妥协。
  我仰首望着他,深深咬唇,泪水一滴,一滴,堕下。
  他的面容寂如死灰,看不出喜怒起伏,修长身影立在窗下阴影中,触手可及又如隔深渊。
  更漏声声,已经是夜凉人静,月上中天,分明是如此良宵,却寒如三冬。
  “时辰不早,你先歇息。”他淡淡一笑,仿佛什么也不曾听见,仿佛之前一切不曾发生,转瞬间敛了喜怒,将一切情绪都藏入看不见的面具之下,语意却透了深浓的凉。
  看着他抬步走出内殿,我骤然失去全身力气——宁愿他震怒如狂,宁愿他像往日一般斥责,甚至惩处我,也好过这一刻的冷漠惨淡。
  他就这样走了?头也不回,丢下我一个人在这里,或许再也不会回到我身边……一切骄傲或委屈,都抵不过这一瞬间的恐惧,我从来不知道自己是这样胆怯。
  “萧綦——”我奔出内殿,踉跄间掀倒锦屏,直奔出殿外。
  他在殿门前驻足,并不回头,身影冷硬如铁。
  “不要走!”我陡然从背后环住他,用尽全力将他搂住,伏在他后背,泪如雨下。
  丝萝非独生,愿托乔木……靠着他温暖身躯,蓦然惊觉,舍弃了那么多,才握住眼下的幸福,怎么能再放手;伤害了那么多人,才守住最重要的一个,又怎么能再失去。
  他一动不动,任由我拥住,僵硬的身子却终于一分分软了下来。
  良久,他肩头一颤,咳嗽声里夹杂低低叹息,“阿妩,我很累了。”
  “我知道”,我心如刀割,哽咽难言,“我都知道……”
  他笑笑,语意落寞无尽,“或许有一天,我也会伤,会死,那时候,你会像回护子澹一样……”
  “不要!”我失声叫道,打断他的话,不敢再听下去,紧紧握了他的手,满心凄惶,“不要说这种话,永远不要说…。。你不会伤,也不会死,一定不会!”
  他转身凝望我,喟然一笑,眉间隐有苍凉意味,“我不是神,也不是圣贤。”
  月华如水如练,将玉阶庭树笼上淡淡清辉。
  我怔怔看他,只觉这笑容倦淡,却深凉彻骨。
  “阿妩,你,还要多久才能长大?”他抬起我的脸,深深叹息,不掩眼中失望之色。
  月色沁凉,比这更凉的,却是我心。
  “让你失望,我很抱歉。”我缓缓后退,一步步退回殿内,强忍睫边泪水,含笑道,“不管怎么努力,我终究还是无法让你满意。”
  ——你可知道,便是这样,也已到了我能承受的极致。
  你怎么可以如此自私冷漠,一味要求我成长,却置我的感受于不顾?你我都是凡人,也都有泪有痛,一直以来,我的努力和舍弃,你都看不到么,却总是为了分毫过失,苛责至此,甚至这样轻易就对我失望……最伤人,不是你的怀疑,而是你的失望。
  “阿妩……”他皱眉,伸手欲挽住我。
  “母亲丧中,妾身居孝独守,不宜同室,请王爷另择宫室暂宿。”我退回门内,漠然垂眸,“夜深露重,王爷请回吧。” 
  
  萧綦搬去了毓安宫,议事寝居都在那边,偶尔也来凤池宫看看我,相对只是淡淡,一连数日就这样过去了。
  居丧期间,按礼制本就不能夫妇同房而居,可我们的分寝依然在宫中引起流言沸扬。
  这样敏感的时候,宫里宫外都在揣测,王妃是不是已经获罪失宠,刚有重振之势的王氏会不会再度倒台。
  阿越每次听见宫人们私下的议论,都气得满脸通红,连徐姑姑也耐不住心焦,时时提醒我去跟萧綦和好。
  唯有苦笑,她们只当是夫妻拌嘴斗气,只有我和他心中明白,这一次不同以往,彼此心里都有了怨,有了伤,有了解不开的结。
  他说他累了,而我又何尝不是。
  母亲辞世,子律被诛,子澹生死未卜,姑姑失去神智,甚至还有锦儿的恶毒陷害……我夜夜从梦里惊醒,都恍惚看见鲜血流了遍地,梦中总有凶恶的妖物在追杀我,森冷旷寂的宫殿里,只有我一个人苦苦支撑到如今,全凭着一口意气,才不至于倒下。
  哥哥接到丧讯,已经在回京赴丧的路途中,再过几日就要到了。
  无论如何,我也要撑到哥哥回来,等他带着百年治水大业的赫赫功绩,回来重振王氏门庭。
  一天没有看到哥哥,我就一分都不能松懈,不能让外人觑见了我们王氏的笑话。
  每个人都以为,身在宫闱之中,便只能是男人掌中之物,捧之上天,抑之入地。
  可笑越是如此,我越是不肯低头,越是要仰起头来,以从容击溃流言。
  除了每日里如常料理宫中事务,我都以居丧之名,闭门抄誊母亲留下的经卷,越发淡定自持。
  这日,徐姑姑沉吟开口,劝我杀锦儿以立威,她总是希望我能效仿姑姑昔日的酷厉手段。
  “杀人有何难”,我淡淡瞥她一眼,“难的是,杀得有用,杀得恰到好处。”
  此时处死一个锦儿,只显得我急于立威,分明是乱了分寸。
  “留着她,还有用得上的时候。”我提笔,写完最后一个字。
  慈悲庇护,也要看是对什么人,不是我所珍惜的人,我也从来不会心软。
  
  子律的死亡,终结了这场战争,却没有终结更多的杀戮。
  南方宗室一败涂地,诸王或死或降,叛军兵马死伤无数,狼烟过处,血流千里。
  宋胡大军班师回朝,一并押解入京待罪的宗室亲贵多达千人。
  北境胜局已定,大军一路攻入突厥,兵临王城,拥立斛律王子继位,大开杀戒,诛灭反抗王族。
  突厥王败逃西荒大漠,众叛亲离,被困多日,伤病交加之下,暴卒飞沙城,尸首被献于斛律王帐前,曝晒城头三日,不得殓葬。
  早知贺兰箴的狠决,却未料到他对自己生身之父,竟能狠辣至此。
  回想当日,我却总挥不去那双眼神,月色下,那双流着泪的脆弱眼神……这个人,终究还是魔性深种,只怕这一生都要毁在仇恨二字上了。突厥王死了,他算是报了生平第一大仇,那么接下来,会不会就是萧綦?
  想到这一点,我竟不寒而栗。
  我相信,他不会放弃向萧綦复仇,什么盟约邦睦,都是一纸空文。
  所幸,他不会再有这个机会了——唐竞以镇压反叛王族,保护新君之名,奉命屯兵二十万在突厥王城,挟制了初登王座的斛律王。新的突厥王,不过是一个坐在王座上的傀儡。
  这便是萧綦早已谋划好的大计,从此突厥俯首,永为我天朝属国。
  听说忽兰王子今日傍晚就要押解入京了,京城百姓争相上街,一睹昔日突厥第一勇士,沦为摄政王阶下囚徒,奔走传颂摄政王武德盖世,雄才大略。
  我听闻阿越说完这些传言,不由深深微笑。
  倚在窗下,望了天际流云出神,怔怔想起多年前,我在城楼之上,遥望他的身影……岁月似水,不觉经年。
  徐姑姑悄然进来,笑意盎然,欠身禀道,“王妃,王爷吩咐晚膳摆在凤池宫。”
  我略一怔,垂眸笑了笑,“知道了,你去准备吧。”
  “王妃……”徐姑姑欲言又止,似有话嘱附,又不便开口。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萧綦这番举动,自然是主动言和之意,她是盼我不要一意偏执,再拂了萧綦的心意。
  这几天来,萧綦看似一心忙碌政事,却不时命人送来我喜欢的点心或玩物,也来过凤池宫数次,却仍是淡定自若的神情,仿佛认定了我会如往常一般,低头认错,求取他的宽容。
  直至看到我漠然无动于衷,他才冷冷转身而去。
  看着徐姑姑在外殿忙碌张罗,燃起龙涎香,挑亮茜纱宫灯……我忽然泛起浓浓悲哀,什么时候,我也变得像那些后宫妃嫔一样,曲意承欢,费尽心思讨好我的丈夫。
  他踏进殿来,眉宇间犹带几分悦色风发,看来今日心情甚好,难怪会在凤池宫传膳。
  心下略有丝涩然,我向他欠身一笑,垂眸不语,也不上前。
  他立在那里,等了片刻,见我不语不动,只得让侍女上前,替他宽去外袍。
  往常这是我亲手做的,今日我却故意视而不见。
  难得他倒没有不悦之色,反倒过来握了我的手,将我揽到身边,柔声道,“等久了吧?”
  我淡然侧首一笑,吩咐一旁的阿越,“传膳吧。”
  宫人捧了各色珍肴,鱼贯而入,看似特意为今晚做了一番准备,每样菜式都格外精巧雅致,更是我素日喜欢的口味。心下泛起暖意,我抬眸看去,却与他灼灼目光相触。
  馥郁酒香扑鼻而来,一名宫人捧了玉壶夜光杯,款款近前。
  “三十年陈酿的青梅酒,好难得才找到。”他含笑凝视我,眸光格外温柔。
  青梅酒,我已经许久不喝了,唯恐这“青梅竹马”触了他避讳之处。
  奉酒的宫人上前,斟满两盏紫竹杯。
  “我还不曾好好陪你喝过酒。”他微笑,“这几天更是疏忽了你,我就自罚三杯,以此请罪。”
  我忍住笑意,转眸不去看他,不经意瞥见那奉酒的宫人,却见是个绿鬓纤腰的美丽女子,依稀有些面熟。
  “我还不如一个女子吸引你?”忽听萧綦笑谑,回眸见他一脸无奈的笑。
  我忍俊不禁,笑睨他,“一介武夫,怎能与美人相比。”
  身旁那纤腰美人垂了颈,似是娇羞,我心中一动,越发觉得此女眉目神态似曾相识,记忆深处仿佛有一处慢慢拱开,掀起隐隐不祥之感。
  萧綦大笑着举了杯,仰头欲饮。
  “慢着——”我脱口叫道,伸手去拦,“不要喝!”
  眼角寒光一闪,在我伸手的同时,那宫女骤然动手,身形快如鬼魅,挟一抹冷芒疾扑向萧綦。
  萧綦举杯仰首,广袖垂下,恰恰遮住了这边视野。
  变起仓促,我不假思索,合身扑到他身上。
  耳边寒气掠起,似已能感觉到刀锋的锐利,身下忽然一轻,连人飞旋,萧綦仰身一转,广袖拂出,卷起一股凌厉的劲力,掌刃斩下,喀喇碎骨之声,痛哼声,金铁坠地声……。 尽在电光火石的刹那发生!
  那宫女一击失手,折身便往柱上撞去,顿时头破血流,委顿倒地。
  “有刺客!来人呐——”左右宫人惊呼声这才响起。
  萧綦猛的用力将我拥住,“傻丫头,你……”
  我身子一颤,战栗袭遍全身,到此时才知后怕。
  张了口却说不出话来,我浑身虚软,眼前也似乎阵阵发黑。
  “阿妩?”他急急唤我,面目却陷入一片模糊,我竭力保持清醒,蓦地察觉左手有一丝火辣的痛。
  缓缓抬手看时,手臂却似有千斤重,隐隐见到手背上只一道极浅极细的红痕,渗出些微血丝,殷红里带着一点惨碧……我记起来,扑到萧綦身上时,那刀锋已经逼近,唯恐不及,我曾抬手去挡,想来那淬毒匕首锋利异常,尽管萧綦及时闪避,终还是划破一道血痕。
  眼前一切都模糊变暗,知觉流失,人声惊乱都离我远去,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是他温暖坚实的怀抱。
  他的脸紧紧贴在我颊边,声音一遍遍在我耳边回响,“阿妩,不要怕,我在这里,睁开眼睛,看看我——”
  可是,我实在太疲惫,只想好好睡一觉。
  “你问我会不会……”竭尽最后一丝清醒的意志,我轻轻阖眼,微笑叹息,“傻子,我的命都给了你,还问会不会……”
  ——“或许有一天,我也会伤,会死,那时候,你会像回护子澹一样……”
  ——是的,我会,我会拿自己的命来回护你,现在你终于不用嫉妒别人了。 




情切 





  这一觉睡得好沉,梦里隐约见到母亲,还有辞世多年的皇祖母,依稀又回到了承欢祖母膝下的无忧岁月……我闭目甜甜地笑,不想这么快醒来。
  “阿妩,我知道你醒了,睁开眼睛,求你,睁开眼睛……”
  这个涩哑哀恸的声音,陡然让我一惊,心口莫名抽痛。
  我皱眉,竭力挣脱睡意的泥沼,睁开眼,迷蒙光影里,恰迎上萧綦一双几近赤红的眸子,红得似欲滴血。
  刺客,刀光,血痕,他惊骇的神情……那惊魂的一幕,骤然掠回脑中,激灵灵,惊醒我昏沉的神智。恍惚记起来,那一刻,我毒发倒在他怀中,最后清醒的意念里,看见他脸色苍白,紧紧抱了我,满目惊痛若狂。
  我合上眼,复又睁开,看见他的面容真真切切,近在眼前。
  他直直望着我,目光恍惚,好似不敢相信。
  “阿妩……”他低唤我的名字,极轻极小心,似恐高声将我惊走,手指抚过我脸颊,薄唇微扬,声音却涩哑,“你睡了好久……”
  他的眼睛怎么红成这样,我心疼蹙眉,抬手去抚他双目,却惊觉,身子已经毫无知觉,四肢、骨骼、肌肤明明还在那里,却仿佛已经不再属于我。
  我的身体,失去知觉,不能动弹。
  望向他,我微微一笑,眼泪却从眼角抑不住地滚落。
  上天待我何其宽厚,又何其残酷——身中剧毒而不死,却失去了周身知觉,连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躺在这里,犹如一具行尸,眼睁睁望着心爱之人,却不能开口说话。
  “太医——”萧綦回头急唤。
  太医令跪行上前,侍女将一方丝帕覆在我腕上,让太医隔了丝帕,搭指诊脉。
  萧綦侧坐一旁,却不肯放开我的手,依然紧紧握在掌中, 
  半响,萧綦沉声问道,“如何?”
  老太医长吁一口气,“万幸,万幸,王妃脉象平稳,毒性大有缓解,看来那兽骨果真可以解毒。只是剧毒侵入经脉,眼下尚未除尽,以致肢体麻痹,全无知觉。”
  “肢体麻痹?”萧綦惊怒,“这要如何解去毒性,恢复知觉?”
  太医惶然叩首,“王爷息怒,那兽骨来自西域,药性奇异,微臣从未曾以此下药,如今斗胆尝试,将其研磨入药,眼下看来虽有解毒之效,却难保不会伤及内腑,微臣实在不敢贸然涉险。”
  我恍恍忽忽听着,心中隐约明白过来,太医说的西域兽骨,想必是贺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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