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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品花宝鉴-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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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航诺诺连声,又讲了些知心肺腑,彼此都有知遇之感,不禁慷慨欷起来,两人对坐着,倒成了道义之交,绝无半点邪念,直谈到鸡鸣,方各和衣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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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潘、张两人,醉到不醒人事。睡到四更,潘其观翻一个身,即骨碌碌的滚下炕来,在地上坐着,想要小解,各处摸那夜壶。摸着了自己一只鞋,拉下裤子,就在那鞋里撤了一泡尿,大半撤在裤挡里头。模模糊糊的在地下乱摸,摸着了炕,重新爬上来。心里细细的想,在那里吃的酒。虽在醉中,还被他想着了苏蕙芳,便又在炕上摸索,摸着了张仲雨,便当是蕙芳了,一把搂紧,口里道:“好儿子,好心肝”的叫不绝声,便乱拉乱扯,把棉被早已撩下地了。又把仲雨的衣裳尽力的扯,扯破了一件夹袄,手也酸了;将自己的裤带,用力扯断,倒不将裤子往下脱,只管往上拉,那一条尿裤,已是湿透,连褥子都浸湿了,却拉不下来,只得贴紧了张仲雨的背乱动。仲雨醒来,像有人将他抱住摇动,心头的酒便往喉咙头直冲上来,一回头就吐。恰值潘其观张开了口,倒敬了一个满满的七窍的皮杯。潘其观脸上,厚厚的堆了一层,便大嚷起来,把头乱摆,溅的各处都是。仲雨第二阵又来了,这一阵却全是酒,一浇倒把其观脸上浇净,只觉得秽味难当。其观急了坐起来,就把袖子在脸上乱擦,口里“小东西,小妖精”的骂。仲雨听了,便道:“你是谁?骂谁?”潘其观骂道:“你这害人不浅的小兔子,涂了你的爹一脸粪。”张仲雨大怒,骂道:“谁是你的爹?” 
双手一推,潘其观滚下地来。仲雨坐起又骂道:“那个忘八羔子,敢在老爷炕上骂老爷。”潘其观道:“你这兔子该死了,公然骂起你爹来,这还了得?”爬起来到炕上要打,正值张仲雨下来,碰着了,趁手一个把掌,潘其观又栽了一交。仲雨道:“到底你是谁?”潘其观放大了喉咙,嚷道:“反了! 
反了!反了!你这贼兔子,竟打起你爹来了。你愿意和你爹睡觉,倒装糊涂不认得,难道我潘三爷来强奸你不成。”张仲雨想了一回道:“什么潘三爷,难道你是潘老三,几时跑到这里来?”潘其观又骂道:“不说你留我,倒说我跑来,你真是不死的恶兔子,你把张仲雨藏到那里去了?”仲雨道:“呸,这么糊糊涂涂闹不清,我就是张仲雨”。 
潘其观道:“怎么说,你冒充张仲雨来唬我?”这一场闹。 
闹醒了一家人,那些打杂的,看门的,都点了灯进来,觉得酒气直冲。上前一照,只见张仲雨站着,脚下踏了棉被,潘其观坐在地上,满面花花绿绿,光着一只脚,将手指着张仲雨。众人见了,忍不住大笑,扶了潘其观起来。张仲雨走近把潘其观一认,潘其观也把张仲雨一认,各背转了身子走开,惹得众人又笑。把被拉起,只见被底下湿透的一只鞋,一股尿骚臭。地下一大滩黑影,棉被也污了半条。再看炕上,便糟蹋如毛厕一般,可惜了这一床被褥。潘其观道:“我的袜子那里去了?” 
寻到中间地下,有一只套裤,一只袜子,皮帐夹内帐底条子撒了一地。潘其观也不理会,随他们拾起来。有两人送上两大盆热水潘、张两人净净脸。此时都已醒了酒。潘其观觉得裤挡冰冷,用手一模,却全是湿的,穿不住,脱了,问打杂的借了一条单裤,一双鞋穿上。张仲雨对着潘其观道:“奇怪!”潘其观道:“怪奇!”二人前前后后的一想,便拍手大笑了一会。 
此时已经天明,太阳也出来了。潘其观便问蕙芳藏在那里,原来蕙芳交代了一番说话,方才出门。打杂的道:“昨夜你们两位老爷睡了,不料华公子住在城外,打发人来把蕙芳叫去。 
这位老爷谁敢违拗他,只怕今日带进了城,要住好几天才回来。” 
张仲雨道:“这倒难怪他,华公子是惹不得的。”潘其观无可奈何,只可惜了二百吊钱,倒买张仲雨吐了他一脸,打了他一个嘴巴,只好慢慢的日后商量,再作道理,同了张仲雨郁郁而去。 
这边蕙芳与春航早上起来,洗洗脸,吃了点心。蕙芳见壁上挂了张琴。 
即问春航道:“你会弹琴么?”春航道:“略知一二。” 
蕙芳道:“何不弹一曲听听?”未知春航弹与不弹,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古诵七言琴声复奏字搜四子酒令新翻 
话说蕙芳要春航抚琴,春航道:“少坐一坐。”便目不转睛的看着蕙芳,蕙芳笑道:“难道你还认不仔细,只管发呆作什么?”春航笑道:“我看卿旁研侧媚,变态百出,如花光露气,晚日迎风,眼光捉不住,倒越看越不能仔细。”蕙芳啐了一口,立起来把春航的钮子解开,替他脱下衣裳。春航道:“待我自己来,你那里惯,不要劳动了。”蕙芳即将衣包解开,取出一件小毛衣裳与他穿了,恰还合身。又叫他换了新靴新帽。 
蕙芳笑嘻嘻的拿了镜子,倚着春航一照,映出两个玉人。春航看镜中的蕙芳,正如莲花解语,秋水无尘,便略略点一点头,回转脸来,却好碰着蕙芳的脸,蕙芳把脸一侧,起了半边红晕。 
春航便觉心上一荡,禁不得一阵异香,直透入鼻孔与心孔里来。 
此心已不能自主,忽急急的转念道:他是我患难中知已,岂可稍涉邪念,便敛了敛神。蕙芳一笑走开了。春航换了新衣,依然丰姿奕奕,神彩飞扬,与从前一样。 
蕙芳坐了,在书案上翻了一翻书,翻着一本诗稿,半真半行的字,有数十页,面上题着《燕台旅稿》。蕙芳随手一揭,见是一首七言古诗,题是《恼公》诗,便低低的念起来道:帘钩戛玉声玲珑,樱桃花映银丝栊。 
绿云欹侧燕钗堕,年年锦字春机红。 
蕙芳道:“好诗!这派诗是学温、李的三十六体,纤之极。”春航道:“偶一为之,亦只能貌似耳。”蕙芳又念下去道:远山寸碧双眉翠,鲛绡半染胭脂泪。 
玳瑁梁间燕子飞,鸳鸯瓦上狸奴睡。 
蕙芳道:”好工致,韵亦转得脆,狸奴句胜似燕子.再搭上鸳鸯瓦,更新。”再念道:飘烟抱月一尺腰,星眸欲妒春云娇。 
蕙芳叫一声“好”又道:“‘近行前来百媚生,兀得不引了人魂灵,临去秋波’,犹未足喻其妙也。”春航道:“光景倒像你。”蕙芳道:“我也配?”又念下去是:玉螭细细盘条脱,金雀双双飞步遥多情郎似桐花风,日近云鬟身不动。 
软爱香罗雾觳轻,娇嫌锦帐银钩重。 
蕙芳道:“好浓艳工稳。我见犹怜,你是为谁而作?既‘日近云鬟身不动’了,又何必天天上戏园呢?”春航便走过来,轻轻的靠在蕙芳椅背上道:“此人难道算不得戏园中人? 
从前思近芳泽而不能,如今倒也如愿而偿了。”蕙芳道:“是谁?是我们班里的么?”春航点头说“是”。蕙芳道:“等我想一想像谁?上二句纤腰抱月,星眸妒云,非袁瑶卿不足当此二语。下两句软爱罗轻,娇嫌帐重,非金瘦香却也不称。是他二人么?”春航摇摇头。蕙芳道:“然则是谁呢?”春航道:“还有一人能兼二人之妙,你倒猜不着他。”蕙芳道:“我真猜不着,你老实说了罢。”春航笑道:“我老实说,是个寓言空空的,如果有人像他,就算那人罢了。”蕙芳也不追求,又念道:画栏珠箔悬蜻蜒,碧桃一树开娉婷。 
朝朝花下许郎看,只格一扇玻璃屏。 
蕙芳便掩卷想了一想道:“好美人,花容月貌。好才子,绣口锦心。悬蜻蜒三字说什么的,想有典故。”春航道:“李义山诗‘晓帘串断蜻蜒翼,罗屏但有空青色。’”蕙芳道:“这首我见过偶然忘了,看你底下怎样转接呢。”又念道:郎采桃花比侬面,桃花易见依难见。 
妾貌常如月二分,郎心莫学文三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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蕙芳道:“须得如此一开,底下便生出一番话来。文三变,可是说你变了心么?”春航道:“是用《艺文序》上:‘唐文章无虑三变’的一句。”蕙芳看着春航道:“这么想来,你也算不得有良心的人。”春航道:“何出此言?”蕙芳道:“他的貌呢也不能常如月二分,你的心自必至文三变了。”春航笑道:“论诗那可以如此认真?便是十成死句了。”蕙芳一笑,又念道:罗帏寂寞真珠房,麝脐龙髓怜余香。 
锦鳞三十六难寄,碧箫吹断云天长。 
蕙芳点头叹道:“人生世上,离合悲欢,是一定有的。” 
又念下去道: 
绿绣笙囊挂东壁,无花无言春寂寂。 
怨女思弹桑妇筝,宫人愁倚杨纪笛。 
蕙芳道:“好巧对。这桑妇筝、杨妃笛实在借对得工巧。 
上句自然是用的《罗敷陌上桑》了。这杨纪笛,我记得张祜诗‘小窗静院无人见,闲把宁王玉笛吹’;又曾看过《贵妃外传》:明皇与兄弟同处,妃子窃宁王玉笛吹之,因此忤旨。可是用这个典故么?”春航道:“也可算得,但搭不上‘宫人愁倚’四字。我是用《集异记》上,帝至蜀,月夜登楼,故贵纪侍者红桃,歌妃所制《凉州曲》,上御贵纪玉笛倚之,吹罢相视掩泣的事。”蕙芳点头,又念道:海棠醉堕蝴蝶飞,柳绵无力情依依。 
井底水如妾心意,路旁尘惹君身衣。 
蕙芳便觉凄然,作色道:“一往情深,缠绵排恻,好个有情人。底下便是结语了。”念道:“翠毛么风拖红尾,”蕙芳道:“此句劈空而来,笔势奇崛,又推开了。凤有红尾的么?” 
春航道:“温飞卿诗有‘秦王女骑红尾风。’”蕙芳又念道:“跨风随郎三万里。一日香心思百回,闲时又逐炉烟起。” 
方才念完,只见高品进来道:“好诗!有如此娇音,方配念这香艳的佳章。但诗中有一句,要改三个字,更觉贴切。”蕙芳走上一步,见了道:“昨夜要来请安,你已睡了。”高品笑道:“这么说,你们已是睡过一夜的了。”蕙芳碎了一口道:“我们昨夜直谈到此刻。”高品道:“脸上气色不像。”春航道:“你说那一句诗要改?”高品道:“‘井底水如妾心意’的对句。”蕙芳便又看着下句念道:“‘路旁尘惹君身衣’没有什么不好。”高品道:“好原好,太空些,不如改做’车前泥染君身衣’,便真切有味。”蕙芳嫣然一笑。春航道:“到你开口,就没有一句好话。”高品又将春航身上,细细打量了一会道:“我昨日卜了一卦,是:‘天风垢,变山风蛊,互水天需。’其爻辞难解得很。”即念道:“‘田获一兔,往遇雨,需于泥。见金夫,遇主于庙,有衣衤如,贞吉。’详不出来。” 
蕙芳却呆呆的听着,春航笑道:“你自会卜,倒不会详。”高品也笑了。 
蕙芳要问高品时,见窗外脚步响,有个人影来影去。春航问:“是谁?”听得咳嗽一声,应道:“是我,寻高老爷有句话说。”高品听口声便道:“妙兮,妙兮。”出来一望,果然是庙里的唐和尚,问道:“你有什么话说?”唐和尚便笑嘻嘻的钻将进来,与春航见了,看见了蕙芳,便合着掌道:“阿弥陀佛,原来菩萨降临,小僧有失迎接,罪过,罪过。怪不得昨晚一夜的祥云瑞雨,今早佛殿上观世音旁边,一尊龙女香菩萨不见了,原来在这里。”蕙芳也认得这个唐和尚,听了掩口而笑。去年春航初到京时,也曾眠香访翠,唐和尚为其拉过皮条,所以也常到里边来走走。后来厌他恶俗,不大与他往来了。高品是与他常顽笑的,便把他的帽子揪下,在他顶上摩了一摩,对着蕙芳说道:“媚香,我出副对,给你对对。”即说道:“若锥处囊中,颖脱而出。”蕙芳笑了一笑,唐和尚便夺了帽子戴上,便道:“高老爷,你、你、你。”又不说了,嘻着嘴笑。蕙芳道:“我已对了,”即念道:“如飘浮水面,顶圆而光。”春航、高品都笑说道:“对得好,敏捷且好。”唐和尚笑道:“多谢、多谢,小僧有幸得逢菩萨赞扬,倒没有说我的像鸡巴。”便拉了高品出去,在院子里讲了几句话,便自去了。 
高品复又进来,三人同吃了饭。蕙芳要听春航弹琴,便把琴取了,解了琴囊,放在桌上道:“弹罢!可要焚香?”春航道:“焚香倒是俗套。”高品道:“有了媚香,已经香得簇脑门的了,自然不要焚香。”蕙芳便把高品推过,自己坐在琴桌边,细细看着春航和弦。高品道:“我是不懂,倒像弹棉匠弹棉花一样,有甚好听?”蕙芳道:“你不懂,今日便是对牛弹琴。”恰好遇着高品属牛,高品一笑道:“请你就把这对牛弹琴对出来。”蕙芳也不去想他,随口说道:“没有对。”高品道:“见免放箭。”蕙芳略停一停道:“你们那个李玉林倒属兔,今年十六岁,你去叫了玉免儿来吧,”春航也要高品去叫玉林,高品也高兴,即打发人叫玉林去了。又吩附备了几样菜。 
春航和了一会琴,一三两弦低些收不紧,只得和了个慢商,把一弦三弦各慢徽,再将二四五六七诸弦,仍用五音调法调好。 
散挑五,名指按十勾三。散挑三,中指按十勾一。弹了几个《陈抟得道仙翁》。又点了些泛音,弹起《结客少年撤这套琴来。从四弦九徽上泛起,勾二挑六,勾四挑五,琮琮,弹了二十二声,仍到九徽上泛止,弹的曲文是:有田硗角,有马啮蹄,硗角之田菀其特,啮蹄之马隔花嘶。 
四句后,便散挑七弦、六弦,勾四弦,挑六弦,勾二弦。 
以下便是实音。见他左手大指,在二弦九徽上,揉了两揉,以下弹了五声,作一个掐起又三声,中食两指撮动四六两弦,左手大指在六弦九徽上吟着。又弹了五声,撮动七五两弦。又弹五演,撮动五三两弦。又弹五声,撮动七五两弦。又弹五演,撮动五三两弦。共听得有三十四声。曲文是:隔花骄马善识人,肮脏少年意气真。软细飞云履,光明一字巾。绨袍季子剑,风雨冯异薪。 
是第一段,却是抑扬顿挫,余韵悠然。便接弹第二段,是剔七弦托七弦,起头吟操绰注,便多了来往牵带,指法入细,有激昂慷慨之态出来。弹到第十声一撮,十五声又一撮,到二十三声却听得叮??的两声,作了一个背锁。甚是好听。以下又弹了六声。这段曲文是:大哥轻死,浩气贯虹日。二哥轻钱财,恐鬼笑什一。小弟轻权势,王侯不屈膝。 
略顿—顿,再弹第三段,是勾一弦,左手中指,注下十三徽起。以下便在十三徽上勾二,勾三,勾四。便觉声音洪大,商中有宫。又弹了几声,忽听得哑哑哑的三声,在七六五三弦上,弹出一个索铃来,是最好听的。以后又听到第十三声后,忽七弦上啷铃铃的四五声。作一个短锁,又将五七两弦,四六两弦,撮了四声,又慢慢的弹了九声住了。曲文是:千秋今事业,意气在少年。二十岁以下,当头大哥前。三八多—龄,二哥我比肩。白日指天青,酹酒无丁宁。 
春航要站起来,蕙芳把手按住春航的手道:“正好听,快弹下去。”春航道:“弹完了。”蕙芳道:“怎么这么快?” 
春航道:“这套琴就只三段。”蕙芳道:“太短,再弹长的。” 
高品笑道:“湘帆,媚香嫌你快,又嫌你短。你总得贴张千娇百美膏才好。”春航道:“胡说!”蕙芳要去撕高品的嘴,高品便深深作揖道:“宽恕小生这一次罢。”惹得蕙芳倒笑了。 
蕙芳要春航弹《胡笳十八拍》,又要弹《洞天春晓》,说道:“这两套我听萧静宜弹得最好,他并有琴萧合谱。他曾教过我吹箫。”春航道:“《洞天春晓》这套琴却好,但太长。《胡筋十八拍》没有什么意思,于本意不大很合,不如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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