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成痴-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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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连退数丈,停在了摇摇欲坠的树枝上,朝他粲然一笑:“不行哦。”
什么不行?
云白正茫然,便又听到一声长啸,这一声分明是从山的另一端遥遥传来,不若朝渊那一声震撼,却带着直透心底的清越,让人听得心神微荡。
就在这一声之后,那些黑影便迅速地四散没入山林,只有最后出现的黑影落在地上,化出了人形。
只见那人一身黑衣,黑发如墨,鬓边却是一撮眩目的银发,表情漠然,看着朝渊时甚至有几分敌意。
云白也下意识地警惕了起来,一边望向朝渊。
朝渊笑了笑,半晌从树上跃下,走到黑衣人跟前微点了点头:“是东岳神君座下仙使?”
那黑衣人似犹豫了半晌,才不太甘愿地回了礼:“龙君有礼,我等察觉到有外力入山,误以为是敌人,才贸然袭击,若有得罪,还请龙君见量。”
那是误会?瞎子都看得出是追着朝渊来的吧?
云白不住地腹诽,一边等着朝渊开口。
却没想到朝渊只是微微一笑,极客气地道:“是朝渊有失礼节,才引起误会,当请神君恕罪才是。”
云白的眼一下子就睁大了,忍不住地往前走了一步。
朝渊几乎同一时间就把他拉到了
身后,安抚似的捏了捏他的手。
那黑衣人像是看不到云白的举动似的,只是盯着朝渊看,又好一会,才生硬地开口道:“神君有请。”说罢,转身就沿着山路走去。
这一路往山林深处走去,周围的气息就越发地清静灵秀,云白跟在朝渊身后一直默不作声,等黑衣人渐渐与两人拉开距离,他才小声问道:“这东岳神君究竟是什么人?你很怕他?”
朝渊似乎愣了一下,随即便笑了起来:“东岳神君自然就是这东岳之首,一方大神了。”
听他语焉不详,云白只是皱了皱眉,也没有继续问下去。
两人那黑衣人又走了一阵,却见他突然停了下来,往旁边让过一步,回身对朝渊道:“前面就是神君居处,我等不能随意踏足,龙君请便。”
朝渊微一颌首,领着云白径直向前走去,云白只觉得在越过黑衣人时,身体像是同时穿越了某个看不见的屏障,而后便感觉到有风拂脸,吹得人欲醉。
不多时,两人就一前一后到了一处竹林簇拥的小院前,院中房舍篱笆俱是青竹造就,很有一番清幽的韵味。
朝渊在院子前停了下来,眼内深邃如海,然而就在云白以为他要说点什么时,他却又迈开了脚步,径直上了竹舍前的台阶,撩起了低垂的竹帘。
云白从外面透过那半掩的门往里看,只看到一名男子盘膝坐在屋内,铺地的玄青绣金袍,玉簪盘发,背对屋外,却已透露出沉稳的气度来。
云白有点不敢向前。
而那边朝渊已经开了口,语气中很有几分挑剔的意味:“长璧,多年不见,故人到访,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坐在屋里的男子的身体似乎微颤了一下,半晌终于站了起来,转过身时,却是重重地哼了一声。
朝渊也没有再说话,只是无声一笑,往前一步走入屋内。
那叫长璧的男子一脸漠然地在原地看着他,直到云白跟着朝渊身后小心翼翼地走进来时,他才猛地睁大了双眼,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
☆、八
四周的气氛随之一凝,云白很轻易就意识到了,一下子就警惕了起来。
长璧却是迅速地敛去了脸上的惊讶,又恢复了原有的漠然,只回身坐了回去,随手指了指身旁的地:“坐。”
云白下意识地望向朝渊,朝渊回了他一个安抚的微笑,便大大方方地坐了下去,一边指着长璧道:“阿白,此乃东岳神君长璧,平日除了养的一众大鸟小鸟,不太见人,礼节通通不晓,你多包容包容他。”
云白微愣,目光刷地又移到长璧身上。
却见长璧的脸上寒气越重,狠狠地回扫了他一眼,半晌才冷声道:“龙君与本座只是故人,这话说得未免太亲近了吧?”
朝渊的笑容淡了半分,眉眼低垂,半晌才道:“也对,只是故人。”
长璧目光微晃,像是要说什么,最后说出口的却是极平淡的话:“雀使误以为你们是敌,抱歉了。”
听到这生硬的道歉,朝渊的笑容又一下子灿烂了起来:“只为了道歉,就把我们召到这里来?”
长璧冷冷地看着他:“不然还要如何?”
朝渊挑了挑眉,突然就站了起来:“既然如此,我们也还有急事,不便久留,告辞了。”
“等一下。”见朝渊拉着云白就走,长璧眼中终于泄露了一丝急躁。
朝渊回过头,却不说话。
“你们要去哪里?”
“这跟你似乎没什么关系。”
长璧脸色微沉,好久才道:“今日封山,你们走不出去的。”
朝渊也多了几分认真:“有事?”
“几只妄自尊大的小妖罢了,道行还不及你旁边这只。”说着,长璧的目光扫过云白,云白可以清晰地感觉到,那目光中蕴着淡淡的不屑,这让云白一下子就绷紧了身体。
朝渊却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安抚似的偷偷捏了捏云白的手,笑着道:“既然如此,那敢问神君,要怎么安置我们?”
长璧冷着一张脸沉默良久,才曲指吹了个口哨,半晌走进来一个黑发白鬓的少年,长璧一脸嫌弃地指了指朝渊二人:“把他们关到后山的棚子里去!”
“谢谢。”朝渊却是笑得越发灿烂,道了谢便带着云白随那少年走出了竹舍。
一直走出很远,见朝渊和那少年都不说话,云白终于忍不住了。
他轻扯了扯朝渊的衣袖:“不要紧?”
朝渊满不在乎地道:“这山归长璧管,他要收拾几只小妖,把山给封了,如今这山是能进不能出,他又不愿为我们把封印撤掉致半途而废,只能留我们住一夜罢了。”
回答得清晰明了,但云白自觉这点事自己还是弄得明白的,只觉得自己要问的并不是这些,一时间却又不知该如何继续问下去。
朝渊笑眯眯地看着他一脸苦恼地欲言还止,又走出好远,才指了
指前方领路的少年:“这是长璧座下的鹤使,大概是他养了三五百年的白鹤化了人形,看起来挺伶俐的,就是道行还差了点。”
云白正自苦恼着,听他这么一说,便下意识看向那少年,果然如朝渊所说,少年只有几百年道行,即便是在云白看来,也略嫌弱小。
“那又怎样?”一边认同着,云白却还是问。
“由此看来,长璧要对付的小妖,怕也不太厉害。”
云白一时间想不明白这个中因果,便怔怔地盯着朝渊直看。
朝渊笑了起来,下意识地捏了捏他的鼻子,等看到云白瞪大了双眼,他才想起了什么似的,迅速收回手,不大自然地别开了眼:“以前若是寻常小妖,让座下的人去对付就好了。如今看来,长璧座下的仙使资质泛泛修为也不太高,他不得不亲自出手,这才用上封山这省心又省力的法子。”
云白点了点头,半晌才反应过来,又问了一句:“那又怎样?”
“既然如此,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今晚大可好好休息。”朝渊说完,负手大步走在了前方,确实是一副极安然的模样。
云白虽然心里还有点忐忑,见他如此,也便跟上去,不再问了。
长璧说的棚子其实是成排的竹舍,领路的少年给两人指了其中两间,又交代了稍后会有人送来晚膳,便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
两人站在竹舍前,朝渊前前后后地打量了一番,才笑眯眯地对云白道:“既然有两个房间,你我就各睡一间吧,一会若有人来送饭,你记得要跟别人道谢。”
云白点了点头,看着朝渊,却没有动。
见他不动,朝渊便又仔细地嘱咐了一番:“到傍晚的时候就会有人送晚膳来,这山在长璧管辖之下,一般的妖魔鬼怪是不敢轻易动手的,你不要太防备。”
云白又点了点头,却还是没有动,过了半晌,见朝渊没再说话了,他才犹豫着道:“我们不能住到一块?”
朝渊一怔,花了很大的功夫才将脸上的惊愕收起,笑着拍了拍云白的头:“又不是小孩子,难道你还怕黑?”
云白皱了皱眉,下意识地觉得朝渊的动作有点讨厌,最后终于没再说什么,径自选了一个房子走了进去。
朝渊立在原地,静静地等他走进竹舍,落下竹帘,这才转过身,却没有走入另一间竹舍,而是沿着来路往回走。
那黑发白鬓的少年就守在不远处,见他走来也不意外,只是不大情愿地行了个礼。
朝渊也不在乎,只一路走去,不大一会就回到了长璧所在的院落。
竹舍门上竹帘高高撩起,长璧对着门外盘膝正坐,显然是在等他。
朝渊如前一次那样,在院子门前顿了顿脚,吸了口气才走了过去,上了台阶走进屋里,撩了衣摆大方地坐下,
目光落在两人间的桌子上,迟疑了片刻才伸手去拿茶杯旁的壶。
长璧一直静静地看着他,直到这时,才突然开口道:“你以前从来不会主动倒茶。”
朝渊的手微顿,最后垂眼一笑,继续将茶倒满:“习惯也是会改的。何况几千年都过去了。”
长璧沉默,似是接受了他的说法。
朝渊也没有急着开口,两人就那么无言相对,直到一杯饮尽,朝渊才道:“那不是雁苍。”
“我知道。我养大的仙使,我还认得。”
朝渊笑了笑,又自满了一杯茶:“这茶倒是不错。”
“从前你嫌它太苦。”
朝渊很自然地抿了一口:“现在倒是觉得刚好。入口虽苦,回味却是满腔甘甜。”
长璧像是突然被他激怒了,猛地一拍桌子:“我不明白,你把一个假货带在身边有什么意义!为了赎罪?”
朝渊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他只是安静地看着桌子上因为长璧那一掌而溅落的水滴,好久才以指拭去,道:“他叫云白,不是雁苍。”
☆、九
明明是平淡如水的话语,却像是用尽全身力气才说出口,压得人透不过气。
长璧看着朝渊沾了水滴的指尖,好久才长长地舒了口气,从那莫名的压抑中回过神来:“叫什么都好,不是雁苍,长得再像又有什么意义?别以为我看不出他的真身。说他是妖,那是抬举他。”
“你看得出来?”朝渊分明吃了一惊,却很快又释怀,“也对,你看得出来也不奇怪。”
听到他的话,长璧心中微动,忍不住抬起了头,眼前的人竟让他觉得有些陌生。
也是,都已过去千年了。
想到这里,长璧将自己杯中的茶一饮而尽,脸上残余的表情也自收拾得干净。他站了起来,冷淡的话语带着讽刺:“我本以为不会再跟你像今天这样对饮……到头来还是为了雁苍。”
朝渊像是没听出他隐含的话意,微微一笑:“除了雁苍,眼下你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听到他的话,长璧的脸色又沉了几分,最后冷哼一声,站了起来往内堂里走去:“代替品做得再像,还是假的。你好自为知吧。”
朝渊没有回话,看着长璧完全在视线里消失,他的目光才微微地晃了一下,而后便一如既往地眯眼笑了起来,转身走出了竹舍。
“只要足够相像,谁分得清真假呢?”
遗留在风中的呢喃,并没有人听得见。
等朝渊重新回到山上竹舍,他才意识到了一丝异样。
下意识地回过头,他就看到一只白翅红纹的蝴蝶缓缓地飞到了他的面前,化出了云白的模样。
“阿白……”朝渊叫了一声,终究是掩饰不住自己的错愕。
云白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中却是浓浓的戒备:“雁苍是谁?”
朝渊看着他,好久,才轻声道:“你都听到了?”
云白没有回答。
朝渊微微笑了笑,思索了一会,才道:“雁苍是长璧跟前的雁使,就跟刚才那个差不多。在还是雏鸟的时候就被长璧救下,一直养在身边,细心教导他修炼化形,又一点点晓以道法诗书,人情世故。”
他说着,就像是想起了什么,眼中露出了一丝笑意。
“雁苍是长璧跟前最了不起的仙使。若他还在,长璧根本不必像昨天那样封山。”
——以前若是寻常小妖,让座下的人去对付就好了。
听着朝渊的话,云白也一下子就想起了朝渊曾说过的话。
“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朝渊挑了挑眉:“跟你?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云白愣了愣,似乎完全没想到朝渊会这么说。
朝渊又是一笑,微微地垂下了眼。以云白的修为,靠得太近,无论是他还是长璧都会发现,所以他赌云白其实什么都听不到,而事实上,他赌对了。
云白能察觉得出,自
见到长璧以来,朝渊就有事隐瞒着,所以在发现朝渊没有进竹舍而是下山后,他就化作蝴蝶跟在了后头。
他知道朝渊和长璧的修为都比自己高得多,因此也不敢随意靠近长璧的住处,离得太远,便只能隐约地听到长璧的声音,和零碎的几个词语。
“雁苍”、“小妖”。
他本能地觉得这就是朝渊所隐瞒着,又与自己有关的事情,所以毫不忌讳地当面质问,却没想到朝渊会这样回答。
“我……”
朝渊笑得越发温和了。
“你大概不知道,我……与长璧曾是生死挚交。”
云白一怔,看着朝渊,不知道他想要说什么。
然后他听到了朝渊的声音,语气平淡得就像是在说着别人的故事。
“朝渊与长璧曾是生死知交,彼此可以性命相托,三界皆知。长璧痴恋雁苍但拘于天道伦常不敢言明,朝渊略胜一筹,舍弃一切换得了雁苍的心。”
云白一下子张了口,好久才说出一句话来:“雁苍……是个姑娘?”
听到云白的话,朝渊似乎愣了一下,但很快就笑了,又如往常一般,双眼微微地眯了起来,看着云白时眼中甚至有一丝促狭:“是男是女,又有何差别?只要我爱他,男子又何妨?”
“我爱他”三字掷地有声,如针一样刺在心头,云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生出这么奇怪的情绪来,却是到此时此刻,才确切地感觉到,在听的是朝渊的往事,而不是只由他陈述的别人的事。
深吸了口气,压在心头的重力却始终没有消失,云白花了很大的力气才问出口:“那……之后呢?”
“之后?之后终究逃不过劫数,雁苍死去,我与长璧反目,终成陌路。”
“那我呢?”云白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盯着朝渊双眼,企图找出真正的答案。
初见时长璧的异样,朝渊的躲避,隐晦的字眼,云白无法放下心中的疑虑。
朝渊却只是微微一笑,云淡风清地道:“你?不过是长璧看到你在我身旁,想起了雁苍,觉得我背叛了罢了。”
心口有点发闷,云白不知道要不要相信这话,却又觉得这能够解释得过去。
因为某个人而不惜与生死知交反目,到头来失去了挚友、失去了所爱的那个人后,却发现原来在对方心中,作为一切起源的那个人原来是可以被取代的。
虽然回过头来想,又会觉得很可笑。天地阴阳和合,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敢逆天而行、颠倒阴阳的。自己尚且没有勇气打破天规世俗的神君,也未免把他人看得太高了。
但是那种被背叛的心情,那种过去被玷污的心情,云白光是想象就觉得有些难过。
所以云白张了张口,终究没有把话说出来。
朝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