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绝-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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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所教的剑招无一不是熟记于心。纵使大病期间生疏了,三年来的底子毕
竟不容小觑。抱元守一,秉意凝神,剑诀字字浮现于心,而至再次化为一片空白
。神至意至,意至剑至。剑招式式展露,全无雕琢,收发由心。此刻白冽予手握
月魄扬剑舞剑,所有的伤所有的痛早已远离,只剩下一片澄明无波的心境。
将所学招术尽数舞罢,白冽予方收剑,便听到一旁掌声响起。只见聂扬又是
满脸的兴奋,笑道:「师侄的底子极好,对剑的领悟很是深刻哩!这剑招,是你
爹教的吗?」
「是。」
白冽予方应了一声,眼前却突然一黑,当下已是一阵昏眩。明白是自己身子
承受不住这些动作,正想稍微歇息一下,怎知聂扬又已连珠炮似的开口:
「白毅杰不愧是白毅杰。我这『黄泉剑』遇上他,只怕占不了多大的便宜。
对了小师侄,你这剑是谁打的?哪里拿的?这么好的剑我也真想要一把……」
「小扬。」
见师弟一兴奋起来便又要缠着徒儿说个没完没了,聂昙终是低喝一声制止了
他,并上前温柔的抱起白冽予。
「来,把这粒药丸服下……你师叔便是这个性子,你身子若受不住,下回直
接拒绝他没关系,莫要累着自己。」
「徒儿明白。」
白冽予依言和水吞下了药丸,垂着小脸轻喘了几口气。先前专注的心思此时
已经散了,瞧着自己没耍几个招式便累成这副德性,心下不禁升起几分感慨。
聂扬大概也是注意到了他的身子微恙,面上歉然之色浮现,叹道:「小师侄
,师叔一时胡涂累着你了,你可别生师叔的气。唉!好端端的一块美玉竟给人害
得如此,哪天若是遇着了青龙那厮,我一定要好好教训他。」
「……关于报仇此节冽予自有定计,请师叔万勿插手。」
一听师叔提起青龙,白冽予心思立时一沉,先前的感慨早已抛得老远。澄浅
的眸子瞬间变得幽深,而令聂扬瞧得一惊。
而,旋即转为苦笑。
所谓天纵之才,亦莫过于此吧……「小师侄不必担心……好了,师叔去替你
们买马吧!既要循陆路北行,挑几匹好马可是很重要的。我走了!」
话声方了,白冽予只觉得一阵风过,下一刻眼前的人便已失了踪影,其轻身
功夫之高明可见一斑。想起师叔所言买马之事,带了点困惑的眸光因而凝向师父
,得到的是他温和的一笑。
「为师先前修书与他,正是要他指点你剑术以及采购马匹。你久居江南,可
得习惯一下马匹了。好了,你好好歇一会儿吧!先小睡一下,待会儿再起来用膳
。」
「是。」
明白师父是担心他的身子,白冽予点头应过,当下离开了师父的膝上上床歇
息去了。瞧他举动间不若先前刻意保持距离,纵然知道这孩子只是在玉成他的心
愿,聂昙仍是忍不住心中一喜。
暖暖春阳斜斜照进。望着榻上孩童小睡的模样好一会儿后,聂昙才起身出门
安排用膳事宜。 '墨'
第四章
到达长白山的时节正是初夏,天候约与江南的仲秋相当,故白冽予倒也还算
适应。只是待天候入秋后只怕便要转凉,以他刻下的身子,想撑过去绝不是件易
事。
自淮阴到长白一段,最后是改以马车代步。聂昙因为顾虑小徒的身子,一路
上鲜少露宿,且晚上一定按时休息。白天赶路时,聂扬驾车,聂昙就在车中和他
谈论医理药理﹔而睡前的一个时辰,则由聂扬授予他用剑之理与剑法。
白冽予身子虽不如以往,但对动作的记忆却仍十分不凡。加以天生领悟力奇
高,故聂扬只需将剑诀与剑法各教一遍,他多能学得七成以上﹔艰深之处,亦稍
费光阴便能加以领略。此外,空闲之时,他亦依着习年初练武时的做法每天或多
或少练些基本功夫。两三个月下来,身子虽不若以往,却也比刚离开山庄时好了
些许。
聂扬在送他二人到了长白的当日便悄然离去了。这几个月相处下来早让白冽
予知道了这师叔的性子,故也不甚讶异。且聂扬临别尚留了一本剑谱赠他,足以
令他细细研究,并在用剑之道上大有长进。
初到的几日,聂昙先带他四处熟悉环境。长白山地处偏远,除邻近村落猎户
外少有人迹。且聂昙所居小谷另有奇险屏障之,故可说是完全遗世独立的、真正
的隐居之所。
瞧着眼前蓊郁的林木与淙淙流水,白冽予除下鞋袜卷起裤管将双脚浸入水中
。林间的泉水十分凉彻,令人得以轻易静下心思。
便仗着这一份沉静,他阖上双眸,试着让自己的内心得以专一,好隔去多余
思虑专心研究武学。
安顿好一切后,两个多月前,聂昙将那本提及恢复经脉之法的古籍交给了他
。古籍的标题已损,只能隐约看得到残缺不全的几个笔划。其内容分作七章,并
附有几幅行气之图。大体全在说一套奇异武功的修练之法,仅总纲略提可以之修
复经脉,却没有特别写出疗伤之法。
白冽予仔细的翻了一遍,最后让他特别注意的,是整本册子之中字数最少的
第七章。
第七章十分精要,全章除了一幅绘有四色箭头的人形图外,未有只字词组言
及修练之法,倒是全在说明「气」。
所谓气者,本为古圣先贤用以表示天地之理的词汇﹔养气,本为修神养志的
内圣之法。万物自有其气,而其中最大者则莫过于充塞天地间的自然之气,所谓
「浩然乎正气」。道家有言,人身乃一器皿,若能开通己身与自然相通,便能以
己身承载自然之气﹔承载自然之气,便是顺应天理﹔顺应天理,自然得以明白「
道」,得以养生及至与天地同寿。
依这本无名古籍所言,若想恢复经脉,势必得借由天地自然之气。
人体经脉可分为十二正经与奇经八脉。一般习武之人修习内功,便是以法练
气使之行走于奇经八脉﹔若能打通奇经八脉,尤其是任督二者,便得以在内功上
大有进境。然则此般修练之法主要是存养每日寅时之「夜气」,并引以为人身之
气。此法既被动之,与随时随地能汲取天地之气的情况相比,自是微不足道了。
而欲超脱此限承载自然之气,则需由血气运行的十二正经着手。只要能引取
自然之气,使其气顺流导入毁损经脉,当能一一修复如常。
但整本古籍的顺序却是先由存养夜气开始,层层推进,最后才到开通体内与
自然之气相通。此境界称为「至人」,乃是此内功修习的最高境界。
这正与白冽予的情况不合。
他的奇经八脉已断,又如何能循序而起及至修得自然之气?若真欲以之修复
经脉,便需反过来练,先开通体内窍门汲引自然之气才行。
除非他参透该如何施为,否则这辈子只怕再难习武。
一想到此节,心头便一阵紊乱。这些日子来他反复将第七章看了几十遍,连
那幅图也都牢牢的印在心底。可他心底切切念念的全是能否报仇,越烦越急,便
越是与至人之境不相符合。
至人者,乃除却所有人为之道,心凝形释与天地合一。
可越是逼自己不要多想,心思便越乱。他的苦思他的疑惑都无法排除这样纷
乱的结果。他试着冷静思索研究其法,整个人却莫名焦躁,甚至影响了他对医理
的修习。但他却不能放弃。他不能不想,却想不出结果。或许是无法恢复内功的
绝望造成这一切,但他却无计可施。
最后他只好选择让自己暂时休息。
所以白冽予禀明了师父,独自一人来到这小溪边散心。
离那个晚上已是数月过去,记忆中染血的鹅黄素帐却从未褪色。他彷佛还能
感觉到母亲温热的鲜血,还能感觉到长剑冰冷的寒气。青龙的话语一遍又一遍的
在脑中回响。恨意一次次被激起,还有满腔的不甘。
是的,即使他从未说出口,但对于自己由备受期望的良材成为一个不能习武
的废人,他还是心怀不甘。这样的情绪亦转化成了令他心绪交杂的恨意。他总是
惦记着报仇,总是时时刻刻计划该如何修练自己。他的心思已不再单纯,又如何
能放弃所有的人为达到「至人」之境?
不期然间,娘亲的身影,浮现。
『冽儿……』
『往后何时会再下雪,这可得问老天爷才成……不然,就是得赶快养好身子
,练好武功,以后和你爹一样出去闯荡江湖四处游历。若是有机会见着那万年雪
,可得记得回来和娘说说。』
『你若喜欢这香味,娘以后便让人到你屋子里点着。』
素雅的香气不知何时已然忘却。他惊觉自己记着的只有最后的血腥味。某种
慌乱涌升于心,他尝试着忘却记忆中的血腥味,想记起来母亲身上素雅的香气。
然后他想起了雪。观景阁外扑天盖地的雪。
飘扬的纱帐,散落的雪花。母亲温柔的将他抱在怀中,素雅的香气萦鼻。当
时他因明白自己只怕难以度过那个难关而十分难过,可刻下想来,竟是个十分幸
福的回忆。
一瞬间他忘却了太多太多的忧伤苦痛。母亲的容颜浮现,熟悉而无法挽回的
一切亦悉数浮现。他眷恋的搁下了多余思绪只望从记忆中多回味一些。
心神因而渐渐收归于一。
原先的紧绷不再。他彷佛回到了母亲身边,彷佛重新置身观景阁,甚或更早
以前,那个他连担心忧烦都不需要的时候。
所有的思虑──连同回忆,都渐渐淡去了。
脚下的流水依旧潺潺。不知何时,原先坐着的身子已然站起,双眸却依旧闭
着。刻下四无人声,但鸟声虫鸣风语水声却悠然不绝于耳。盛夏的骄阳经过层层
绿荫之后化为柔煦,在满山浅凉中予了几抹温暖。
原先的焦躁与恨意在这一片悠然中渐渐涤净。
林间偶有几许清风,从容自适得令人神往。他感受着清风,感受着流水,心
绪逐渐收归。没有刻意使力,他放松着躯体静静伫立着。阖上的眼眸让他隔绝乱
目的色彩,耳边的种种声响也渐渐隔绝于心神之外。他觉得自己听到了声音,神
志却不受其影响。他甚至连触觉也渐渐被隔绝了开。
风依然轻轻吹着,水依然潺潺流着。鸟鸣依然,虫声依然。但一切都逐渐从
精神上被隔绝了开──又或者该说:他的精神已经跃升到某种凌越肉体的阶段。
不知不觉间,他的心神已超脱躯体的束缚,到达了「心凝形释,天人合一」
的至人之境。
其实那层层推进的内功修练之法,说的亦是精神的修练之法。白冽予经由大
乱逐渐收归于一的过程,正似一个人精神由繁而约,提高到了另一个层次。他心
思再杂,毕竟也只是个九岁孩童。实则人离娘胎越近,便越是接近天人合一的至
人之境。只是孩童毕竟是孩童,没有那么高的领悟力去懂得此节。且孩童心思虽
然单纯,却也因此容易对外界事物产生好奇心──这便有了人为。但白冽予领悟
既高,经历又异,心思之杂全是起因于内心而非外物,故一旦得着机缘,便得以
摆脱人为转入至人之境。且由于他奇经八脉尽断,自然不受奇经八脉影响,让十
二正经可以与天地相通。
某种寒凉之气自脚底涌泉泉涌而入,沿着早已熟记的人形图依序行过十二正
经。寒气丝丝入身,超脱肉体的精神感觉那身子彷佛真成了器皿,不停的盛入来
自这长白山上、浩然天地的自然之气。
不知过了多久,寒气已然盈满十二正经,却依旧源源不绝的泉涌而入。盈满
的寒气开始在周身寻求宣泄之所,而一点一滴的,行入寸断的奇经八脉。
没有分毫的痛楚,只有一种沁凉入骨的感受。寒气越来越深入,一点点一点
点的接通他的经脉……他觉得自己好像浸身雪地中,却不觉冻冷难受,反倒是十
分舒泰。明明该是站着的,他却感觉到自己好像漂浮着,没有任何依凭,却被某
种事物安心的包裹着全身……
不知不觉间,那凌越肉体的精神,亦随之慢慢淡去──
* * *
乍然惊醒,是在一声鹰鸣之后。
白冽予陡然睁眼,景物虽仍可见,四下却已一片漆黑,显然已是入夜。自个
儿仍维持着先前的情况直挺挺的站在溪边,先前的一切只像个虚幻的梦境。瞧着
如此天色心下暗叫不好,赶紧上岸穿了鞋袜,拔足朝师父的医庐奔去。
奔跑的意念方过,一股凉气便顺着昔年所习轻功之法行过诸经诸脉。他一时
没多想,谁知身子竟然瞬间便前进了数丈。他慌忙停步,静下心来驻足内视,这
才注意到一股寒凉的真气正沿着那第七章的图指示的绕行于周身。
那股真气仅比他经脉尽断前略逊一筹。奇经八脉已通,且气随意至。知道自
己意外得着机缘汲取了天地自然之气以致恢复内功,白冽予当下大喜,运起轻功
直往师父居处行去。
拥有一身内功的感觉竟是如此令人舒服。
感受着令己舒泰的凉意,以及拔足奔驰时擦过面颊的阵阵晚风,白冽予小脸
之上忍不住泄出了几许难得的喜色。改变的还不只如此。他发觉自己的内心平静
更胜以往,似乎这一番变化也令他的精神获得了一次粹炼。
没过多久,草庐已映入眼帘。白冽予缓下脚步推门入屋,只见老者正坐在屋
中温柔地看着他,笑道:「恭喜你哩!冽儿。」
以聂昙深厚的功力,自然早就注意到徒儿驰近时过于轻快的步伐。眼前的孩
子好似恢复了生气似的,一双眸子蕴含精芒,显然不但是修复了经脉,修为也由
零化为略有小成。
白冽予神色澹然,眸中却可瞧出几分喜色。他一个上前拜倒于师父身边:
「若非师父指导,徒儿如何能有如此进境?」
「为师能有多少助益自个儿岂会不知?来,让师父看看你的成绩吧。」
「是。」
白冽予一声应过,递过小手让师父传入真气查探他的经脉与真气。
聂昙真气方传入,便觉与一股极寒的真气相触,周身不禁打了个寒颤,忙收
回了真气。宽掌探了探白冽予细颈,只觉得触手一片微寒。双眉因而微蹙,道:
「你的真气至寒,是以前就有的吗?」
「徒儿内功以前并非这么练的……可,至寒?」
白冽予闻言有些诧异,没想到师父竟会用上这个词。他的真气虽寒,在他而
言却是令人舒泰的沁凉,又怎会是至寒?可师父没理由为这种小事骗他不是?
心思数转间,只听聂昙又道:「只是你真气虽寒,却十分精纯而毫无偏邪。
又为何纯走至寒一路?」
「徒儿也不清楚。徒儿原先仅是想沉淀心思,孰知竟意外得着机缘恢复经脉
。待徒儿猛然惊觉之时,天色已黑,真气已存,却是周身一片令人舒泰的沁凉,
而非师父您所言的至寒。」
简单说出了自己练气的经过,却是将中间的详细情况略而不提。溪里的一番
经过委实神妙,究竟是怎么样的情形他自个儿也说不明白,只盼日后年纪长了,
能得已弄清此节,致能在修为上更添裨益。
聂昙也清楚要一个孩子巨细靡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