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厂与西厂-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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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弘梧笑道:“送吃的?云珠子是钦犯,还怕缺吃少喝的?朝廷有规定:但凡钦犯,一律由所押衙门提供饭食,你放心,饿不了他的。”
“秦大人,小人知道钦犯吃衙门的。不过,云珠子毕竟是小人的师父,常言道:一日为师,终身是父。小人是孤儿,师父便是父亲。爹坐牢,儿子不能替代,不过送一份饭食尽一尽孝心总还是要的,祈求秦大人成全!”狗剩儿说着连连磕头。
第五部分第82节 西厂总督被绑架(3)
秦弘梧说:“起来吧!倒看不出你小子倒还有些孝顺之心,他妈的说不定将来还会混出个样子来。京城兵马司衙门的江军门当年就是叫花子,现在当上了指挥使,堂堂朝廷二品大员!太祖皇帝当年还做过放牛娃……不说这了,你给云珠子送什么饭食?”
“小人又没钱,向百岁观的道士讨了几把米,煮了一锅稀饭,拣稠的盛了一钵。”
“拿来我看!”
狗剩儿把瓦钵奉上去,一颗心在“突突”地跳。
秦弘梧拿过瓦钵,揭开盖子看了看:“呸!他妈的一股霉味儿,这米坏了!”
“秦大人鼻子真灵!嘿嘿,若是好米,道士哪肯给咱!”
“这稀饭里别搁过什么药吧?”
“没的事,小人怎会谋害师父呢?小人当场吃给秦大人看!”狗剩儿说着,拿过瓦钵,喝了一口。
秦弘梧点点头:“本大人成全你这分孝心,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谢大人!大人公侯万代,代代升官发财!”
秦弘梧叫来一名厂役:“带他去牢里给云珠子送饭食,见一面就走,不准说话!”
就这样,锉刀到了云珠子手里。云珠子本领原就了得,只把锉刀在链条上划拉了几下,用手一扯便把链条弄断了。链条一断,那木栅栏门虽有碗口粗,也是挡不住他的。候得夜深人静,云珠子使个缩骨法,身子便从木栅栏间钻了出去,跃出走廊,飞身上屋,飞檐走壁逃出了西厂大牢。
云珠子无端受到这番苦难,还差点送掉了性命,又牵连了乃王,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倏地一个念头涌上心头:我何不如此如此,索性把事情弄大!
主意打定,云珠子便悄悄摸到汪直府邸后墙下,飞身上了墙头,进了汪府。汪直身为西厂总督、大内总管,戒备自是森严,但这些对于云珠子来说,根本不在话下,竟然没惊动一个守夜卫士,便悄无声息地摸进了汪直的卧室。
当下,汪直吓得面无人色,磕头如捣蒜:“仙师饶命!仙师要奴才做什么,只管吩咐下来!”嘴里这样说着,心里把秦弘梧、西厂大牢的牢官狱卒、自己府邸的保镖卫士骂了个遍。
“跪着别动!”
云珠子松开手,退后一步,扯过一张椅子坐下。他觉得口渴,见桌上有茶壶,便倒了一杯喝了。头一转,见柜子上放着一包东西,取过来打开一看,是参饼,便取了两块吃了下去,顿觉精力倍增,眼清目明。
“汪直,你先说说,那个小太监是怎么死的?”
“仙……仙师,那是朱砂和清水中皆放了毒药。”
“是谁放的?”
“是皇上……皇上下旨让奴才叫手下人放的。”
“为什么放?”
“奴才说实话,倒不是为陷害仙师,而是为了陷害乃王,皇帝怕乃王夺他的皇位。”
云珠子冷笑一声,问道:“你知道西厂的‘五琵’之刑是什么滋味?”
“对不起,仙师,奴才孟浪了!”
“你知道锁条穿在锁骨里是什么滋味?”
“恕罪!恕罪!奴才这就叫下人来给仙师打开。”
“这根破链条难得倒咱们云珠子?”云珠子冷冷一笑,抬起右手,把两个指头往锁骨处轻轻一弹,又一扯,那锁骨竟给卸开了,链条滑了出来。云珠子一手拿链条,一手把锁骨合上。
汪直看得目瞪口呆,寻思这个道士真是神仙,怪不得能从西厂大牢中逃出来。
云珠子喝道:“过来!”
汪直膝行朝前,嘴里连连哀求,口齿却又不甚清楚,好似和尚念经一般。行至云珠子面前,正要磕头,被云珠子一把托住下巴:“听着,这里‘五琵’刑具没有,算你走运!不过,穿锁骨倒是可以一试的,待贫道把这段链条给你穿上,也让你尝尝是何滋味!”
汪直听了,吓得魂飞魄散,下巴给托住了,又发不出声音来,只好用鼻子“哼哼”着表示求饶。云珠子两个手指一捏,便把他的下巴关节给卸了,一手揪住后脖颈,一手伸出个指头,往汪直的右侧锁骨凹窝里只一戳,便穿了个洞。汪直浑身一颤,却动弹不了,也叫不出声来,满头满脸都痛出了豆粒大的汗珠。云珠子把链条穿过锁骨,因没锁具,便将顶端塞在另一节链条里,三个指头一用力,竟把链条捏扁了,如焊住了一般。做完这一切,这才给他把下巴关节合上。汪直痛得鼻涕眼泪一齐淌,连头也不敢磕了——链条一晃动,便是一阵钻心的痛。
云珠子问道:“汪直,你要死还是要活?”
“仙师饶命!”
“要活便乖乖地跟贫道走一趟。”
“去……去哪里?”
“别问!不远的!”
汪直经这一痛,已从醉酒中完全醒过来。他那伶俐的脑子又转开了风车:这鬼道士这么料理我了,若是走了,那倒麻烦了,他这么大本领,上哪儿去逮他?明天正午要出他红差的,少了这么个主儿,皇上已发过话,要惟我是问。倒不如跟他走,伺机设法逮住他!倘大个北京城,各衙门晚上都有巡夜、守夜的,只要撞上一摊,那就好办了。
这样想着,汪直便连连点头:“遵……”
那“命”字还没说出来,云珠子手一抬,已经点在穴位上,汪直一声未吭,便昏了过去……
第五部分第83节 西厂总督被绑架(4)
汪直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石头屋子里,面前站着云珠子,正给他按摩,推血过宫催醒。他的眼睛刚睁开,便听见有个孩子在说:“师父,他醒了!”
云珠子吩咐道:“狗剩儿,帮汪大人活络活络身子骨。”
“是!”
狗剩儿解下汪直的裤带,连在锁条上,手里一牵一扯:“给老子爬!”
汪直痛得“哎哟”一声,只好四肢着地学狗爬。狗剩儿在屋里转着圈子走,汪直只好爬得快,稍慢一些,绳子扯直了,链条就和锁骨相触,痛得浑身打颤。
这样爬了一会儿,汪直累得像猪一样“呼哧呼哧”地直喘气,狗剩儿笑得眼睛没缝。
云珠子说:“好了,请汪大人起来,坐着。”
汪直此时把云珠子看做皇帝一般,连忙磕头谢恩,这才站起来,小心翼翼地坐在一张破椅子上。
云珠子吩咐道:“狗剩儿,你在门口待着,若有其他道士过来,便咳嗽一声。”
“是!”狗剩儿出去了,顺手把门关上。
汪直这才知道,这里是百岁观。
云珠子说:“汪大人,这里甚是简陋,比不得你的值事房,更比不得你府上,还要多多包涵哪!”
汪直哭笑不得,只好讷讷道:“仙师……仙师……”
云珠子问:“你知道朝廷如何处置贫道,还有乃王?”
汪直寻思可不能激恼他,否则性命难保,便摇摇头:“皇上还没有下旨。”
云珠子又问:“你估计呢?”
汪直说:“仙师恕奴才直言,以奴才看来,皇上搞这一着棋,是要除掉乃王,所以朱见济是必死无疑的;至于仙师,奴才想恐怕也难免一死。”
“嘿嘿,这话还似老实。”
汪直叹了口气:“唉——说心里话,奴才现在想来,当初真不该帮着皇上做此事,也不该兼领总督西厂一职……”
“嘿嘿……”
“仙师不知,以奴才猜测,办完这件案子后,皇上要找岔子杀我了。”
“哦?为什么?”
“为了灭口!”
“哈哈……”云珠子大笑道:“这真是天意啊!”
汪直寻思就这般跟他扯下去倒也好,秦弘梧一个时辰巡查一次大牢,发现云珠子越狱,必定会去自己府上,而发现自己不在卧室里,地下又有血迹,准会报官。只要各衙门人马出动,这事就好办了!他正想再往下扯谈,云珠子已经开口了:
“汪大人、你知道贫道要跟你议什么事吗?”
“奴才不知,仙师有什么吩咐只管赏示。”
“好!你竖起耳朵听着:贫道要你像当年石亨、曹吉祥搞‘夺门之变’那样搞一次什么变故,把现今那个混账昏君成化皇帝拉下皇位!”
“啊?!”石破天惊,汪直吓得声音都变了:“这……这不是造……造反吗?”
“贫道不管造反不造反,只把那昏君弄倒便是了!”
“仙师,这个却万万使不得,要灭门的!”
“当年石亨、曹吉祥把乃王的老子代宗皇帝弄下去了,不但没灭门,还成了朝中权贵!你怕怎的?”
汪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理清思绪:云珠子说的事是万万不能做的,他虽然没说把成化皇帝弄倒之后由谁代替,但照他的口气判断,准保是拥戴乃王上台。乃王若是做了皇帝,我汪直还有好日子过吗?只有死路一条!不过,不能一口回绝云珠子,否则,这道士一怒之下,杀我比杀一只麻雀还容易!可以借机跟云珠子扯下去,消磨工夫,等待救兵。
汪直主意打定,便说:“当年石亨、曹吉祥搞‘夺门之变’,是有搞成的实力的。石亨当时是京师团营指挥,掌有兵权;曹吉祥是监军,有调兵遣将的权力,所以他们搞成了。如今,奴才的情况有所不同,不能跟石亨、曹相比。”
云珠子问道:“怎的不能相比?”
“奴才掌管西厂衙门,下属都是厂役,形同衙役,怎敌得过军校?”
“不是有锦衣卫吗?”
“锦衣卫受东厂衙门节制,西厂衙门只有需要时才可以去调人马,总不见得调他们去造反他们也肯啊!”
云珠子笑道:“贫道早已计算过,这京城地面,数你汪直的势力最大,六部尚书中,兵部、刑部、户部三个正官都是你的亲信,还有九门提督、团营指挥使、步军统领指挥使全是你的亲信,对吗?便是锦衣卫,名义上虽受东厂节制,实际上还不是你说了算?你是司礼监提督,造一道假圣旨过去不就得了!”
汪直说:“仙师说得很容易,真的做起来却是很犯难的,仓促之间如何能成事?”
“紫禁城你说了算,先把大内封住,再动外面,有什么麻烦的?”
汪直想了想:“还有一件要事,成化皇帝弄倒了,谁当皇帝?是仙师吗?”
“这还有谁不谁的?明摆着的是,推乃王上去!乃王原本就是东宫太子。”
“仙师,此是大事,请容奴才好好想一想。”
……
第五部分第84节 火烧百岁观(1)
就在汪直与云珠子“扯”工夫等待救兵的时候,东华门外的东厂衙门的总督值事会里,出乎意外地灯火通明。钦命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大臣尚铭坐在藤椅上,一边喝茶,一边眯着眼睛翻着一本书。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太监看上去貌似悠闲,其实心里装着事儿,因为他看几页书,便要转脸往门外望一望,那副样子,似在等待着什么。
一个小太监双手端着一只福建漆盘,盘里放着一个罩着盖子的瓷碗,轻轻地走了进来:“厂公爷,请进夜宵!”
尚铭抬头看,放下了手里的书。小太监把瓷碗放在桌上,揭开盖子,那是一碗湘莲银耳百合人参汤。尚铭肺不好.终年咳嗽不上。所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要吃百合,因知可以润肺清热。尚铭用银质的小勺慢慢地舀着汤,喝了一口,啜啜嘴唇,似是在品滋味,却忽然开腔问道:
“什么时辰了?”
小太监打了个千儿,回答道:“子时交过大约有半炷香工夫。”
“哦,子时已经交过了?”尚铭想了想,放下手里的瓷碗,“即传李钦班!”
钦班李仙钟急急忙忙跑来,进门打了个千儿:“厂公爷!”
尚铭望着这个心腹部属,慢吞吞地开口问道:“你派去的部下,办事认真不认真?会不会在那里守得无聊了,偷偷溜开去喝酒或者逛窑子了?”
“禀厂公爷,标下派去的几个弟兄都是在关帝爷像前磕过头、喝过血洒的,与标下关系很铁,标下的命令他们从来不敢有半丝违背,况且,他们进东厂衙门也不是一年两年了,知道厂公爷的脾气,哪敢玩忽职守?”
“那西厂那里怎的还没有消息?按说那角儿该动了嘛!”
李仙钟想了想,说:“厂公爷稍等,标下骑匹快马,过去探探消息便知道了。”
尚铭点点头:“这倒也好,你速去速回!”
李仙钟刚要迈步,一个穿东厂军官服色的汉子出现在门外,单膝跪下:“禀厂公爷……”
尚铭喝道:“进来说,哪有在门外禀报事情的?亏你还在张军门麾下当过差,连这点规矩都不懂!”
这人是东厂衙门的门官,原本晚上不必留在衙门,白天才来坐镇,但今晚尚铭破例待在衙门里,他便也留了下来。当下,他进门,行过礼后,说道:“禀厂公爷,外面来了个小孩儿,要见您。奇怪的是,他竟知道您今晚会衙门里。”
“小孩儿……?”
“是个小道士,穿……”
尚铭打断道:“您说小道士就得了吗,本督知道他,快叫他过来!”
李仙钟知趣地往外走,尚铭吩咐道:“你且慢出动,就去外面待命,待本督问过小道士后再作计较。”
李仙钟刚出去,门官把小道士——狗剩儿带过来了。狗剩儿双膝跪地,磕了三个响头:“小人狗剩儿叩见厂公爷。”
尚铭起身离座,竟走过去,伸出手来虚扶了一下:“狗剩儿起来吧!”
狗剩儿站起来,犹自在喘着粗气:“厂公爷,小人有……”
“坐吧,”尚铭顺手把那碗夜宵端过去,“吃了它,再说也不迟啊!”
狗剩儿却把碗放在一旁:“谢厂公爷!厂公爷,小人有火急大事向您禀报:云珠子劫持了汪直,两人现正在百岁观密议造反!”
“什么?”尚铭一惊,爆出一阵咳嗽来。狗剩儿连忙上前去给他捶背。
尚铭咳停后,马上问:“怎么回事?”
狗剩儿把他在百岁观后院石屋门外偷听到的云珠子和汪直的对话说了一遍,临末道:“小人一听此事十万火急,没等他们议完,就急急奔来了!”
尚铭站起来,走到狗剩儿面前。狗剩儿慌忙站起来要跪下,被他一把扯住,拍拍小道士瘦削的肩膀,不无感叹地说:“狗剩儿,你是我东厂衙门有史以来最好的一名坐探!”
狗剩儿是东厂衙门最年幼的密探,他的密探身份只有尚铭本人知道,他也是尚铭亲自物色的惟一的密探。两年前,尚铭化装去西直门内大街侦听民情。那时,他身体还可以,因为是特务机关总头目,他自己有时兴致来时喜欢亲自出马做密探。他在一家酒楼喝酒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