络新妇之理(下)-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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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初也说过了吧,我不知道。要是知道的话,还有法子可以想。”
这也是——中禅寺一开始就说过的话。
可是这样子根本就无计可施。
“例如说,真凶会不会是企图想要摧毁圣伯纳德学院?”
如果搜查就这样继续进行下去,碧真的被逮捕的话,那所学院的信用将会扫地。如此一来,经营肯定会出问题,甚至不难想象它会被迫废校。
“不是的。”中禅寺说,“如果目的只是这样,根本不需要这么复杂的发展。那种私立学校靠的是校誉,只要散播一两个负面流言就成了,根本没必要杀人。”
“那么……是仇视织作家的人的复仇吗?”
“这也不太可能。操纵幺女让她做些怪事,有这种复仇吗?的确,入赘女婿被杀,而且女儿也跟命案有关,织作家被逼入了进退维谷的状况,不过……”中禅寺露出严肃的表情说,“现阶段果然还是无法下判断,也无法出手哪……”
——登场人物没办法指挥作者。
樐窘蛞舱饷此担獯沃徐潞蜆木津说的话都一样。
益田说出自己的想法,中禅寺便说:“别看他那样,他好歹也是个侦探。如果和他的意见相左,就代表错了。”
“那么中禅寺先生的意思是,现阶段无法阻止真凶的计划成功吗?”
“现阶段……几乎不可能吧,因为根本就不知道要阻止什么才好。”
“例如说,协助织作碧让她不会被逮捕如何?”
“你说要帮助她吗?不行的,犯罪总是会被揭露的。临阵磨枪地维护即将瓦解的犯罪,也只是让崩坏更加提早罢了。而且我觉得真凶早已将这一点也计算在内了。规模变大的话,也只是增加那个女孩的罪状而已。没有意义的。”
“那、那……我知道了,我们做出意想不到的破天荒行动怎么样?像是荒唐地加以干涉,或是鲁莽地行动。”
“全世界最荒唐的侦探和全日本最鲁莽的警官都没能发挥任何遏止的作用了。连意料之外的行动都已经计算在里面了,就算胡搞一通也是没用的。”
“啊……”
——不行啊。
的确,要做出完全无法预测的行动,或许意外地困难。平凡的益田连樐窘虻陌氲阈卸嘉薹ㄔげ獾剑静豢赡芟氤鍪裁雌铺旎牡牡阕永矗退憬示∧灾氲搅耍苍缇腿急蝗瞬峦噶税伞
“就连那个乱七八糟的樐窘蚨嘉薹ㄖ蒙硎峦猓磺3督戳恕U飧鍪录敲挥型獠嗟摹!
“没有外侧?”
“如果想要待在外侧,只有完全不扯上关系——不,只得连事件本身都不知道。这一点不管是任何事件,或多或少都是一样的,但是在这次的事件里,显得更为明确。”
“与事件相关的人绝对无法阻止真凶——蜘蛛的企图吗?”
“没错。织作碧这个女孩的确很聪明,但是真凶的才智远远凌驾其上。我认为真凶已经做好准备,就算一切曝光,计划受挫,自己也绝对不会受到牵连。当然,真凶也没有做出任何抵触法律的行为……”
“那么……”
意思是要我闭嘴乖乖当个观众吗?
中禅寺有些悲伤地看着益田。“哎,益田,先等一下,不要冲动。舍妹很快就会过来了。我托她调查一些资料。就这样放任不管,的确是教人有些……不爽快哪。”中禅寺说道,隐隐地笑了。
接着中禅寺唤来妻子,要求送茶。
夫人前来倒茶,益田看着她那楚楚动人的侧脸,想起中禅寺的妹妹。他觉得敦子比起有血缘关系的亲哥哥,长得更像她的嫂子。
中禅寺的妹妹——敦子,年龄与中禅寺相差颇多,是个杂志编辑。益田是在箱根山的事件中认识她的。
敦子与乖僻而且阴沉的哥哥不同,是个开朗活泼、性情直爽的女孩。听说她已经二是二三岁了,但是不管怎么看都像才十七八岁而已,是个外貌有如少年般的才女。益田非常欣赏她。
鸟儿又啼叫起来。
愈来愈有春天的气息了。
益田突兀地感觉到。
中禅寺一手拿着茶杯,一手拿着书本,再次埋首其中。益田闻着古书的香味,眺望满是春意的庭院,短短的一段时间里,睽违已久的放松了。
话说回来,敦子去调查什么呢?
中禅寺说他事先委托妹妹调查,表示他对这次的事件已经自行采取行动了吗?
益田观察店主。
中禅寺看起来非常不高兴,但这是常态,其实他并没有不高兴——对中禅寺知之甚详的小说家关口曾经这么说明。仔细想想,应该也没有人会边看书边笑,而且在这种状况下笑眯眯的反而奇怪。拜访他的人应该大多都处于益田的这种状况下,中禅寺会感到厌倦也是当然的。
埋首在书海中生活,整日只顾着读书,却依然度不够,这与其说是爱书成痴,更像是一种病。
壁龛里放的也不是摆饰物或花瓶之类,而是成堆的书籍。
但是大小类别都分得很清楚,这部分反映出主人的性格。
书痴的房间大部分都乱无章法。因为他们把书本当成信息来源看待,这是当然的,光是处理信息就已经竭尽全力了,对于作为容器的书本,当然就草率以对了。益田了解那种心情,他也喜欢书,但一样是把书胡乱堆放着。那种漫无秩序、灰尘遍布的混沌反倒让他感觉舒服。但是这里的主人没有这么做,他把信息连同容器整理起来。
益田自言自语地这么说,主人便说:“如果只是当做信息来处理,连一本书都不需要。”
说的也是——益田感到信服。
如果只想要信息,去请教别人,或是去图书馆查书、借书就够了。没必要将用过的信息一直摆着,珍惜地收藏。书籍一定不等于数据吧。那么书籍是什么?就算这么问,益田也答不上来。
因为无事可做,益田伸手拿起放在矮桌底下的一本线装书。
——《画图百鬼夜行》前篇。阳。
益田曾经听说过这本书,记得是讲妖怪的书。
翻开封面,上面印着“阳”的异体字。
再翻开一页,就是目次。
女郎蜘蛛、鼬游火、丛原火、火车、钓瓶火、晃火、姥火、逆柱、反枕……
上面列举了一连串妖怪的名字。
——女郎蜘蛛。
益田被吸引了。但是目次上虽然这么写,记载在目次下一页的第一幅妖怪画,左上角写的却是“络新妇”三个字。益田正奇怪名字怎么不一样,但仔细一看,络新妇旁边标注了假名,念做“jorohgumo”'注:“女郎蜘蛛”与“络新妇”的发音同为“jorohgumo”。'。
汉字是“络新妇”,却念做“女郎蜘蛛”,太莫名其妙了。
这是一幅不可思议的画。
画面的左上角生长着一棵老树。
是梅树吗?还是樱树?
老树上结了一张蜘蛛网。
蜘蛛网从中央部分变成了女人的黑发。
仔细一看,蜘蛛网本身就是模拟女人的背影。
头发中伸出六只昆虫的触手,触手的尖端各连接了一条丝线,前端各有一只小蜘蛛。
小蜘蛛喷出火来,在空中飞舞。
搞不懂哪一个才是妖怪。
不管怎么看,小蜘蛛都像是妖怪的手下。
那么妖怪的本体就是蜘蛛网了。
“中禅寺先生,这是……”
“斑蜘蛛,一名女郎蜘蛛,中国名叫做络新妇——《和汉三才图会》里这么记载。画这幅图的石燕经常引用《和汉三才图会》的资料。”
“你没看我这里,竟然知道我在看什么呢。不管这个,这幅画里,哪个才是妖怪呢?”
“蜘蛛网。”
“是蜘蛛网吗?”
“女郎蜘蛛是一种会伴随孩童出现的女怪。只要冷静应对,就不会遇害,若是惊惶失措,就会毙命。它的真面目只是蜘蛛,没什么大不了的。《和汉三才图会》里记载,它艳丽的斑纹虽然很美,但那反倒显得丑陋,是因为毒性甚剧才会如此。事实上,女郎蜘蛛是没有毒的。”
“哦,真是暧昧不明呢。”
到底是强还是弱,是恐怖还是不恐怖?
“这是个令人费解的妖怪。蜘蛛因为诡异的外形和习性,经常被比拟为妖怪,但是流传下来的蜘蛛妖怪意外地少。或许因为它是益虫,所以反而被视为神圣的。不是有句俗话说‘朝蜘蛛见了就放,夜蜘蛛见了就杀’吗?”
“听说过呢。”
“根据时刻不同,神性会装换为魔性。有些地区,早上和夜晚的说法是相反的。有些地方说‘夜蜘蛛就算是父母也要杀’。蜘蛛不可能是父母,为什么会这样说呢?总之蜘蛛不是等闲之辈。”
“不是等闲之辈?”
——蜘蛛不能以寻常方法看待。
“不是等闲之辈。蜘蛛妖怪可以大致分类为土蜘蛛系和水神系,所谓土蜘蛛,是对不服从朝廷的顽民的蔑称,女郎蜘蛛则是水神系的。”
“水神指的是水的神明吧?为什么蜘蛛会是水神?是水蜘蛛吗?”
“不是,是因为蜘蛛会结网。”
“我不懂哪。”
“因为蜘蛛会吐丝,让人联想到纺织。”
“还是不懂。”
“纺织和水神联系在一起,因为水神与七夕有关。你知道七夕吧?”
“当然知道啦,小的时候我还装饰过竹叶呢。长大一点之后,碰到七夕下雨,就会心想牛郎和织女见不到面了。”
“织女在天河的对岸织布。”
“是啊,外层空间的浪漫呢。”
“说这什么蠢话?所谓的七夕(tanabata),指的是田端(tanobata),或者是播种(tanebata),也就是水口。此外,神所穿的斋戒布称为手巾(tana)。这是因为有个风俗是在水边设置小屋‘汤河板举’(yukadana),在里面织布,织布的女孩就称做‘棚机津女’(tanabatatume)。这跟外层空间无关。”
“哦,全部都是tanabata呢。”
——这……
为什么会和蜘蛛有关系?
“在过去,织布与生活关系密切。家家户户都有织布机,女孩一到十岁,就学习纺织,到了十五六岁,就开始织布。此外,织布也是祭祀水神的仪式。在栈桥上纺织覆盖全身最肮脏部位的布——这是从古老迎水神的祭神仪式变化而来的,原本是在通往海边或大海的河川、湖沼等斋河上,建造一栋浮于水面的小棚屋,被挑选嫁给神明的美丽处女就关在里面,为了即将造访的神明织布,并等待神明来访。这个织布女成为织女的雏形之一,造访的神明就是彦星'注:牛郎星的日文名称为“彦星”。'所谓‘彦’,指的就是男神。”
“哦……”
“这棚机津女的祭神仪式,一方面与祭祀星辰的信仰相融合,成为七夕传说,另一方面则转化为活人献祭给水神的传说等等。神的妻子居住在穷乡僻壤的水边织布,逐渐妖怪化,转变成在水底织布的女人的传说。瀑布底下传来机杼声,水底有个女人永远不断地织布——这类织机渊的传说很多。”
在水底织布的女人,织女的另一面。
“深渊的女人没有多久就从水面伸出丝线。你听说过贤渊这个故事吗?”
“啊,这我知道。是不是有一个人在钓鱼时,出现一只蜘蛛,把丝吐在他的脚上?他心想不过是只蜘蛛,不当一回事,结果蜘蛛又出来吐丝在他脚上,还吐了好几次。那个人终于介意起来,拿了一根木头把丝改缠在上面。没有多久,那根木头就突然被狠狠地拉进水里,接着水里传来声音说‘聪明、聪明’……是这个故事吧?”
“对,你也很聪明。这就是棚机津女与蜘蛛联系在一起的传说,你很清楚呢。看样子,你也知道天人娘子的故事喽?”
“我知道我知道,就像白鹤报恩一样……”
“对,但是白鹤报恩是白鹤主动过来的,而天女则是羽衣被偷了回不去,才嫁给男人的。虽然这一点不同,但这也是异类婚姻谭的一种。这些异类婚姻谭不知道为什么,都与纺织有关。”
“是吗?”
“是啊。白鹤也会织布,天女里面有一些也是靠着织布致富。还有蜘蛛娘子的故事,里面的妻子当然也会织布。”
“蜘蛛娘子?鹤或鸟的话,还有天女的感觉,可是蜘蛛老婆,光听就觉得毛呢。”
“嗯,这应该以织布统合在一起才对。”中禅寺兀自同意说,“与天人娘子——或者说羽衣传说相似的故事,世界各地都有。在白鸟飞渡的北国,女人的真面目大多被视为白鸟。但是在白鸟不会经过的南方,女人的真面目则被视为天人或海女……”
说到这里,中禅寺说道:“这样啊,是相反的啊。”
他可能在说明当中,想到了新的解释。
“由于羽衣传说的传播与铁矿产地大致符合,我原本就认为铁矿与天女降临传说之间一定有某种关联,不过或许应该把制铁与花街的关联性放在一起思考才对哪……”
“铁与花街?”
“铁与妓女,产铁地一定都有花街。然后是……妓女与织女,花街一定都位在边境——水边。织女是神的妻子,也就是神圣的妓女——巫女。在古代,无论地位多崇高的巫女,都必须织布。偷看巫女织布被视为大忌。所以不管是白鹤还是天女,一旦被看到织布的模样,就必须离开。天人娘子的故事,其实是人娶神为妻的故事。”
“什么意思?”
“有趣。和你一聊,我得到了天启哪。近代化以及货币制度的导入破坏了民俗社会的规范,而天人娘子的故事,就是在这样的过程中形成的故事。若是再进一步深究,这些故事是以男性观点对民俗社会的买春卖春所包含的矛盾作出来的假性解决。”
“完全听不懂。”
“我也不打算详细说明。只是,天人娘子的故事形成,肯定与货币流通所造成的价值观转换有关。那么这与近代买卖春的发生原理相同……”
中禅寺说他不打算说明,却又说个不停。
“然后……如果要探讨性的问题,与姑获鸟的传承相同,还是必须把生殖与性冲动的乖离这个根源问题放在根本思考才行吧……这样啊,我记得有的姑获鸟外形是蜘蛛呢……原来如此,女郎蜘蛛经常吐火,但《三才图会》也写到这与五位鹭之火'注:一种怪火'是似是而非之物哪……”
与其说是在述说,似乎更接近思考。
“……所以女郎蜘蛛才会带着孩子出现吗?那是在呈现女郎蜘蛛当中姑获鸟的部分啊……益田,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我依稀看见女郎蜘蛛的真面目了,女郎蜘蛛在古代是棚机津女——巫女。追本溯源,是木花佐久毗卖与石长比卖这两名神女。巫女从神的身边降临到人的身边。民俗社会由于近代化而缓慢地崩坏,巫女变成了妓女……”
的确,白拍子'注:表演平安末期兴起的一种歌舞的游女。据说这种歌舞的起源是古代的巫女舞,巫女在传教表演歌舞当中,逐渐转化为以表演为主的游女。'——巫女,是妓女的别称。
“任何人都无法估量的神性,被置换为每个人都可以计算的货币。然后买春卖春诞生了,她们被剥夺了神性,取而代之地被赋予了屈辱,巫女成了女郎'注:在日文中,“女郎”有“妓女”之意。'。买春卖春并不单纯地只是经济榨取的问题,而是男人们榨取了女性身上的神性。近代化的过程中,男人不由自主萌生的性幻想所绽放出来的慌花'注:不洁果实的花。如南瓜、西瓜等的雄花。'——那就是络新妇。所以女郎蜘蛛只袭击男人。”
——只袭击男人?
“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