络新妇之理(下)-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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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舍内部充满了诡异的气氛:宁静的兴奋、嘈杂的寂静,无法预测的预定调和。
符合预测的意外状况……
柴田穿过警官形成的人墙。
美由纪跟在柴田后面,一起穿过去。她跑上不会吸收冲击的石制阶梯,美江从背后跟上来,美江一定是甩开了刑警,说她不需要借助男人的力量。但是美江不明白,愈是坚强,反弹的力道也就愈大。
美由纪经过与老太婆争执的楼梯转角处。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已经是遥远的过去了,感觉就像做梦一样。那一定是梦。
在通往屋顶的楼梯底下,聚集了许多人。
坚牢的容器里,沉淀的空气凝固起来,只有那里的密度变得浓稠。沉重的紧张高涨,光是移动视线,似乎也会受到空气抵抗。
最前方——几名警官举枪戒备着。
美由纪凝目希望,看向准星的前方。
楼梯的最上阶。
通往屋顶的门前。
杉浦隆夫——架住了织作碧。
色彩鲜艳的水鸟花纹飘动,他以歌舞伎演员招牌似的姿势站着。
肮脏的脸并没有涂黑。
取而代之的,碧漆黑的发丝摇曳着。
水汪汪的眼睛睁得老大,蓓蕾般的嘴唇微微颤抖。
她惊恐的表情宛如冻住一般。
纤细而白皙的脖子上,粗鄙的拇指和食指、中指掐了进去。只要杉浦的指尖稍微用力,似乎就能够把碧的脖子一把拧断。
另一方面,杉浦神情空虚。眼睛焦点涣散,嘴巴半开,发狂似的激烈喘息。他的脖子不安定地摇晃着,偶尔会突然双眼圆睁。
不管怎么看……
都不像是在做戏。
“隆夫!”美江叫道,“隆夫!住手!不要做那么恐怖的事!”
“快住手!”美江尖叫,但是她的声音被充满黏性的空气给拽住,连回响都没有就消失了。
杉浦“噢噢”咆哮,碧发出“咿”的微弱尖叫。
粗壮的手指掐的更紧,纤细的手指不停地颤抖。
——闹剧。
这应该是一场闹剧……
这是做戏……
——难道……是认真的?
不能被骗,美由纪屏息。
警官们全都放低了腰,重新拿枪瞄准。
“住……”
杉浦用左手举起碧,把她挡在自己的脸旁边,拿她当盾牌。
右手指深深地掐进脖子里。
“……住口!”
——他是认真的?
“隆夫!”
“不行,不要刺激他。”
津富刑警抓住美江的肩膀,她甩了几下肩膀抵抗,但可能是被涨满的异常空气给慑住,一下子就沉默了。
动作停止了。
全员停止了。
全员的神经都集中在杉浦的手指动作。木场刑警分开警官,来到美由纪旁边。
木场以厉鬼般的凶狠表情瞪着杉浦,声音沙哑地问:“……怎么回事?”
没有人回答。
陷入胶着。
柴田和警官全都汗流浃背。
杉浦不可能会杀碧,碧不会死。
杉浦应该很快就会打开那道门,冲上屋顶。然后照着吩咐,自己一个人跳楼。一定会这样的,一定……可是……
——他是认真的吗?
紧绷——不符合这种气氛。比起紧张感,更弥漫着一股强烈的颓废倦怠感。即使如此,令人透不过气的僵硬怎么样都松弛不下来。美由纪甚至忘了眨眼,眼睛好干。
——这不是闹剧……吗?
那只手是认真的吗?
时间停止,刹那间化为永恒。
就在美由纪这么想的瞬间。
喧嚣如同涟漪般从楼下悄悄地潜近,不久后化成了嘈杂的噪音。
时间流动起来。
美由纪眨了几下眼睛,回过头去。
人墙分开,一个戴着银框眼镜、长相醒目的西装男子如向导般出现了。后面有两名男子并肩站着,一个是娃娃脸的年轻男子,另一个则是有着一副不可思议长相的和服男子。
两人往左右让开,那里站着一个身披黑暗的——死神。
黑色的和服外套,衣摆底下露出的服装也是漆黑的。
他……
是侦探找来的人。
杉浦一瞬间露出痴呆的表情,随即戒备起来。
津富和警官也露出奇异的眼神望去。
场面动摇了。
死神仰望杉浦,就这么无言地解开和服外套。银框眼镜男子从柴田后方附耳过去,急急地说了些什么,柴田瞪大了眼睛。死神望着杉浦,将和服外套递给长相不可思议的男子。
黑色的简便和服、黑布袜及黑木屐,只有木屐带是红的,手中的短外套也是黑的。
死神从怀里取出手背套戴上。
然后他将黑色的短外套一甩,穿上。
沉淀的空气一口气被搅乱了。
“你吊人胃口……也吊得太久了吧。”木场说。
男子穿过警官之间,走向楼梯。
警官好像搞不清楚状况,像是客气地左右退避。最前面的警官也失去了矛头,放下手枪。
男子站在前头。“杉浦先生……”声音很嘹亮。
杉浦没有回答,眼睛像野兽般布满血丝,掐住碧的脖子的三根指头更用力了。
碧浑身瘫痪,那双睫毛修长的眼睛大大地睁着。
——那是……
水汪汪的黑色瞳眸,虹彩在一瞬间收缩了。
——她在吃惊。
预料之外的敌人出现,碧动摇了。
“你被不好的东西给缠上了哪,可是杉浦先生,没必要连你都死。以那么丑陋的模样死去,你也心有不甘吧?附在你身上的妖怪……”
——他看穿了。
“……就让我来驱逐吧。”
“附、附身妖怪?”
“没错、附身妖怪。栖息在此世与彼世境界的,为害世人的恶物。”
“你……你是什么人?”
“我是死人的使者。亡者似乎正在彼岸左右为难着,说她只有一件襦袢能穿,寒冷极了。所以……”
咯。
男子踏上阶梯一步。
“……把那件友禅还回去吧,还给……前岛八千代女士。”
“什么!”木场叫道,“喂,京极,那是……”
“安静。”男子以手势制止木场,然后说,“诸位警官,他不会杀害人质,可以请你们稍微退后一些吗?”
咯。
男子走上阶梯。
“不要过来!我、我会杀掉这女孩!”
杉浦的手指用力,碧挤出稚嫩的叫声。
“救、救命……”
“我就是这个打算。”
碧很快就沉默了,闹剧对死神不管用。
“这游戏真差劲……玩弄大人是不对的。杉浦先生,这个女孩和你在寻觅的女孩完全不同。你要寻觅的人就像你所知道的,早已不在这个世上了。”
“你……你在说什么?”
“去年夏天……一个女孩被卷进不幸的事件里,香消玉损。年纪、外貌虽然不同,但是这个女孩的长相或许酷似那个女孩。可是,杉浦先生,她们是不同的两个人。这一点你从一开始就非常清楚吧?拿这女孩当做死人的替身,也太可怜了。”
“你……知道她吗?”
“我们有点缘分。”
“你……是谁?”
“我刚才也说过了,我是死人的使者,为了厘清死者与生者的分际而来。杉浦先生,因为你,这个女孩完全身陷其中了……”
碧的表情奇妙地纠结在一块。
“……世上有许多境界,可是所谓境界,多半是暧昧不清的。然而有一个境界,若不遵守,世界就无法成立,那就是生死的境界。听好了,人只要被杀就会死。所以……”
咯。
“不要杀这个女孩。”
——咦?
杉浦的指尖松开了。
碧睁大了眼睛。
“碧小姐,你的魔法又失败了。杉浦先生直到刚才都是……真心想要杀掉你的……”
碧的一双眼睛睁得不能再大,转动脖子,凝视杉浦的脸。
“……就像他杀掉本田幸三及渡边小夜子那样。”
杉浦的表情变了。
杉浦的右手放开碧的脖子,抱紧她似的,把脸埋进她的头发。
——这……到底怎么了?
美由纪的脑袋变得一片空白,就这样悄悄地扫视周围。柴田、木场、刑警以及校长,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碧,这个人只有在没有穿着那件和服的时候,才是你顺从的仆人。碧,听好了。杉浦先生现在惟有穿着那件和服,才能够是杉浦隆夫。他不是因为你的魔法而杀人,他是以自己的意志杀人的。”
咯。
“不要!”碧大叫,“不要!连你也要……”
“碧,你……”柴田颤动着沙哑的喉咙说。
迟钝的模范青年心中发出了碎裂的声响。“……你……喂,难道你真的……”
一瞬间,碧以那双杏眼瞪了柴田一眼,大叫:“放开你的脏手!”溜出杉浦粗壮的手臂,狠狠地掴了他一个耳光。
“骗子!没用的废物!”
碧挥舞双手,不断地殴打杉浦。“去死、去死!”碧大叫着,粗暴地试图从杉浦身上扯下和服。杉浦想要逃开,身子一个回转,撞上了门。碧抓着和服,就这样被甩开,撞到墙壁。
杉浦开口了:“我……我是个废人,是个人渣。我一无可取,什么也做不到,没有资格当人!所以……”
“那样的话……”碧叫道,“你给我去死!”
黑衣男子冲上前去,抓住碧的手臂,把她扯过来,狠狠地甩了她一个耳光。
“你适可而止一点!等一下再处理你。木场修!”男子说道,把碧推开。
木场分开警察冲上来,架住陷入茫然的碧。
但是杉浦早了一步,他打开门扉,跑出屋顶。
男子追向杉浦。以此为契机,警方动了起来,美由纪也跟上去。
——杉浦想要杀碧?
——他不是碧的手下吗?
可是碧叫他去死……杉浦他……
美由纪来到屋顶。
就像那一天,追着小夜子上楼的那一天。
警官们吃惊地呆在原地,柴田以及抓住碧的手臂的木场跟着美由纪走上来。
风好强。
男子的黑袖子随风摇摆,他伫立在屋顶。
杉浦蹲在本田的尸体先前倒卧的地点,他的右手被扭到背后,肩膀被按住了。制住他的是……
“侦……侦探先生!”
侦探不是追在后面,而是抢先一步爬上屋顶,等着防患于未然。
“那边的女学生,就像我说的吧,我总是对的,相信我吧!”侦探大声而明朗快活地说。
然后他望向黑衣男子说:“太慢啦,你这个足不出户的家伙。”
男子表情不变,回嘴说:“难得看你派上用场。”
人群三三两两地上来了。
木场刑警抓着碧的手臂出现了。
碧她……
抱着死人的衣裳,压低了脸朝上瞪着世界。柴田如同废人般望向碧的脸。
“碧……你……”接不下去了,“怎么回事?樐窘蛳壬肽闼得鳎”蹋愕降住
这个发展在各方面似乎都超过了柴田的承受范围。至于接着上楼的校长等人,好像甚至连摆出人类的表情都没办法每一个都像戴了能剧面具似的,面无表情。美由纪也相去不远,她并没有冷静到可以嘲笑他们的地步。
侦探回答柴田的问题说:“说明不是侦探的工作,这个男的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来的。别管那么多了,杵在那边的警官,你们到底要劳动我多久!”
警官没有上司的指示似乎就不会动。津富和其他刑警总算出面,吩咐部下架住杉浦,而杉浦总算被警察给套上逮捕绳了。
此时,警官左右分开,出现了一个未曾谋面的中年男子。他的背后……
——碧的母亲。
织作家的妇人更加坚毅,以凌厉的眼神盯着女儿。
校长和柴田茫然走近。中年男子来到木场和碧的面前说道:“我是国家警察千叶县本部的荒野警部,你是木场巡查部长吗?我从大岛那里听说了。多谢你的协助,请把女孩交给我……”
“交给你?什么意思?”
“我们推断,麻田夕子是遭人杀害。我们正与校方交涉,要校方把这名女孩当做重要关系人交出来,结果就发生了这场骚动……”
“然后呢?”
“你是织作碧吧,我们差点被你的演技给骗了,看样子你是自掘坟墓了。从你刚才丕变的态度来看,那个绞杀魔和你是什么关系,也不言而喻了……”
确实,黑衣男子刚才说的话,使得碧与杉浦之间的关系败露了。那个场面不管怎么看,杉浦都是听命于碧,至少他们两人不是人质与暴徒的关系。而且那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由于碧采取的自发性动作而曝光的事实,无从辩白。
木场开口道:“我不太懂哪,这个案子可以光凭你们的裁量处理吗?不好意思,我不这么认为,而且这跟我的案子也有关系。喂,京极……”
黑衣男子默默无语。
碧的母亲注视着他的侧脸。
木场没有行动,于是荒野警部指使津富以及木场称为矶部的刑警把碧带走。木场意外地没有反抗,但是碧紧紧地抱着死人的衣裳,浑身僵硬地抵抗着。两名刑警说着“喏,过来”,硬是抓住碧的手。
“你干脆一点!”如此出声恫吓的,竟是碧的母亲。
碧望向母亲。
即使如此,她的表情依旧美丽。
碧将那张童稚白皙的脸转向荒野警部,诅咒似的说:“对我做这种事,你别以为你可以善终。”
黑衣男子极为悲伤地望着她虚张声势,呢喃说:“你好像还不明白哪……”
接着他走到荒野警部面前。“……警部,敝姓中禅寺。”
“……你是什么人?”
“一介祈祷师。”
“附带一提,我是侦探!”
荒野警部一脸苦涩,轻蔑地望向侦探。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是请一般民众不要做出逾越本分的行为来。刚才……你也不是出于什么根据或确信才那么做的吧,幸好最后是成功了……”
——不对。
刚才黑衣男子是确信会变得如此才行动的,美由纪看得出来。如果当时黑衣男子不在场的话,警方究竟怎么打算收拾那个场面?不可能没有任何人牺牲。那场人质骚动,几乎已经确定是碧为了逼杉浦自杀而演出的一场戏,而且如果杉浦不肯听令于碧的话……
——碧早就已经死了。
不是杉浦就是碧,一定会有一个人丧命。
警察却没有看出这一点。
男子开口道:“我真是惹人嫌呢,我并不打算妨碍警方搜查,只是……”
男子——中禅寺望向杉浦。
“……照这样下去,杉浦先生和碧恐怕是不会招供的。我的工作还没有结束,既然我已经接下这个工作,我就必须拯救这两个人当中至少一个才行。请……给我一点时间。”
“我不懂你的意思。”
“那么我以警方的说法来说明吧。我知道关于案件的某些事实,我想向各位报告这件事,能否请警方安排。”
“我们欢迎提供消息……”
“但是我有条件。请将现在在场的所有关系人集合到一处,我再公开详情。”
木场得意地笑了:“警部先生啊,我忠告一句,你最好照着这个人说的做。这家伙精通诅咒作祟,忤逆他的话,后果不堪设想哟。喂,京极,一个小时可以解决吗?”
“只救其中一个的话。”中禅寺说道,视线转向楼梯出入口。
他的视线前方,那个长相不可思议的和服男子,正深深地、毕恭毕敬地对他低头行礼。
织作碧的母亲皱起了眉头凝视那个人。
美由纪感觉到一阵恶寒,仿佛背脊冻住了一般。
因为风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