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深渊上的火 作者:[美] 弗诺·文奇-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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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翻查巨库,搜索一切有关人类及其起源的信息。老头子的做法也有其道理。既然它已经接受劝告,限制自己,不再滥用网络,于是便派遣特使作本地处理,即,使用人类级别的智力搜索归纳,只把老头子用得着的信息上传发送给它。
拉芙娜假装研究自己的数据机,偷偷从眼角观察着他。她心想,不知自己最终会不会鼓起勇气,问问他两人的……关系,这种关系有多少人类感情的成分?范·纽文对她到底有没有感情?去他的,那一晚他到底爽不爽?
也许在超限界天人眼里,他只不过是个简单的集成处理器,一具延伸的触手。可在她眼里,他还是个人——太像人了。“呃,对了,唔……虽然你的上级已经不感兴趣了,但弗林尼米集团仍然继续监视着那艘斯特劳姆飞船。”
范出于礼貌表示出兴趣,双眉一抬,“哦?是吗?”
“一段时间以前,单纯的求救信号变成了一条新信息,显然出自一位幸存者之手。”
“谨向你表达我的祝贺。你们的保密工作做得非常出色,连我都被瞒过了。”
拉芙娜没上他的钩,“这个消息对所有人都是保密的,先生,我们尽了最大努力。理由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她把信息调上两人之间的一块屏幕,十天里双方交换的信息,数量并不是很多。为了方便范,译成了特里斯克韦兰语,里面的语法和拼写错误己经没有了,但语气还在。集团一方由她发言,这种对话仿佛与身处黑屋的某个从没见过的人谈话。许多东西是很容易想像出来的,大写字母和惊叹号之后,是一个激动的尖声。她手里没有那个孩子的录像,但市场部从斯坚德拉凯的人类档案中挖出了那个男孩父母的情况。外貌是典型的斯特劳姆人,长着林登族的褐色眼睛。小杰弗里肯定是个深色皮肤、身体瘦小的孩子。
范·纽文视线扫过一段段文字,停留在最后几行:
集团'17':杰弗里,你多大啦?
联络对象'18':我八岁了,我是说我已经满了八岁,是个大孩子了,但还是需要别人帮助。
集团'18':我们一定会帮你的。杰弗里,我们会以最快速度去救你。
联络对象'19':对不起我昨天不能来通话。坏人昨天又到山上来了,去飞船不安全。
集团'19':坏人离你们很近吗?
联络对象'20':是呀是呀。我从岛上都能看见他们。我现在跟阿姆迪一块儿在飞船里,可上山路上到处都是打死的当兵的。木城的坏人经常袭击这儿。妈妈死了,爸爸死了,约翰娜死了。铁先生说他会尽全力保护我,他说我一定要做个勇敢的好孩子。
一时间,范的笑容消失了。“可怜的孩子。”他轻声道。接着,他耸耸肩,伸手指点着一条信息,“哦,我很高兴弗林尼米集团决定派出救援飞船。你们真是非常慷慨。”
“也不尽然,先生。请看第六至十四段对话,那孩子抱怨飞船的自动化设备。”
“是啊,听他的说法,那艘飞船像是个文明初级阶段的东西:键盘啦、录像啦,没有语音识别,操作界面极不友好。看来强行降落把飞船设备毁得差不多了。对吗?”
故意装傻。拉芙娜决心耐住性子陪他玩到底。“考虑到飞船的生产地点,可能不是这样。”范还是笑嘻嘻地不开腔,拉芙娜只好接着说,“处理器很可能是飞跃上界或超限界的产品,到了下界环境中却成了没什么智力的普通设备。”
范·纽文叹了口气,“和车行树的理论相吻合,对不对?你还是抱着希望不放,认定那艘破烂飞船上载着什么天大的秘密,可以把瘟疫炸个粉身碎骨?”
“是的……你看,老头子前不久还对这一切大感兴趣,现在怎么全不在意了?难道它发现了什么原因,证明那艘飞船不可能是对抗瘟疫的关键?”格隆多便这样解释老头子态度转变的原因。天人的故事拉芙娜听了一辈子,这些故事全都发生在距她无比遥远的地方,而现在,她却几乎相当于当面质问一位天人。这种感受真是奇怪极了。
范顿了顿,道:“不。虽说可能性不大,但你的分析仍然有可能是正确的。”
拉芙娜长出一口气,刚才她还没意识到自己屏住了呼吸。“那好。如果是这样,我们的要求就是合理的了。假定失事飞船携带着变种需要的某种东西,或是它害怕的某种东西,那么,它极有可能知道这艘飞船的存在,甚至可能一直监听着底层那个区域的超波通讯流。假如派出飞船实施救援,变种必然跟踪而至。如果出现这种情况,援救飞船的船员们就等于自寻死路,还可能使变种的威力得到进一步增强。”
“那又如何?”
拉芙娜啪地合上数据机。忍耐到底的决心化为乌有。“那又如何?弗林尼米集团要求老头子协助我们建造一艘瘟疫无法消灭的飞船!”
范·纽文仅仅摇了摇头:“拉芙娜,拉芙娜,你所说的是远赴飞跃下界底层。那么低的地方,没有哪个天人可以牵着你的手帮你。那种地方,哪怕它的特使,大多数情况下也只能依靠自己。”
“范·纽文,你本来就是个混蛋,少给我混蛋加十级。到了底层,变种跟老头子一样,同样要面对不利条件。我们要求的只是设备,大量设备,超限界制造,专为底层使用设计。”
“混蛋?”范·纽文撑起身子,脸上还挂着笑影,“你平常就这么称呼天人?”
今年之前,我死也不敢对一位天人不敬。她向后一靠,学着范·纽文的样子懒洋洋地笑道:“你跟一位天神有直接沟通渠道,但是先生,请允许我告诉你一个小秘密:这个渠道什么时候敞开什么时候关闭,我一清二楚。”
又是出于礼貌表示兴趣,“哦?是这样吗?”
“没有跟天人联通的时候,你范·纽文是个傲慢自大的机灵鬼,手腕巧妙——说起话来直撅撅硬邦邦。”她想起上次两人在一块儿的时候,“只要这股子傲慢尖刻劲儿还在,我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唔,这个判断不大严谨,如果老头子直接操控我,它可以轻而易举扮成一个混蛋,一个……”他脑袋一偏,“一个你梦中的白马王子。”
拉芙娜咬紧牙关,“也许是这样,可是我的老板给我帮了点小忙,他授权我监控收发站的使用情况。”她瞧了瞧自己的数据机,“这当儿,你那位老头子在中转系统使用的全部信息流还不到每秒一万兆……我的朋友,这就意味着,你没有接受远程遥控。我今天看到的任何蠢举愚行都属于你范·纽文。”
红头发咯咯咯笑了,显然有点不好意思。“好好,算你赢了。我在独立执行任务,自从集团劝说老头子收手,我就一直独立工作。不过,有一点我希望你知道,这每秒一万兆的流量目前全部用于我们这场迷人的谈话。”他停下来,好像在听谁说话,接着挥了挥手,“老头子说‘嗨’。”
拉芙娜忍不住大笑起来,眼前的一切都滑稽透顶:他那个手势,还有,一位天人居然会玩这种无关紧要的小幽默,这种事想想都可笑。“好吧,我很高兴它能,呃,跟我们在一起。你瞧,范,按照超限界的标准,我们要求的东西并不多。这么一点东西可以拯救多少个文明呀。只要几千艘飞船就行,全自动一次性飞船都可以。”
“这些东西老头子可以造,不过性能跟这里的产品不会有多大区别。玩弄——”他愣了愣,好像有点奇怪自己怎么会选择这个词,“玩弄界区是非常精细的工作。”
“行啊,或是高质量,或是大数量。老头子怎么说都行,我们都没问题——”
“不。”
“范!我们要求的设备,老头子只需要几天就能造好。它为研究瘟疫所支付的金钱已经远远不止这些了。”说不定他们俩一晚狂欢的花费也不止这个数,这话她没有说出来。
“是的,这笔钱弗林尼米已经大多花出去了。”
“去赔偿因为你们的干扰遭到损失的用户!……范,至少总得告诉我们为什么吧……”
懒散的笑意从他脸上消失了。她飞快瞄了一眼数据机。不,范·纽文还没有被直控。她想起刚才他看杰弗里·奥尔森多的邮件时的表情。在傲慢的外表下,隐藏着一个善良的好人。“我尽力解释。在我解释时请你牢牢记住一点,虽然我是老头子的一部分,但我的解释仍然受到我自己的人类智力的局限。
“你是对的,变种正在逐步吞噬飞跃上界。在它胡闹够了之前,也许会有五十个文明遭到毁灭。它留下了大批被毒害的星系、头脑中充满嗜血观念的人造种族,所以,一两千年之内,这次灾难还会有‘回音’,有影响。但是,我很不情愿用这种表达方式——又怎么样呢?老头子一直在思考这场灾难,断断续续,考虑了一百多天时间。对天人来说,这可是极长的时间。对老头子来说更是如此,他已经存在了十来年,他的意识正迅速趋向……进一步的变化。经历那种变化之后,他将超越一切交流联通讯手段。所以,变种跟他有什么关系?”
这是院校里经常讨论的一个主题,但拉芙娜现在没工夫考虑抽象理论。这回是来真的。“但天人也会帮助飞跃界的种族,有时甚至直接帮助个人,历史上这种事情多得不可胜数。”她查过创造老头子的飞跃界种族的资料,那个种族喜欢长篇大论玄谈不休,他们发到网上的帖子,即使经过中转系统尽力译解,大多还是难以索解。集团显然无法通过那个种族间接影响老头子,她只能采用直截了当的手段。“你看,我们换一个角度,即使普通人也会帮助遭到不幸的动物,并不需要什么特殊理由啊。”
范脸上又露出了笑意:“你可真会类比呀。别忘了,类比并不是一种完全可靠的判断手法,需要采取的步骤越多,背后的动机便越复杂,但是……好吧,我也作个类比:就把老头子当成一个挺不错的伙计,在城里好地段上有一处好房子。有一天他发现搬来一个新邻居,脏兮兮的,家里乱七八糟一大堆有毒物质。如果你是老头子,你肯定会留心,对不对?你会从自己家里朝那边打量打量,还会跟新来的家伙聊上几句,查查他是打哪儿来的,看往后还会有什么事。弗林尼米集团看到的就是这类调查。
“结果你发现新邻居的习惯不大健康,他的生活方式就是向沼泽地里撒毒药,把毒死的东西当食物。挺让人恼火,味道难闻不说,还弄死了不少无害的动物。但是,经过调查,你清楚地知道邻居搞的事不会影响你的家产,还有,你也让邻居采取点措施,别弄出那么大味道。再说,吃毒死的东西迟早会导致自我毁灭。”他顿了顿,“就类比而言,我觉得这个例子还说得过去。一开始有点弄不清状况,但现在老头子已经查明这个变种只不过是个寻常东西,不起眼,老一套,连你我都能看出它的邪恶。它存在的时间很长,形态时有变化,从飞跃界向上飞升已经有一亿年时间了。”
“该死的!要是我的话,我就会召集邻居,把那个变态东西轰出城去。”
“这种做法上面也讨论过,但代价太大……有人会因此受到重大损失。”范·纽文很自在地站起身,露出谈判结束的笑容,“我们能告诉你们的只有这么多了。”他走出树荫。拉芙娜跳起来赶上他。
“给你提点个人忠告:不要为这个挫折太伤心,拉芙娜。你也知道,我见过的事很多,从爬行界底层到成为天人的一部分。每一个界区都有自己的不愉快之处。这个变种的整个根基——无论是从能量转换的角度来看,从经济的角度,反正随你怎么看——都立足于飞跃上界,以上界的高级思维与高级通讯手段为基础。到现在为止,变种从未动过中界的任何一个文明。在这里,通讯滞后太严重,费用太大,哪怕最好的设备都没有用武之地。如果想在这个区域称王称霸,他就必须建立舰队、秘密警察、笨重的收发站。对天人来说,一统飞跃界真是太不方便了,收益却少得可怜。”他转过身,看见了她的阴郁表情,“喂,我是说,你的漂亮脸蛋不会有任何危险,放心吧。”他伸手拍拍她的脸颊。
拉芙娜拨开他的手,退后一步。她想的一直是找个什么巧妙的论据,让这家伙能真正动动脑子。特使有可能促使其上级改变决定,这种事以前也有过。但是现在,这些念头烟消云散,她能想到的话只是——“还有你自己的屁股蛋儿呢?嗯?你说老头子已经收拾好包袱,准备动身去老朽天人安身立命的随便什么地方。他会带你一块儿走吗?还是要把你一脚踢开,像个用不着的宠物?”
这一招蠢透了。范·纽文放声大笑:“又类比起来了?不,他多半会把我留下来。知道吗,就像一艘完成使命的自动化飞船,随便它自由飞翔。”这也是个类比,看样子他挺喜欢这一个,“说实话,如果老头子走得快,时间还赶得上的话,说不定我会愿意参加这次援救行动。杰弗里·奥尔森多所处的世界好像还处于中世纪,不是我夸口,这种地方,集团没有哪个人比我更了解。要去底层,你的船员再也找不到比原青河成员更好的同伴了。”说来轻描淡写,好像勇气与经验是他的特权,别人只不过是一群胆小鬼而已。
“是吗?”拉芙娜双手叉腰,歪着头。这家伙简直太过分了,尤其是,他的整个经历全是编造出来的一篇鬼话。“你是个从阴谋与暗杀堆里长大的小王子,后来又跟着青河飞向群星……范·纽文,过去的事你究竟想过没有?要不,老头子有什么高明设计,特别阻止你回忆过去?漫游酒吧那个迷人夜晚之后,我倒是好好想过。你知不知道?关于你自己,只有几件事你拿得准:你以前确实是个爬行界的飞行员——没准儿是两三个飞行员,拼凑起来的。理由很清楚:没有任何一具尸体完好无缺。不知怎么回事,你和你的同伴在爬行界最下头翘了辫子。此外还有什么?对了,你们飞船的记忆全部破坏了,无法恢复。我们找到的硬拷贝不多,是用地球上某种亚洲语言写成的。就这些东西,这就是全部。老头子手里只有这点东西,凭这点材料,他老人家生编硬造出了你这个假货。”
范的笑容有点僵硬,不等他开口,拉芙娜又道:“你也别责怪老头子,他的时间有点紧,对吗?他必须让我和弗林尼米相信你的真实性。在巨库里东翻西找,啪,一堆材料凑一块儿,这就是你。也许花了他一个下午的时间吧——你应该谢谢人家费这番功夫,对不对?这里取一点儿材料,那里取一点儿材料。告诉你,还真有青河这么个人,在地球,实现太空飞行之前一千年。亚洲开发的星际殖民地也肯定有,不过这显然是老头子通过材料推断出来的。老头子倒是真有幽默感,把你的一生编成个迷死人的浪漫传奇故事,一直编到最后一次悲剧性远航。顺便说一句,单凭这一点我原本应该猜出来,你的故事本来就是尼乔拉时代之前的几个传奇凑一块儿拼成的。”
她喘了口气,继续穷追猛打:“范·纽文,我真替你不值。只要你不好好捉摸捉摸自己的事儿,你就是宇宙中最自信的人。可你的全部技巧、全部成就——喂,这些东西你仔细想过吗?我敢打赌,你从没好好想过。不管是伟大的武士还是了不起的飞行员,这些都不是空口吹出来的,需要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