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蒙娜-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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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利佩恢复得很慢。正如萨尔别德拉神父所说,这次复发确实比初发 要厉害得多。
他日复一日地躺在床上,很难看出有什么明显的变化;没有痛苦,但 他太虚弱了,几乎比剧烈的创伤更难忍受。亚历山德罗几乎每天都被叫去为 他拉琴或唱歌。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把他从半昏『迷』的状态中唤醒。有时候他还 跟亚历山德罗谈谈有关地产的事务,表现出类似他旧日的生气,但仅仅是昙 花一现,不一会儿他就累了,于是便闭上眼睛,说,“我要再跟你谈谈这件 事,亚历山德罗;现在我要睡了。唱吧。”
夫人看见有亚历山德罗在场,费利佩就显得高兴,她本人也就对亚历 山德罗热心起来;而且,她还非常喜欢他的沉默寡言。不管是男是女,要想 得到夫人的宠爱,几乎没有比说话小心、举止谨慎这一招更灵的了。她对于 人的本质中的沉默、自制、神秘,有着出乎本能的偏爱。她越观察亚历山德 罗,就越信任他、越赞赏他。也算胡安·卡走运,他不知道他女主人在动什 么脑筋。如果他知道的话,准会焦虑万分,并且立即用刀尖对准亚历山德罗。 恰恰相反,由于丝毫不知道事情的真相,而且时时担心着他所害怕的那个墨 西哥人有朝一日会听到他的不幸,请求取他而代之,因此,他抓住每一个机 会在夫人面前夸奖亚历山德罗。每回她到他床边探病,他总要为那孩子(这 是他对亚历山德罗的称呼)美言几句。
“说真的,夫人,”他一遍又一遍地说,“我真惊奇,就他那年纪,哪来 的这么多知识。在牧羊业上,他就像一个老手。他比我手下所有的牧羊人都 懂得多——多得多;而且不仅是在牧羊业上。他对于牧牛也很有一手。胡安·何 塞为了一件他不懂的事情,已经不止一次得益于他了。而且他又那么谦虚。 我不知道竟会有这样的印第安人;肯定不会太多。”
“对,我看不会太多,”夫人常常这样心不在焉地回答。‘他的父亲是个 有学问的人,他教子有方。”
“亚历山德罗什么活儿都能干,”亚历山德罗的推崇者继续说。“他使用 起木匠工具来,熟练得就像跟木匠当过学徒似的。他为我的腿做了个新的夹 板,就像膏『药』贴在伤口上一样,使我的痛苦减轻了许多,现在比过去轻松多 了。他是个好孩子——好孩子。”
胡安的这些话可没被夫人当作耳旁风。她越来越密切地观察亚历山德 罗;胡安最害怕的那件事情,也就是他想用亚历山德罗来作暂时的替身而避 免掉的那件事情,慢慢地就要发生了。夫人开始动起这个脑筋,她可能不但 要永远雇用这个年轻力壮、积极肯于的人,而且还要作出对胡安更不利的决 定。作为一个这样的出生、受到这样安置的印第安人,要是能够得到莫雷诺 夫人永远雇用,在夫人看来,那他是绝对不会有丝毫迟疑的。
然而,她不想急于行动。反正胡安的腿还得过好长时间才能好。她得 更加细心地观察一下那个年轻人。同时,她要让费利佩想到这个主意,让他 提出这个建议。
于是,有一天她对费利佩说;“费利佩,亚历山德罗的嗓子多好啊,等 他走了,我们就听不到他唱歌、拉琴了,真遗憾,对不?”
“他不走!”费利佩吃惊地叫道。
“哦,对,对;暂时还不走。他答应留下来,等胡安腿好了再说;但我 想那要不了六个星期,也许八个星期。你生病躺在这里,不知道日子过得多 快,孩子。”
“是呀,是呀!”费利佩说。“真的已过去一个月了吗 l”他叹了口气。
“胡安·卡跟我说,那孩子就他的年龄来说,知识非常丰富,”夫人继续 说。“他说他在牧牛上跟牧羊一样熟练;比我们牧场上雇用过的任何一个牧 牛人都懂得多。他那么温和,那么有礼貌,简直有点惊人。我从没见过有这 样举止的印第安人。”
“老巴勃罗跟他一样,”费利佩说。“跟着佩雷神父一直生活了这么久, 这是很自然的。我也见过别的在行为举止上跟亚历山德罗一模一样的印第安 人。他们这是天生的。”
“我不想让亚历山德罗走。可是到那时你就康复、强壮了,”夫人说,“那 时你就不会想着他了,是吗?”
“不,到那时我也会想的!”费利佩不高兴地说。他还很虚弱,足以耍要 小孩子脾气。“我喜欢让他在我身边,他比我们雇用过的任何人都要顶用十 几倍。但我责任何牧场都不能用金钱把他留住。”
“你打算长久地雇用他吗,”夫人故意惊讶地问。“如果你愿意这么做, 你肯定能做到,这点我毫不怀疑,他们都很穷,我想;要是他不穷,他就不 会跟那些剪『毛』手一起干活了。”
“哦,不是这么回事,”费利佩不耐烦地说,“你不会明自,因为你从没 跟他们在一起过。但他们跟我们一样骄傲。我是说他们中的一些人,比如巴 勃罗。他们靠剪羊『毛』赚钱,就像我卖羊『毛』赚钱一样。这没多大区别。亚历山 德罗剪『毛』队里的人都服从他,全村的人都服从巴勃罗,就像这里的人服从我 一样,这是绝对的,在信仰上,更不用说了。”费利佩笑着补充说。“这个你 不会明白,母亲,但实情就是这样。我没把握能用足够的钱来打动亚历山德 罗,让他留下来做我的佣人。”
夫人不以为然,鼻孔鼓了一下。“对,我不明白,”她说,“我绝对不会 明白,”她说。“村子里这些高贵的老爷们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呢?他们的祖先 ——不到一百年前还是些赤身『裸』体的野蛮人?要不是我们来到这里教育他 们,开化他们,那他们本身至今还是赤身『裸』体的野蛮人呢。这个种族向来就 只配做佣人。神父们全都指望把他们训练成佣人——好样的、虔诚的天主教 徒,心甘情愿的庄稼汉。当然罗,例外总是免不了的,我本人就觉得,亚历 山德罗就是个例外。但我不信他就那么与众不同,比方说,只要你付给他跟 胡安·卡一样的工钱,他准会为了能有机会留在这里而跳起来。”
“好吧,我会考虑这事的,”费利佩说。“要是能让他永远留在这儿,我 是再高兴不过了。我打心底里喜欢他。我会考虑这事的。”
夫人的心愿立刻就全部实现了。
就在夫人母子俩对话的时候,蕾蒙娜恰好走进了房间。听到亚历山德 罗的名字,她便在窗前坐下,朝外望去,但耳朵却在注意听着。这个月来, 亚历山德罗和蕾蒙娜彼此有了很多了解,尽管两人都没意识到这点。事情已 经到了这个程度——只要亚历山德罗在附近,蕾蒙娜总能知道,她信任他, 她不再认为他是一个印第安人,就像她不认为费利佩是印第安人一样,她认 为他是个墨西哥人。更有甚者,她看见亚历山德罗和费利佩在一起,心里不 得不承认(就像玛加丽塔在她之前所认为的那样),亚历山德罗比费利佩英 俊得多。蕾蒙娜不愿承认这一点,但她不得不承认。
“要是费利佩像亚历山德罗一样高、一样结实就好了,”她好多次对自己 说。“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能做到这一点。不知道夫人是否看出亚历山德罗 有多英俊!”
当费利佩说他认为给亚历山德罗·阿西斯再多的钱也无法打动他让他 留下来时,蕾蒙娜突然张开嘴巴,好像要说话,然后又改变了主意,继续保 持沉默。有好几回,在夫人母子谈话时,她『插』了嘴,惹得夫人大为不快。
费利佩看见了蕾蒙娜的动作,但他也觉得最好还是等母亲离开了房间, 再问蕾蒙娜刚才想说什么。夫人刚一出去,他便说,“蕾蒙娜,你刚才想说 什么来着?”
蕾蒙娜脸红了。她决定不说出来。
“告诉我,蕾蒙娜,”费利佩坚持道。“你是要说说关于亚历山德罗留下 来的事情,我知道。”
蕾蒙娜没有回答。她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在费利佩面前显得很不自在。
“你不喜欢亚历山德罗?”费利佩说。
“哦,喜欢!”蕾蒙娜热切地答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我很喜欢他。” 但她随即住了口。
“嗯,那么是什么事呢?关于他留下来的事,你听到什么闲话了吗?”
“哦,没,没,一句也没有!”蕾蒙娜说。“谁都知道他要在这儿待到胡 安·卡腿好了再走。但你说你认为给他再多的钱他也不会留下来。”
“嗯,”费利佩用探询的口气说,“我是这么认为的。你呢?”
“我想他是愿意留下来的,”蕾蒙娜吞吞吐吐地说。“我刚才想说的就是 这个。”
“你怎么会这样认为的呢?”费利佩问道。
“我不知道,”蕾蒙娜说,更加支吾了。现在她说出来了,她很后悔。费 利佩好奇地青着她。她对自己的想法这么没有把握,这么疑虑重重,这么支 支吾吾,这可不是蕾蒙娜的『性』格。一种感觉从费利佩的脑子里掠过——远远 谈不上怀疑或嫉妒,但又与怀疑和嫉妒不无关系——那么迅速地一掠而过, 费利佩几乎都没意识到,要是意识到了,他准会嘲笑自己。嫉妒一个印第安 剪『毛』手?不可能!然而,这种一掠而过的感觉毕竟留下了一丝痕迹,使费利 佩无法忘记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打从这件事后,费利佩肯定会比以前更密 切地注意蕾蒙娜;会衡量她的言行和举动;如果她的言行和举动似乎有丝毫 的改变,他就会更密切地注视她。无形的网紧紧地罩着蕾蒙娜。三个人注视 着她的一举一动——怀着纯情的亚历山德罗,带着护意的玛加丽塔,爱与困 『惑』交织的费利佩。只有夫人没有注意她。要是夫人也注意了,那事情准会发 生变化,因为夫人眼清目明,观察别人的动机难得失误,从来不会长时间受 骗;但是在蕾蒙娜的问题上,夫人的观察力和鉴别力却靠不上谱。这个姑娘 被排斥在夫人的真实生活之外,实在令人奇怪。这孩子是夫人的姐姐托付给 她的,对于她的衣食住行等等外在需要,夫人都尽力提供,毫无差错,但要 说到对她的个人关系,说到母爱,乃至对她关心、和她交往,则丝毫没有。 夫人从来不给她这些。如果她有意不给,该不该受到责备呢?她又能做些什 么呢?好多年前,萨尔别德拉神父就为这事给她留下了忠告。“我还要为这 孩子做些什么呢?你看还有什么遗漏,还有什么疏忽的吗?”夫人这么一本 正经而又很骄傲地问道。面对这种洁问,神父实在也指不出夫人还有什么地 方没有尽到责任。
“你不爱她,闺女,”他说。
“对,”莫雷诺夫人的坦诚是无可比拟的。”对,我不爱。我不能爱。人 不能靠意志去爱。”
“这话不错,”神父郁郁地说;“但感情是可以培养的。”
“是的,如果这种感情存在的话,”夫人立即回答。“但对于她,感情是 不存在的。
我永远不会爱蕾蒙娜。只是因为你的吩咐,也是为了不让我姐姐伤心, 我才收养了她。
在抚养她的问题上,我决不失职。”
这没有用。如果夫人的心思不在这方面,而你硬要让她在这边转,哪 怕只转一点儿,那都无异于对高山说,“跳到海里去。”萨尔别德拉神父所能 做的一切,只是自己把更多的爱给予蕾蒙娜。他打心眼里喜欢她,一年比一 年爱她,这是不足为奇的;从来没有一个姑娘比蕾蒙娜更温柔、更可爱,这 些年来,她一直孤零零地寄居在莫雷诺夫人家里,只有费利佩和她作伴。
现在有三个人在注视蕾蒙娜,如果有第四个,那第四个就是她自己, 而且事情的结果就可能完全两样。但蕾蒙娜怎么能注视呢?蕾蒙娜怎么会知 道?除了和修女们在学校里读了两年书外,她从未离开过夫人的家。费利佩 是她认识的唯一的一个小伙子——费利佩,从她五岁时就是她的哥哥。
莫雷诺夫人家里没有欢乐。费利佩需要欢乐时,他就出门旅行,一天、 两天、或三天,去寻找欢乐;他想去就去。蕾蒙娜从没去过。好多次她渴望 能去圣巴巴拉,或蒙特里和洛杉矶;近来夫人偶尔上那儿去,但是要请求夫 人同意让她陪夫人一起去,蕾蒙娜没有那么大的勇气。离开修道院学校已有 三年了,但是离校那天修女们流着爱恋的泪水跟她吻别的情景至今历历在 目。她念过的屈指可数的小说、故事和一些诗歌全都是最最幼稚和老式的, 使她几乎像从前、一样充满稚气。这种稚气,加上她天生的乐观,使她对自 己单调的生活感到异乎寻常的满足。她喂鸟、养花、整理小教堂、帮着干些 轻微的家务活、绣花、唱歌,还有就是根据夫人八年前的吩咐,做祷告,逗 萨尔别德拉神父高兴。
出于两种迥然不同的原因,她和亚历山德罗都令人奇怪地丝毫没有起 过恋爱和结婚的念头——他是因为生活在阴影里,她则因为在阳光下;他心 里和思想里充满困『惑』和恐惧,而她则每天要做一些不伤脾胃的轻微的日常家 务活儿,像个孩子似的在室外嬉戏玩耍。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费利佩依然弱不禁风,亚历山德罗想出了一个大 胆的措施。每次到费利佩的房间里唱歌拉琴,他都觉得自己透不过气来。在 房间里待上一个小时,就会使他很不舒服。房间很大,有两扇窗子,房门从 不关上,但对亚历山德罗来说,房间里的空气似乎是凝滞的。
“要是非让我待在那个房间里,我会像费利佩一样生病的,床是件让人 体弱的东西,再健壮的人也会被它摧垮,”一天亚历山德罗对胡安·卡说。“我 想请他们同意我把费利佩先生搬到走廊里,把他放在我做的一张床上,你认 为他们会生我的气吗?我敢用脑袋担保,不出一个星期,我就能让他站起 来。”
“要是你真能做到,你可以要求夫人把半份地产送给你,而且你准能得 到,孩子,”胡安回答说。一听这话,亚历山德罗热血涌到了脸上,胡安连 忙补充说,“别这么激动。
我并不是说你会因为做了这件事而索取任何报酬;我只是认为要是夫 人看见费利佩又能站起来,那她该有多么高兴。我时常这么想,如果费利佩 先生不能康复,夫人肯定也不会比他多活多少日子。她完全是为了他而活着。 要真到了那一天,这儿的地产将会归谁,我是绝对不知道的。”
“不会归小姐吗?”亚历山德罗问道。
胡安·卡难看地笑了一声。“哈哈,要是让夫人听到你这么说就好了!” 他说。
“说真的,小姐从莫雷诺地产上能得到足够的面包就不错了。嘿,听着, 亚历山德罗,要是你不说出去,我就把小姐的事儿告诉你。你知道她不是夫 人的亲骨肉,不是他们家的亲戚。”
“是的,”亚历山德罗说,“玛加丽塔告诉我说,蕾蒙娜小姐只是莫雷诺 夫人的养女。”
“养女!”胡安·卡不屑地重复了一句,“这件事里有些名堂我不知道, 永远不会知道,我在蒙特里时,奥特格纳的屋子是关着的,我不能跟他们家 任何人说话。但这一点我知道,首先收养这个姑娘的是奥特格纳夫人;关于 她的出生,还有一条丑闻呢。”
胡安·卡要不是老眼昏花,准会从亚历山德罗的脸『色』中看出,他应该 多讲究一点措词。但他继续往下说,‘在具特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