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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蕾蒙娜-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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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子中央放着一张桌子,桌边坐着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两个孩子。 最小的一个比婴儿大不了多少,坐在高椅子上,用一把汤匙敲着桌子,迫不 及待地等着晚饭。屋子里『乱』糟糟的——床板摊在地板上,打开的箱子一半空 着,马鞍、挽具扔在墙角里;显然有生人进了屋子。窗子扭曲了,关不严实, 开着一条缝。亚历山德罗伤心地回想起,他几次三番想把窗子修好关严实了, 却一天天往后拖。现在倒多亏了这条缝,他能听见屋里人说的每一句话。那 女人看上去疲惫、憔悴。她的脸很敏感,声音很和蔼;但那男人的相貌却像 个野兽——人中兽类。我们为什么要中伤那些所谓的兽类呢?与人类相比, 它们绝无那些卑鄙的特征。

    “看起来在这个世界上我算是过不了安定的日子了小那女人说。亚历山 德罗懂点儿英语,她的话他全明白。他竖起耳朵听着。“下一趟车什么时候 到?”

    “我不知道,”她丈夫吼道。“那该死的山谷滑坡了,堵住了公路。几天 里车子到不了。你东西还没弄够?要是你把已经运到的整理一下,你就没时 间抱怨东西还没到齐了。”

    “可是,约翰,”她答道,“总得等镜衣柜来呀,这样我就可以把东西都 塞进去,还得等床架子。现在我似乎什么也不能干。”

    “有牢『骚』你尽管发,我听着呢,”他答道。“反正哪,你们女人也就这么 点本事。

    这儿有一张第一流的生皮条床架。全怪罗赛克那个笨蛋,让那些印第 安狗杂种带走了他们全部的东西,否则就能归我们了!”

    那女人责备地看着他,但一时没有说话。随后,她双颊涨红,似乎骨 梗在喉,非要一吐为快,她叫道,“好啊,他让那些穷光蛋把他们的家具带 走,我真要谢谢他呢。我知道,要是他们的床架子留了下来,我在那上面是 一刻也睡不着的。这样占据他们的房子真是太糟了!”

    “哦,你这该死的蠢婆娘,给我住口!”那男人叫道。他有点儿醉了,这 种时候他是最难对付的。她一半胆怯一半恼怒地瞥了他一眼,转向孩子们, 喂起那个小宝宝。就在这时另外一个孩子抬起头来,看见了亚历山德罗的头 影子,惊叫起来,“外面有个人!

    那儿,窗子那儿!”

    亚历山德罗一下子趴在了地上,屏住了气息。他是不是太冒险了,克 制不住再看一眼自己家里的强烈冲动,从而给他和蕾蒙娜带来了危险呢?那 半醉的男人可怕地骂了一声,并叫道,“准是一个该死的印第安人。今天我 看见有几个在周围盘桓。在赶走他们之前,我们得先崩掉他两三个!”他从 壁炉上方的木钉上摘下枪来,提在手里,朝门口走去。

    “哦,别开枪,孩子他爸,别!”那女人叫道。“你要是开了枪,他们就 会乘我们睡觉时把我们全杀掉!别开枪!”她拽着他的衣袖把他往回拉。

    那男人又骂了一声,挣脱开她的手,跨过门槛,站在那儿听着动静, 并朝黑暗里张望。亚历山德罗的心跳得就像胸口里有把锤于在敲似的。要不 是挂念着蕾蒙娜,他真想朝那人扑去,夺下他的枪,把他杀死。

    “我可不相信有人,孩子他爸,”那女人坚持道。“勃德总是疑神疑鬼。 我不相信外面有人。进来吧;饭都凉了。”

    “好吧,枪我可是照放不误,得让他们知道这枪里是有弹『药』的,”那凶神 说。“要是打中了在周围闲逛的人,他们也不会知道被什么东西伤着了;”他 随意地平端起枪,带着醉意用发抖的手放了一枪。子弹呼啸着毫无目标地朝 空旷的黑夜里飞去。侧耳倾听片刻,没人叫唤,他打着呃说,“这口便…… 便宜了他,”进屋吃饭去了。

    亚历山德罗久久不敢动弹。他拼命地责骂自己愚蠢,落人这般境地。 他忠实的心上人在那荒凉恐怖的墓地里盼着他,他却无端又给她添上一番等 待之苦。最后他壮起胆子,匍匐爬行一段,停一下,再爬一段,直到爬出几 杆远后,他才敢站起来,撒腿拼命前哈瑟尔店铺跑去。

    哈瑟尔店铺是混合型的,只有在南加利福尼亚才能见到:店铺,农场, 客栈合为一体,包揽了生活的各个方面。印第安人、牧人、各种各样的旅人, 都在哈瑟尔店铺做交易,在哈瑟尔店铺喝酒,在哈瑟尔店铺睡觉。这种店铺, 方圆二十英里之内只此一家,在更大的范围内,也是首屈一指。

    哈瑟尔决不是个坏人——在他清醒的时候;但这种情况并不如情理中 那么时常出现,因此他有时候几乎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在这种时候人人 都害怕他——他妻子、孩子、旅客、牧人,所有的人都害怕他。“哈瑟尔早 晚会杀人,”他们说,“这只是个时间和场合问题,”看起来这时间正在迅速 到来。但是,哈瑟尔放下酒杯时,是个和蔼的、相当守信用的人;而且热情 好客,以致许多旅客像被拴在椅子上似的,听他们的店主神聊,直到深更半 夜。他是如何从阿尔萨斯到圣迭戈来的呢,他自己是不会详细道来的,在这 段奇妙的旅途上,他走了一段又一段、一站又一站;但他现在终于到了最后 一站,安营扎寨了。他要把他的尸骨埋在这儿,坦墨库拉。他喜欢这个地区。 他喜欢这无拘无束的生活,而且,说也奇怪,他还喜欢印第安人。他在那些 认为印第安人一无是处的旅客面前为他们说了许多好话,他常说,“那些印 第安人从没让我亏过一块钱。他们什么生意都跟我做。他们中的一些人,高 达几百块钱的帐我都愿赊。要是他们这年还不出,来年准还;要是他们死了, 他们的亲戚会代他们还债,每次还一点儿,直到全部还清。他们会用麦子顶 债,或用一头牛,或用女人们编的篮子或席子;反正总会还的。在还债这一 点上,他们比,般的墨西哥人要诚实;我是说像他们一样穷的墨西哥人。” 那些旅客们『露』出一副显然不太相信的样子,只是出于礼貌而听他说。

    哈瑟尔的住室是一座又长又矮的砖房,旁边有更矮的厢房,那儿就是 旅客的卧室,以及厨房、贮藏室。店铺与住室不相连,那是一座粗糙的板房, 一层半楼高,阁楼是一个大寝室,地板上铺满床,但是没有别的房间家具。 睡过阁楼的人都是不讲究奢华的个人生活的。这两座房子,加上五六间形状 各异的外屋,围成一圈,四周是一道白『色』有尖锋的低栅栏,给这地方平添一 层家庭气氛,尽管忽视了对地面的装饰,仅是一片砂地,或稀稀拉拉地点缀 着一些杂草和野草。住室门边的一些瓶瓶罐罐里种着的植物都已焦黄、枯萎。 很难说清它们到底是给这地方增添了生机呢还是使它更显得荒芜。但是它们 象征着一个女人的手,一种本『性』,渴望着包围她的一无是处的荒野难以提供 的东西。

    店铺敞开的大门里『射』出单调、阴惨的灯光。亚历山德罗小心翼翼地走 近小店。店铺里挤满了人,他听见朗朗笑声和谈话声,不敢进去,就溜到屋 后,跃过栅栏,走到另一座房子前,打开厨房门,这儿他无所畏惧。哈瑟尔 夫人向来只雇印第安佩人。厨房里只点着一支幽暗的蜡烛。炉灶上所有的水 壶、煎盘都在噼噼啪啪和嘶嘶地作响,显然正在为那些在另一座房子里吵吵 嚷嚷、高谈阔论的旅客们准备伙食。

    亚历山德罗坐在炉火旁,等待着。俄顷,哈瑟尔夫人匆匆回来干活儿。 一个印第安人静静地坐在她的炉灶旁,对她来说是司空见惯了。在幽暗的烛 光下她没有认出亚历山德罗,因为他向前倾着身子,头埋在手里,坐在那里, 所以夫人把他当成了老拉蒙,他常在厨房里转悠,偶尔于些跑跑腿之类的杂 活,或任何他干得了的活,以此为生,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快去,拉蒙,”她说,“再拿些木柴来,这些棉花秆太干了,烧起来像 朽木似的;今天晚上那么多人要吃饭,我的腿都跑断了;”随后她转身回到 桌子旁。开始切起面包来,没有注意到那个默默地起身遵命而去的人多么高 大,多么不像拉蒙。不一会儿,亚历山德罗抱来了一大樟木柴,要是换了可 怜的老拉蒙,至少得跑三趟,亚历山德罗把木柴扔在炉灶旁,说,“够了吗, 哈瑟尔夫人?”她惊叫了一声,刀都掉了。“怎么,谁——”她说;接着, 她看清了他的脸,不由得喜形于『色』,继续说,“亚历山德罗!是你吗?哦, 刚才在黑暗里我还当你是老拉蒙呢!我以为你在帕长加。”

    “帕长加!”这么看来莫雷诺夫人没有派人到哈瑟尔家来搜寻他和蕾蒙娜 小姐!亚历山德罗心里几乎一块石头落了地。他一直担心的迫在眉睫的危险 过去了,他们暂时获得了安全;但他不『露』声『色』,眼睛都没抬就回答说,“我 是到过帕长加。我父亲死了。我把他葬在了那里。”

    “哦,亚历山德罗!他死了吗?”好心的女人惊叫起来,走近了亚历山 德罗,手搭在他肩上。“我听说他病了。”她停了下来;不知道该说什么。印 第安人被驱逐的时候,她难受极了,这事儿让她病了一场。整整两天她紧闭 大门、拉严窗帘,她不想看见那可怕的杨面。她是个不善言词的女人。她是 个墨西哥人,可有人说她的血管里也有印第安人的血。这倒也不无可能;现 在看上去这可能『性』更大了,只见她呆愣愣地站在亚历山德罗身旁,手搭在他 肩上,两眼悲痛地直盯着他的脸。他的变化多大呀!去年春节她最后一次见 到他时,他那匀称的身材、敏捷的举止、高雅的谈吐、英俊的脸庞,她至今 记忆犹新!

    “你整个夏天都在外面,亚历山德罗?”最后她说,转身又干起了活。

    “是的,”他说,“在莫雷诺夫人牧场里。”

    “这我听说了,”她说。“那是个大牧场,对不?她的儿子长成英俊小伙 子了吧?我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小孩子呢。有一口他赶着一群羊打这儿 经过。”

    “噢,现在他可是大人了,”亚历山德罗说,又把脸埋进了双手。

    “可怜的人儿!他不愿说话,这是很自然的,”哈瑟尔夫人心想。“我还 是让他去吧;”她好久没有再说话。

    亚历山德罗一声不吭地坐在炉灶旁。似乎有一种奇怪的冷漠感慑住了 他。最后他困乏地说:“我得走了。我想见一下哈瑟尔先生,可他好像正在 店铺里忙。”

    “是啊,”她说,“好多旧金山来的人;他们是快要迁到这山谷里来的那 个公司的人;来了两天了。哦,亚历山德罗,”她想了一下,接着说,“吉姆 保管着你的小提琴;是何塞拿来的。”

    “对,我知道,”亚历山德罗答道。“是何塞告诉我的;这是我在这儿歇 脚的原因之一。”

    “我这就去把琴拿来,”她叫道。

    “不,”亚历山德罗嗓音粗哑、缓慢地说。“我不要琴。我想也许哈瑟尔 先生愿意把琴买下。我需要钱。那琴不是我的;是我父亲的。比我的好得多。 我父亲说可以卖大价钱。那琴可是有些年头了。”

    “确实如此,”她答道;“昨天晚上有个客人看了那琴。他很惊讶,吉姆 告诉他说琴是从传教区里来的,他不相信。”

    “他拉了吗?他愿不愿买下?”亚历山德罗叫道。

    “我不知道;我去叫吉姆,”她说,转身奔出去,在另一扇门边停下,朝 里看去,叫道,“吉姆!吉姆!”

    天哪,吉姆那样几根本没法回答。她只朝他脸上瞥了一眼,就陡然变 『色』,『露』出厌恶、鄙视的表情。她回到厨房,直言不讳、语带讥讽地说,”吉 姆醉了。你今天晚上跟他怎么说也没用。等天亮吧。”

    “等天亮!”亚历山德罗情不自禁地哼了一声。“我等不及!”他叫道。“我 今天晚上一定得走。”

    “干吗,什么事?”哈瑟尔夫人问,颇为惊奇。一瞬间,亚历山德罗打 定了主意把一切秘密都告诉她;但仅仅是一瞬间。不;他和蕾蒙娜的秘密, 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我明天得赶到圣迭戈,”他说。

    “在那儿找到活干了?”她说。

    “是的;是在圣帕斯库拉,”他说;“照理我三天前就该到那儿。”

    哈瑟尔夫人暗自思忖。“今天晚上吉姆什么也做不了,”她说;“那是肯 定的。你应该亲自去见那个客人,问问他愿不愿把琴买下。”

    亚历山德罗摇摇头。一种难以克服的反感支配了他。他不愿而见那些 要“迁进”他的山谷里来的美国人。哈瑟尔夫人明白了。

    “我要告诉你,亚历山德罗,”好心的女人说,“今天晚上我把你需要的 钱给你,然后,如果你发话,明天让吉姆卖琴,要是那人买下了,你就用卖 琴的钱还我,等你再打这儿经过时,我就把多余的钱找还你。吉姆会尽力为 你做好这笔生意的。当他清醒的时候,他可是你们大伙儿的真正的好朋友。”

    “我知道,哈瑟尔夫人。在这个地区里,我信任哈瑟尔先生胜过信任其 他任何人,”亚历山德罗说。“他是我所信任的唯一的白人。”

    哈瑟尔夫人在她衬裙的一只深兜里『摸』索着。她『摸』出一个又一个金币。 “不错!比我想象的多,”她说。“我把今天收到的帐都藏这儿了,我知道不 等天黑吉姆就会醉的。”

    亚历山德罗眼盯着金币。他多想为他的麦吉拉弄来大把大把这种闪光 的小金币啊!

    哈瑟尔夫人在桌上点着数,——一、二、三、四,多亮的五块币值的 金币啊,他叹了口气。

    “我只敢要这么多,”亚历山德罗见她数到第四块时,这么说。“我拿这 么多,你能信得过我吗?”他悲伤地补充说。“你知道我现在是一无所有了。 哈瑟尔夫人,在我找到活儿干之前,我只是个叫化子。”

    哈瑟尔夫人双眼含泪。“真丢人!”她说,——“真丢人,亚历山德罗! 出了这样的事,吉姆跟我居然什么也没考虑到。吉姆说他们绝对成不了气候, 绝对。信得过你?是的,当然信得过。吉姆和我到死都信得过你,或你的父 亲。”

    “他死了,我很高兴,”亚历山德罗说,他把金币包进手帕,把手帕扎好, 放进胸前。“但他是被人害死的,哈瑟尔夫人——害死的,就像他们朝他开 了一枪一样。”

    “那是实情!”她热切地说。“我也这么说;何塞也这么说。那时我就是 这么说的——子弹可远远不像那么没人味儿!”

    她话音未落,餐厅的门便砰地打开,十来个人在醉醺醺的吉姆带领下, 磕磕碰碰、嘻嘻哈哈、摇摇晃晃地拥进厨房。

    “晚饭在哪里!拿晚饭来!你跟你的印第安人在干什么?我得教你怎样 煮火腿!”吉姆结结巴巴地说,身子一摇朝炉灶那儿倒下,后面的人一把抓 住他,这才算救了他。

    哈瑟尔夫人可不是那种生『性』怯懦的人,她讥讽地看着那群人,说:“先 生们,要是你们愿意在桌边各就各位,我马上给你们开饭。已经准备好了。”

    一二个比较清醒的人,听了她的话,自觉惭愧,领着其他人回到了餐 厅,他们在那儿坐下,拍桌子,摇椅子,说脏话,唱下流歌。

    亚历山德罗像尊塑像似地站在那儿,眼睛里充满敌意和藐视的神情, 紧盯着那群醉鬼。哈瑟尔夫人从他面前走过,悄声说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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