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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蕾蒙娜-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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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蕾蒙娜睁大了眼睛,然后噙满同情的眼泪。“亲爱的费利佩!”她叹道; 但她心里产生了勇气。费利佩的话像圣旨;又一种义务,又一项工作,在等 着蕾蒙娜,她又要去忠心耿耿地服侍一个人。她不再是单单为了孩子而活着, 而且要“照料费利佩”!蕾蒙娜不能死!青春,母爱,妹妹的感情和责任, 站在生的一边——这场斗争胜利了,而且迅速地胜利了。

    对单纯的卡惠拉人来说,这犹如一个奇迹;他们带着类似『迷』信的敬意 看着丽婶那饱经风霜的脸。她用『药』草奇迹般地治好了蕾蒙娜,而他们也知道 这种『药』草的功能,也曾一次一次地给蕾蒙娜服用过,可就是没有用。丽婶肯 定掌握着有奇效的咒语。他们一个劲地追问她,而她反复说明她只用了热水 和“老人草”——这是她给那种野苦艾起的名字,可他们怎么也不信;她又 向他们解释道,毫无疑问,这跟她拾授那些『药』草的方法有着重大关系,这话 算是深深地打动了他们。

    关于费利佩的消息不径而走。人们纷纷传说,卡惠拉村来了个富裕的 墨西哥绅士,花钱像流水,日夜不停地让人骑马去拿他病中的妹妹需要的一 切东西,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天地里,这个墨西哥人的出现是一件了不起的大 事情。他带着四匹马,走遍加利福尼亚去寻找她。他要等她病好了后带她回 到南方他的家里,然后,他就要去逮捕那个杀死她丈夫的人,把他吊死—— 对,吊死!这是毫无疑问的;即使法律开脱了他,还有子弹。

    如果绞索弄不到,这位富裕的先生会亲眼看着子弹『射』向他。吉姆,法 劳毕竟心虚,他听见这些传说,吓得发抖。绞索他倒不怕,因为他了解圣迭 戈县陪审团和法官的脾气,但是子弹,那就另当别论了,这些墨西哥人就像 印第安人一样复仇心重。时间不能拖累他们,他们的记忆力强得惊人。法劳 诅咒那天在荒僻的山上没能克制住自己的脾气;他的火气有多大,除了他没 别人知道——除了他和蕾蒙娜:就连蕾蒙娜也不完全知道。她知道亚历山德 罗没有刀,走上前去时也没任何敌意,但除此之外她什么也不知道。只有的 手自己知道。他向法官和陪审团汇报的他与被害人之间的对话全是他捏造 的,目的是为自己开脱罪名。事实上,亚历山德罗只说了六个字:“先生, 容我解释;”甚至在第一颗子弹打碎了他的肺,血堵塞了他的喉咙之后,他 还朝前跑了一二步,手向上举着,好像在表示歉意,在倒地死去前他还想挣 扎着说话。尽管法劳那么无情,尽管他心里清楚杀死个印第安人没什么罪过, 他也不愿意回想亚历山德罗倒地时为自己辩解的痛苦声音和脸『色』。他不愿回 想这些,甚至在他听说这位富裕的墨西哥大奥子出现前他也不愿回想;现在, 他发现这些记忆更使他郁郁不乐。恐惧大大地加深了他的后悔。使他深感惊 奇的是,还有一件事明显地被大家疏忽了;至少没人提起过这件事;但是, 如果他的案子再提交法庭审理,做一下仔细的查证,那这件事情就够他受的 了。这件事就是,他确证亚历山德罗偷他马的唯一线索,就是那个可怜的半 疯的人牵走了法劳的马后,把他自己那匹人人都知道的灰『色』小马国在了那 里。显然,一个偷马贼做出这样的事是令人奇怪的!

    他不止一次地意识到,如果这件枪杀案再提交法庭的话,那么,就凭 这件事情,再加上人人都知道亚历山德罗常常犯精神错『乱』的病,就足以判他 有罪;每每想到这儿,他的前额都直冒冷汗。他虽说凶狠,但同样胆小;人 类本『性』中这两个特点从来都是相依相存的,他提心吊胆、担惊受怕地过了几 天后,突然下定决心离开这里,不说一辈子吧,至少也去躲个几年,等到这 位大奥子走了再说。主意一定,他一分钟也没耽搁,说走就走了;亏得他没 有耽搁时间,因为就在他溜走三天后的一个早晨,费利佩走进了威尔斯法官 的办公室,询问吉姆·法劳枪杀印第安人亚历山德罗。阿西斯一案的预审情 况。法官拿出备忘录,向费利佩念了审理记录,然后说,“如果法劳的证词 属实,那么被害人的妻子蕾蒙娜的证词则是假的,”“无论如何,她的证词对 任何陪审团都是无足轻重的,”费利佩一听这话,跳了起来,叫道,“你说的 她是我母亲的养女,我的妹妹;上帝作证,先生,如果我找到那个家伙,我 要像打死一条狗一样开枪打死他!然后我倒要看看圣迭戈陪审团会不会把我 这个为民除害的人判处绞刑!费利佩会说到做到的。法劳总算聪明,事先逃 走了。”

    丽婶听说法劳逃走了,使戴起眼镜仔细打量给她送消息的人。他是小 梅里尔。“逃走了,是吗?”她说。“哼,不管他逃到哪里,反正没有好下场。 我知道你们这儿的人认为杀死一个印第安人不算犯罪,但我说是犯罪;在你 们去世之前,你们都会认识到这一点的:不是这件事上,就是另一件事上, 总会认识的;你记住我的话,别忘了。现在这个可怜的凶手,这个法劳,逃 走了,他只是个臭名昭著的卑鄙小人,但是上帝饶不了他。不过他逃走了也 好,我是不同意用绞刑的。我不忍心。已经死了一个人,不能再死一个。我 不愿看着人被吊死,不管他犯了什么罪,我也不愿看见人被枪打死,不管他 犯了什么罪;这位费利佩先生,他是个手脚利落的人,只要他一找到法劳, 随时都会像闪电一样迅速地开枪打死他;所以法劳逃走了倒也是件好事。但 是我告诉你,他逃走也没什么大用!那个被他打死的印第安人会日日夜夜地 跟着他,直到他死去,那是要不了多久的;他会在自己真的死去前就巴不得 自己快死,我想他会的。他会像我在田纳西认识的一个人一样。那时我还是 个小姑娘,但我永远不会忘记他。我出生在东田纳西,那里到处都是葫芦; 那里有两座房子,中间隔着一道篱笆,篱笆上也长着葫芦;有一个小孩摘了 个葫芦,两户人家的孩子们争了起来,孩子的母亲们出来干涉;她们打了起 来;最后男人们出面,他们大打出手 3$威尔拿出了屠刀,他举起刀来,咒 骂克莱博恩,并挥刀砍死了他。人们把他送交法庭,但最后不知怎么又开脱 了他。我不知他们怎么干的,只知道他们一点点往后拖延、拖延,最后就放 掉了他;从此他生活在一种符咒之中,他无法忍受,看上去他从来没有安宁 过;他来到我们家里,说,‘杰克,’——他们都叫我走多‘杰克’,或‘杰 克大叔’,——‘杰克,’他说,‘我在这儿活不下去了。’‘为什么,’爹爹说, ‘这里的法律开脱了你。’‘是的,’他说,‘但是上帝的法律没有宽恕我;克 莱博恩缠着我。在一条窄得不能再窄的小路上,他整天跟我并肩而行;晚上 又来跟我睡在一头,我的妻子倒睡在另一头;我受不了了!’这些话我听得 清清楚楚,我只是个小孩,但我不会忘记。嗯,先生,他去了西部,经过这 里到加利福尼亚,但他在那儿也待不下去,又回到了家里;那时我已是个大 姑娘了,爹爹对他说——我听见的——‘嗯,克莱博恩跟着你吗?”‘是的,’ 他说,‘他跟着我。我在这个世界上怎么也甩不开他。他处处纠缠着我。’你 瞧,这其实是他的良心在鞭答他。完全是这样。

    至少,我想是这样烬管有人说那是克莱博恩的鬼魂。这个可怜的法劳 也会遇到这种事情。

    他虽然活着,但他宁愿被吊死或枪予儿打死,或者不管什么方法,这 样才能解脱他的痛苦。”

    丽婶说得正儿八经,小梅里尔听得聚精会神。这些话深入到他本『性』中 很久没被触动过的深度;换句话说,是潜伏在表面下很深的一个断面。西部 拓荒者的『性』格常常是这种断面的一种奇特的堆积——他最初所受的训练和信 仰,像矿藏一样,压在一连串难以言说的凶暴的经历下面。在那些最凶残的 本『性』的表层下面,通常隐埋着——其形式还不十分固定——一个充满虔诚习 俗、信仰、宗教影响的领域,关于这些,孩子知道,成年人也记得。在他成 年以后的生活中,经过一场巨大的灾变或激烈的斗争,地表突然隆起,底下 的一切又重见日光。他小时候学习过、此后再也没去想过的教义问咎在他耳 边响起,旧我与新我在他内心冲突,使他的感觉和语言陷人一片混『乱』和矛盾 之中。丽婶的话就是这样使小梅里尔人『迷』。他几年前刚从最严格的新英格兰 加尔文教的布道声中走出来。野蛮的拓荒生活像旋涡一样把他往底下拽;但 他内心里还是个新英格兰人。

    “是这样,丽婶!”他叫道。“是这样!一个犯了罪的人不感到后悔的话, 在这个世界里不会得到安宁,在另一个世界里也得不到安宁;但是,这是一 桩偷马案,这事情就两样了。不管怎么说,打死偷马贼不算犯罪,人人都承 认这点。一个偷马贼被人抓住理当被打死;即使在这儿,我告诉你,他也会 被打死!”

    丽婶脸上掠过一阵不耐烦的绝望神『色』。“我没耐心跟你讨论偷马的事, 好像马比人还重要似的!但是就算是这样吧,这个印第安人,他有疯病。你 们全都知道。那个法劳也知道。如果他是有意偷马,他难道会把自己的马留 在那个马厩里,就像在告诉人家,这马是他偷的,而且他把偷来的马就拴在 他家门前显眼的地方,人人都能看见,你可认为天下会有这样的偷马贼吗?”

    “留下了他自己的马,有这回事?”梅里尔反问道。“一匹可怜的、瘦弱 的老马,二十块钱都不值;而吉姆的马少说也值二百块。”

    “这不是我们说的话题,”丽婶坚持道。“我不是说他要换马。我是说, 他拿了马后,没有故意把它成起来。我们田纳西也有偷马队但我从没听说过 偷马械留下自己的名字让人来抓他,向人指明他走的路,并把份来的马拴在 自家门口!关于这件事我看你和我都无需多说,再说下去准要吵架;”不管 海里尔再说什么,关于亚历山德罗之死这件事丽婶再也不置一词。但是在另 一个话题上,她又不知疲倦、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这就是关于卡惠拉人的 善良和友好。在他们纯洁的友好情意面前,她对印第安人的最后一点偏见也 『荡』然无存了。“在我有生之年,再也不听别人说一句他们的坏话,绝不,”她 说。“这些可怜的人们,自己穷得叮当响,却硬是把仅有的东西全给了蕾蒙 娜,我见过的白人没一个比得上他们的,我走过的地方最多了。而且他们不 图回报;因为在费利佩到来之前,他们根本不知道蕾蒙娜还有亲人,他们要 照料她,直到她去世。他们说,只要他们还有一点东西,就要拿来照料这个 病人。他们生来就是这样的人;我看,在这件事情上,以及在其他许多事情 上,白人应该向他们学习。哦,现在我再也不说印第安人的坏话了,你别忘 记!但我知道,这无济于事;除了亲眼看见,这个世界上没人会相信这些。 我自己就是这样;尽管没人要我这么说,但我还是希望全世界的人都能看见 我所看见的一切!就是这样!”

    蕾蒙娜和她的朋友们告别的这天,村里一片抑郁的气氛。善良的村民 们由衷地祝贺她为她和她的孩子找到了这么好的保护人,他们深深地感受到 费利佩和丽婶对他们的友好情意和感激之情,但他们同时感到失去了什么, ——感到了一个空隙。他们与外界的鸿沟似乎重新划定了界线,他们的孤独 感更深了,他们令人绝望的贫困状况愈发严重了。

    蕾蒙娜,亚历山德罗的妻子,是他们的姐妹,——他们中的一员;所 以,她应该享受到他们所拥有的一切。但这一切就是一无所有,除了艰辛和 受剥夺之外一无所有;但是她却被带走了,像个得救的人,被从这跟死亡差 不多的境况中,从这比死亡更难受的生活中带走了。

    蕾蒙娜跟他们道别时,止不住热泪滚滚。她一次又一次地拥抱了那位 年轻的母亲,在那许多肾子里是她喂养了蕾蒙娜的孩子,听说,哪怕让她自 己更瘦小的孩子空肚子,她也不让蕾蒙娜的孩子饿着。“姐姐,你救了我的 孩子,”她哭道;“你的大思我难以报答;我一辈子为你祈祷。”

    她没有询问费利佩有何安排。她像个孩子一样,毫无疑问地把自己交 到了他的手里。

    一股比她更强大的力量在指挥着她的行动,费利佩就是这股力量所『操』 纵的工具。没有别的声音能引导她。她孩提时代就养成的顺从——这种纯朴 的习惯,成为她日常生活中的特点,使她始终那么沉静、快活——在磨难中 显得沉静,在日常的琐细家务中显得快活。

    就是凭着这种从小养成的习惯,她在这些年遭受的一切苦难中始终保 持着沉静,在她后期生活的重负之下依然那么镇定,如果不说快活的话;即 使现在她也没有改掉这种习惯。

    丽婶以她那简慢、幽默、讲究实际的本『性』所能感受到的最接近崇敬的 心情注视着她。

    “如果我跟那个姑娘住在一起的话,”她说,“只怕我也不得不相信圣徒 了。看来她有超人的力量。她忍受痛苦的精神使我惭愧。有人会说她没有感 觉;但我说她的感觉比大多数人都要多。我看得出来,她不是没有感觉的人。 我承认我绝不赞成她对着像片作祷告、拨动念珠等等这类事情;但是,如果 就是这些事情才使她忍受了这一切苦难,我认为这里面就另有意义,是值得 的了。我再也不说这种事情和印第安人的不是了。看起来这些天我脑子里吸 收了许多新的思想。也许不等这件事办完,我都要变成印第安人了!”

    向丽婶告别是最让人难受的。蕾蒙娜依偎着她,像依偎着母亲一样。 她不时地感觉到自己不如就留在她身边,不跟费和佩回去了;然后她又责备 自己竟然产生这样的念头,这是一秒背叛,是忘恩负义。费利佩看出了她的 心思,并不感到惊讶,“亲爱的姑娘,”他想,“这是她享受到的最大的母爱 了。”他在圣贝纳迪诺逗留了一星期又一星期,总是借口说蕾蒙娜身体还没 完全康复,经不住回家路上的劳顿,而实际上他难一的意图就是不愿意把她 从丽娜身边拉开,和丽婶在—起,蕾蒙娜觉得那么快乐。

    丽婶正忙着为印第安人事务官的妻子织一块地毯。亚历山德罗被害的 消息传来的那个可怕的早晨,她刚开了个头,才织了几英寸。织的是她喜爱 的花样,她称之为“碰运气式”1。没有固定的条纹或有规律的颜『色』变换, 而是在单『色』的经线上来回织上一团团颜『色』随意交叉的纬线。颜『色』和花样的不 断变化,意料不到的『色』彩和谐,使她喜出望外,也使她产生不无哲理的思索。

    coc11原文为“hitandmiss”,意为“有时打中有时打不中”,其实可 译为“自由式”,因牵涉到下文,故译为‘碰运气式”。coc2

    “嗯,”她说,“这花样叫作‘碰运气式’;但是‘碰上’的时候比‘碰不 上’的时候要多。有时候,你费力算计,这些线也达不到你要求的效果;看 上去要把这些线织在一起,得靠一种魔术;我觉得生活中有许多事情都是这 样。我们的生活全都是‘碰运气式’的;为将来而费力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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