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姑+1番外 作者:时久(晋江vip2014-04-15正文完结)-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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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回答显然并不称他的意:“说起来小时候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要不是你……和你那两个哥哥;我这条命都送掉过好几回了。”
颖坤道:“陛下是真命天子,上天庇佑,臣等不过是神明假借其手罢了,不敢居功。”
兆言道:“你看看你,从哪儿学来的官腔,好不容易跟你回忆一番往昔旧情,还跟我说这种套话,都不如你七哥凶巴巴的真性情。在你眼里我除了是皇帝,就没别的了?”
颖坤听他说起七郎,心下一动:“七哥以前意气飞扬,和陛下兴味相投,如今他脾气渐改越来越像六哥,臣还担心陛下不会像从前那么亲厚他了。”
兆言叹道:“谁说他像六郎我就要疏远他?六郎是我授业恩师,严师出高徒,小时候害怕他避之唯恐不及,其实想来受益良多。说起救命之恩,救我们次数最多的,还数六郎吧?”
颖坤见他接了自己的话,心中暗喜:“陛下长情念旧不忘故人,臣等幸甚之至。”
兆言望着她说:“那是当然,过去的人和事,我从来没忘过。”
颖坤又道:“六哥为国战死,于公死而无憾,只是放不下六嫂和七哥这一段差错因缘。他临终前将六嫂托付于七哥,七哥这么多年对六嫂一往情深,其中故事陛下也都亲眼所见。”
她抬起头瞥了他一眼,见他神色平静等着她说下去,并没有不悦的征兆,鼓起勇气道:“如果陛下还念着六哥授业之恩、七哥少时之谊,那就成全了我兄嫂,为地下的六哥了却这桩心愿吧。”
陛下!那是您师父的未亡人,弟弟接嫂那是得了哥哥的允许,您可不能欺师灭祖霸占自己师娘啊!
她低头过了片刻,只听他缓缓道:“力所能及之处,自当帮擢一二。”
颖坤大喜过望,跪下叩首:“臣替兄嫂谢陛下隆恩!陛下德容海内,臣……”
下拜的动作被他托住,他就势握住她的手:“又来了,这里是冰面,怎么说跪就跪,小心把你手掌粘在冰上拿不下来。”
这当然又是两人小时候发生过的糗事。颖坤心中正欢喜,笑道:“臣不比陛下雅量,想起来还觉得丢脸,陛下就忘了吧。”
兆言道:“我记性好得很,你那些事一桩桩一件件都记得清清楚楚,轻易忘不掉。”
颖坤打个哈哈,谄媚道:“陛下往后让一点,臣个矮身轻,我来凿开冰面。”
“个矮身轻,”兆言谑道,学着她以前的样子屈指敲她头顶,“从前你总取笑我个头矮,可想到过自己也有今天?”
颖坤刚刚有求于他,虽然觉得这样的动作大人做出来未免别扭,但还是陪着笑脸,心中叹道:七哥,你可欠我一个大人情了。
两人在冰上凿洞捞鱼,竹枝为叉,技艺都还未生疏,叉出来好几条。兆言还不罢休,非得拉她躲到假山洞里,借着山石掩护生起火堆把鱼都烤熟吃了。
从山洞里出来才发现天色已擦黑,颖坤想起六嫂还在宫里,一时玩得兴起把她给忘了,大为懊恼。兆言道:“兰陵郡君兴许已经回去了,你在这儿稍等,我遣人去帮你问问。”
颖坤在御花园门口等着,齐进派了一个小黄门去贵妃那里打听,不多时回来禀报,吟芳果然辞别贵妃自己先走了,还留了话让她早些回去。颖坤心想虽然没一直看着吟芳,但她把兆言看住了也一样,还求得他金口许诺,就没放在心上。
兆言指派数名金吾卫士兵送她回家,颖坤谢道:“臣自己回去即可,这洛阳城内不说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就算有几个宵小也难为不了我。”
兆言道:“天都黑了,我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走夜路,就当让我求个安心。”
颖坤拜谢:“陛下对臣子体察入微,臣沐皇恩受宠若惊。”
兆言嗔怪道:“你再这样跟我说话我可要生气了。”
“臣不……”她刚想说“臣不敢”,看到他已蹙起了眉,想改口说“臣遵旨”,似乎还是那回事,最后嗫嚅道:“不说就不说呗。”
兆言终于满意而笑,命金吾卫送她出宫。
颖坤一到家中又撞见七郎,看到金吾卫送她回来脸色就黑了,卫士一走急冲冲地叱问她:“这些金吾卫是怎么回事?陛下派来的?你一整个下午都和他在一块儿?不是叫你跟吟芳同进同出吗?”
颖坤拍拍他胸口:“七哥,你放心,你嘱咐过的事我忘不了,六嫂我给你看得好好的。”
七郎道:“吟芳看得好好的,那你自己呢?听她说你又去跟陛下比武了?”
颖坤道:“没比武。”
七郎更加心急:“没比武?没比武你跟他在一起这么久,干什么了?”
颖坤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己和皇帝破冰捞鱼烤鱼吃的事,高深莫测地笑道:“七哥,今天我可帮了你一个大忙,回头你就知道了,想想怎么谢我吧。”任七郎如何追问都闭口不答。
她得了兆言承诺,心里一块大石落地,以为七郎吟芳这事不会再起风浪了。谁知过了上元十五,突如其来一道圣旨降下,说贵妃玉体违和,腹中皇子安危未卜,贵妃的母亲卫国夫人也久病难愈,贵妃夜梦观音法旨,需她至亲中出一人出家承劫。贵妃有孕不能奉佛,因此责令其姐兰陵郡君于京郊白巧庙出家,为夫人和贵妃化厄渡灾。
颖坤听到这道圣旨简直如晴天霹雳,当头棒喝。皇帝明明答应她了不拆散七郎和吟芳,怎么又出尔反尔降下旨意?出家,斩却前尘往事,断绝俗世牵连,这办法好啊,用这招的皇帝他可不是第一个。武媚娘出了一次家,从太宗的才人变成了高宗的妃子;杨玉环当了一回女道士,就从玄宗的儿媳摇身一变成了他的贵妃。吟芳出了家,了却了六郎这一段尘缘,不再是皇帝的师娘舅母,在白巧庙玉真公主座下更方便他,过几天再下一道旨意接入宫中,还不是任他想怎样就怎样?
会这么想的绝不止她一人,加上最近皇帝难耐孤衾寂寞、有意广纳佳丽的传闻,这道圣旨自然引起众多绮艳猜测。杜贵妃秀姿容性巧慧,皇帝当然是喜欢的,年幼时定下过婚约,二十二岁还被皇帝迎入宫中立为一品贵妃;因着贵妃皇帝又认识了她寡居的姐姐,宫中许多人都见过,姐姐姿色比贵妃有过之而无不及。姐妹共事一夫的先例,古有娥皇女英,汉有飞燕合德;近一些的李唐,武则天之姐韩国夫人,还有那素面朝天的虢国夫人,例子就更相近了,都是后妃的寡姐得皇帝宠幸的故事。
甚至有蜚语流言说,皇帝陛下为何一直后宫空虚,并不是他不好色,而是臣下们没有投其所好。皇帝有个特殊的癖好,不青睐青春鲜嫩的少女,却贪恋风韵犹存的少妇,喜欢年纪比自己大的女子。贞顺皇后何以独宠?因为她比皇帝大两岁;杜贵妃与皇帝同年,宠遇就要稍逊一筹;而宫中另一位苏贤妃,年岁比皇帝小,陛下不屑一顾,就只落得看护皇子的差事了。
不管真相内情如何,颖坤是被这件事气得够呛,忿郁难平。倒是吟芳,平静地接了旨,收拾行装准备月底离家前往白巧庙。颖坤问起,她说这件事贵妃提前跟她商量过了,她是心甘情愿的,颖坤也拿她没有办法。
七郎听说皇帝真的如年前所说降旨,自然十分意外愤怒,但听内侍宣读完旨意,却又一言不发呆滞出神,任凭吟芳接旨没有阻挠。
他们俩都默然承受,颖坤当然没有理由代别人抗旨,只能等内侍回宫家人散去,跟去七郎院子里责问他:“七哥,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你真的要眼睁睁看着六嫂去出家?”
七郎叹气道:“我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想不到也要想!等六嫂出了这个家门,你还能争得过皇帝?”
七郎面露疑惑:“我跟陛下争?末儿,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颖坤也觉得他反应与自己预期不符,心下犹疑:“陛下不是……看中了六嫂,想把她纳入宫去?”
七郎大窘:“你想到哪里去了!陛下怎么会对吟芳……你也不想想他和吟芳什么关系,吟芳既是他师母又是妻姐,还比他大五岁,怎么可能?”
颖坤回想种种迹象都吻合,怎会弄错?那她岂不是闹了大笑话?心中大感尴尬,嘴上还为自己辩解道:“怎么不可能?虽然是长辈,但并无血缘;大五岁也不算差很多,六嫂那么美,我看她比我都年轻。你们男人不就这样吗,家花不如野花香,得不到的才更想要。”
“得不到的才更想要,”七郎眼角瞥着她,啧啧摇头,长吁短叹,“这点倒是被你说中了。”
颖坤被他怪异的眼神看得不自在:“为何这么看我?怎么啦,有什么不对?”
”没什么,”七郎仰首望天,长叹了一口气,”只是忽然觉得有点同情陛下。〃作者有话要说:这段本来是补上一章的,怎么写着写着就3000字了呢……单独发吧。
☆、第三章 诉衷情3
一行人在雪后的清河苑中信马巡游;期间薛亮要和七郎比骑术;纵马疾驰;一下午也绕出去几十里路。
转过一圈回程;颖坤对四周地形已心中有数,问七郎:“七哥;你有没有觉得附近的山川地貌有些熟悉?”
七郎道:“你我都从未来过此处,怎会觉得熟悉?”
颖坤仔细想了想;脑中把刚刚走过的地方所见连结起来;隐约有了图形,问薛亮道:“薛郎将可有清河苑的地图,能否借我一看?”
薛亮道:“并未带在身上;回去后再呈与校尉。”
兆言笑道:“不用看了;你想得没错。”
薛亮道:“校尉与陛下倒是心有灵犀;第一次来走了一圈就看出来了。当初陛下与臣提起的时候,臣还觉得匪夷所思,取来地图对比才知不假。”
只有七郎不解:“好像只有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兆言道:“清河苑西侧这一带,山势地形与燕州相似,当然地域不如燕州广阔,山丘也更低矮,宛如缩小的天然沙盘。朕发现后又招工匠改断河流,填土造山,如今已与燕州十分接近。”
七郎道:“在此间练兵备伐燕蓟,岂不事半功倍?”又对颖坤道:“你倒是比我仔细,这么走一趟就看出来了。”
颖坤道:“我奉职雄州巡官,时常在白河沿岸巡值,又多次去过燕州,地形早已了然于胸。不像你是团练使常驻城内营中,术业有专攻而已。”
兆言却问:“你多次去过燕州?所为何事?”
颖坤垂眼未答,七郎替她回道:“颖坤为职务之要,常乔装过白河去查探,臣劝过她许多次,她总是不听。”
兆言道:“若是被鲜卑人察觉,岂不危险?这种事自有斥候负责,以后你别亲自去冒险了。”
颖坤回道:“是。”
薛亮道:“待陛下收回燕州,臣等皆可自由出入,届时就不必担心冒不冒险了,就算是住进前朝留下的温泉行宫里也未为不可呀!”
他说这话只为玩笑,颖坤却疏无笑意。旁边兆言本是面带微笑,看她的神情略微一想,心下就明白了,笑容也渐渐淡下去。
七郎看两人神色有异,抬头眺望四周,指着远处山丘问:“既然此处地形类燕,那边岂不应该就是燕州城的位置?”
兆言道:“朕可没有财力重修一座小燕州城,就以那座小山代替了。对了,你们俩不是想争前锋之位吗?明日会猎,就看你们谁能胜出,先把旗帜插上燕州山头吧。”
薛亮道:“既然要对垒竞赛,臣可否请与杨将军合作?”
兆言看了颖坤一眼,对薛亮道:“你不想跟朕一边?”
薛亮嘿嘿笑道:“杨校尉说得对,术业有专攻。陛下虽然治国理政英明神武,但是论行军打仗,只怕还是久经战阵长驻边关的杨将军更胜一筹。臣只在禁苑里练过兵,还没真正上过战场,想跟着杨将军偷偷师嘛。”
七郎正想婉拒,兆言先道:“他们兄妹俩协力驻守雄州已有八年,默契无间,你跟朕互相也熟悉,想偷师做他们的对手不也一样学得到?”
七郎稍稍放心。薛亮不同意:“上阵什么意外都会发生,即使是不熟悉的同僚部下也得通力合作,共御外敌。”他想了想道:“方才与将军校尉比试骑术输了一着,臣心有不甘,不如我们再行比过,以名次划分。”
这个提议其他几人一致赞成。四人并辔而立,兆言指着那座代替燕州的山丘道:“就以此山为标,谁先抵达便是谁赢。”
那座山看着近,其实在十余里开外,即使四人骑的都是千里良驹,也得疾驰半刻钟以上。之前短途赛马,七郎薛亮领先;这次延长了距离,五六里之后,七郎和薛亮的马耐力不足,逐渐被兆言和颖坤甩开;上到十里,前面那两人已经不见了影。
薛亮最末,比七郎晚了须臾到达山脚。他气喘吁吁地跳下马来,拍拍自己爱驹的马鬃:“很少比这么远的距离,没想到落差如此之大,我竟然是最后一个。不过,陛下和杨校尉不是应该早就到了,人在哪里?”
颖坤和兆言一直齐头并进不分伯仲,十多里路下来相差未超过半个马身。到了那座燕州山,胜负难分,她转过头去见兆言近在身侧,毫无收缰减速的迹象,顶着风问:“终点已达,陛下为何还不停?”
兆言盯着她道:“你不也没停吗?分出胜负再说!”刺马扬鞭超到她前头。
颖坤的好胜心被他激起,不甘落后奋起直追。许久不曾如此酣畅淋漓地赛马驰骋,仿佛又回到少年时意气风发的时光。
又跑出去数里地,地势变得崎岖,进入山丘林地。林中昏暗,灌木丛生,两人都慢了下来。颖坤道:“陛下,前方密林幽深,就到此为止吧。”
兆言道:“你的意思是认输了?认输我就停。”
颖坤当然不肯:“我哪里输了?林中草木横杂才更考验骑术,陛下的汗血宝马也没有优势了,该认输的是陛下吧?”
兆言扬眉道:“我可不是光凭良驹脚力赢你,比骑术我更不惧,今日就叫你输个心服口服!”
颖坤嗤道:“哈!你是忘了以前天天跟我比天天输的日子了吗?就算过了十年,该赢的还是会赢!”她意气一上头,都忘了敬称他陛下。
话不该说太满,她一心求胜,林子里又晦暗不明,脚下就没看清楚。不知谁在树林里遗留的捕兽夹,马蹄踏上去咔嗒一声,等她反应过来心叫不好时,胯|下骏马已经一声长嘶前腿跪倒,后蹄收势不及向前翻滚,颖坤整个人也被甩飞了出去。
身子脱离马鞍飞在空中,手却叫人拉住了。兆言从马上跃起,空中扑向她一把抄住抱在怀中,两人沿着山势斜坡一路翻滚下去。
坡上既有嶙峋山石又有灌木硬枝,颖坤被他抱紧护在怀里,还是震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一直滚到坡底凹谷里才停住,颖坤垫在下头,后脑勺撞在一块石头上,眼前阵阵发黑,闭眼躺了许久才缓过劲来。
兆言压在她身上一动不动,她以为他受伤昏迷,睁开眼发现他也醒着,脸就在她上方数寸,昏暗中看不清五官神情,却有一线光亮照见他眸中幽暗之色。
她连忙问:“陛下,你没事吧?”
身体一抬碰到了他,就听他吃痛倒吸一口冷气。颖坤伸手一摸,摸到他腰间背后的罩甲撕破了好大一道口子,还有点湿漉漉的,连忙一手扶住他坐起来。就着林中微光,赭黄罩甲撕成两截,露出里面的衬袍中衣,素白绫罗上洇出点点血迹。
“陛下,你受伤了!”颖坤大惊失色,想到他是护着自己才挂彩,心中更感愧疚,“都怪臣疏率大意马失前蹄,未能护驾反要陛下舍身相护。陛下若有闪失,臣万死难辞其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