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龙合集-第11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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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道:“你们想必是认得的。”
三个人同时点了点头。
郭大路却忍不住道:“他们虽认得我,我却不认得他们。”
老人轻嘘着,道:“现在的年轻人,认得他们的确已不多了,但你也许还听过他们的名字。”
郭大路道:“哦?”
老人道:“你跟蓝昆是交过手的,难道还没有看出他武功来?”
郭大路道:“蓝昆?”
老人道:“蓝昆是他的俗号,自从他在少林出家后,别人就只知道他叫铁松了。”
原来这独脚和尚竟是少林门下!也只有少林的“风雷降魔杖”,才能有那种惊人的威力。
郭大路耸然动容,道:“莫非他就是昔日一杖降十魔、独闯星宿海的‘金罗汉’铁松大师?”
老人道:“不错,就是他。”
郭大路说不出话来了。
这金罗汉正是他少年时,心目中崇拜的偶像之一,他七八岁时就已听过这名字,后来又听说这人已物化仙去了,想不到竟隐居在这里。
老人道:“天外游龙神驼子,这名字你想必该听人说过。”
郭大路又怔住。
原来这驼子竟是昔年最负盛名的轻功高手,难怪他一回头,就已不见这人的影子了。
老人道:“天外游龙神驼子,千变万化智多星,这两人本是齐名的。”
郭大路吃惊地看着那麻子,失声道:“难道他就是智多星袁老先生?”
老人道:“原来你也知道他。”
郭大路怔在那里,久久都吐不出气来。
这三人在二十年前,全都是江湖中声名显赫、不可一世的武林高手。
在江湖传说中,这三人已全都死了。
谁也想不到这三人竟全都躲在这里,而且还好像都已成了这病老人的奴仆下属。
想到这里,郭大路心里又一惊。
像金罗汉、神驼子这样的绝顶高手,都已做了这老人的奴仆,而且对他敬畏,如此尊敬。
这老人又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呢?
郭大路实在想不出。
就算是昔日的少林方丈铁眉复生,金罗汉也不会对他如此敬畏,就算是昔日的天下第一名侠再生,神驼子和智多星也绝不会甘心做他的奴仆下人。
这老人又有什么力量,能使得这三个人对他如此服从尊敬?
老人缓缓道:“他们今天让你吃了不少苦,你心里是不是对他们很不满?”
郭大路想摇头却没有摇,苦笑道:“有一点。”
老人道:“他们这样做,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
郭大路道:“也有一点……不止一点。”
老人道:“你千方百计找到这里来,为了什么?”
郭大路嗫嚅着,又瞟了燕七一眼,讷讷道:“来找她的。”
老人道:“为什么要找她?”
他说话好像永远都是在发问,而且问得咄咄逼人,丝毫不给别人转圜的余地。
郭大路垂下头,仿佛忸怩不安。
但这时燕七却忽然抬起头来,用一双明如秋水般的眼波,凝视着他。
郭大路心里立刻又充满了勇气和信心,抬起头,大声道:“因为我喜欢她,想永远跟她厮守在一起。”
这本是光明正大的事,他用这种光明磊落的态度,正显出了他的真诚坦率。
老人的声音却更严肃,一字字道:“你是不是想要她作妻子?”
郭大路毫不考虑道:“是。”
老人道:“永不反悔?”
郭大路道:“永不反悔。”
老人半闭着一只眼,突然睁开,眼睛里射出闪电般的光。
郭大路从未看过如此逼人,如此可怕的眼睛,但他却没有逃避,因为他知道这是最重要的一刻,因为他心中坦然无愧。
老人逼视着他厉声道:“但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郭大路摇摇头,这句话正是他憋在心里久已想问出来的。
老人道:“你看到了我脸上的十字剑伤,还不知道我是谁?”
郭大路心里突然一阵惊悸,整个人都几乎为之震动起来。
十字剑伤!风狂十字剑!
惟一能在疯狂十字剑下逃生的人,就是南宫丑!莫非这病重垂危的老人,才是真正的南宫丑!
郭大路只觉自己的头脑在晕眩。
他再也想不到,江湖中声名最狼藉的第一恶人南宫丑,竟是燕七的父亲。
难怪燕七能确信那黑衣人绝不是南宫丑。
自墙后刺入,穿入黑衣人心脏的那一剑,原来是燕七下的手。
她这么样,显然是痛恨这人假冒她父亲的名,所以她不惜杀了他,来保护自己父亲的名誉。难怪她从不肯吐露自己的身世,仿佛有很多难言之隐。
她始终不肯对郭大路说出自己是女儿身,只怕也是为了自惭家世,生怕郭大路知道了她的出身后,会改变对她的感情。
所以她一直要等到临死前才肯说出来,所以她要逃避。
这些想来仿佛永远无法解释的事,现在终于完全有了答案。但郭大路却几乎不能相信。
屋子里更静。
每个人的眼睛,都在逼视着郭大路,只有燕七又垂下了头。她似已不敢再看郭大路。
她生怕郭大路的回答,会伤透她的心。
也不知过了多久,老人才缓缓道:“现在你已知道我是谁了?”
郭大路道:“是。”
老人道:“现在你答应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郭大路道:“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老人道:“为什么?”
郭大路道:“因为世上已没有任何事能改变我对她的感情,连我自己都不能。”
他声音是如此坚定,如此真诚。
他转头去看燕七的眼睛,燕七也已情不自禁,抬起头来,凝视着他。
她目中已露出泪光,但却已是欢喜的泪,也是感激的泪。
连梅兰的眼睛都已有些潮湿。
老人却仍然用厉电般的目光在逼视着郭大路,道:“你还是愿意娶她做妻子?”
郭大路道:“是。”
老人道:“你愿意做南宫丑女儿的丈夫?”
郭大路道:“是。”
老人的目光忽然像寒冰在春水中融化了,喃喃道:“好,你果然是个好孩子……燕七果然没有看错你。”
他又慢慢地阉起眼帘,一字字道:“现在我已可放心将她交给你,现在她已是你的妻子。”
第四十五回 前尘往事
洞房。
世上有多少个未成亲的少年,在幻想着花烛之夜,洞房里的旖旎风光?又有多少个已垂暮的老人,在回忆着那一天洞房里的甜蜜和温暖?
幻想和回忆永远都是美丽的。
事实上,花烛之夜的洞房里,通常都没有回忆中那么温暖甜蜜,风光也远不如幻想中的那么绮丽。
有些自以为很聪明的人,时常都喜欢将洞房形容成一个坟墓,甚至还说洞房里发出的声音,有时就像是个屠宰场。
洞房当然也不是坟墓和屠宰场。
那么洞房究竟是什么样子呢?
洞房通常是间并不太温暖的屋子,到处都是红红绿绿的,到处都充满了油漆味道,再加上贺客们留下的酒臭,在里面呆上两个时辰还能不吐的人,一定有个构造很特别的鼻子和胃。
洞房当然有一男一女两个人,这两个人通常都不会太熟,所以也不会有很多话说。
所以外面就算吵翻了天,洞房里却通常都很冷静。
贺客们虽然在拼命的吃,拼命的喝,生怕捞不回本钱似的,但新郎和新娘通常都在饿着肚子。
这本来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但这一天却好像是为别人过的。
燕七蒙面的红巾已掀起,正垂着头,坐在床沿,看着自己的红绣鞋。
郭大路远远的坐在小圆桌旁的椅子上,似乎也在发怔。
她不敢看他,他也不敢看她。
假如喝了点酒,他也许会轻松些,妙的是他今天偏偏没有喝。
好像只要做新郎倌的人一要喝酒,马上就会有一些“好心人”过来拦住,抢着替他把酒喝了。
他们本来就是很好的朋友,本来每天都有很多话可说。
但一做了夫妻,就好像不再是朋友了。
两个人竟好像忽然变得很遥远,很生疏,很怕难为情。
所以谁也不好意思先开口。
郭大路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应付得很好的,但一进了洞房,就忽然发觉自己就像是变成了一个呆子。
这种情况他实在不习惯。
他本来想走过去,坐到燕七身旁,但也不知为了什么,两条腿偏偏在发软,连站都站不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郭大路只觉得连脖子都有点发硬的时候——
燕七忽然道:“我要睡了。”
她竟自己说睡就睡,连鞋都不脱,就往床上一倒,拉起上面绣着鸳鸯戏水的红丝被,把自己身子紧紧的裹住。
她面朝着墙,身子蜷曲得就像是只虾米。
郭大路咬着嘴唇,看着她,目中渐渐有了笑意,忽然道:“今天你怎么没有要我出去?”
燕七不睬他,像是已睡着。
郭大路笑道:“有别人在你的屋子里,你不是睡不着的吗?”
燕七本来还是不想睬他的,却又偏偏忍不住道:“你少说几句,我就睡着了。”
郭大路眨着眼,悠悠道:“有我在屋里,你也睡得着?”
燕七咬着嘴唇,轻轻道:“你……你不是别人。”
郭大路道:“不是别人是什么人?”
燕七忽然“噗哧”一笑,道:“你是个大头鬼。”
郭大路忽然又叹了口气,道:“奇怪奇怪,你怎么会嫁给我这大头鬼的?我记得你以前好像说过,就算天下的男人全都死光了,也不会嫁给我。”
燕七忽然翻过身,抓起了枕头,用力的向他摔了过来。
她的脸红得就像是个刚摘下的熟苹果。
枕头又飞回来了,带着郭大路的人一起飞回来的。
燕七红着脸道:“你……你……你想干什么?”
郭大路道:“我想咬你一口。”
粉红色的绣帐,不知何时已垂下。
假如有人一定要说,洞房里的声音像屠宰场,那么这屠宰场一定是杀蚊子的。
他们说话的声音也像是蚊子叫。
郭大路好像在轻轻道:“奇怪,真奇怪。”
燕七道:“又奇怪什么?”
郭大路道:“你身上为什么一点也不臭?”
只听“吧”的一响,就好像有人打蚊子,越打越轻,越打越轻……
*******
天已经快亮了。
锦帐中刚刚才安静下来,又过了半天,就听到郭大路轻轻道:“你知道我现在想什么?”
燕七道:“嗯。”
她的声音如燕子呢喃,谁也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郭大路道:“我想起了很多奇怪的事,但最想的,还是个烧得又红又烂的大蹄膀。”
燕七“噗哧”一笑,道:“你能不能说你是在想着我?”
郭大路道:“不能。”
燕七道:“不能?”
郭大路道:“因为我怕把你一口吞下去。”
他叹息着,喃喃道:“你这老婆我得来可真不容易,若是吞下去,岂非没有了。”
燕七道:“没有岂非正好再去找一个。”
郭大路道:“找谁?”
燕七道:“譬如说……酸梅汤。”
郭大路慢慢地道:“不行,她太酸,而且她喜欢的是你。”
他忽又一笑,道:“现在我才知道,那天你不要她,她为什么一点也不生气了……那天你想必已告诉她,你也跟她一样,是个女人。”
燕七道:“我若是男人,我就要她了。”
郭大路道:“你为什么一直不肯告诉我,你是个女人呢?”
燕七道:“谁叫你是个瞎子,别人都看出来了,就是你看不出来。”
郭大路道:“你要告诉我的就是这个秘密?”
燕七道:“嗯。”
郭大路道:“你为什么一定要等到我快死的时候,才肯告诉我?”
燕七道:“因为……因为我怕你不要我……”
.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嘴就像是已被件什么东西堵住了。
过了很久,她才轻轻的喘息着,道:“我们好好的聊聊,不许你乱动。”
郭大路道:“好,不动就不动。可是你为什么要怕我不要你?你难道不知道,就算用全世界的人来换你一个,我也不换的。”
燕七道:“真的?”
郭大路道:“当然是真的。”
燕七道:“若用那个水柔青来换呢?”
郭大路叹道:“她的确是个很好的女孩子,而且很可怜,只可惜我心里早已经被你一个人占满了,再也容不下别的人。”
燕七“嘤咛”一声。锦帐中忽然又沉默了很久,好像两个人的嘴又已被什么堵住。
又过了很久,郭大路才叹息着道:“我知道你那么样做,是为了试试我,对你是不是忠心。”
燕七咬着嘴唇,道:“你若肯在那里留下来,这一辈子就休想再看见我了。”
郭大路道:“可是我已经到这里来了之后,你为什么还不让我来见你呢?”
燕七道:“因为还有别的人也要试试你,看你是不是够聪明、够胆量,看你的心是不是够好,够不够资格做我爹爹的女婿。”
郭大路道:“所以他们就看我是不是够聪明能找出这间屋子的秘密,是不是够胆量到龙王庙去。”
燕七道:“在那龙王庙里,你若是敢动我那小表妹的坏主意,或是不肯先送她回来,你就算能找到这里,还是看不见我的。”
郭大路叹了口气,道:“幸亏我是个又聪明、又有胆量的大好人……”
燕七笑了,抢着道:“否则你又怎么能娶到这么好的老婆呢?”
郭大路叹道:“到现在我才发现我们真是天生的一对。”
燕七道:“你现在才发现?”
郭大路笑道:“因为我现在才发现,我们两个人的脸皮都够厚的。”
现在这屋子才真的像是个洞房了,甚至比你想像中的洞房还要甜蜜美丽。
他们够资格享受。
因为他们的情感受得住考验,他们能有这么样一天,可真是不容易。
钻石要经过琢磨,才能发得出光芒。
爱情和友谊也一样。
经不住考验的爱情和友谊,就像是纸做的花,既没有花的鲜艳和芬芳,也永远结不出果实。
树上已结出果实,春天虽已远去,但收获的季节却已快来了。
燕七坐在树下,摘下了头上的马连草大草帽做扇子,喃喃道:“好热的天气,王老大想必更懒得动了。”
郭大路的目光遥视远方,道:“这些日子来,他和小林不知道在干什么。”
燕七道:“你放心,他们绝不会寂寞的,尤其是小林。”
郭大路道:“为什么?
燕七嫣然一笑,道:“你难道忘记了那个卖花的小姑娘?”
郭大路也笑了,立刻又听到了那清脆的歌声:
“小小姑娘,清早起就床,
提着花篮儿,上市场;
穿过大街,走过小巷,
卖花卖花,声声嚷……”
歌声当然不是那卖花的小姑娘唱出来的,唱歌的竟是燕七。
她轻摇着草帽,曼声而歌,引得路上的人都扭转头,瞪大了眼睛来瞧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