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龙合集-第12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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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转过身子,冷冷道:“死人,是不会和任何人有关系的。”
宝玉道:“你……你本来难道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黑纱女道:“无论什么关系,现在都已过去了。现在我想为你做的事全部已经做完了,你还是……”
宝玉大声道:“我还是不懂,你越说我越不懂。”
黑纱女道:“你根本不必懂。你和我已全无关系。从此以后,你再也休要想起我,我也不会想起你,因为……”
她将头上的黑纱拉下来,蒙住了脸,道:“只因死人是不会再记住任何人的。”
宝玉霍然站起,冲过去,又缓缓退回,颓然坐下。
黑纱女道:“蒋笑民上次人宫,就是从我这里逃出去的,从这窗子。这宫中只有这窗子能逃出去。他……他在我这里养好了伤,就从窗口跳下。窗外是海水……温柔的海水,永远不会伤害任何人。”
宝玉叹道:“我早已猜出必定是你救了他。你一生都活在寂寞中,所以,你见着他,就将心交给了他。”
黑纱女道:“他本是个值得女子将心交给他的男人。”
宝玉道:“不错,他是个好男儿,但……但……”
他突然握紧双拳,大声道:“但你还年轻,你为什么不好好地活下去?你……你为什么不?”
黑纱女淡淡道:“只因我的心已被他带走了!”
宝玉怔了半晌,垂首长叹道:“你已决定了?”
黑纱女道:“我已决定了。至于你……你也从这窗子里走吧!这白水宫,并没有什么值得你逗留之处。这里有的只是悲哀、忧伤、寂寞……”
宝玉喃喃道:“我现在又多懂了一些。蒋笑民要我将书信交给你,除了要你见我外,也是算准我会和他一样被困在这里,所以指点我一条生路逃走,是么?”
黑纱女道:“也许是,也许不是。”
宝玉长长叹了口气,沉声道:“无论是不是,我都不能走。除了我定要见到宫主这原因外,我还发觉这白水宫中竟似隐藏着许多有关我的秘密……我实在想不出这白水宫怎么隐藏着有关我的秘密,我一定要查出来。”
黑纱女道:“你已经决定了?”
宝玉咬一咬牙,道:“我已决定了!”
黑纱女道:“你不后悔?”
宝玉道:“我为什么要后悔?”
黑纱女道:“因为真相常常是残酷的,真实常常会刺伤人。但你既已决定了,你就去吧,这里有一条路,可直接通向白水娘的寝宫。”
这条路不在屋外,而在屋里。路的人口,像是个衣柜。
黑纱女就站在前面,道:“从这里走,你就可见着白水娘了。”
宝玉的眼睛,时时刻刻在注意着她的脸,注意着她脸上是否还有什么变化。现在他终于发现,这张始终未动情感的冷漠的脸还是有变化的,那就是当她在说“白水娘”这三个字的时候。
每当她说出这名字,她脸上就掠过一阵阴影,怨毒的阴影。她的情感本已都“死”了,只有这怨毒仍留在心底。
这怨毒又是多么深、多么强烈。
但她既然住在白水宫里,便必定和白水娘关系非浅;既然和白水娘关系非浅,又怎会对白水娘如此怀恨?
她和白水娘之间,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这关系真是令人费解,而宝玉此刻也无暇再去仔细思索。
他什么都不愿再想了,只是抱拳道:“多谢关照,多蒙指点,总之,一切都多谢了,在下就此别过。”
黑纱女忽然道:“你莫要谢我,我也有件事求你。”
宝玉不禁一楞。这幽灵般的少女,这仙子般的少女,居然也会有事求他,实在是他梦想不到的事。
黑纱女已冷冷道:“你若不答应,也就算了。”
宝玉道:“无论什么事,但请吩咐。”
黑纱女道:“我心里有个疑问,只有你才能给我回答。”
宝玉沉吟道:“你不能解释的事,只怕我也不能。”
黑纱女道:“你能的。”
宝玉道:“那……那是有关哪方面的事?”
黑纱女道:“武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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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动容道:“武功?你也对武功有意?”
黑纱女道:“从我有知识的那天起,我就在想,天下的武功中不知道有没有一招是任何人都不能抵挡的?”
宝玉道:“这……这问题只怕任何人都不能回答。”
黑纱女道:“不错,这问题的确难以答复,何况我终年都生活在这小楼里,世上纵然有这样的一招,我也不知。”
宝玉道:“世上武功流派极多,其中自然不乏极厉害的杀手,但这些杀手纵能称雄于一时,却都未能真的横扫天下,何况纵然它能纵横天下,也不能就此证明那是绝对没有任何人能抵挡的。这道理你可明白?”
黑纱女道:“我明白,因为这‘绝对没有’四个字已不是任何人所能证实。”
宝玉道:“正是如此。”
黑纱女道:“所以我日日夜夜地想,我想出了许许多多的招式,但这些招式不用去问别人,我自己就已能抵挡了。”
宝玉道:“后来呢?”
黑纱女道:“后来我遇着蒋笑民,在他养伤的时候,我就要他将他所知道的一切武功招式完全都告诉我。”
宝玉道:“此人不但聪明绝顶,而且出生于武林世家,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功招式,他的确可算知道得不少。”
黑纱女道:“他告诉我的招式,有些和我自己创出的差不多,但也有些是完全不同的。他走了后,我就试着将这些招式全都融会贯通,看看是否能取其精华,创出一招。”
黑纱女道:“经过一年多昼夜不停的思索,我终于创出了一招,我确信这一—招必定是天下武功门派都没有的。”
宝玉道:“你怎么证实此点?”
黑纱女道:“因为世上若有这一招,这一招必定是早已名震天下,蒋笑民也必定早已知道,因为,他们知道的武功杀手,我轻易便可抵挡,但这一招,这一招却是我自己苦思半年后也无法抵挡的。”
她语声虽仍是那么平淡,但却已带着种任何人都不能动摇的信心,这信心正也能使任何人都不能不信。
宝玉眼睛发出了兴奋的光,道:“这一招想来必定妙极。”
黑纱女道:“但我虽不能抵挡这一招,却也不能就此证明别人也不能抵挡,所以,我更急着等你来,只因世上若有能证明此招的人,这人就是你。”
宝玉道:“为什么是我?”
黑纱女道:“因为我已听说你几乎已经是当今天下的第一高手,你若也不能抵挡这一招,能抵挡的人必定很少了。”
宝玉心念一闪,突然大声道:“你对世上任何事情都已不再关心,为什么还要急着证实这一招?莫非你想将这一招用在别人身上?”
黑纱女道:“也许是,也许不是。”
宝玉道:“你想将这一招用在谁身上?”
黑纱女淡淡道:“这个……你管不着。”
宝玉大声道:“莫非是白水娘?因为你恨她入骨?你为什么恨她?”
黑纱女静静地凝注着他,缓缓道:“你既已答应我,为什么还要问这么多?”
宝玉默然半晌,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你的剑在哪里?”
剑光一闪,长剑击出。
黑纱女这一剑,竟是刺向宝玉脚尖前三寸处。
宝玉怔了一怔,失声道:“这算什么招式?”
黑纱女道:“就是这一招。”
宝玉道:“但这一招根本伤不了我……这一招根本连任何人都伤不了。”
黑纱女道:“正因为这一招已先立于必不能胜之地,所以别人才不能抵挡,因为任何人只怕都没有瞧过这样的招式。”
宝玉不禁又怔了半晌,苦笑道:“但这招根本不必抵挡……”
黑纱女道:“谁说不必抵挡?”
宝玉道:“这……这根本不必说。”
黑纱女道:“好,那么你瞧着。”
她缓缓收回长剑,再次一剑刺出,还是刺向宝玉脚尖前三寸处——这的确是伤不了宝玉半根毫发的。
但这一剑刺出时,宝玉目前灵光一闪,身子突然倒掠而出,凌空翻了两个身,远远落在两丈开外,满面惊骇之色。
黑纱女冷冷道:“这一招不是根本不用抵挡的么?你为何要躲?”
宝玉骇然道:“好厉害,好厉害……如今我才瞧出了这一招的厉害。”
第五十九回 多情种子
黑纱女道:“你瞧出了么?”
宝玉道:“我若对这一招全不理睬,那么这一剑就会从我脚下那部位反刺而出,由这一部位刺出的剑,就委实不知该如何招架了。”
黑纱女道:“你可知为什么不能招架?”
宝玉道:“我……还未想到,但……”
突然大喝道:“我想到了,因为这部位是人的死角。”
黑纱女凝注着他,缓缓道:“不错,任何人的足底都是他的死角,由这种死角刺出的招式,正是天下各门各派武功都没有的,所以,也正是任何人都不能招架的。我这一招之精萃,正是先将自己置之于死地……”
宝玉忍不住大声道:“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正是兵法中之精萃……我如今才知道,兵法与武道虽是两回事,却有一脉贯通。”
黑纱女道:“正是如此,你总算懂了。”
宝玉动容道:“这一招的确是天下各门各派都没有的,因为任何人都想不出怎样才能从这种角度出招,因为任何人都未能体会出这‘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精萃。”
他长笑接道:“若非不世之奇才,又怎能想得出这样的招式!”
黑纱女淡淡道:“如此说来,这一招确是不能抵挡的了?”
宝玉道:“那却不然。”
黑纱女道:“哦!为什么?”
宝玉道:“只因你还忘记了几点。”
黑纱女道:“你且说来听听。”
宝玉道:“最重要的一点是,就在你刺出这一招的同一刹那间,别人也会向你刺出一招的,因为在这一刹那间,你简直没有防御自己之力,除非你使用此招时,是在和别人考较武功,否则别人又怎会让这良机错过?”
黑纱女突然沉默了下来。
宝玉接道:“你在刺出这一剑时,若能想出该如何防守,那么你这一招纵不能说从此绝对无人抵挡,至少现在已可横扫天下了。”
黑纱女目光做梦似的瞧着远方,缓缓道:“我不能。”
宝玉道:“的确是不能,只因在这一刹那间,你已将自己置于死地……这虽是你这一招中之精萃所在,但却也是你这一招之破绽所在。”
他长长叹了口气,接道:“所以,你这一招虽然妙绝天下,却不实用。”
黑纱女沉默了许久许久,终于闪开身子,道:“你走吧!”
黑纱女走了,她根本不再给宝玉说话的机会。
但宝玉站在那里,却没有走下去。
他在思索。
在短短半天之内,他遇着了三个极为奇怪的人,第一个人向他突施杀手,却又手下留情。
第二个人也向他施出一着杀手,但也手下留情;最奇怪的是,这人施出的杀手,竟与那东海白衣人相同。
而第三个人是他惟一瞧见面目的一个,她虽然是那么冷漠,但宝玉却总觉得她像是和自己有种奇异的关系。
哪知这第三个人还是向他施出了一着杀手,但是她非但手下留情?简直可说是根本没有动手。
为什么这三个人都要向他施展杀手,而又都手下留情?他们施出的招式虽然厉害,但却全都似无意取他性命。
这三招既然都可说是当今天下最最霸道、最最狠辣的招式,他们既然无意取宝玉性命,却又为何要施出此等招式?
宝玉心念一闪,突然想到:“莫非他们只不过是要向我指点招式?”
“莫非他们都和我有种神秘而奇异的关系?”
“但这‘白水宫’中的人,又怎会和我有什么关系?何况,世上根本就不会有三个人和我有这样的关系。”
这些问题竟全都是互相纠缠而又互相矛盾的,宝玉头都想疼了,还是想不透这其中的道理。
他索性不再想。
他终于走了下去。
他知道白水宫主必定会为他揭穿这谜底。
他知道白水宫主必定会为他揭穿这谜底。
万老夫人的手指刚沾着她自己的穴道,水天姬的手也攫起了鸡腿。万老夫人倒下,水天姬已将胡不愁扶起。
她撕着鸡腿,慢慢地喂着胡不愁。
万老夫人道:“那秘密是有关水娘娘与方宝玉的。”
水天姬身子一震,连鸡腿都几乎掉在地上,失声道:“我母亲和方宝玉之间又怎会有什么秘密?”
万老夫人道:“你真的不知道?”
水天姬怒道:“难道我还用得着骗你?”
万老夫人道:“姑娘你离开白水宫虽已有七八年,但七年前的事,姑娘你多多少少总该知道一些的。”
水天姬道:“家母的事,我从来不敢过问。她老人家也从来不许我过问。她老人家的寝宫,我根本就很少进去。”
她虽然极力想说得平淡,但眉宇间仍不禁露出幽怨之色。生为这样母亲的女儿,她纵可得到别人所得不到的一切东西,但别的女孩子人人都可得到的她却得不到,而那正是世上最最宝贵之物。那就是亲情!
万老夫人叹道:“水娘娘的事,自然是谁也不能过问的,但我却未想到竟连她的女儿也不例外。只是……十六年前……不对,十七年前发生在‘白水宫’的一件事,你无论如何,也总该知道一些的。”
水天姬皱起双眉,沉吟道:“十七年前……十七年前白水宫又发生过什么事?”
万老夫人道:“十七年前,有男女两人闯入了白水宫,这两人正是四十年来惟一能闯入水娘娘寝宫的人,也是惟一能使白水宫为之震动的人。”
水天姬失声道:“不错,我记起这两人了,他们本是对夫妻,两人武功都高得很,而且机智得很,但后来终于还是败在我母亲手下。”
万老夫人道:“但水娘娘却并未杀死他们,所以,两人也正是惟一闯入白水宫而能不死……他们非但没有死在白水宫,反而活着住了下去。”
水天姬喃喃道:“不错,他们和我母亲动手之前,便已打过赌,他们若胜了,就要我母亲让出白水宫作他们的避暑之地;他们若败了,便永生不离白水宫。”
她嘴里说着话,一双手仍在喂着胡不愁。
胡不愁听到这里,不禁暗叹忖道:“这夫妻两人竟有如此武功、如此豪气,却不知是何人物?”
只听万老夫人道:“但水娘娘手下从无活口,又怎会和他们打这样的赌,姑娘你……你可知道这其中的原因么?”
水天姬道:“那时我虽然还小,但也已有些奇怪,也曾问过我母亲,既然胜了他们,就该杀了他们,又何必打这样的赌。”
万老夫人道:“水娘娘可说出这其中的原因了?”
水天姬道:“我毕竟是她女儿呀!”
万老夫人道:“她老人家说的是什么?”
水天姬默然半晌,沉声道:“这难道也和那秘密有什么关系?”
万老夫人道:“非但有关系,而且关系极大……姑娘你若不将每件事都说出来,我老婆子也就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