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龙合集-第12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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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雷道:“有这么严重?”
丁丁道:“嗯。”
小雷道:“什么事这么严重?”
丁丁道:“你能不能站得起来,能不能走得动?”
小雷道:“说不定。”
丁丁道:“你若能站得起来,就赶快走吧。”
小雷道:“今天晚上就走?”
丁丁道:“现在就走。”
小雷道:“为什么要这么着急?”
丁丁道:“因为今天晚上你若不走,以后恐怕就永远走不掉了。”
小雷道:“为什么?”
丁丁道:“你知不知道她今天给你换的是什么样的药?”
小雷道:“不知道,闻起来味道好像还不错。”
丁丁道:“毒药不是甜的,就是香的,否则别人怎么肯用?”这小女孩懂的事好像倒不少。
小雷道:“那是毒药?”
丁丁道:“那种药叫锄头草,你身上只要破了一点,敷上这种药,不出五天,就会烂成一个大洞,就好像用锄头挖的一样。”
小雷忽然觉得手脚都有点发冷,苦笑道:“难怪我现在觉得有点不对了。”
丁丁道:“你上午问我在怕什么?我怕的就是这种草,却又不敢说出来。”
小雷道:“可是——她既然救了我,治好了我的伤,为什么又要来害我?”
丁丁道:“因为她知道你的伤一好,立刻就会走的。”
她咬着嘴唇,声音更低,道:“你的伤若又开始发烂,她才能照顾你,你若又晕了过去,她才能留在你身边——她虽然不希望你死,可是也不希望你的伤好起来。”
小雷出神的看着对面的墙,眼睛里的表情似乎也很奇怪。
丁丁突然道:“她这么样做,当然是因为她喜欢你,但你却非走不可,否则你迟早总会像泥巴一样烂死在这张床上的。”
小雷沉默着,忽然道:“你不该告诉我的。”
丁丁道:“为什么?”
小雷道:“因为我不能走。”
丁丁吃惊道:“为什么?”
小雷道:“我若走了,她怎么会放过你?”
丁丁道:“你……你自己都已经快死了,还在为我想?”
小雷道:“你还是个孩子,我总不能让你为我受苦。”
丁丁道:“那么你为什么不带我走?”
小雷道:“带你走?”
丁丁道:“我也不能再留在这里——她已经疯了,我若再跟着她,我也会发疯的。”
小雷道:“但你若跟着我,说不定会饿死。”
丁丁道:“我不怕……说不定我还可以赚钱养活你。”
小雷道:“我还是不能带你走。”
丁丁道:“为什么?”她声音已像快哭出来了。
小雷叹了口气,道:“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可去。”
丁丁眼珠子一转,道:“你可以去找龙四。”
小雷目中掠过一重阴影,慢慢的摇了摇头道:“我找不到他。”
丁丁道:“他就住在京城里的铁狮子胡同。”
小雷道:“你怎么知道?”
丁丁道:“他自己说的。”
小雷道:“你见过他?”
丁丁道:“我见过他,小姐也见过他,她上午跟你说的话,全是谎话。”
她叹了口气,接着道:“我看得出龙四爷对你,简直比对亲兄弟还好,若不是小姐答应他,一定可以治好你的伤,他绝不答应让人带你走的。”
小雷苍白的脸,已开始有了变化。
丁丁道:“临走的时候,他不但再三关照,要你的病一好,就去找他,而且还将他自己骑的那匹宝马,叫小姐转送给你。”
小雷只觉得胸口一阵热血上涌,一把抓住了丁丁的手道:“是不是那匹乌骓马?”
丁丁点点头道:“我也看得出他有点舍不得,但却还是送给了你,他说你比他更需要那匹马,因为你还要去找人。”
小雷怔住,冷漠的眼睛里,又有热泪盈眶,过了很久,才问道:“马呢?”
丁丁叹了口气道:“已经被小姐毒死了。”
小雷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眼睛里发出了可怕的光,身子也在发抖。
丁丁叹道:“有时连我都不懂,小姐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好像不喜欢你有别的朋友,好像觉得你应该是她一个人的。”
小雷紧握住她的手,忽然道:“好,我们走。”
丁丁的眼睛亮了,跳起来道:“我知道后面有条小路,穿过去就是小河口,到了那里,就可以雇得到大车了。”
她又皱起了眉,看着小雷道:“可是,你真走得动吗?”
小雷道:“走不动我会爬。”
他眼睛里的光看来更可怕,慢慢的接着道:“就算爬,我也一定会爬到小河口的,你信不信?”
丁丁看着他,眼睛里充满了爱慕和钦佩,柔声道:“我相信,无论你说什么,我都相信。”
她这句话刚说完,就已听到丁残艳的声音,冷冷道:“我不相信。”
第七回 血雨门
纤纤垂着头,坐着。她的肩后缩,腰挺直,一双手放在膝上,两条腿斜斜并拢,只用脚尖轻轻的踩着地。这无疑是种非常优美,非常端庄的姿势,却也是种非常辛苦的姿势。
用这种姿势坐不了多久,脖子就会酸,腰也会开始疼,甚至会疼得像是要断掉。
可是她已像这样坐了将近一个时辰,连脚尖都没有移动过一寸。
因为她知道窗外一直都有人在看着她。她也知道小侯爷已经进来了。
他神情仿佛有些不安,有些焦躁。他当然希望她能站起来迎接他,至少也该看他一眼,对他笑笑。她没有。他围着圆桌踱了两个圈了,忽然挥了挥手。
八个垂手侍立的少女,立刻裣衽万福,悄悄地退了出去。
小侯爷又踱了两个圈子,才在她面前停了下来,道:“你要我进来?”
纤纤轻轻的点了点头。
小侯爷道:“我已经进来了。”
纤纤垂着头,道:“请坐。”
小侯爷在对面坐了下来,神情却显得更不安。他本是个很镇定,很沉着的人,今天也不知为了什么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虽然他也知道说话可以使人安定下来,却偏偏不知道怎么说。
他希望纤纤能开口说说话,纤纤又偏偏不说。
他端起茶,又放下,终于忍不住道:“你要我进来干什么?”
纤纤又沉默了很久,才轻轻道:“刚才孙夫人告诉我,说你要我留下来。”
小侯爷点点头。
纤纤道:“你要我留下来做什么?”
小侯爷道:“孙大娘没有对你说?”
纤纤道:“我要听你自己告诉我。”
小侯爷的脸突然有些发红,掩住嘴低低咳嗽。纤纤也没有再问。她知道男人就和狗一样,都不能逼得太紧的。她也知道什么时候该收紧手里的线,什么时候该放松。
她的头垂得更低:“你……你要我做你的妾?”
“……”
“你已有了夫人?”
“没有。”
“但你还是要我做你的妾。”
“……”
“为什么?”
“……”
他本就是个沉默的男人,何况这些话问的本就令人很难答复。
纤纤轻轻叹了口气,道:“其实你就算不说,我也明白,像我这么样一个既没有身份,又没有来历的女人,当然不能做侯门的媳妇。”
小侯爷看着自己紧紧握起的手,讷讷道:“可是我……”
纤纤打断他的话,道:“你的好意,我很感激,你救过我,我更不会忘记,就算今生已无法报答,来世……”
她并没有说完这句话,突然站起来,卸下了头上的环绊,褪下了手上的镯子,甚至连脚上那双镶着明珠的鞋子都脱了下来,一样样放在他面前的桌上。
他吃惊的看着她,失声道:“你……你这是做什么?”
纤纤淡淡道:“这些东西我不敢收下来,也不能收下来……这套衣服我暂时穿回去,洗干净了之后,就会送回来。”她不再说别的,赤着脚就走了出去。
小侯爷突然跳起来,挡在门口,道:“你要走?”
纤纤点点头。
小侯爷道:“你为什么忽然要走?”
纤纤道:“我为什么不能走?”
她沉着脸,冷冷道:“我虽然是个既没有来历,又没有身份的女人,可是我并不贱,我情愿嫁给一个马夫做妻子,也不愿做别人的妾。”
她说得斩钉截铁,就像是忽然已变了一个人。小侯爷看着她,更吃惊。
他从来没有想到这么样一个温柔的女人,竟会忽然变得如此坚决,如此强硬。
纤纤板着脸道:“我的意思你想必已明白了,现在你能不能让我走?”
小侯爷道:“不能。”
纤纤道:“你想怎么样?”
小侯爷目光闪动,道:“只要你答应我,我立刻就先给你十万两金子……”
他的话还未说完,纤纤已一巴掌掴在他脸上。这也许正是他平生第一次挨别人的打,但他并没有闪避。
纤纤咬着牙,目中已流下泪来,嗄声道:“你以为你有金子就可以买得到所有的女人?……你去买吧,尽管去买一千个,一百个,但是你就算将天下所有的金子都堆起来,也休想能买得到我。”
她喘息着,擦干了眼泪,大声道:“放我走……你究竟放不放我走?”
小侯爷道:“不放。”
纤纤又扬起手,一掌掴了过去,只可惜她的手已被捉住。小侯爷捉住她的手,凝视着她,眼睛里非但没有愤怒之色,反而充满了温柔的情意。
他凝视着她,柔声道:“本来我也许会让你走的,但现在却绝不会让你走了,因为我现在才知道,你是个多么难得的女人,我若让你走了,一定会后悔终生。”
纤纤眨着眼,道:“你……”
小侯爷道:“我要你做我的妻子——我惟一的妻子。”
纤纤似惊似喜,颤声道:“可是我……我不配……”
小侯爷道:“你若还不配,世上就没有别的女人配了。”
纤纤道:“但我的家世……”
小侯爷道:“管他什么见鬼的家世,我娶的是妻子,不是家谱。”
纤纤看着他,美丽的眼睛里又有两行泪珠渐渐流下。现在她的流泪,已是欢喜的泪。她终于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女人对付男人的方法,据说有三百多种。她用的无疑是最正确的一种。
因为她懂得应该在什么时候收紧手里的线,也懂得应该在什么时候放松。
灯燃。丁残艳慢慢的走进来,燃起了桌上的灯,才转过身来看着他们。
小雷没有看她,似已永远不愿再看她一眼。丁丁躲在床角,又吓得不停的在发抖。
丁残艳慢慢的走过来,盯着她道:“你说我替他敷的药叫锄头草?”
丁丁点点头,吓得已快哭了起来。
丁残艳转身面对小雷道:“你相信?”
小雷拒绝回答,拒绝说话。
丁残艳缓缓道:“她说的不错,我的确不愿让你走,的确见过龙四,的确杀了那匹马——这些事她都没有说谎。”
小雷冷笑。
丁残艳道:“可是锄头草……”她忽然撕开自己的衣襟,露出晶莹如玉的双肩,肩头被她自己刺伤的地方,也用棉布包扎着。
她用力扯下了这块棉布,掷在小雷面前,道:“你看看这是什么?”
小雷用不着看,他已嗅到了那种奇特而浓烈的药香。她自己伤口上,敷的竟也是锄头草。小雷怔住了。
丁残艳忽然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丁丁,丁丁……我什么地方错待了你?你……你……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谎。”
丁丁流着泪,突然跳起来,嘶声道:“不错,我是在说谎,我要破坏你,让你什么都得不到,因为我恨你。”
丁残艳道:“你恨我?”
丁丁道:“恨你,恨你,恨得要命,恨不得你快死,越快越好……”
她忽然以手掩面,痛哭着奔了出去,大叫道:“我也不要再留在这鬼地方,天天受你的气……我就算说谎,也是你教给我的……”
丁残艳没有去拦她,只是痴痴的站在那里,目中也流下泪来。小雷的脸色更苍白。
他实在想不到事情会忽然变成这样子,实在想不到那又天真,又善良的的小女孩,居然也会说谎。丁残艳忽又长长叹息了一声,喃喃道:“我不怪她,她这么样做,一定只不过是为了要离开我,离开这地方……外面的世界那么大,有哪个女孩子不想出去看看呢?”
小雷忍不住道:“你真的不恨她?”
丁残艳道:“她还是个孩子。”
小雷道:“她却恨你!”
丁残艳黯然道:“世上有很多事本来都是这样子的,恨你的人,你未必恨他,爱你的人,你也未必爱他……”她声音越说越低,终于听不见了。
小雷沉默了很久,也不禁叹息了一声道:“不错,世上的确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
他心里忽然觉得很沉重,就像是压着块千斤重的石头一样。
又过了很久,他才缓缓道:“无论如何,你总救了我。”
丁残艳道:“我没有救你。”
小雷道:“没有?”
丁残艳道:“救你的人,是你自己。”
小雷道:“我自己?”
丁残艳道:“你自己若不想再活下去,根本就没有人能救你。”
小雷道:“可是我……”
丁残艳打断了他的话,冷冷道:“现在你可以走了,若是走不动,最好爬出去。”
她先走了,没有回头。灯光越来越黯淡,风越来越冷,远处的流水声,听来就仿佛少女的呜咽。小雷躺下去,什么都不愿再想,只是静静的等待着天明……
天明。阳光灿烂,穹苍湛蓝。晨风中传来一阵阵花香,泉水的香气,还有一阵阵煮熟了的饭香。小雷慢慢的下了床。
他的新伤和旧伤都在疼,疼得几乎没有人能忍受。可是他不在乎。
他已学会将痛苦当做一种享受,因为只有肉体上的痛苦,才能减轻他心里的创痛。
是谁在烧饭?是她?还是丁丁?他不知道这一夜她们是如何度过的,对她们说来,这一夜想必也长得很。
厨房就在后面,并不远。但对小雷说来,这点路也是艰苦而漫长的,幸好他的腿上还没有伤。
他总算走到厨房的门口,冷汗已湿透了衣裳。
一个人背着门,站在大灶前,长裙曳地,一身白衣如雪。想不到她居然还会烧饭。
无论谁看到她站在血泊中的沉着和冷酷,绝不会想像到她也会站在厨房里。
小雷手扶着墙,慢慢的走进去。她当然已听到他的脚步声,但却没有回头。她是不是也已拒绝跟他说话。
小雷沉默着,过了很久,忍不住问道:“丁丁呢?”
她没有回答。
小雷道:“她还是个孩子,虽然做错了事,但谁没有做错过事呢?你若肯原谅她,我……”
她忽然打断了他的话,冷冷道:“你在跟什么人说话?”
小雷道:“你。”
她忽然回过头,看着小雷,道:“你认得我?我怎么不认得你?”
小雷怔住。这少妇虽然也是一身白衣,颀长苗条,但却是个很丑陋的女人,平凡而丑陋。
她一只手扶着锅,一只手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