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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0章

古龙合集-第13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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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已知道自己的企图失败了,到了这时候,他反而平心静气,绝不多作无益的举动。

  也不知过了许久,有个粗汉跑了进来,用大碗盛了一大碗稀饭,拉开他的嘴就往喉咙里到。

  稀饭又烫,烫得他喉咙都起了泡,他也逆来顺受,因为即便他不愿顺受,也根本别无他法。

  那灌稀饭的人似乎对这差事极感兴趣,过了没有多久,他又来灌,这样每隔一段很短的时间,他就来替辛捷灌上一大碗稀饭。

  到后来辛捷只觉得肚皮发涨,但他也没有办法阻止。

  灌了六七次稀饭之后,他已实在忍受不住,这比任何酷刑都厉害,尤其是当滚热的稀饭灌进那已烫得起泡的喉咙时,那种痛苦简直是难以忍受的,这些,都更加深了辛捷对缪七娘的怨毒。

  忽地,又有脚步声传来,辛捷叫苦不迭,以为灌稀饭的又来了,只得紧紧闭起眼睛。

  哪知这次抚摸到他脸上时,竟不是毛茸茸的粗手,是一双光滑的胜过白玉的手,还带着一种甜美的香气。

  辛捷睁开眼来,在石室中的十年苦练,他在黑暗中视物依然宛如白昼,这时在他眼前的,是一张无比娇美的面庞。

  那面庞一笑,从两颊浮起两朵百合,笑容像是百合的花瓣,一瓣瓣铺满了她的娇美的脸。

  辛捷心中一甜,与生俱来的,他对于“美”,总有着极深的情感和祟拜,梅山民的熏陶,更加深了他这种倾向。

  这种不是每个人都能了解的情感,使得他以后在情感上受了不少折磨,但只要能了解到,尝试过美的真谛,这代价是值得的,他此刻见了这绝美的面庞,心中绝无邪念,但却有亲近的念头。

  风流和邪恶,原是有着极大的区别的。

  问题是世人对这区别,了解得太少了。

  张菁见辛捷出神地望着自己,甜甜的一笑,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那就是:“放他逃去。”

  虽然她的心情是矛盾的,她知道只要她放了这眼睛大大的年轻人逃走,那么她此后恐怕将永远见不着他丁。

  可是她也不忍让他被自己爹爹、妈妈杀死,纵然他也许犯过许多过失,她觉得那也是值得原谅的。

  纯洁的少女,对“爱”与“憎”的分别,远比对“对”与“错”的区别来得强烈,张菁也正是这样的。

  她悄悄说道:“我放你逃走,这里离岸很近,你一定可以跳过去的,可是你要赶快。”

  她右手的拇指按着辛捷鼻下的“闻香穴”,左手极快地在辛捷前胸和胁下拍了两掌。

  辛捷只觉得束缚自己身体的锢制,突然松开了,被禁逆着的真气,也猛然在四肢流畅。

  于是他微一作势,站了起来,面对面地站在张菁前面,鼻端里,甚至可以闻到张菁身上幽兰的香气。

  此刻天地间,仿佛都被这香气充满了,万物也仿佛只剩下他面前这张绝美的面庞。

  他们彼此都可以听到对方心跳的声音,辛捷木然站着,脑海一片空洞,口中也不知该说什么。

  良久,张菁催促道:“你快走呀!被我爹爹知道了,可不得了。”其实她又何尝愿意他走呢?

  辛捷一咬牙,轻轻在这张绝美的面庞上亲了一下,真气急迫地注满四股,身形动处,掠出舱外。

  张菁缓缓伸手抚在自己的颊上,那温暖嘴唇接触到的一刹那,此刻仍然在她心中弥漫着。

  外面是黑夜,船是停泊着的,正如张菁所说,离岸并不甚远,但也约莫有七八丈远近。

  辛捷窜出舱外,身形绝未停留,这七八丈的距离,对他来说,越过去并非十分困难。

  他双臂一抖,身形斜斜向上一掠了出去。

  这一纵已有五丈远近,他双腿又猛纵,平着身子向下掠去,这曼妙的转折,在中原武林中,的确是已到绝顶了。

  四野清寒,水声细碎,寂静中突然有人冷冷地说了个“好”字,余音袅袅,四散飘荡。

  在辛捷身躯接触到地面的那一刻,他眼光动处,面前又悄然站着一条白生生的人影。

  就在这刹那时,他心中一荡:“莫非她舍不得我走,又追来了?”脚尖点到地面,定睛一看,不禁魂飞天外。

  原来此刻站在他面前冷笑着的,却是那白衣书生,无极岛主,哪里是他心中所想的人。

  无恨生冷然道:“你想走?”

  辛捷估量自己,知道绝对逃不过去,也难动得了人家,便道:“阁下有许多事误会了,我……”

  无恨生尖锐的冷笑,打断了他的话,他突起侥幸之心,双掌挥出,十指箕张,右手的食指、中指、拇指,点向无恨生“天宗”、“肩贞”、“玉枕”三穴,小指微回,横划“神封”。

  左手的五指,却点向无恨生脸上的“四白”、“下关”、“地仓”、“沉香”、“井穴”五穴。膝盖微曲,撞向下阴。

  他毕尽功力,这一击正是十年来苦练的精华。

  无恨生冷笑未停,身形向后暴缩,辛捷如形附影,跟了上去,他此招抢尽先机,但是无恨生的轻功,已到了驭气而行的地步,他的身躯,总和辛捷保持着一段距离,辛捷永远无法将招使满。

  瞬息之间,两人已向后移动了十数丈,辛捷真气已自不继,无极岛主身形微微一转,袍袖拂处,拂中辛捷掌缘正中的“后溪”穴。

  他这一拂快如闪电,用的是武林中久已失传的“拂穴”法,转身中袍袖已挥出,根本不用出招。

  是以便也省去了出招的时间,辛捷全式未动,被定在地上,宛如一座泥塑的神像。

  无恨生武功虽然超凡人圣,但也不能在一招中点中辛捷的穴道,此刻却是因为辛捷心先已馁,力又不继,无恨生所用之手法,也是辛捷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根本料不到会有此一招。

  种种原因,使得辛捷一招之下,就被制住,他心中的慌急、自责,不可言喻,难以描述。

  他暗忖:“想不到我自以为已经可以走遍天下的武功,连人家轻描淡写的一招都挡不住。”

  无极岛主笑声顿住,右臂一抄,将辛捷挟在胁下。

  张菁带着悲哀的温馨,踱到船舷旁,江水漫漫,星月满天,远处是一片静寂的黑暗。

  “伊人已去,情思怅怅。”张菁望着这一片朦胧烟水,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出人生的寂寞。

  突地,她望见岸边白影微闪,比电光还快,一条纯白色的人影掠了过来,望见这种惊人的身法,她不用思考,已经知道一定是她的爹爹,“爹爹上岸去干什么,难道他发现了他吗?”

  这念头方自闪过,已经有事实来回答她了。

  无极岛主挟着辛捷,回到船上,朝站在船侧发着怔的张菁望了一眼,右臂起处,又将辛捷抛在舱里。

  张菁的一颗心,几乎跳到嗓眼了,她惊惧交集。

  无极岛主缓缓走到她面前,道:“你做的好事,快跟我回舱去。”面寒如冰,显见得是已动了真怒。

  辛捷像第一次一样,被掷入暗舱里,更惨的是他这次被点中穴道时,是两臂前伸,五指箕张,右腿弓曲的姿势,是以他此刻也只能保持着这个姿势,丑恶而滑稽地仰卧在地上。

  送稀饭的粗汉依然没有限制地灌他稀饭,每天他惟一能见到阳光的机会,就是那粗汉挟他到舱外排泄的时候。

  他也只能借着这惟一的途径,来计算时日。

  这样过了五六天,辛捷已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他身体四肢虽不能动,但脑筋思想却更活跃了。

  因此,他对他所怨恨的人怨毒更深,对他所爱的人,关怀忆念也更强,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才知道“爱”的力量,更远比“恨”强烈。

  因为在他脑海中盘旋着,他所爱的人远比他所恨的人为多,而他对于世事的看法,也在此时有了很大的转变。

  金梅龄,当然是他想念最深的人,他时时刻刻,脑海中都会泛起她那柔媚的影子。

  每忆念及他和她在寂寞的旷野,所度过的那一个白天和一个晚上,对于金梅龄为他所奉献的一切,他也更感到珍惜。

  方少魌,他也不能忘怀。

  然而此刻在他脑海中印象最鲜明的,却是张菁的绝美的面庞。

  “她此时不知怎么样啦,这么多天,我没有看到她的影子,我想,大概她已被她那可恨的父母深深的责骂了吧。”

  辛捷暗为他所爱的人们祝福。

  他甚至忘却了自己的安危,更忘却了仇恨的存在。

  张菁的确是被无极岛主夫妇痛责过了,她被她的父母软禁在舱里,可是,她也不能忘记这眼睛大大的年轻人。

  船由崇明岛南侧岸行,拟由长江南口出海。

  无极岛主凭窗远眺,前面就是水天无际、浩瀚壮观的东海,不禁心胸畅然,笑语缪七娘道:“我们又快到家了。”

  缪七娘笑了笑,无恨生突皱眉道:“这次回到岛上,真该好好管教菁儿了。”缪七娘又一笑。

  无极岛主诧然问道:“你笑什么?”

  “我笑有些活得不太耐烦的海盗,要来抢我们的船了。”缪七娘指着窗外道:“这两天我们也真枯燥得很,今天倒可以拿他们来解解闷。”

  无极岛主顺着她的手指朝外看去,果然远处有三个黑点,方才他心中有所感怀,是以没有注意。

  于是他诧异地说道:“这倒奇怪了,东海上居然还有不认识我们这艘船的海盗帮。”

  “不过也许不是呢!”缪七娘笑着说。

  海风强劲,那三艘船看着像是没有移动,其实来势极快,不到一个时辰,已可看到船的形状了。

  那三艘船成“品”字形朝他们驶了过来,无极岛主笑道:“看样子果真是有点意思了。”

  他武功通玄,自然没有将这些海盗放在心上。

  是以他仍然安详地凭窗而坐,任那三艘海盗船将他所乘的船包围着,没有动一丝声色。

  接着,那三艘船每一艘船的船头,走出一个全身穿着紧身水靠的大汉,每人取出一只牛角制成的号角,放在口中吹了起来,发出一种“呜呜”刺耳的声音,在海面广阔地吹散着。

  缪七娘笑道:“这帮海盗排场到不小,不知道是哪一帮的?”语气中满带不屑和轻蔑。

  吹了一阵号角,那三个大汉便退在一旁,接着舱内陆续走出许多也穿着紧身水靠的汉子。

  一走出舱,他们便分成两排,雁翅似地沿着船舷站着,这么许多人,居然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此时无极岛主夫妇也不免觉得奇怪,缪七娘道:“我还没有看到有海盗这样抢人家东西的。”

  话还没有说完,每艘船的舱中又走出十余个穿着黄色长衫的汉子,缪七娘道:“你看,他们怎么穿着这种衣服?”

  海盗穿长衫的,的确是绝无仅有。

  无极岛主抚额道:“这些人莫非是黄海‘沿海十沙’的海盗,可是……”他微一思索,接着道:“绝对是了,若是东海的海盗,也不会有人来打我们这艘船的主意的。”

  缪七娘道:“你说他们是‘金字沙’、‘黄子沙’、‘冷家沙’还有那些什么‘大沙’、‘北沙’的一大群海盗吗?听说那些海盗全被‘玉骨魔’收服了,不大出黄海做案的呀,怎么会巴巴地跑到东海来呢?”

  他语气虽然还是满不在乎,但其中已确乎没有了轻蔑的成分。

  话还没有说完,那三艘船又传来丝竹吹弄的声音,一面黑底上绣着两段白色枯骨的旗子,冉冉升上船桅。

  无极岛主朝缪七娘笑道:“这帮家伙的排场倒真不小。”

  缪七娘道:“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强盗,现在却全都一个个规规矩矩,想来一定是被那“玉骨魔”制得服服帖帖的。”

  她一回头,望着无极岛主道:“喂,你知不知道这个‘玉骨魔’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呀?”

  无极岛主笑道:“你还指望我知道这些妖魔小丑的来历呀。”他又朝当中那艘船看了一眼道:“不过这个‘玉骨魔’倒是像真有两下子的,能够让无极岛主说‘真有两下子。’此人也差可慰了。”

  “喂,你这些年又没有在外走动过,怎么会知道他真有两下呢?”缪七娘怀疑地问道。

  “我起先也不知道,前些年我们岛上管花木的老刘,到如皋去买桃花的花籽,回来时告诉我说:“黄海十沙的海盗,全都被一个叫‘玉骨魔’的收服了,连当年纵横南沙的涉海金鳌庞士湛,全都被他制得服服帖帖。”我当时听了,虽然觉得奇怪,但实在也没有在意,想不到今天人家却找到我头上来了。”

  缪七娘笑道:“这么说来,这家伙好像真的不知道我们的底细。”她眼光乱扫,又道:“他从黄海辛苦地跑到东海来,难道是专来对付我们这条船的吗?那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怎样厉害。”

  无极岛主笑道:“他比你一定差远了,你要是想做强盗,怕不连南海的人都收罗了来才怪。”

  他们夫妇两人,仍在说笑着,根本将海盗来袭的事,看得太平淡了。

  这时那三艘船都已近,船上动静更可清楚看见。渐渐地,三船距无极岛主之船愈来愈近,相距大约还有二三十丈时,船首大汉一声号角,立刻卸下了帆,时速顿时慢了下来。

  无恨生见这海盗果真是冲着自己来的,不由冷笑一声。那品字形三船为首的一艘船头,又是一声号角鸣响,船舷两旁的水手霍地恭身挺立,从舱中缓缓走出一人来,只见此人年约四十,面如黄蜡,一袭黄衫及地,更显得怪异,无恨生见众水手对他执礼极恭,心想这人必是三船中首领人物。

  缪七娘却冷笑道:“一个海盗也有这么多臭排场。”

  那黄面汉子走在船首,向无极岛主这边抱拳一揖,开口道:“黄子沙总舵主成一青奉命请候无极岛主俪安。”

  这时船已出江,海上风涛渐大,相距二三十丈远,那成一青所发之声音仍极清晰地传到无极岛主船上,足见他功力深厚。

  无恨生冷哼一声,扬声道:“就请成舵主回上贵帮主,我东海无极岛主久仰大名,只是无暇拜会。”

  缪七娘却见以成一青之功力居然臣服那“玉骨魔”手下,想来那“玉骨魔”必然甚是不凡,心中轻视之意登灭。

  那海盗船上水手见无恨生仍坐原处动也不动,未曾动容,显然甚怒,那成一青回首略一挥手,众盗立刻安静下来。

  那成一青又道:“敝帮主曾命在下略备粗酒为岛主接风,敬请岛主过来一叙。”

  无恨生心中暗奇,但仍回道:“贵帮主美意,敝夫妇心领了,只是尚有要事必须回岛,就请阁下代向贵帮主致意。”

  .

  以无极岛主之身份,竟客客气气地和这海盗打交道,那玉骨魔在海上的威势可想而知。

  成一青却道:“既是如此,还待成某敬岛主夫妇一杯,略表敬意。”说罢自身后拿起三只水晶酒杯,又拿起一只翡翠酒壶,倒满三杯,先一手持着一杯,双手一扬,两只酒杯竟乎平稳稳飞出。

  那酒杯玲珑透亮,酒更是碧绿如玉,两道绿光稳稳飞到无极岛主船上,竟然一滴未倾。

  这时两方船只虽又近了一些,但少说仍有二十丈许,成一青一扬手间,竟将两杯酒稳稳送了过来,无论劲道,内力都臻上乘。

  那无恨生却是冷笑一声,长袖一拂之间,一股柔和之力扫出,那两只酒杯竟似在空中停了片刻,才缓缓落在桌上。

  这一手上乘气功立时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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