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龙合集-第13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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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下寂无应声,这诡异神秘的“雷大叔”,此刻也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
如此黑暗中,他虽然站了起来,却不敢随意移动脚步,略一展动手脚,各处却轻灵如前,甚至比往昔更轻灵了些。
他呆呆地站在床前,但站了许久,突地感觉到有些微风,吹到他身上。
他奇怪,在这暗五天光的地方,怎会有微风吹进来呢?
于是他摸索着,向微风吹来的方向,缓缓地走了过去,他发觉自己走到一片山石前,而微风,竟就是从这山石上吹入的。
他更大惑不解了:“山石之上,怎会有风吹进来呢?”
他伸出手掌,在这片小石上缓缓摸索着,于是他发觉这片小石四周上有十数个龙眼大小的洞,微风,便是从这小洞中吹入的。
“既有风吹进来了,为什么却没有光线一齐透入呢?”
他暗问着自己,一面却也为自己寻得了答案!
“想必是这些小洞也是通向一个黑暗的地方,但这地方,却是可以透人天风的。”
于是,他对自己置身之地,便有了些了解,但除此之外,他还是什么也不知道。他闭上眼睛,良久,再张开来,希冀能看到一些东西,但伸手处,却仍然是黑暗不见五指。
这浓重的黑暗使得这地方虽有天风,空气却仍旧使得他透不过气来。
他什么也不能做,只有坐下来思索,但此时此地,他又怎能专心思索呢?短暂的黑暗已能使人发狂,何况如此漫天的黑暗!
再站起来,他暗中分辨着方才自己卧倒时,所见的这座洞口,摸索着走到那里,伸手一摸——
呀!这原先的洞口,此刻竟变成了一片石壁,他发狂了似地在这片山石上下左右都仔细摸了一遍,这片山石竟是如此完整,完整得竟没有裂隙。
那么,方才的洞口到哪里去了呢?
这山窟若是没有出口,那么,自己方才又是怎么进来的呢?
他真的完全困惑了,沿着这片石壁他向右走去。转了个拐角,伸手处,突地触到一包麻袋,麻袋中装着的,像是糍粑一类的小食物,麻袋旁似乎还有一缸清水,他俯下头,闻了闻,这缸清水似乎还散发着一种香气,似是酒香,又似是菜香。
他忍不住喝了一口,水的滋味,也似乎是不可形容的香甜,香甜中又带入些苦涩,一生之中,他竟从未喝过类似这样的“水”,他又喝了一口,清凉的“水”,使得他精神镇定不少。
于是他再摸索着走过去,一张石几,两张石椅。石几上空无一物,突然摸到薄薄的一册书籍,他忍不住将之拿到手上,但转念一想,这种黑暗的地方,纵有书籍,却又有什么用呢?
再走过去,又是一个转角,过去便是那片微风吹入的山壁,然后,他又回到石床边,似是他失望了,也迷惑了,这个洞窟之中,竟似真的没有一个像是出口的地方。
在床上他不知坐了多久,又不知睡了多久,站起来,走到水缸边,喝两口水,从麻袋取了一块东西出来,咬了一口,又是奇怪的滋味,他长叹频频,怎地自己一生中,会有如此奇的遭遇。
思潮紊乱,百般无聊。
他摸索着拿起那本书,走回床侧,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在这无聊的时光中有消遣的东西,可是没有光线,又怎能看书呢?
他无可奈何地将书页翻动着,突地发现,书上的字迹,竟像有些凸出的样子,那想必是为石刻时聚墨过多,或者是抄写时聚墨太浓,无论如何,他的心,狂喜地跳动了一下,因为,在这无聊时候里,他总算有了可以消遣的东西。
从第一个字摸起,呀,不能阅读,而只能如此摸索,可的确是件苦事,他忽然有了盲人的痛苦,也开始体会到盲人的痛苦。
一笔一画,一撇一横,他叹着气,摸索着,终于,他脱口呼道:“气!”
第一个字,是“气”字,那么第二个字呢?终于,他也摸了出来,那是个“混”。
摸出了两个字,他信心大增,下面的字,他便更仔细而耐心地摸着,于是,他又摸出了。
“沌,清,浊。”三个字。
第六个字他摸得极快,因为那又是个“清”字,第七字,“升”,第八个字,又是“混”,第九个字,“降”,第十个字,“道”,第十一个字,他摸得极快,因为那是个“一”字,第十二个字,“法”,第十三个字,他摸了更久,才摸出是个“众”字。
阅读十三个字,那几乎在霎眼之间便可完成,可是要摸出十三个字,即的确是件困难的事,他歇了口气,伸了伸手,手指却像是有些麻木了,时间更不知过了多久,他将这十三个字低念一遍!
“气混沌清浊清升混降道一法众……”
于是,他茫然了,这十三个字是什么意思,他无法了解,只得集中思索,又不知过了多久,他暗中思索着道:“气,大概是说真气一类的气的,是混沌的,清浊不问,要想清气升,浊气降,道理只有一个,但是方法却有许多——”
“呀!这十三个字,是不是这样的意思?”
他只能猜测,却不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
于是他起来喝了两口水,又吃了些东西,便再摸下去,只觉下面的句子,越来越繁复深奥,他每摸一个字,便要停下来思索许久,在摸下一个字的时候,他心里还在不断地思索着上一个字的意义,这样,他摸得便更加慢了。
时间,便在这摸索的苦思之下过去,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他只道那一缸高达五尺,粗不能合抱的水缸中的“水”已几近喝完,而那麻袋中的“食物”也似剩无几了。
但见他此刻却并没有来为这些生活上必须的东西发愁,因为这本薄薄的书册上的字迹,已吸引了他大部分心神。
他再也想不到这薄薄的一本书册上,所记载的东西,竟是深渊如沧海,这其中每字都像是有着一个特别的意义,而第一个意义即又都是武学中极深奥的精妙之处。
展白天性本极好武,只苦于未遇明师,此刻他发觉了这种武学秘笈,怎会不欢喜如狂,别的事,他便一概不放在心上了。
他对字迹的摸索,虽然越来越觉容易,但是书中的字句,却越来越难以明了,往往一个字他要详思许久,而且要承上顾下,再分辨哪个字相连是一句话,到哪里才能成一段落,因之,他的进展反而越来越慢。
但是任何事只要有了开始,便会有结束的一天,何况他是如此有恒心。
终于,一天,当他将最后一个字都辨清的时候,他的心,不禁为之狂喜地跳动起来。他卧在床上,仔细地再将这册书上的每一字,每一句都仔细地思索一遍,此刻他已能将这册书上的每一个字都毫不困难地背诵出来。
他思索得越深,狂喜的心,便也跳动得越厉害,因为他每思索一遍,便发觉这其中所含的武学精妙,竟是他连做梦也没有想到过的。
于是他开始依着这秘笈上所记载的方法,练习起来。
摸索着的日子虽然是困苦的,但一切困苦,他此刻都已得到了报偿,因为他发觉依着这本书上的方法来修习内功,进境竟是无比的迅速,这和以前他苦练武功的时候,其难易之别,真是判若霄壤。
他休息的时候越来越少,因为又发觉自己的精神此刻竟是如此充沛,他再也不去想别的东西,因为这些武学的精妙,已使他无暇旁骛。
哪知——
过了不知多少黑暗的日子,他盘膝坐在床上,继续着他内功的修习。
当他意与神合,心无杂念的时候,他发觉他身下的石床,竟突地缓缓移动了起来。
他大惊之下,猛提一口真气,身躯便又轻灵而曼妙地跃到地上,凝神戒备,他不知道在自己一生之中,现在又将遇着什么奇怪的变化。
石床仍在缓缓移动着,山壁外突地传来一阵清朗的笑声,这笑声竟冲过山壁,传人他的耳里,他紧张的期待着,身上的每一根神经,似乎都已因着这紧张的期待而绷起如弓弦了。
“轰咚!”一声巨响,一线天光破壁而入,在石床后边的石壁上,竟现出一个数尺大的洞来!
展白大吃一惊,心想:“什么力量可以把这整座石壁震开?……”
但,展白惊诧未定,笑声震耳,破口之处,陡然涌现一个颀长的人影!
颀长人影,背光而立,展白视线突然由暗到明,一时之间,看不清来人的面貌,只能看到那颀长人影,满头乱发飞蓬,长衣在微风中,扑扑飘扬,当洞口而立!
颀长人影,哈哈大笑,石壁回音,笑声震耳,嗡嗡不绝!
颀长人影身形一晃,倏然撤身站在石床上。
展白再凝神一看,原来竟是那乱发怪人,“雷大叔”!
第九回 销魂秘笈
展白目光惊奇而错愕地望在这怪异老人“雷大叔”的身上,只见这“雷大叔”笑声渐敛,缓缓跨下石床,含笑道:“你心里在奇怪,我怎地会将你带到这里来,又为何突然走了,是不是?”
展白不禁一愕,只得轻轻点了点头,却听“雷大叔”说道:“你心里还在奇怪,这石洞莫非有什么古怪,是不是!”
展白又自一愕,暗道:“他怎地完全知道我的心事。”他却不知道此情此景,无论是任何人设身处境,都会有这种猜疑,这“雷大叔”将心比心,自然一猜便中。展白一愕之后,只得又点了点头,却见“雷大叔”哈哈一笑,好整以暇地在床边坐了下来,道:“那第一件事你自然不会猜到,至于那第二件事嘛——”他语声微顿,缓缓伸出手掌,四下一指,接着又道:“你且看看,这山洞原本一无巧妙,只不过我在你熟睡之际,将石床石桌的位置移动了个方向,然后再用块巨石堵住洞口,你在黑暗之中,只当是洞口还在石床前面,却不知——哈哈,”他伸手一指石床边他方才突然现身的洞口,大笑两声,极为得意地接道:“这洞口只是在这石床旁边而已。”
展白目光动处,只见他方才现身之处,天光直射而入,一块巨石,已被移到一边,心中不禁恍然,暗叹一声:“我怎地竟连这道理都想不出来,”心思一转,又忖道:“这怪老人此刻说起来,不但语声清晰,而且有条有理,哪里还有半分他先前那颠狂怪异之态,莫非他以前只是故作姿态而已,只是——他这却又是为着什么呢?”他心中仍然大惑不解,但一时之间,却又不知如何问出口来。
只见“雷大叔”目光一转,突地看到展白时刻摸索,因而一直放在桌边的那本内轻武功奥妙的书册,方自敛去微笑的面容,又自泛起一丝笑意,缓缓伸手拿了起来,展白直到此刻,方第一眼见到这本他不知摸索过若干遍的武功秘笈样子,只见这册薄薄的秘笈,封面竟然彩色斑斓,一眼望去,只觉色彩夺目已极。
他先前只当这本秘笈,必定是浅火淡黄一类颜色,此刻不觉大出意外,不禁为之一愕,突地想起他幼时听到的一个“瞎子摸象”的故事,那是在一个夜凉如水的晚上,他那已因长久的痛苦折磨而死去的慈母,在一盏孤灯边对他说的。
黄昏的灯光,慈母的面容,此刻似乎又泛起在他眼前,柔和的语声,谆谆的教诲,此刻也似乎响起在他耳边:“你若没有亲眼见到,即使那东西是你亲手摸触到的,你也不能替它妄下断语,不然,你也就会变成和那些摸象的瞎子一样愚笨。”
他已深深地体会到这几句话里所包含的深刻的教训。他也已深深地了解到这教训中所包含的爱心,一时之间,他不禁又回到遥远的往事中去,竟忘记了他此刻身在何处。
“雷大叔”一面缓缓翻动着手中的秘笈,一面缓缓又道:“老夫带你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要你能读到这本秘笈,这些日子来,想必你已读过了,是不是。”
方从往事的梦中醒来的展白,眼眶中似已有浅浅的泪痕。
他茫然点了点头,却听“雷大叔”又道:“老夫将你独自关闭在这洞窟之中,也是为了要你能在黑暗与孤独之中,仔细研读这书中的精妙,不知道——”
他语声越来越见郑重,展白听了心里却不禁有气,暗忖:
“你要我仔细研读这书中的精妙,却又将我闭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哼——这是什么话!”忍不住抢口道:“老前辈对晚辈的盛情,晚辈实在是感激得很,只不过晚辈的眼睛并没有什么毛病,在有光的地方一样也能看得见字迹,而且看得十分清楚,老前辈若以为晚辈只有在黑暗中才能见物,那么——哼哼——”他生具直肠,此刻心中有气,便不管对方是谁,也要痛痛快地说出来,至于说出来的后果如何,他却根本未曾考虑,这却也正是少年男儿的本色。
哪知这“雷大叔”默默地听着他的话,非但丝毫不以为忤,面上反而泛起一种淡淡的笑容,直到展白话说完了,他面上突又掠起一阵奇异的表情,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竟自长叹一声,道:“当真是一模一样的脾气,唉——”长叹一声,语声突顿,展白听了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心中方自一动,却见他突地手腕一扬,将手中那本彩色绚烂的书册,笔直地抛了过来,口中道:“少年人心直口快,原本是好事,但对人对事却不可轻加判断,知道吗?”
展白又为之一愕,全然不知道他话中的用意,直到那本彩色斑斓的书册已在洞外射人的天光的映影之下展现在他眼前,他方自疾忙伸出手来,接着了它,只听“雷大叔”冷冷道:“打开看看。”
展白心中大奇!
“难道这本书在有光的地方就看不见了吗?”但是他却清楚地记得,书中的字迹是整齐地排列着的,于是他暗中替自己方才的猜测下了个坚决的否定,伸手翻开这本书册定睛一看——
他却又不禁呆呆地愕住了。
他的心,也为之急遽地跳动了起来,他几乎想立刻将这本上面满载武功奥秘的秘笈撕毁。
但是另一种混合着强烈的好奇,与原始的欲望的冲动,却又使得他的眼睛再也不能移动一下,刹那之间,他只觉目眩神迷,心荡意摇,身形几乎站立不稳,颤抖着伸出手掌,再去翻动第二页。
哪知——
“叭”地一声,他面颊之上竟被“雷大叔”重重拍了一掌,手腕微展,手中的书册也被“雷大叔”劈手夺了过去,他心头一震,心智一清,想到自己方才的样子,不禁为之红生双颊。
原来他伸手翻开那一面彩色斑斓的封面,目光转处,却见第二页中,虽有一行行淡淡的字迹,但整页之上,却画满了身无寸缕的绝色美女,而且亦是以极为鲜艳的色彩绘就。
这些美女或坐或卧,粉臂雪股,莹莹生光,不但体态姿势,各尽其妙,画得生动无比,而且眉梢眼角,隐含春意,面目之间,更满含荡意,有的是鬓发乱洒,胸雪横舒,有的是金针轻拈,绣榻斜卧,便是铁石傻子见了,也无法不为之心动。那展白虽然坦荡正直,但究竟是血肉之躯,而且血气方刚,一生之中,几曾见过这种图画,更何况这些图画之中,还似隐含着一种奇诡的魅力。
此刻他定了定神,只觉心头似乎还在砰砰跳动,却听“雷大叔”冷笑一声,道:“黑暗之中,虽然看不见,但却比看得见还要好些吧!”
展白目光一望,心中大感惭愧,哪知“雷大叔”却又微微一笑,伸手一拍他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