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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5章

古龙合集-第14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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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日南灵北灵突然双双在武林失踪,虽然有人也不免猜测他们是死了,但是谁也不知道他们确切的死因。须知南北双灵虽无门人弟子,但却都在江湖上拥有许多极亲近的朋友,那也就是说在江湖中拥有一部分极大的势力。

  若此真相传出——南北双灵是比武时同归于尽的,那么此事虽然已经过去了许多年,但武林中人义气为先,此事一传开来,势必又要在武林掀起巨波。

  此刻真相被贺衔山所得,他眼珠乱转,心中又有了主意。

  这时小厮掀开帘子走了进来,恭谨地说:“公子,车子已备好了。”

  王一萍一笑,朝贺衔山道:“往事已矣,今日当欢,北国春迟,但探春须早,兄台和小弟且去做一探春客吧。”

  两人迤逦走出花园,那小厮恭谨地在后面跟着,墙的转角处似乎微微有人影一晃,但王一萍与贺衔山俱未在意。

  王一萍告诉了车夫要去的地方,登上了车。那小厮为他关上了车门,心中暗笑:“公子可去找他的老相好了。”

  此时墙角人影再现,跑到门旁低低地问了那小厮几句话,然后走向墙角,拉着一人匆匆走了。但王一萍的车子早已绝尘而去,当然更看不到这事了。

  车上他们兴高采烈地谈论着,贺衔山笑道:“此刻就去,未免太早了些吧。”

  王一萍摇首微笑道:“对于有些人说来,此刻确是太早了些,但对小弟说来嘛——”他又一笑,道,“任何时间都可以。”言下大有无论任何时间,只要他去,都是被欢迎之意。

  果然,他这种想法是有着事实根据的。

  车子来到一条长而狭窄的巷子,巷口蹲着三五个卖花的小贩,远远看到王一萍的车子,争着奔了过去。王一萍探首外望,那些小贩都围了上来,叫道:“王公子,好久没看见您了。”

  王一萍含笑点首,那些花贩又道:“今天您到哪儿去呀?敢情又是去找海萍姑娘吧?”有的从篮子里取出几束淡紫色的小花,道:“现在天还冷,花儿也不多,公子就将就些,拿几朵去吧。”又笑着说,“小的知道海萍姑娘挺喜欢这花儿的呢。”

  王一萍道:“好!好!”随手掏了些散碎银子,抛出门外,那车夫接过了花,马鞭一扬,呼哨了一声,马车走进巷子。

  那车夫仿佛也甚为高兴,马鞭挥动得“噼啪”作响,口中也高兴地呼哨着,像是一只春天屋顶上见了雌猫的雄猫。

  巷子里好几家漆着黑漆的大门都打开了,有些戴着瓜皮小帽面色惨青的人,穿着厚棉袍,弓着背,走了出来,朝王一萍的马车夫叫道:“孙老二,你小子倒是越来越花妙了。”“孙老二”也笑着打趣,显得和他们很熟。

  那些人又向探首外望的王一萍打千,赔着笑道:“公子您好。”有的笑着说:“我们的美娇姑娘想死您啦,您也不进来坐坐。”

  王一萍连连点头,贺衔山哈哈笑道:“看来兄台倒还是个‘薄幸人’呢,惹得一个个大姑娘直想你,该罚,该罚。”

  马车走到巷尾,又转了一个弯,缓缓在一家门前停住。

  贺衔山笑道:“此地想必就是兄台的心上人海萍姑娘的香闺吧,我看还是兄台一人进去的好,否则的话,哈,哈,就是兄台不怪罪小弟,海萍姑娘也会骂小弟是个不识相的蠢材。”

  王一萍也笑道:“兄台休要打趣。”推开车门,转脸又笑道,“等一会儿小弟替兄台介绍一位,保管兄台满意就是了。”

  贺衔山大笑,心里也觉得有些痒痒的,方才的两杯酒,此刻在他身体里已开始生出变化了,脚下虚飘飘地,一步跨下车子,一抬头,那门已缓缓开了,当门立着一个垂着双髻的小女孩子。

  那小女孩子看到王一萍,一笑,两靥生出两个小小的酒窝,娇声道:“哟,公子,您还记得我们呀,今个是哪一阵风把您可给吹来了?”一口清脆的京片子,声声如金珠落地,连久居江南,习惯听吴侬软语的贺衔山,都觉得耳朵麻麻的,受用得很。

  王一萍含笑走了过去,拍着那小女孩的肩道:“小霞,没多久不见,你又长高了些,变得更会说话了。嗯,也漂亮了不少。”小霞摇着头,不依道:“公子坏死了。”松松的头发直摇,带着扑鼻的茉莉香油的气味直钻进王一萍的鼻子里。贺衔山微微发笑,暗忖:“看样子这妮子也在卖弄风情呢。”

  进了门,贺衔山不禁赞道:“这地方真不坏。”

  迎面是一个小小的池塘,方圆不过数尺而已,地上铺着一块块鹅卵石,想是时常打扫冲洗,是以看起来干净得很。池塘上还有座小桥,桥后有一座很小的假山。一切都是那么小,但却更显得精致而玲珑。

  王一萍扶着小霞的肩,走在前面,笑着问道:“你们姑娘在吗?”小霞仰起头,嘟着嘴道:“怎么不在呀,我们姑娘整天都躲在屋里,想你呀,都快想病了。”贺衔山暗笑:“这张小嘴真会说。”

  突地园子的左侧,传来一声清脆的声音,道:“谁想他呀!”他转脸一望,但觉眼前一亮。

  原来池塘的左右两侧,都建有几间精致的屋子,此刻左侧的窗户打开了,俏生生地站着一个瘦怯怯的美人,云鬓松乱,面上一副既喜且嗔的模样,望之的确令人心醉。

  王一萍的笑容更开朗了,笑着说道:“小红,快关上窗子,小心等会儿又着了凉。”那丽人一扭头,娇嗔道:“着凉就着凉,我死了也不要你管。”王一萍笑道:“好,我不管,你瞧你,又生的哪门子气。”

  贺衔山直乐,暗忖:“这个大概就是海萍了,怎地却又叫她小红?”他不知道,小红就是海萍,海萍就是小红,只不过海萍是她的花名,小红却是她的真名而已,王一萍叫她小红,不过是表示更亲热些罢了。这就是人们的心理。

  小霞一扭身子,转到王一萍背后,推着他,道:“还不快进去?”

  王一萍笑着向贺衔山道:“请,请。”

  贺衔山跨了两步,和他并肩走进京城名妓海萍的香闺里。

  海萍正坐在桌子旁,一只手支着桌子,露出白生生的手腕,看起来是那么纤弱和那么美好。王一萍走过去,轻轻地握着她的手腕,关切地道:“你看,又瘦了。”海萍一甩手,小霞却在旁边说:“还说呢,我们姑娘都是想你想瘦的。哼,你们男人呀!”嘴又一嘟,好像对男人非常了解的样子。贺衔山忍不住,又笑出声来。

  海萍站起来,故意不理王一萍,却向贺衔山道:“您请坐呀!”又道,“小霞,还不快泡茶来。”小霞应声想走,海萍又道:“记得公子喝的是什么茶吗?”小霞道:“记得。”回过头朝王一萍做了个鬼脸道,“我们姑娘百般为着你,你又有哪一件为着我们姑娘?”说着,一转身走了。

  王一萍笑骂道:“这妮子越来越刁了。”

  海萍道:“你要嫌刁,就别来好了。”语气虽是生气的,但美人娇嗔,却更令人神魂颠倒。

  天正亮,窗户也是支起的,贺衔山细细打量她,见她不施脂粉,肤白如玉,脸颊上有几粒淡淡的雀斑,非但未损其美,且更令人觉得妩媚。嘴是浑圆而小巧的,虽然在冬天厚重的衣衫里,身躯仍然显得那么瘦弱,更添几分娇怯。

  王一萍显见得对这位娇怯瘦弱的雀斑美人甚为倾倒,他遍历欢场,北里娇娃见了他谁不是婉转投怀,百计承欢。但这娇嗔薄怒的海萍,却更令这风流才子觉得心醉,这就是海萍的聪明之处。因为她不但了解人们的心理,也会利用人们的心理。

  王一萍抚着她瘦削的肩,道:“罗兰呢?”海萍一抬头,瞪了他一眼,王一萍忙道:“不是我找她。”一指贺衔山,又道,“是替他找。”贺衔山“扑哧”一笑。

  海萍脸仿佛一红,抬起手,指着窗外,道:“那不是来了吗?”

  贺衔山顺着她的手一望,园中碎石小径上,果然袅娜行来一人,头发长长地披在肩上,面庞圆圆的,比海萍胖些,但胖得恰到好处。

  带着一阵香气,罗兰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张素色的纸笺,朝王一萍道:“你才来呀,我等了你好几天了。”看了海萍一眼,鼻子一皱,又道,“我作了一首诗,你看看好不好?”

  王一萍接过那张素笺,边看边笑,海萍一伸手,夺了过去,道:“你笑什么,不好是不是?那当然了,怎么比得上你这位才子。”又朝罗兰道,“兰姐,你给他看作甚?这种人呀,气都要把人气死了。”

  王一萍笑着分辩道:“我也没说不好呀!”

  在这种情况下,时光过得像是特别快,海萍虽然不断地在生着气,但却令你在她的生气中觉得心里甜甜的。不但是王一萍,就连贺衔山都心醉了。

  夜色已临——桌子上杯盘狼藉,人也有了几分醉意。贺衔山醉眼乜斜,王一萍高歌长吟,海萍红上双颊,灯光下显得更美了。

  小霞又添了酒来,神色突然显得甚是慌张,嘴唇也变得苍白而没有血色,将酒壶放在桌上,就匆匆走出去。可是她这种异常的神色,并没有引起这两个面对美人的公子的注意。

  贺衔山拿起酒壶,替自己和王一萍满满斟了一杯,道:“劝君更进一杯酒,与君同消万古愁。王兄,再干一杯。”王一萍也笑道:“对,今朝有酒今朝醉。贺兄,我们今日要不醉无归才对。”一仰首,果然干了一杯。

  这酒,在他们舌尖留下一丝苦涩的感觉,但他们也没有分辨出来,面对醇酒美人,人们往往会失去那一分敏锐,变得麻木而迟钝,而这种麻木和迟钝往往会给自己带来灾祸。

  天地开始混沌——王一萍和贺衔山都有了这种感觉。

  “醉了。”王一萍低语着,海萍的身影开始蒙眬,他渐渐有了蚀骨销魂的感觉,这是他从未感觉过的。

  但在此刻,又有谁会知道在这蚀骨销魂中,却隐藏着一场灾难呢?

  灯红酒绿,窗户早已关上,室内温暖如春——

  蓦地,砰然一声,关着的窗户被击得粉碎,贺衔山久经风浪,本能地一长身,但四肢却失去了原有的力量。

  随着窗户被撞开,几条身影极快地自窗户和门里闯了进来,罗兰一声惊呼,手中的筷子掉在桌上。海萍却镇定得很,一把拉住她。王一萍也自警觉,但他和贺衔山一样,浑身的力量一丝也使不出。销魂蚀骨的感觉此刻对他说来,已不在了,他极力张开眼睛,看到闯进来的人一个个身躯彪壮,手里拿着晶光闪烁的兵刃,心里虽然奇怪,但随即奇怪的感觉就被一阵晕眩所代替了。

  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首先进入眼帘的,是一片漆黑,那简直和闭着眼睛差不多。然后他略微动了一下眼睛,再张开眼来,已能隐隐约约地看到,他所处的,是一间空洞而巨大的房屋。这时候,他晕眩前的事都澎湃着回到他脑海里。在这一刹那里,他脑海中的奇怪感,远远胜于其他的各种感觉。

  他疑念丛生,既不知道他为何被劫害,更不知道劫害他的人是谁。

  他四肢俱有麻木的感觉,浑身也懒洋洋地没有丝毫力气,他起先还以为是方才药酒的力量未退,但细一觉察,却又觉不像。这种感觉对他而言是非常新奇的,但这新奇所带给他的并非喜悦,而是恐惧。他极力去推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突然,他在身旁不远之处听到一种声音,那是人类所发出的一种类似叹息、而非叹息的声音。接着,是重浊的呼吸声。

  “这房间居然还有别的人!”转念一想,他马上就下了判断,“他大概就是贺衔山了。”

  他试一张口,居然还能发出声音,但他却也不敢贸然地去问这同房间的人究竟是谁?他虽然问心无愧,自问平生没有做过什么真正的恶事,但此时此地,却又不容得他有太多的侥幸。

  他心中正自犹疑不决,幸好那人已先开口,道:“是谁?是谁?”这种声音,王一萍立刻就听出就是贺衔山了。

  他颇为心悸地暗忖:“他这才叫做无妄之灾,巴巴地从江南来,玩也未玩足,此刻竟然被人无缘无故地抓来了。”

  贺衔山似乎非常焦急,又问道:“旁边的人可是王兄?”王一萍立即回答:“正是。”他毫不停顿地又接道,“贺兄,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觉得浑身酥软,一丝力气也用不出来?”

  贺衔山在黑暗中挣扎了半晌,似乎想极力将身躯移动过来,但他这企图却未成功,长叹了口气,说道:“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所在,看样子我们是被人施了暗算,点中酸软穴了。”

  “点中了穴道?”王一萍一惊,他初次被人点中穴道,心中自然难免有一些难受,纵然这并非是在正式交手时被点的。

  这时两人心中各有所思,王一萍暗忖:“真奇怪,我与人素无仇怨,怎会有人来暗算我?”转念一想,“难道这是向衡飞动的手脚?因为只有他一人是和我有着仇怨的呀!如果真是他,那此人也未免太卑鄙了些,我对他并不薄呀,如果他真能以真实功力胜我,我也会心服,可是他却用这种见不得人的诡计来暗算我,还利用了两个妓女。”

  他此刻心中不但有对向衡飞的痛恨,还有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这感觉包括了被人欺骗的懊恼和自责。

  “想不到,我真想不到,看起来海萍也是参与了这诡计的一分子。她平日对我的似水柔情,佯嗔微妒,原来只不过是诸般作态而已!”他风流倜傥,周旋于北里娇娃之间,总认为人家都是对他真心真意,此刻思潮汹涌,往日的金粉迷梦,都成了他此刻的悲伤。

  贺衔山的心思,自然和他迥然不同,也许他心中已然有数,知道此事完全由他而起,王一萍不过只是个陪祭的牺牲者而已。

  “但是又有谁知道我在京城里,又有谁会知道我在海萍那里,这一定是有人出卖了我,但这人又会是谁呢?他心中也难免疑窦丛生,因为这事的发生,是这么突然,他两人又怎会知道事情的真相呢?他两人心中自然焦急,尤其是王一萍,平日养尊处优已惯,哪里吃过这样的苦楚。他酒意全消,身上微感寒冷,完全无法推测将要发生的事。

  突然,贺衔山问道:“王兄既是南灵龙大侠的传人,可曾修习过内家正宗的‘重楼飞灵’之术?”

  王一萍想点头,但他此刻连点头的力量都似乎失去了,随即,他又不禁暗自失笑:“纵然我能点头,他又怎看得见?”于是他以微弱的声音说:“小弟十年来朝夕不断修习的,就是这‘重楼飞灵’心法。”但他却不知道贺衔山突然问他此话的用意。

  贺衔山忙道:“那就好办了,依小弟所觉,我们身受的点穴手法极为普通,想必非高手所为,王兄如曾习得此术,不妨以此心法一试,或许能自己解开穴道也未可知。”

  他话讲得非常急促,想是极为兴奋,须知“重楼飞灵”乃武林罕见的内功心法,如修炼火候到家,不难自己解开穴道,当然这是指普通的点穴手法而言,若是内家高手的独门点穴手法,只要你被点中,那么即使你武功再高,也是无法自解的。

  王一萍大喜,急切地问道:“真的?”他身受南灵龙灵飞的亲传时间太短,修习内功的依据仅是龙灵飞所遗留的几本秘笈而已,是以他虽然仗着天资过人,武功能有所成,但对武家的一般常识,和对自己武功的运用方法,却是知道得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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